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维森又约了周庆余,仍旧有柯颂月作陪,三人坐在望湘楼的包厢里,话题还是老话题,为了吸纳周部加入国民革命军,他开出了优厚的条件。谈话进行到如今,他感觉到周庆余有了松动,于是再接再厉。
一番推杯换盏过后,唐维森有事先走一步。柯颂月喝的微醺,周庆余独自下楼送客,本打算上楼穿了大衣也离开,却听见包厢里浅唱低吟的戏腔,仿佛干涸许久的泉眼,带着嘶哑和枯涩。
他顿了顿步子,终归推开了包厢门。她仿佛见不得人一样,立即收声,微醺的面颊带着一丝尴尬,好像被人撞破了秘密。她正了正色,从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衔在口中点燃,烟雾缭绕,方才的尴尬也随之飘散。
周庆余站在原地,启唇道:“怎么不唱戏了?”
她嫣然一笑,眼中似有水光,“我八岁学戏,十三岁登台,一唱就是十几年。小时候练功偷懒,师父就狠狠地罚,那痛苦的滋味儿我至今也忘不了。不唱了,不唱了也好,唱了这么些年也累了。大约是人老了吧,嗓子也不顶用了。
两年前柯颂月突然宣布停止演出,紧跟着便淡出了梨园行当,从此再未登台。周庆余从连诚那儿了解了个大概,传闻柯颂月两年前因声带受损而停演,但她本人从未回应过。
周庆余心里一动,兴许她的伤与他有关。当时温言下落不明,她却说了那些混账话,他气急下了重手,险些将人掐死。
他听她一番感叹,终究没说什么,伸手去拿挂在衣架上的大衣,道:“该走了。”
她却突然拦了他的去路,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笑吟吟地,“周帅最近看报纸了吗?你和我的绯闻闹的好凶。您家那位不吃醋吗?”
周庆余面色不豫,“你安分守己些,别让我撞见你使坏。”
柯颂月心头一窒,眼看就人老珠黄了,还哪来的本钱使坏?何况他对家里那位情深意笃的模样,她也领教过了。总听人说爱情不分高低贵贱,可到了现实跟前,到底还是有差别的。时过境迁,她也早就看开了,花好月圆是旁人的,她这份痴心妄想,还是烂在肚子里最合适。
二人出了包厢下楼,她小心地扶着楼梯,却听周庆余突然开口,“老这样混在男人堆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早些为自己打算打算。”
她喝了酒,本来脑袋有些迟钝,听他没头没脑地冒出这样一句,似乎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可清醒了又如何呢?她眼含笑意看着脚下,“周帅关心我,我便心满意足了。可我这样的人,只能过一天算一天,哪有将来呢?”
周庆余回到璟苑,见温言正拎了包出门,两人错身而过,她只跟他打了声招呼,对他的行踪却漠不关心。
他心里头憋着火气,他和仙林舞皇后的花边新闻被小报反复渲染,几天过去,几乎成了全城百姓的饭后谈资,让人反复咀嚼地快没了味道。可温言却当一切没发生似的,平日里乐于安静的一个人,近来却频繁出门,听司机说,她不是会朋友,就是去教堂做义工,仿佛有很多事要忙,根本无暇考虑这些。
这种感觉很不是滋味,要么她是憋在心里不说,要么她就是根本不在乎了。
卢行知瞧出了端倪,打发了身旁闲话聊天的小女佣,“啧”了声,“你迟迟不肯跟嫂子解释,是打算哪天把罪名坐实吗?”
周庆余搓了搓脸,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你不知道,我和阿言之间的问题远不只如此。”
卢行知不想打听二人内情,只道:“无论如何,拖着总不是办法。现实难过就想想从前,爱情百转千回,令人肝肠寸断,这么多煎熬都过来了,还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周庆余闭了闭眼,从第一次遇见温言到现在一晃多年,寻找时承受的思念之苦,重遇后的欣喜若狂,相爱时希望地久天长,一幕一幕在脑中闪回,其中种种心绪,到如今仍有回甘。
他为什么和温言走到今天?是因为兴许永远不会到来的孩子,那是他心头的伤口,结了坚硬的痂,留了丑陋的疤,让他不敢面对,他怕事实鲜血淋漓,让她伤心难过。他痛悔不已,仿佛已经没了爱的能力。
但如果两个人注定相依为命过一生,为什么不好好珍惜此刻?难道非要等到岁月蹉跎,才来追悔莫及?
