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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佛陀跋陀罗的师承及同门

佛陀跋陀罗是学有师承的禅师,他的同学有沮渠京声、智严,弟子更有慧观、宝云和传其禅法的玄高等。觉贤一门人数众多,或传义理,或习禅法,具有非常大的影响。对于佛陀跋陀罗的师承,可根据《萨婆多部师资记目录序》《长安城内齐公寺萨婆多部佛大跋陀罗师宗相承略传》等资料进行考查,但这些材料不一定都完全准确,还需要加以考证。

慧远、慧观所作经序都提及觉贤一门的传承,慧远《序》主要言及觉贤之师佛大先和佛大先同学达摩多罗的思想,慧观《序》主要讲到了觉贤以上三代的具体师承。《序》中指出:

此一部典,名为具足清净法场。传此法至于罽宾,转至富若蜜罗。富若蜜罗亦尽诸漏,具足六通。后至弟子富若罗,亦得应真。此二人于罽宾中为第一教首。富若蜜罗去世以来五十余年,弟子去世二十余年,昙摩多罗菩萨,与佛陀斯那俱共谘得高胜,宣行法本。佛陀斯那化行罽宾,为第三训首。有于彼来者,亲从其受法教诲,见其涅槃。其涅槃时遗教言:“我所化人,众数甚多,入教之徒,具有七百。”富若罗所训为教师者十五六人,如今于西域中炽盛教化,受学者众。昙摩罗从天竺来。以是法要传与婆陀罗,婆陀罗传与佛陀斯那。佛陀斯那愍此旃丹无真习可师,故传此法本流至东州。

这段序文讲的既是觉贤一门的师承,又是《达摩多罗禅经》的传承。觉贤一门,上及阿难、大迦叶,就近而论,觉贤之师为佛陀斯那(佛大先),佛陀斯那又有同学昙摩多罗(达摩多罗、昙摩罗),佛陀斯那之师为富若罗(不若多罗、般若多罗、婆陀罗),富若罗之师为富若蜜罗(弗若蜜多、不如蜜多)。这一传承非常清楚,但其中“昙摩罗从天竺来”以下容易引起误解,似乎又有昙摩罗—婆陀罗—佛陀斯那的传承。序文中言富若罗有知名弟子十五六人,皆于西域中传教授禅,化业甚盛,此是总述。以下分述十五六名弟子中最著名的两位,先述“昙摩罗从天竺来”,是说达摩多罗来自天竺,不是本地(罽宾)人,由于他并非觉贤亲教师,且慧远《序》中对其思想有所介绍,故在此不作为重点,只以一句概言其事,此昙摩罗为昙摩多罗的略称,并非另有其人。所谓“以是法要传与婆陀罗”,是指由于这一法本(指《达摩多罗禅经》)富若蜜罗(不如蜜多)传给了婆陀罗(富若罗、般若多罗),婆陀罗传给了佛大先,这是原因一;原因二是佛大先怜悯中国人没有禅师(真习)可学,因此特地将此不传之密传到东土。此一句话是分述佛大先的,由于佛大先为觉贤之师,又是特许将此本禅经传到中土的人,故述之较详。在这里,“以”是“由”的意思,不是“将”。婆陀罗也只是富若罗的另一译法,并非另有他人。

如果不如此断句,认为另有昙摩罗—婆陀罗—佛陀斯那的传承,就只能解释为一部经典有两个传承。文中“此一部典”“此法”“法本”“是法要”“此法本”意思一样,都是指《达摩多罗禅经》。慧观《序》前面说得很明白,此经是始自阿难,后传到罽宾,辗转传至富若蜜罗。况且此经很早以前就传到了罽宾。来自天竺的昙摩罗怎么可能知道这部历代密传的经典呢?更值得注意的是,两支传承中都有佛陀斯那,既然佛陀斯那早已从其师富若罗那里学到了这一经典,又何必再从不知名的婆陀罗重学一遍呢?因此认为佛陀斯那另有传承的说法是靠不住的,从《萨婆多部师资记目录序》中,可看到“弗若蜜多罗第四十九,婆罗多罗第五十,不若多罗第五十一,佛驮先第五十二,达磨多罗菩萨第五十三” ,弗若蜜多罗(富若蜜罗)前有“达磨达罗汉第二十四”,此达磨达(达摩多罗)显然不是与佛陀斯那只隔一代的昙摩罗。《佛大跋陀罗师宗相承略传》中有“不若多罗第四十四” ,婆罗多罗列四十八,佛大先列四十九,昙摩多罗列五十,其中也没有与佛大先相近的婆陀罗和昙摩罗。

