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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当下国学讲习的期待

一、“国学”名目的流变

作为汉字古典词,“国学”本谓周朝设于王城及诸侯国都的贵族学校,如《周礼·春官·乐师》说:“乐师掌国学之政,以教国子小舞。”此处的“国学”,指中央之学、朝廷之学,与地域性“乡学”对应。隋唐以降科举制确立,设立于京师的掌管国家教育的机构(同时也是最高学府)称“国子监”,又谓“国子学”,简称“国学”。总之,在古代,“国学”略谓国家设立的学校。

时至近代,随着西学东渐的展开,为着与来自西洋的“西学”相区分,在汉字文化圈又有特指本国固有学术文化的“国学”一名出现。如江户幕府时期(1601—1868)的日本人,自18世纪起,把流行的学问归为三类:汉学(从中国传入)、兰学(从欧美传入,19世纪扩称洋学)、国学(从《古事记》、《日本书纪》发展而来的日本固有学术)。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国留日学生与入日政治流亡者,以及活动于上海等地的学人,采借日本已经沿用百余年的“国学”一名,用指中国固有的学术文化。1902年梁启超(1873—1929)撰文,以“国学”与“外学”对应,强调二者的互动共济,梁氏曰:“今日欲使外学之真精神普及于祖国,则当转输之任者,必邃于国学,然后能收其效。”(《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1905年国粹派邓实、刘师培等创刊于上海的《国粹学报》,公示“发明国学,保存国粹”的宗旨,这里的“国学”意为“国粹之学”。该刊发表章太炎(1869—1936)、刘师培(1884—1920)、陈去病(1874—1933)等人的经学、史学、诸子学、文字训诂方面文章,宣传“爱国、保种、存学”,以资激励汉人的民族精神。自此,中国人开始在“中国固有学术文化”意义上使用“国学”一词,为“国故之学”的简称。所谓“国故”,指中国传统的学术文化之故实,此前清人多有用例,如魏源(1794—1857)认为,学者不应迷恋词章,学问要从“讨朝章、讨国故始” ,这探讨国故的学问,也就是后来所谓之国学。

经清末民初诸学者(章太炎、梁启超、罗振玉、王国维、刘师培、黄侃、陈寅恪等)阐发和研究,国学所涉领域为:小学、经学、史学、诸子、文学,约与现代人文学的文、史、哲相当,但凸显了中国固有学术的内容,自有其存在与发展的根据。

二、“国学”讲习的双重目标

20世纪初流亡日本的章太炎,于1906年在东京成立“国学振起社”,以“振起国学,发扬国光”为宗旨;同期又成立“国学讲习会”,以“昌明国学”,讲授“中国语言文字制作之原”,“典章制度所以设施之旨趣”,“古来人物事迹之可为法式者”。章氏著《国故论衡》,分上卷(小学十篇),中卷(文学七篇),下卷(诸子学九篇),具体展现作为“国故之学”的国学的基本内容。章太炎在一封书信中讲到提倡国学的缘由:

仆以为民族主义,如稼穑然,要以史籍所载人物制度、地理风俗之类,为之灌溉,则蔚然以兴矣。

认为民族精神的勃兴,就像种庄稼,需要灌溉,而“史籍所载人物制度、地理风俗之类”的国学,便是灌溉之源泉。章太炎两度倡言国故之学:一次在清末排满革命之际,一次在20世纪30年代抵抗日本侵略之际,都是试图以国文(语言文字)、国史(历史地理)、国伦(伦理道德)等国学内容激发大众的爱国主义和民族本位精神。

如果说章太炎等“有学问的革命家”倡导国学是着眼于激发民族精神、弘扬爱国主义,那么,20世纪20年代开始倡导“整理国故” 的胡适(1891—1962),则更多的是从学术上树立与“西学”彼此对应、相互启发的“国学”。1923年胡适在《<国学季刊>发刊宣言》中给“国学”下定义:

“国学”在我们的心眼里,只是“国故学”的缩写。中国的一切过去的文化历史,都是我们的“国故”;研究这一切过去的历史文化的学问,就是“国故学”,省称为“国学”。“国故”这个名词,最为妥当,因为它是一个中立的名词,不含褒贬的意义。“国故”包含“国粹”,但它又包含“国渣”。我们若不了解“国渣”,如何懂得“国粹”?