孙茵约温言去了一趟狄安娜教堂,卢行知本打算跟着,被她挡了回来,他一个大男人,夹在两个女孩子中间不嫌尴尬,可她还有些私房话要跟温言说,有他在不方便。
温言一路上话很多,但孙茵总觉得她在没话找话,或许是因为不开心,想说些什么分散注意力,可却让人在她脸上瞧出一种强颜欢笑的况味。报纸上关于仙林舞皇后的桃色绯闻一篇接一篇,都快够著书立传了,起初孙茵并不知道绯闻男主角是周庆余,是卢行知在她跟前说漏了嘴。
虽然不该插手她与周庆余夫妻间的事,可作为好友,孙茵实在不忍看她郁郁寡欢,劝解的话说了一路,温言大约听进去了一些,但却没回应太多,兀自苦笑,“爱情一向是个奢侈的东西,遇见是幸,遇不见的也都过完了一生。至于那些遇上了又失去了的,至少是见过花开的人。人活一世,有许多事值得追求。比如你就很好,找到了自己愿意舍命付出的事业。”
孙茵轻叹,“阿言,但我也渴望爱情。谁不愿意自己是幸运的那一个?”
她淡笑,“你说的没错,都想成为幸运的那一个。”
“既然遇见了,就要攥紧把牢。试想余生与他形同陌路,这样的日子你能忍受?”
温言眼中骤然蒙上一层薄雾,“是我懦弱胆小,不敢面对他,才会拖到今天这样的局面。”她抬头对上孙茵的目光,“你是对的,我的确不该再回避问题了。”
两个人转了话题,聊承平这两年发生的大小事,聊乔立文老师和林怀仁记者在沪都开展工作遇见的困难,聊温言为救林记者多方奔走,怀着满腔热血参与集会游行,聊着聊着便聊到了温正元遇刺,聊到元凶徐大年和藤原靖。
温言太息,“到头来徐大年饮弹自尽,而藤原靖被判十五年监禁。可是父亲的死却永远也无可挽回了。”
孙茵听到这,犹豫了一瞬,仍是开口道:“藤原靖的事,我从董校长那儿听说了一些。据我所知,他人已经不在承平监狱了,似乎入狱不久就被人接走了,眼下不知去向。”
温言从未听周庆余提过,本以为将承平搅的血雨腥风的人已经认罪伏法,可到头来公理律法在有些人眼中,其实不值一提。藤原靖被人接离的背后,必然存在利益牵扯,但这些牵扯是否与周庆余有关?当初他坚决与日本人划清界限,可对方一再递来橄榄枝,他是否动摇了?温言不敢深想。
晚饭过后,温言打算找机会和周庆余谈一谈,可他和卢行知两个有正事要忙,她在正厅坐半晌等不到人,便回卧房歇着了。
不大一会儿,敲门声响起,打开门一看竟是周庆余。这阵子两人都是分房而居,倒也不怕卢行知看出端倪,毕竟他住的远些。夫妻二人在他跟前一同离开,出正厅转了弯,温言回卧房,周庆余回客房,大家心照不宣,已然有了默契。
可今晚他却来卧房找她,似乎有话要说。温言攥了攥衣角,正巧她也有话说。不论好的坏的,索性一次性说清楚,免得钝刀子割肉,饱受煎熬。
周庆余关严了卧房门,将外头的嘈杂隔绝,室内寂寂无声,他没说话,缓步向温言走近。
温言被他的身影罩住,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他却伸手攥住她的手臂,强行将她拉近,目光刮着她的脸,仿佛要从细微的表情中捕捉什么。这阵子外头风言风语,她却不闻不问,到底她心里在想什么呢?难道真的不在乎了吗?
她想挣脱,奈何他手劲儿太大,最后没了力气,便垂了手,仰头看他。两个人目光对视,仿佛激起千层浪。周庆余压制许久的感情被轰然释放,低头吻在她的唇上,他心里带着怒火,吻的滚烫而用力。
温言的嘴唇生疼,仿佛随时会被碾碎成几瓣,她用那只自由的手去推他的脸,却被他伸手钳住,反剪到身后。他一手攥着她的双手,一手抚上她腰际揉弄,热烈的气息喷薄而出。温言觉得脸上热烫,仿佛随时会燃气一把火,将一切都烧作灰烬。
两个人一路向床边移动,温言的腿碰到床沿,上身后倾,直接倒了下去,周庆余扶了一把她的后脑勺。他一边吻她,一边腾出双手去解她的衣裳,心绪纷乱,手上没了章法,扣子难解,所幸家居的衣服宽松,他伸手从下摆探入,手掌向上游走,触到一片柔软。
温言惊喘一声,奋力推他,可是整个人被他罩在身下,毫无反抗之力,情急之下便张口咬了他的嘴唇。
周庆余吃痛,闷哼一声停了动作,撑着双手冷静了一会儿,嘴唇有些胀痛,伸手一探,出血了,“什么时候学会咬人了?下口还这么狠。”
温言脸一红,扭头不理他。
他倒没有恼怒之色,甚至心情舒爽了许多。两人缠斗半晌,该发泄的似乎也发泄够了,才发觉该说的话还没说。他扶她起身,自己也坐在床上。
温言被折腾的没了力气,又怕他再发起疯来,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体,与他拉开些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