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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明发现:创造性思维的奇葩

早年读鲁迅(1881—1936)书,对一篇题为《拿破仑与隋那》的短文留下深刻印象。有感于人们熟知并崇拜拿破仑(1769—1821)、成吉思汗(1162—1227)一类战功显赫者,却冷淡甚至无视牛痘接种发明人隋那(今译琴纳,1749—1823,英国医学家),鲁迅愤然指出:“杀人者在毁坏世界,救人者在修补它,而炮灰资格的诸公,却总在恭维杀人者。”“这看法倘不改变,我想,世界是还要毁坏,人们也还要吃苦的。” 这番激烈的谠议,自然不能视作评价拿破仑、成吉思汗的科学论断,因为在这些军事奇才“杀人”、“毁坏”背后,自有推动历史前进的功勋在。夫子这篇短文别有一些警世意义:它犀利地针砭了一种不公正的现象——那些大有益于人类生存与发展的技术发明和科学发现,往往被人们享用却不为人们纪念,正所谓“百姓日用而不知”,以致昔之历史如梁任公所批评的:“不过记述人间一二有权力者兴亡降替,虽名为国史,不过一人一家之谱牒。” 此种旧史必须改弦更张,以“探索人间全体之运动进步”的新史取代之。而新史的基本内容之一,应是昭显推动人类“运动进步”的一系列科技发明和发现。这既是还历史以公道,更是为着让今人和后人铭记、效法、光大昔贤的创造。应当说,直至今日,在我们的书店、书摊、电视、电影中,翻来覆去铺陈的仍然多是帝王家谱、宫闱秘事、争权阴谋,而隋那之类发明发现者依旧形末音微,难以引人注意。夫子地下有灵,必当奋笔评析。

“发明”在中国旧籍本为阐发、彰明之意。而今日通用之“发明”,则指制成新事物,首获新方法,似可定义为:

人们依客观存在的原理与规律,通过创造性思维和实践,创获新事物、新方法,这一过程及结果谓之发明。

“发现”在中国旧籍含显现、展开之意。而今日通用之“发现”,则引申为对既成事物及规律的首次认知,似可定义为:

本有的事物或规律,经探索、研究,始得知晓,这一过程及结果谓之发现。

人类区别于动物,在于动物凭本能生存,无发明、发现能力;而人类具有自觉理性,能够不断在社会实践中认识外部世界和人类自身的状态,并探索其运动规律,进而创制有利于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器物及方法,逐步从必然王国通向自由王国。发明、发现是人类从自在状态升华到自为状态,成为“万物之灵”的一级又一级阶梯。

世界各地区、各国度的人类,都具有发明、发现能力,即使是18世纪欧洲人进入时还处在石器时代的澳洲土著,也有“飞去来器”等令现代人叫绝的发明物。不过,发明、发现既然以“原创性”、“首发性”为其基本属性,故从全球角度视之,某一时期的发明、发现,总是较多地集中在那一时期的先进民族、先进国度。当一个民族某一时期处在文化高势位,居于“文化源地”佳境,便理所当然地成为那一时期世界上发明、发现的主要发祥地;而当该民族丧失文化高势位,不再是“文化源地”,也就不可能继续拥有较多的发明、发现。例如,古希腊曾经贡献出赫拉克利特(约前540—约前480)的逻各斯(思维、理性)、德谟克里特(约前460—约前370)的原子论、欧几里得(约前330—前275)的几何学、阿基米得(前287—前212)的杠杆定律,人类至今受其赐。这是因为,在轴心时代(公元前6世纪前后近千年间),希腊走在人类文明的前列。但是,当罗马兴起以后,尤其是日耳曼族南侵以降,希腊堕入黑暗时期,便极少有发明、发现的光耀闪烁。

中国是世界文明古国之一,而且以文化的连续性著称。从轴心时代至16世纪的两三千年间,中国大体一直处在文化高势位,是世界上重要的“文化源地”之一。中国人保持着“原创性”特色,有气魄、有能力直面宇宙、社会、人生,作出探索性思考和实践,又吸纳异域英华,参校之、比勘之,因而其发明、发现层出不穷,如群星璀璨,蔚为壮观。秦汉以降,确立了“大一统”帝国格局,有可能调动巨大的人力、物力,发展与国家事业密切相关的天文历法、工程学、农学、医学等应用科学。在经验理性指导下的中华先民曾作出一系列辉煌的创造,其中“四大发明”更可谓震古烁今。17世纪的英国哲学家、近代文化的奠基人弗兰西斯·培根(1561—1626)说,印刷术、火药、指南针,“这三种东西曾改变了整个世界事物的面貌和状态,第一种在文学上,第二种在战争上,第三种在航海上,由此产生了无数的变化。这种变化是这样的大,以致没有一个帝国,没有一个教派,没有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能比这三种机械发明在人类的事业中产生更大的力量和影响” 。除世人耳熟能详的“四大发明”外,中华先民还有多项发明走在世界前列,如公元前4世纪采用加磷脱硫的熔铁炉和铸锻法,比欧洲早1800年;公元2世纪初张衡(78—139)创造了当时世界最先进的测定地震方向的地动仪,又著《浑天仪图注》;先秦即成书的《黄帝内经》描绘了人体14条经络循行线,经现代科学研究证明,完全符合实际,故有人称其为中国的“第五大发明”。诸如此类的创造,还可以列举数百项。

