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眼睛开闭了几次的中间,时光又匆匆的跑了速步。晚秋寥落的风情,又不知在什么时候,换了个风雪盈途的残年急景。我今天早晨,独睡在寒冷的棉花被里,看看窗外的朝阳,听听狭巷里车轮碾冰冻泥路的声音,忽而想起了“今夕是何年”,“我与岁月,现在是怎么一个关系”等事情来,不晓是“幸”呢还是“不幸”?向床前的那个月份牌一看,我忽发见了今天是阴历的十一月初三。二十八年前的昨天,像我这样的一个不生羽翼的两脚动物,的确是不存在在这苦恼的世上的;而当时的这世间又的确比现在还要安泰快乐得多,究竟是“幸”呢还是“不幸”?我忽想起了今天是我的诞生日子!
一只癞蛤蟆的诞生,不过是会说几句话的一只猫狗的诞生,在世界历史上更不要提起,就是在自家的家谱上,能不能登载上去,也是说不定的。一个小人物的诞生,究竟值得些什么?所以在过去的二十八年中间,没有知识的时候,不用说了,就是有知识以后,我在我自家的诞生日里,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什么感想。那么今天何以会注意到自家的生日上去的呢?这却是有原因的。
半个月前头,N埠的一个小学教员A君,寄了一篇小说来给我,这篇小说的名称,叫做《生日》。里边所描写的是一位二十一岁的多情多感的青年,当他诞生之日,他胸里的一腔郁闷,只觉得无处可泄。又遇着这一天学校内全体放假,他既没有女友,同事中又没有和他谈话解闷的人。满怀了寂寞,他只好向街头去瞎走。无心中遇见了一位卖花的少女,他自家欺慰自家,就想和这位少女谈几句知心的密话,而这位少女又哪里能够了解他,所以他只好闷闷的回来。
我躺在床上,看了日历,想起了这篇小说,同时又记起了十一月初三的我的生日,不消说这时候我的心里,比那小说的主人公还要郁闷,还要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