胡适反对将“国学”与域外学术对立起来、孤立开来,而力倡与域外学术作“比较的研究”,主张扩大国学研究的范围,注意系统的整理,从古今中外博采参考比较的资料。这是一种着眼于学院式研究的国学观,同时也是一种对西学开放的国学观。

自20世纪初叶以来,“国学”之名在中国已经流行百年,其内涵大约包容章太炎、胡适倡导的那两层含义,是一个在学术界、教育界使用渐广的概念:某人研习中国传统学术有成,便被称为“国学家”;博学精研,成就斐然者则尊之“国学大师”,章太炎、梁启超、王国维(1877—1927)、陈寅恪(1890—1969)等人荣膺这一称号。20世纪20年代清华大学成立“国学研究院”,所传习之“国学”即如上义。而清华国学研究院原拟聘请的导师有章太炎,章因故未应聘,清华国学研究院的“四大导师”为: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赵元任(1892—1982)。梁的博大,王、陈、赵的精深,皆一时之选,堪称“国学大师”。

中国素有“文、史、哲不分家”的传统,而现行高等教育仿效近代西方学科体制,高度分科化,此法有利有弊。为克服破碎大道之弊,有人主张打通文、史、哲壁垒,于是便有综汇传统学术的“国学课”的设置,武汉大学依此旨开办“人文试验班”、“国学班”,前后已历十载。近年中国人民大学还专设“国学研究院”,效仿者不少。这些做法都是试图在综合式的“国学”名目之下,开展对中国传统学术的整理、研讨和创发。

三、“国学”之一的儒学的基本文献:从“五经”到“十三经”

我不赞成将国学限定于儒学,国学包括中国传统学术的方方面面,儒、释、道及其他诸学均在其内。唐代开始形成“三教共弘”格局,儒、释、道分别发挥自身功能,所谓——

以佛治心

以道治身

以儒治世

三教达成互动共济的文化系统。而“三教共弘”正是国学的基旨。

儒、释、道三教都有丰厚的内涵,仅就儒家而论,所涉便十分繁富。儒家最基本的经典是成之先秦的《诗》、《书》、《礼》、《易》、《春秋》,它们均有漫长的产生、演变、定型的复杂过程,至汉武帝(前156—前87)时有“五经”之称,武帝采纳公孙弘(前200—前121)议,设“五经博士”,博士专掌经书的训解、阐述和传授,“经学”成为汉以下诸王朝的正统学术,“五经”则为历代的“圣经”。“五经”中的《礼》又分为“三礼”:《周礼》(约成书东周),《仪礼》(成书东周末年),《礼记》(成书周秦之际)。《春秋》有三种传(《春秋穀梁传》、《春秋公羊传》、《春秋左氏传》)。

以“五经”为基点,汉唐以下又演出“七经”、“九经”、“十经”、“十二经”、“十三经”。

汉代推崇孔子,《论语》入经;推崇孝道,《孝经》入经,二者连同“五经”,并称“七经”。唐代科举取士,明经科加入“三礼”及“春秋三传”,连同《诗》、《书》、《易》,并称“九经”。南朝宋,合《论语》与《孝经》为一经,连同“九经”并称“十经”。唐文宗(809—840)刻石经,将《论语》、《孝经》、《尔雅》单列为经,连同“九经”,并称“十二经”。宋代提倡思孟学派,将《孟子》入经,连同“十二经”并称“十三经”。