这一问题或可作其他解释。从文义上看,婆陀罗应当释为富若罗,然二者梵语发音差别较大,假如不是传写刊印之误或慧观翻译问题,很难将二者视为一人 。婆陀罗的出现无异于蛇足,慧远《序》中便直言出自达磨多罗与佛大先,根本没提到婆陀罗,是故“婆陀罗,婆陀罗传与”数字如果是衍文,就容易理解了,但现在并没有这样的证据。值得注意的是,前述《佛大跋陀罗师宗相承略传》中提到有“婆罗多罗菩萨第四十八”,这个婆罗多罗菩萨有可能就是婆陀罗。婆罗多罗在《宝林传》中作“婆罗婆多”(详见下文),为师子尊者大弟子达磨达(即先达磨多罗)的三传弟子,即达磨达—瞿罗忌利婆—婆罗跋摩—婆罗婆多。婆罗多罗在世系辈分上与佛大先和后达磨多罗同辈,然年龄资历上在前,故排在二人之前,在《萨婆多部师资记目录》中甚至还排在不若多罗(富若罗)之前。虽然佛大先的直接师承是承富若罗之后,但也不妨受到同门长老婆罗多罗(婆陀罗)的指点。大概慧观或佛陀跋陀罗本人不愿埋没作为其祖师辈的婆罗多罗(婆陀罗)之功,又加上了这一条。

《达摩多罗禅经》本《序》中也提到此经的历代传承:

佛灭度后尊者大迦叶,尊者阿难,尊者末田地,尊者舍那婆斯,尊者优波崛,尊者婆须蜜,尊者僧伽罗叉,尊者达摩多罗,乃至尊者不若蜜多罗。诸持法者以此慧灯次第传授,我今如其所闻而说是义。

这一传承只列了历代持法者中比较著名的八人,所谓“乃至尊者不若蜜多罗”表明其前尚有许多祖师,兹不细述。不若蜜多罗即富若蜜罗,又称不如蜜多,是最近的一位祖师,由此可知“我今如其所闻”中的“我”指的是富若罗(不若多罗、般若多罗)。亦即此经是由富若罗编订成书,在此以前只是口口相传。

经文最后所说赞偈云:

方便治行地,乃至究竟处。无上法施主,说是传至今。我从彼胜闻,撰说深妙义。章句庄严集,欲令法久住。佛法深无底,修行亦无边。以我少智力,宣扬无量法。是深非所测,如蚊尝大海。唯彼已度者,然后乃究竟。

此偈也说明了富若罗根据先圣口传编撰此经之事。

富若罗编撰《修行方便禅经》后,又将此经传给自己的弟子,其弟子知名者有十五六人,其中最杰出的有二人,一为达摩多罗,一为佛大先。佛大先较为年长,故在萨婆多部传记中列在达摩多罗之前,他继般若多罗之后在罽宾行化,号称第三训首。《治禅病秘要法》的《后序》中称其曾住在于阗国衢摩帝大寺中,号称大乘沙门,又称其“天才特拔,国中独步,口诵半亿偈,兼明禅法,内外综博,无籍不练。故世人咸曰:人中师子” 。佛大先既为如此出色的一位大禅师,时人步其后尘尚且不及,却偏有一位年轻的达摩多罗菩萨同样出众,堪与并肩。

慧远《序》曰:

今之所译,出自达磨多罗与佛大先。其人西域之俊,禅训之宗,搜集经要,劝发大乘。弘道不同,故有详略之异。达磨多罗阖众篇于同道,开一色为恒沙。其为观也,明起不以生,灭不以尽,虽往复无际,而未始出于如,故曰:色不离如,如不离色,色则是如,如则是色。佛大先以为,澄源引流,固宜有渐。是以始自二道,开甘露门,释四义以返迷,启归途以领会,分别阴界,导以正观,畅散缘起,使优劣自辨,然后令原始反终,妙寻其极,其极非尽,亦非所尽,入于如来无尽法门。