就科学发现而言,中华先民也有许多令人惊叹的洞见。先秦时人惠施(约前370—约前310)说:“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揭示事物的无限可分性。在无精密实验仪器的古代,能作出此种天才推断,凭借的是发现事物底蕴的洞察力和想象力,这是掌握了强大的工具理性的今人应当虚心向古人学习的所在。又如宋人沈括(1031—1095)通过对晋东南贝壳化石的观察,推断太行山麓昔时曾为海滨,并进而设想太行山以东的华北平原“皆浊泥所湮耳” 。这一论断已为现代地质史学证明其正确,是中国先哲极富睿智的发现。

发明、发现作为一种创造性思维、探索性实践的产物,其运作机制的要领是从实际出发,不盲从习惯势力和传统定见,勇于并善于思索,勇于并善于实践。古希腊圣哲亚里士多德(前384—前322)曾断言,重物比轻物降落得快,此论在欧洲中世纪被视作为不容怀疑的真理,而伽利略(1564—1642)则以实验证明,轻物与重物的落体速度同等。中国古来认为,长江源头是岷江,地理学经典《禹贡》早有“岷山导江”之说,而明代地理学家徐霞客(1587—1641)却不囿图经志籍陈陈相因的结论,他在“问奇于名山大川”的探险生涯中发现,岷江是长江的支流,并非长江源头,所谓“岷流入江,而未始为江源,正如渭流入河,而未始为河源也”,“故推江源者,必当以金沙为首” ,这便是长江源头为金沙江的重要地理学发现。他还纠正《明统志》等官修志书对西南地区几条南北走向江河的混乱记述,在《滇游日记》中指出元江、澜沧江、潞江(今称怒江)均独流入海,澜沧江并未东入元江,潞江亦非澜沧江支流。伽利略、徐霞客不盲从权威定说,不“承袭附会”传统习见,而努力“在实践中证明自己思维的真理性”,这是中外古今发明、发现的枢机奥秘所在。

发明、发现是一个历史过程,许多重要发明往往都经过多个人、长时段的创造和再创造,方渐臻成熟。例如,造纸术的发明权一般都归之东汉宦官蔡伦,此说不差,但造纸术的源头还可上溯到西汉用大麻纤维制造的灞桥纸。印刷术先有隋唐的雕版印刷术,后有北宋工匠毕昇发明陶活字印刷术,传入朝鲜后,朝鲜人又创造铜活字,进而首创铅活字。纺织机在英国的发明过程,经过钟表匠约翰·凯伊(1704—1764)1733年发明飞梭,1764年织工哈格里夫斯(1720—1778)发明珍妮纺织机,1767年理发师阿克莱(1732—1792)发明水力织纱机,1779年工人克伦普顿发明骡机,1785年牧师卡特赖发明水力纺布机等阶段。被恩格斯称作“第一个真正国际的发明”的蒸汽机,其构想可上溯到公元前2世纪的古希腊,至工业革命前夕,英国工程师塞维利(1650—1715)于1698年制造出活塞式蒸汽机,1705年,铁匠纽可门(1663—1729)制成第一个较有实用性的蒸汽机,1764年,瓦特(1736—1819)在修理纽可门式蒸汽机的教学模型时,找到提高蒸汽机效率的途径,终于在1769年成功创制新型蒸汽机。

科学发现同样是一个前后相因的链条,尤其是那些重大的突破性发现,往往都要仰赖长期的思想积淀。如关于生物进化的观念,公元前6世纪的古希腊哲人阿那克西曼德(约前610—前546)便有“人由鱼变成”的假说,中国古人也早有化生进化说,庄子(约前369—前286)更发出“青宁(竹根虫)生程(豹或獏),程生马,马生人” 之奇想。至19世纪中叶,达尔文(1809—1882)在《物种起源》中提出“物种不是不变的”,“人类的起源和他的历史将会得到阐明”。稍后,赫胥黎(1825—1895)在《人类在自然界的位置》把进化论运用到人类起源的研究上,首次提出“人猿同祖”说。此后,达尔文又发表《人类起源和性的选择》,用解剖学材料说明人类与高等哺乳类在构造上的相似性,用胚胎学材料说明人与动物,特别是高等哺乳类在个体发育上的基本相同。由此得到结论:人和现代猿有共同祖先,人是由已经绝灭的古猿进化而来的。可见,人类由动物进化而来的科学发现,经历了从古代哲人的天才猜想到近代科学家实证研究的漫长过程。人类文明史上许多重大发明、发现,是在多世代成自众手的,当然,此间关键性的发明者和发现者功不可没。

