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现在的一班绝无聊赖,年纪和我相上下的中年人,都应该有这一种脾气:一天到晚,四六时中,总是自家内省的时候多,外展的时候少,自家责备自家的时候多,模仿那些伟人杰士的行为的时候少。愈是内省,愈觉得自家的无聊,愈是愤怒,而其结果,性格愈变得古怪,愈想干那种隐遁的生涯。我的这一种内省病,和烟酒的嗜好一样,只是一天一天的深沉起来,近来弄得连咳嗽一声,都怕被人家知道,就是路上叫洋车的时候,也声气放得很幽。
今天早晨,千不该万不该,总不该把那张日历来看一眼的,因为自从我记起我自家的生日以后,本来心上常常垂在那里的一块铅锤,忽而加了千百斤的重量。起床之后,漱完了口,吃完了早饭,本来不得不马上就去学校上课的,然而心地像这样灰暗的时候,就是上讲堂去讲也讲不出什么来,所以只好打电话去请了假。
枯坐在家里,更是无聊,打完电话,就跑出去想找一个地方好好儿的去快乐快乐。然而心灵的眼睛上,已经带上了黄灰色的眼镜的我,看出去世界上哪里还有一块不是黄灰色的呢?
出了前门,在大街上跑来跑去的跑了两遍,看见的除了许多戴皮帽大刀的军人以外,嗡嗡来往的都是些同我一样,毫无目的的两脚走兽。有一排在棺材前头吹打的行列。于烦忙短促的这午前一两个钟头里,在汽车马车如龙如水的中间,竟同棺材一样的慢慢儿在那儿蠢动。这一种奇特的现象,一时吸引了我的三分注意,然而停住了脚一看,也觉得平淡无味,不得已我就进了一家酒馆。
不晓在什么地方听见过的一位俄国的革命家说,我们若想得着生命的安定,于皈依宗教、实行革命、痛饮酒精的三件事情中,总得拣一件干干。头上的两件,我都已没有能力去干了,那么第三件对我最为适宜。并且忧闷不深的时候,我也常常用过这个手段,觉得很有效验,不过今天是不行了,怎么也不行了,我接连喝了几壶白酒,却一点儿也不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