至于道家的经典《老子》、《庄子》等,佛家的经典《佛经》,还有墨家的《墨子》、兵家的《孙子》,等等,都是国学经典,共同构成国学的渊薮。

以上所言之“国学”,大体是在胡适的“国故学”意义上,把“国学”作为与“西学”相对应、相比照的一门学术加以研究,在考察的对象、范围上,与欧、美、日的“汉学”、“中国学”有近似之处,在研究方法上也彼此互动,不过,“国学”是中国人对所研讨的本国学术的称呼,“汉学”、“中国学”则是外国人对所研讨的中国学术的称呼。

四、对国学讲习持谨慎的肯定态度

近年来,有的社会教育机构高张“国学”旗帜,提倡少年诵读经典,一些学人则利用大众传媒讲论古典,意在突破传统学术讲习的学院式门墙,以“国文”、“国史”、“国伦”对国人实施人文知识普及与伦理教化,竟然一时洛阳纸贵,颇受大众欢迎,当然,也不可避免地遭遇专业研究者从学术规范角度提出的批评。平心而论,讲习国学受到欢迎,显示了国学的感召力,反映了社会对它的渴求;遭遇批评,则有益于讲者和听者学术水平的提升,推动人文素养的上扬,故两者皆为好兆头。这样一种对国学的倡导,与胡适式的书斋国学颇相差异,而在一定意义上是对章太炎式的国学运作模式的复归,即试图以国学滋养国人的智性与德性,特别是激发国人的爱国心、道德感,以因应现时代渐次发生的信仰危机、道德沉沦等社会问题。国学讲习由此汇入现实的人文教育规范,不再仅仅是“象牙塔”中事。

对于“国学”在大众教化意义上的展开,似宜持谨慎的肯定态度。

之所以应予“肯定”,是因为在中国渊富的学术文化中,包蕴着多层面的精神资源,诸如:

生生不已的变易之道

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

富贵不淫、贫贱不移的大丈夫气概

民为邦本、民贵君轻的政治哲学

和而不同、互动共济的和谐理念

正德、利用、厚生相统一,精神与物质兼顾的文明观

好学、善学的重教传统

诸如此类的中华元典精义,历千百年仍光耀万丈,经过现代诠释,可以转化为救治“现代病”的良药、滋养今人心田的营养。故我们有理由期待国学在人文教化方面取得实绩,并在国学普及进程中,实现古今推助、雅俗共进,开辟国故之学发展的新生面,以有益于众生。

然而,我们又必须“谨慎”,昌明国学,切勿抱残守缺、视“国渣”为“国粹”,任沉渣泛起。即使是“国粹”,也有一个古今推衍、现代诠释的过程,不可生吞活剥、食古不化。昌明国学,不能夜郎自大、唯我独尊,排斥异域学术。健康的国学,应当古今贯通,后浪逐前浪,切忌以古蔽今,开历史“倒车”;健康的国学,应当开放胸襟,吸纳外域英华,在学术本体与方法诸层面,都要与异域学术既相辩难,又相吸取,在互相比较、互相观摩、互相取舍、互相融会中,达成新的综合与创造性转换。

宋人张载(1020—1077)在《正蒙·大心》中把国故之学分为“见闻之知”与“德性之知”,前者指通过感官接触外物获得的知识,约为智性知识;后者指通过内心修养参悟出来的知识,约指德性知识,唐人韩愈(768—824)谓:“教诲于国学也,严以有礼,扶善遏过。” 强调国学在养成“德性之知”方面的功能。此种分类自有道理,却又不必截然分作两橛。国学讲习应注意于二者的兼顾与互动,一方面介绍基本的国学知识(语言文字、典籍、历史、地理、自然常识、典章制度等);另一方面又彰显国故之学蕴涵的大义,把“小学”功夫与“大学”授受结合起来,达成“见闻之知”与“德性之知”的水乳交融。德性之知当然有赖智性之知的浇灌,但二者不能替代,有些学识广博者德性并不高,而有些文化水准较低者蕴涵着丰厚的德性。故德性之知的获得,并非单凭知识传授,还自有生成机制。

对于健全的国学讲习,我们乐观其成。 8vDjGksxFXN/U0HrZwIf2X2wwDe97Uy2BDVonRi1Fzaci28wv7tDwHpoFcgrlL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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