从序文来看,富若罗(般若多罗)去世之后,达摩多罗与佛大先共同传持禅经,二人都为西域佛教领袖,禅门宗师,又一起搜集、编订禅法经典,提倡大乘。对大乘思想的提倡是二人共同的特点,但具体到禅法方面,二人是有分歧的。佛大先主张渐、详,讲究源流清楚、次第分明,主张通过方便道、胜道二道,开安般念、不净观二甘露门,理解退、住、升进、决定四义,再通过对阴、界、十二因缘的正观,使人原始反终,返本还源,最后证解成道。佛大先所主张的禅法与其师富若罗(般若多罗)所传的禅法基本一致,也就是与现存《达摩多罗禅经》相同。

达摩多罗则主张顿、略,以大乘禅观取代烦琐的五门禅法。他融汇各家禅法,贯之以“道”(智慧、真如),并由一色观取代对青黄赤白四色及诸异色的观缘。在观法上,又认为万象皆如,虽有生灭变化的假象,而真如实体是不动不变、不生不灭的,以不动观、真如观取代了传统的无常观。在色(世间、众生)与如(净土、佛)的关系上,又强调除弃分别二见,同归中道。“色不离如,如不离色”,是说染中有净,净中有染,二者相即相连,不可分割,这是从表层来看。“色则是如,如则是色”,是说染即是净,净即是染,世间即佛土,佛土即世间,众生即佛,佛即众生,这是自深层而论。达摩多罗用道、真智总合具体的禅法,以一色无量观取代众色观(空间方面),以不动真如观代替无常生灭观(时间方面),以染净相即说说明解脱成佛的可能性,旁通大乘禅法,以染净一体说说明解脱成佛的根本方法(无念、无分别二见),开最上乘禅法之先河。慧远法师寥寥数语,便点出了达摩多罗禅法的深义,可谓得其精髓。

觉贤还与法显合译《杂阿毗昙心论》,这也是达摩多罗(法救)的著作。觉贤所译现已不存,现存本为宋初僧伽跋摩的译本。先是法胜尊者(达磨尸利帝)以为阿毗昙经广博难究,便别撰二百五十偈,述其枢要,故号之曰心。法胜自释最为简略,又有优波羶多作八千偈广释斯论,和修盘头(古世亲)作六千偈释其深义,构致宏远,义理玄旷,故号《无依虚空论》。法救以为前释广略不适,又作《杂心论》,增三百五十偈,合为六百颂,又自作长行释之。在义理方面,又引婆沙宗义补充毗昙,并调和东西两方师说,力求符合中道。后世亲又依《杂心论》作《俱舍论》,更趋究竟。

或谓达摩多罗禅师非达摩多罗论师,后者时代更早,其说无据。法胜时代诸说不一,唯吉藏《百论疏》卷一所述其为佛灭后八百年时人最确。据《祐录》卷十二,法胜依《萨婆多部师资记目录序》为三十三代,师子比丘为二十五代,依佛陀跋陀罗所传,法胜为三十代,师子比丘为二十一代,则法胜必定为师子之后时人,而师子比丘作为《付法藏传》的第二十四祖是不可能早于公元三世纪(佛灭后七百年)的,与之相差数代的法胜当然只是三世纪末、四世纪初人。据《宝林传》,法胜为师子比丘别传达磨达(达磨多罗)的二传弟子,其师承关系如下:

如果这一传承关系确有所据,则优波羶多、和修盘头(古世亲)为法胜同门之弟子,二人为其著作作释自是当然。据此传承,达摩多罗与优波羶多、和修盘头辈分相同而年代在后(因达磨达虽为师子弟子,而年龄较长),故总结、批评二人的释论而造《杂心论》。

从《杂心论》内容来看,其作者法救亦就是与佛大先为同学的法救。如卷七定品有一颂:“净者有四分,退分及住分,胜进决定分,随顺诸功德。” 此颂不见于《心论》,为法救自作颂。如此修行分为退、住、升进、决定四阶段,与《达摩多罗禅经》所言“四义”完全一样。这种分法只见于此二书,不见于其他禅经,为禅门密传要法。

然据《阿毗达磨俱舍论》卷二十八〈8分别定品〉:

颂曰:

