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他在沪都的医药生意有了起色,却依旧没有温言的下落。他闲时走街串巷,几乎找遍了沪都的每一寸土地,就是不见她的踪迹。但他直觉,温言就在这座城市,还在等着他。
卢家的败落是他意料之外的,当初本以为温言在卢行知的照顾下,定会安然无虞,所以才在病痛折磨时一再放纵自己。早知如此,他会不顾一切来沪都与温言团聚。
人算不如天算,他到沪都时,卢家已经从这十里洋场销声匿迹了。但好在他存于渣打银行户头上的大笔资金还在,要留在这座城市不是难事。
直到隔年五月份,他无意间在华西饭店里远远地瞥见了分别多年的温言,她身穿蓝色阴丹士林的旗袍,留齐耳短发,俨然一副学生模样,只是看起来过的并不太好,可脸上依旧恬淡从容。
那一瞥让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想冲上去跟她相认,可最终他没有。因为尚未在沪都站稳脚跟,医药行业大部分市场被握在几位行业大亨手中,几乎呈垄断之势,他为了破局,与帮派分子接连几次交锋,险些因此丧命。
这样朝不保夕的他,不可能跟温言相认,置她于险境。既无法确保护她周全,就不能示对手以软肋。
随后他派人暗中打听她的住处,了解她这几年所经历的一切。
在得知她竟带着个孩子独自生活时,他激动得无以言表,可接着又发觉孩子的年龄对不上,那时候他心里头闪过无数念头,温言是否已经再婚,难道这个孩子是男方的?可她为什么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是否遭遇了什么变故?倘若她已经有了新的感情,他是否还有必要再次出现?
继续探查下,才得知良彦是温言收养的女儿,而她之前竟然真的曾经怀孕八个月生下一个早产儿,可惜没能活下来。
他只觉得心如刀绞,痛苦难当,那个早产的婴儿才是他和阿言的孩子。真是造化弄人,在他们失去第一个孩子之初,医生就曾说温言再怀孕的几率不大,然而上苍却在周庆余的死讯传来时给了温言奇迹,之后却又无情地将之拿走,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是巨大的痛苦。
然而苦难并未将她折磨得面目全非,却让她越发坚韧。他欣慰自己最珍视的爱人,能在饱经风霜后,依旧坚强地生活。
周庆余时常陪温言走那段下班后的夜路,路灯稀少,行人寥寥,他就在她身后不远处默默地跟着,有时候他恍然觉得,下一秒她就会回身向他跑过来,可当她真的回头了,他却瞬间逃离了她的视线。
一个年轻女人带着孩子独自生活,家里家外一肩扛,其中不易可以想见,但这些在危险面前,也都是小事了。
犹记得那年冬天,横滨路一带常有劫匪出没,温言下班后天色透黑,路灯稀少,行人寥寥,年轻女人孤身走夜路,很快便被人盯上了,倘若他再晚一会儿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打从那时候起,周庆余便下决心要快速在沪都扎根,早日跟温言重聚。虽然暗地里的守护能替她解决一些麻烦,可他终究不能让她永远留在自己的视线内,危险无处不在,他无法再承受任何有关她的坏消息。
这样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的日子,整整持续了两年多。半年前,周庆余通过通过各种关系,托人联系到温言的房东,为他们促成了一场相亲。
确切地说,温言是被骗去的。她本以为是陪着徐太太去会朋友,哪承想进了西餐厅才发觉气氛不对劲,徐太太分明是诓骗她去相亲的。
她当时险些扭头离开,却被徐太太劝说着留了下来,就当是交个朋友吧,她内心安慰自己。
温言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跟她相亲的是周庆余。两个人目光相撞的一霎,她只觉得心脏都停摆了,直接愣在原地。不等徐太太介绍,周庆余率先开口,“温小姐您好,鄙人姓周,名清虞,在沪都做些医药行当的小生意。”
徐太太笑吟吟地,“周先生勿要谦虚呀,医药行业哪有小生意?”
温言听了他的自我介绍,一时间有些头脑发懵,木然地回道:“周先生您好。”
徐太太见温言的态度不甚热络,说了男方许多好话,温言只是蓦然地听着,鲜少回应。
这场会面与普通相亲无异,甚至男女双方的话都不多,徐太太为了不冷场,一直在拼命找话题,本以为二人不会再有后续,没想到临别时周先生跟温太太要联络方式,她竟没有拒绝,痛快地将华西饭店的电话告知了他。他也将家里的电话留给了她。
周庆余终于站在了温言的面前,虽然只是短暂的一餐饭,两个人碍着旁人在场,甚至不能相认。但足够了,足够慰藉他多年来思念的苦楚。
直到随徐太太进了家门,温言整个人仍旧木登登地,她还在消化见到周庆余的震惊,并且不清楚为什么他不直接来找她,而是安排了这样一次相亲。手里虽然攥着周庆余的电话,但因为摸不清状况,她没有贸贸然打过去。
后来他们成了外人眼中相亲认识的适婚男女,男方各方面条件都极其优越,但据说早年受过伤所以身体不大好,女方知书识礼,样貌气质都上佳,美中不足的是带了个女儿。
即便如此,也足够令人歆羡了。
两个人从相亲到恋爱,都被徐太太尽收眼底,早先也撮合过温辞和旁人,都被她一一婉拒,犹记得温辞说过,她与丈夫只是暂时失联,等他回来了,就是幸福的三口之家。
兴许是等的太久,希望变成了绝望,年轻女人孤身带着孩子生活,太苦了。徐太太倒不会笑温辞出尔反尔,更不会认为她是看上了周先生的家业,早前介绍给她的费先生,家中生意做的极大,他受父辈荫庇,又有体面工作,丝毫不差周先生什么,可她就是丝毫不动心。
徐太太倒是蛮高兴的,温太太再刚强也是个女人家,总归还是有让她心动的男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