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从哪个方面说,刘表“刘景升”都是三国时代的一个知名人物。
《三国演义》第二十一回曹操煮酒论英雄章回中,曹操强要刘备历数天下英雄,刘备就提到了刘表,说:“有一人名称八俊,威镇九州,刘景升可为英雄?”曹操相当不屑,说:“刘表虚名无实,非英雄也。”
《三国演义》虽是小说,但对刘表的形象并没有肆意歪曲。
刘表的许多表现就是虚名无实、不思进取。
曹操的谋士郭嘉对刘表的评价既直接又干脆:“表,坐谈客耳。”
而东吴大将甘宁不但贬损刘表“虑既不远”,还说他的儿子劣拙不堪,“非能承业传基者也”。
另外,《吴历》有这样一段记载:“……权行五六里,回还作鼓吹。公见舟船器仗军伍整肃,谓然叹曰:‘生子当如孙仲谋!若刘景升儿子,豚犬耳!’”
在这里,曹操直接把刘表及其儿子比喻成猪狗,可谓刺心。
刘表是如此不堪,那么《三国演义》借刘备之口说他“名称八俊,威镇九州”是怎么回事呢?
话说东汉桓帝、灵帝时期,宦官专权,败坏朝政,祸乱天下。许多正直的贵族、士人、太学生看不过眼,自发组成特殊的名士群,对其进行激烈的抨击。
这些名士品德高尚,时称君子,有“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等称号。
“三君”指窦武、刘淑、陈蕃三人,为“一世之所宗”;
“八俊”指李膺为首的八人,为“人之英”;
“八顾”指郭林宗为首的八个人,为“能以德行引人者”;
“八及”指张俭为首的八个人,为“能导人追宗者”;
“八厨”指度尚为首的八个人,为“能以财救人者”。
按照张璠《汉纪》的记载,刘表名列“八俊”之中,“或谓之八顾”。
而《后汉书》则载刘表与同郡人张俭等号为“八顾”,又指“八及”。
可见,刘表在民间名望算是很高的。
在第二次“党锢之祸”中,26岁的刘表遭到追捕,四处逃亡,度过了16年之长的流亡生涯,风霜江湖,颠沛流离。
汉灵帝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黄巾起义爆发,朝廷被迫解除党禁,刘表被大将军何进征辟为掾属,在大将军府内任属官,管理兵事。
此年,刘表已经42岁了。
汉灵帝中平六年(公元189年),董卓入朝,废少帝、立献帝,引发了一场乱世大洗牌。
这其中,袁绍出奔冀州投靠了冀州牧韩馥,袁术则出奔南阳投靠南阳太守张咨,各自结连地方势力对抗董卓……从而就有了关东诸侯联兵讨伐董卓的大型军事行动。
这次联兵,众枭雄各自心怀鬼胎,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如长沙太守孙坚,其在出兵北上途中,就借机公报私仇,杀死了荆州刺史王叡和南阳太守张咨。
南阳太守张咨既死,袁术遂占有了南阳,尽得其众,并有占据荆州之势。
董卓一看袁术要坐大,连呼不好,决定派一个人抢先前去接管荆州。
派谁去呢?
他把目光投向了刘表。
为什么是刘表呢?
董卓认为,关东诸侯打出的旗号是冲自己来的,尚不敢明目张胆地讨伐皇室刘家,刘表既属皇室刘家宗亲,又是名士,还在何进手下当过差,跟关东诸侯套得上那么一点点交情,估计关东诸侯碍于情面,还不至于公开下黑手。另外,刘表没什么执政经验、缺乏政治背景,自己可以控制,可以在关东诸侯身后埋下一根刺。
不过,董卓能给刘表的,只是一道代表汉政府颁发的荆州刺史委任状,没派一兵一卒作为支持。
实际上,当时袁术屯兵于鲁阳(南阳郡鲁阳县,今河南省鲁山县),手下拥有所有南阳之众。吴人苏代为长沙太守,贝羽为华容县县长,各据民兵而于当地称霸,刘表如果带的人多了,行动目标庞大,很可能遭到这些反动势力的拦截。
所以,刘表对董卓的安排并无任何不满,反而欢天喜地,乔装改扮,单马入荆州。
人是到了荆州,但时局动荡,汉政府对地方的控制疲软无力,偏偏荆州又处于夷汉杂处的荒蛮地区,许多被称为“宗贼”的地方豪族势力纵横割据,而他刘表除了一张“荆州刺史”的委任状,既无钱也无兵,在当地也没有任何人脉资源,能立得住脚跟吗?