净定有四种,谓即顺退分,

顺住顺胜进,顺决择分摄。

如次顺烦恼,自上地无漏。

互相望如次,生二三三一。

论曰:诸净等至,总有四种:一顺退分摄,二顺住分摄,三顺胜进分摄,四顺决择分摄。地各有四,有顶唯三,由彼更无上地可趣故,彼地无有顺胜进分摄。于此四中,唯第四分能生无漏。所以者何?由此四种有如是相,顺退分能顺烦恼,顺住分能顺自地,顺胜进分能顺上地,顺决择分能顺无漏,故诸无漏唯从此生。此四相望互相生者,初能生二,谓顺退住;第二生三,除顺决择;第三生三,除顺退分。第四生一,谓自非余。如上所言净及无漏,皆能上下,超至第三。

如此《俱舍论》也有与此相近的说法,这是由于世亲为法救的后辈,故其著作吸收了法救的思想。

《杂心论》中分别根性利钝,并称“一品道顿断九品结”,多处提到利根能够顿悟,这与达摩多罗禅师的思想是一致的。其中对名相解释颇详,可作为《达摩多罗禅经》的辅助读物。

《杂心论》作者与达摩多罗禅师名字相同,时代一致(同为公元四世纪至五世纪),地方相同(同在罽宾、健驮罗一带),部派一样(同出萨婆多部),思想一致,因此可以认定实为一人。由此也可以解释达摩多罗年纪较轻却名震远方、可与佛大先并肩之事,其著作《杂心论》判析旧说,和合诸家,公允适中,自成一派,在印度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自然使之大受崇奉。他既精通有部宗义,通达五门禅法,又提倡大乘思想,推行大乘禅观,对禅法的发展具有很大的贡献。故觉贤、慧远等特重其禅法,为之鼓吹宣扬,使千载之后,尚能知其禅要大略,惠及后人。

觉贤一门与其同辈的还有沮渠京声和智严。智严曾亲至罽宾从学于佛大先,并请觉贤一起东师,故他与觉贤义兼师友,关系密切。智严也翻译了不少经典,由于他多与宝云合译,故其事迹后面再述,沮渠京声为河西王沮渠蒙逊从弟,封安阳侯,但他爱好佛法,不贪世荣,少年时远游西域,于于阗国从学于来此游化的佛陀斯那,学习禅法。后又东归,南至宋土,翻译佛典,名声远播。他所翻译的佛经很多,其中与禅法有关的为《治禅病秘要法》二卷,也最有价值。

《治禅病秘要法》是由佛大先面授沮渠京声,也可以视为佛大先的著作。此书列举了习禅过程中容易出现的各种偏差(谓之禅病),并一一指出了对治这些偏差的方法。因此虽然此书在义理方面并无多少特殊的地方,但是对于修习禅法的人来说意义很大,堪为治病良药,不可不备。此书列举的种种禅病都是修习五门禅法时容易产生的问题,如习四大三昧时容易出现四大之病,由犯戒及贪利养、贪女色、贪好声歌呗种种贪欲所起之病,犯恶鬼病及自身不调之病等,但对治方法却是纯由观想,想象诸佛菩萨等为己治病,近乎大乘观法。

书中多处提及大乘,看来佛大先“搜集经要,劝发大乘”并非虚言。在治入地三昧所起禅病部分中,述及释迦牟尼及过去七佛为说无常空法,使人渐次得四沙门果,入金刚三昧,成大阿罗汉。若发无上菩提之心,再观七佛眉间白毫相,见化佛为说十八种四无量法门,修习具备四无量心后,为说十明心,具明心后,“教说色即是空,非色灭空” ,观空之后,教菩萨六法,行六法后,修行六念,念佛法身,之后起迴向心,继而立四弘誓愿,具菩萨戒。尔后再学相似檀波罗蜜,继而学修相似十波罗蜜,然后再观内空外空,由此观见无量诸佛以水为之贯顶,以缯系头,为说空法。因空心得悟,入菩萨位,是名性地菩萨,为菩萨最初境界。经过如此艰难而又漫长烦杂的修习,才只是成为最初级的菩萨,看来佛大先的大乘禅观仍未脱五门禅法的痕迹,还是主张次第渐修,与达摩多罗的大乘禅法迥然不同。因此此书仍可算为五门禅法的释著,以之作为《达摩多罗禅经》的补充,可以避免和治疗修习五门禅法时容易产生的禅病,实用价值很大。 PEgTLmJStFK2QHxqOWwmC8f2scMv1M1xQelKxj3oebb3pzyaarG8D3PbtbvCzi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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