在发明、发现史上还有一种有趣现象:那些历尽千辛万苦,始有创获的人们,却不知道自己的所获是一种崭新的发明、发现。例如,元初来华的意大利人马可·波罗(1254—1324),以及明代中叶来华的方济各会传教士曾向欧洲人详细介绍东方大国“Catnay”(震旦或契丹),但马可·波罗和方济各会传教士并不知道他们所到达的就是“中国”。直到明代万历年间(1573—1620),意大利耶稣会士利玛窦(1552—1610)到北京定居,在四夷馆与来自西域的穆斯林相处,才知道昔日马可·波罗到达的“契丹”即为中国。与此相类似,哥伦布(1451—1506)航行大西洋,抵达中美洲列岛,但哥伦布至死一直以为这便是印度。后来,阿美利哥·维斯普齐(1454—1512)方证实哥伦布所抵处并非印度,乃是新大陆,这片新大陆故而以阿美利哥命名“阿美利加洲”。我今戏言之:如果当年哥伦布抵达中美洲诸岛,经考察,发现这是一片新大陆,也许“美洲”便称“哥洲”了。不过,哥伦布毕竟是旧大陆首航美洲的代表,后人并没有把新大陆的发现权转移给阿美利哥。历史对发明、发现者毕竟是公正的。

作为最富于创造性特色的文化成果,发明、发现当然有赖个人天才,却又不能简单归结为个别“天纵之英”的灵机一动。究其根本,发明、发现都是时代的产儿,是由某一特定历史时期的生产力条件、社会生活要求和文化传统孕育而成的。造纸术发明于经籍盛传的两汉,宋应星(1587—?)《天工开物》中一系列工艺成就集结于古典手工业达于高峰的明末,蒸汽机定型于产业革命前夕的英国,美洲大陆发现于15、16世纪之交,进化论提出于19世纪,都绝非偶然。这些发明、发现产生于某一特定时期,而不是此前、此后,雄辩地说明,社会一旦有了要求,必然诱使有关发明、发现应运而生。这样说,决不是抹杀蔡伦、宋应星、瓦特、哥伦布、达尔文艰苦卓绝的努力和独步天下的功勋,而是要指出:那些英俊人物从事发明、发现的条件、动力乃至灵感源泉,都是时代所赐。而发明、发现一旦降生,便不再是藏之深山的个人私产,而是利在人类的公物,成为时代进步的有力杠杆和最高意义上的革命力量。总之,发明、发现既是天才的创造,也是时代所孕育,人类所共有、共享的文明成就。

发明、发现是一种民族的文化创造,又是可以传播、分享、学习和继承的,是天下之公器。中华民族的发明、发现,已经成为并继续成为全人类的共同财富,前述“四大发明”曾推动了欧洲以至世界的近代化进程;中国人创立的“二进制”启发了莱布尼茨(1646—1716)等西方哲人,有助于西方数学的发展,并成为现代计算机编制程序的基本原理;中国的经络学、气功、针灸时下正惠及世界。同时,其他民族的发明、发现也使中国人受益良多。古代如此,近现代尤其如此。由于现代化运动是从南欧肇始、西欧完成的,自16世纪以来,西方居于文化高势位,成为新的“文化源地”,近现代的世界性发明、发现多由西方人做出。

如果说,古代中国是发明、发现的“出超国”,而近现代中国是发明、发现的“入超国”,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然而,近现代中国人并没有丧失创造活力,他们一方面广为吸收先进的西方文化成就;另一方面又力求超胜,在发明、发现的竞技场上争取上游。詹天佑(1861—1919)之于铁道工程,侯德榜(1870—1974)之于化学,丁文江(1887—1936)、李四光(1889—1971)之于地质学,竺可桢(1890—1974)之于气象学,华罗庚(1910—1985)之于数学,都有第一流的发明、发现。新中国成立后的近半个世纪间,中国人的发明、发现更引人注目,包括高科技领域,中国人已经显示,并将进一步显示巨大的创造活力。可以预期,曾经对人类贡献过“四大发明”的聪慧的中国人,在赢得新生产力的滋润、科学思维的普照之际,一定可以重振雄风,再创辉煌,在世界性的发明、发现的屏幕印上一个又一个中国人的名字! Ujo2y1rk6q4JzDaBiCewI5lxJZ3FboYpodFh7OSnwjUO/ZZW/lCAPkg6heHAzd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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