刘表能!刘表的能力出众,他在荆州迅速勾结上了延中庐县人蒯良、蒯越及襄阳人蔡瑁等辈,诱杀了宗贼五十五人,劝降了据守襄阳的江夏贼张虎、陈生。
这一记杀威棒太厉害了。
荆州的许多不法郡守县长听说了刘表威名,纷纷解下印绶逃走。
接下来,刘表又走了一着妙棋,他一改东汉王朝荆州刺史历来驻节武陵的做法,以襄阳为据点,筑城练兵,不断扩延势力,最终执掌荆州八郡,南接五领,北据汉川,地方数千里,带甲十余万。
汉献帝初平三年(公元192年),董卓被杀,其余部李傕、郭汜进据长安。十月,刘表派使者入朝奉贡,李傕派黄门侍郎钟繇拜刘表为镇南将军、荆州牧,封成武侯,允许设置长史、司马、从事中郎,拥有开府辟召掾属的权力,礼仪如同三公;又派左中郎将祝耽授予他假节,并督交、扬、益三州军事。
此年,刘表刚好50岁。
这之后一直到汉献帝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刘表病死,刘表治下的荆州都维持了汉末乱世中难得的和平局面,当地民众安居乐业,北方民众不断避乱来投,一时间,人才鼎盛,其中荀攸、贾诩、繁钦、石韬、孟建、杜畿、王粲、裴潜、杜袭等人都是这个时期来到荆州的。
比较值得一说的是,刘表大规模举办官学,任用名士宋忠、司马徽等人任教,门徒成百上千,诸葛亮、庞统、徐庶、王肃、尹默等都在荆州官学学习过,荆州学派兴旺发达。
刘表文治如此,武功也很不错。
汉献帝初平二年(公元191年),袁术联合孙坚入侵荆州,刘表组织反击,射杀孙坚,逼退了袁、孙联军。汉献帝建安元年(公元196年),汉献帝东迁至洛阳,董卓余部张济自关中出走南阳,因粮尽而攻打南阳郡的穰城,刘表不但击毙张济,还与其侄张绣结成联盟,使之成为自己在北方的藩属势力,替自己抵御曹操。
汉献帝建安三年(公元198年),长沙太守张羡率零陵、桂阳三郡叛乱,刘表遣兵攻围,最终顺利平定。
刘表的文治武功都很好,为什么会沦落成一个“谈客”呢?
曾在荆州避乱的名士王粲认为:“士之避乱荆州者,皆海内之俊杰也;表不知所任,故国危而无辅。”
应该说,王粲的看法是片面的。
刘表并非不能收用名士俊杰,本来嘛,他自己也是个名士俊杰,也曾将韩嵩、向朗、霍峻、黄忠、甘宁、文聘、李严、傅巽等名士俊杰收归己用。
那么,刘表沦落成“谈客”的根源在哪儿呢?
《三国志·卷一·魏书一·武帝纪第一》中记载,曹操曾矜夸自得地说:“我攻吕布,表不为寇,官渡之役,不救袁绍,此自守之贼也,宜为后图。”
《三国志·卷十·魏书十·荀彧荀攸贾诩传第十》记载,曹操的谋士贾诩也这样评价刘表:“不见事变,多疑无决,无能为也。”
即刘表虽然有能力,但不思进取,没有大志,只知道防御不肯进攻,是为“自守之贼”也。
表面上看,的确如此。
但刘表真的是不思进取、没有谋图四方的大志吗?
如果没有,他是怎么坐稳荆州的?
实际情况是,并非刘表不思进取,而是心有余而力不逮。
此话从何说起呢?
原来,刘表表面的庞大,其实是建立在荆州本地世家豪族的支持上的。
前面说了,刘表是单枪匹马来荆州的,他之所以能够接管荆州,主要是勾结上了蒯越、蔡瑁这些荆襄大族。
刘表的勾结办法其实很简单:政治联姻。
《襄阳耆旧传》载:“汉末诸蔡最盛,蔡讽姊适太尉张温,长女为黄承彦妻,小女为刘景升后妇,瑁之姊也。”
勾结上了这些荆襄大族,刘表就有了平定荆州的资本。
对这些荆襄豪族而言,因为刘表平定了荆州,他们中的许多人也都成为高官,把控荆州军政大权,势力得到进一步发展壮大。
所以,刘表与荆襄豪族在荆州合作是双赢的。
但是,必须要注意,刘表没有自己的队伍,话事权还是掌握在荆襄豪族的手里。
只有刘表的利益与荆襄豪族的利益捆绑在一起,事情才能顺风顺水;一旦刘表的利益与荆襄豪族的利益不一致,刘表就寸步难行。
因此,我们就不难理解刘表为什么可以把荆州治理得井井有条,可以把外侵力量击败击退,可以把内乱清除得一干二净,却不可以外出争霸。
道理明摆着:荆州的平安稳定、繁荣发展对刘表、对荆襄豪族都有利。外出争霸,如果打赢了,刘表就会坐大,最终脱离控制,甚至反过来凌驾在自己之上,这是荆襄豪族不愿意看到的。而一旦打败,兵力、财力的亏损其实都是由自己承担,白白招致无妄之灾,这就更加不愿意看到了。
就是这一微妙的制约因素,限制了刘表向外进取的可能,最终沦为了“谈客”和“自守之贼”。
说到这里,有人会心存疑惑:刘表成为“谈客”和“自守之贼”,那些荆襄豪族不也同样成为“谈客”和“自守之贼”了吗?他们怎么甘心?
实际上,一直以来,那些荆襄豪族都是充当“谈客”和“自守之贼”的角色,不存在什么甘心不甘心的问题。
不管是王叡、孙坚、袁术、刘表,还是曹操来掌管荆州,只要能让他们保有他们家族在当地的既得利益,谁来就支持谁。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当曹操大军气势汹汹地南下,他们没有过多犹豫,直接裹挟着刘表的儿子刘琮走上了投降之路。
其结果是:荆襄豪族十几人被曹操封侯,倒霉的只有刘表一家——“后嗣颠蹙、社稷倾覆”。
《世说新语》记载:桓温北伐时,曾借物喻人,把刘表比喻成一头重逾千斤的大牛,说这头牛吃的草料是普通牛的十倍多,可干的活儿连一头瘦弱的母牛都不如。
是的,刘表就是这样一头牛,体型巨大,实力却非常有限。
在讲求实力的乱世,他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非常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