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庆余的心跳仿佛与门外的脚步声达成同步,节奏越来越强,声音也越来越近,直到有人停在门前,用刀拨弄门栓。
那一刻,周庆余只觉得心跳骤停,他忽地打开房门,飞起一脚踹出去,门前两个人叠着倒在了楼梯口。旅店闹了这样大的动静,立即有住客开门探听情况,可只看了一眼就吓得缩回屋内不敢出声。
来人知道目标出现,纷纷向周庆余这间房聚集。
周庆余主动攻击,力图将对方引开,为温言提供时间逃离。
楼梯口聚上来四五个人,他以房门作掩护,迅速开枪射击,有人被击中,顺着楼梯滚了下去,但没能阻挡对方的攻上来的势头。周庆余趁机开门,弯腰往左跑,将右侧留给温言。
左侧是无路可退的死胡同,他躲进一间空置客房,借着房门掩护,又撂倒两个。不料有人打算进他的那间房,温言还在里面。
周庆余心下一惊,立即折返,为了引开对方,翻身从楼栏杆上滑了下去。对方见他下楼,也追了下来。门口守着的两人纷纷向周庆余开枪。室内没有点灯,窗外月光透进来,楼下大堂明一块暗一块。周庆余躲在暗处,倒让对方一时找不准他的方位。
他将敌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来,心里默念温言能趁机悄然离开。
温言此刻已然顾不上紧张,她在房中大气也不敢出,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没想到一阵枪响之后,整个旅店彻底静了下来。
她犹豫着将门打开了一条缝,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楼上没有杀手,便弯着腰出了门。
通往后门的楼梯就在几十步开外,温言只要依着周庆余说的,一鼓作气向右走到底,然后悄悄下楼,打开旅店后门,她就能离开这个危险之地。可她太想知道周庆余的情况,忍不住向楼下望去,只见几个人影举着枪正四处搜寻。
周庆余就藏在楼下的某个地方,虽说对方在明他在暗,可四个杀手正一寸一寸地向前搜寻,最后将他合围……温言乱了阵脚,他怎么逃出去?怎么去迎石镇界碑跟她会合?他这是在骗她走!
她定了定神,发觉手有些不听使唤,努力攥了攥拳,然后从拎包里翻出了一把勃朗宁M1906,这是周庆余送她的礼物,她一直放在拎包里,从未见天日。
那阵子周庆余得了空会带她去打靶场练打枪,她胆子小,又缺乏天分,学了一阵子也就搁下了。
可眼下却不得不重新拿起这把枪,温言心跳加快,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被不断强化,她得救周庆余,她得替他解围!
温言握紧了手枪,拉开保险,从楼栏杆的缝隙里伸出枪口,对准了其中一个杀手的脑袋,“砰”地一枪,对方应声倒地。
开完第一枪,温言吓得坐在地上,她用手撑地退到安全区域,身体靠在客房的墙上,身上开始虚脱无力。
周庆余反应极快,见有人倒地,立即趁乱补了两枪,又两个杀手倒了下去。
温言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听见两声闷响后,楼下大堂安静了一会儿,接着一阵打斗声混着桌椅被翻倒的响动不断传来。她手脚并用地往前挪动,透过楼栏杆望下去,周庆余和最后一个杀手缠斗在一起。
温言起身,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扶着栏杆,挣扎着走下楼梯。二人打斗越发激烈,周庆余逐渐落于下风,头部生挨了对方几拳。
温言只觉得那拳头像直接打在了她的心上,连疼痛都跟紧了节奏。她心乱如麻,手不停地发抖,却也顾不得许多,举枪瞄准杀手,脑中仿佛有声音在大喊,必须打倒他!否则倒下的就是周庆余!
直到看见杀手试图捡起地上的手枪,她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地一声,枪响了。
周庆余和杀手同时倒了下去。
旅店大堂瞬时静了下来,温言看着几步开外的两人此刻竟一动不动,吓得瘫软在地,她看了眼手里的勃朗宁袖珍手枪,又看向前方倒下的周庆余,她击中了他了?
不不不,她拒绝相信,泪水瞬时涌了上来,心里的防线也在顷刻间一溃千里。
温言身上毫无力气,只能以手撑着地,艰难前行。她想看看周庆余情况如何,泪眼模糊中,却看见前方躺倒的人似乎是动了动胳膊,然后掀翻了身上的尸体,起身摇摇晃晃向她走了过来。
她伸手抹了把泪水,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这才发现周庆余还活着。她由抽噎变为嚎啕,“清禾……清禾,你活着,你还活着。你吓死我了……”
周庆余筋疲力尽,身上的伤又疼得要命,索性坐在她身旁,伸手将她紧抱在怀里,“阿言不哭,我好好的。”
温言将手里的枪扔到一旁,仔细检查他,“我以为我打到你了……我是不是打到你了?”
周庆余握住她的手,“没有,你没有打到我。阿言的枪法很准。”
温言心知这不过是句安慰的话,她刚才真的险些打中他,那样混乱的境况之下,她却毫无章法地开了枪,倘若真的打中他,她一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周庆余替她擦了擦腮边的泪,看着被丢在地上的勃朗宁M1906,“我以为你早把这东西扔了。”
温言道:“本想扔了的,可又觉得应该学着保护自己,就一直装在包里。这次多亏有它,否则……”
周庆余跟人打斗半天,身上每一处都是痛的,甚至有些伤口疼过了劲儿,已经开始麻木。他挣扎着起身,又去扶温言,“阿言,太危险了。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从后门离开?”
温言摇头,“我知道留下可能会拖累你,可我说服不了自己丢下你离开。对不起,清禾……”
“说什么傻话?你刚救了我的命。”他将人扶稳了,替她掖了掖散乱的头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别这么说。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温言由周庆余扶着,才迈出一步,只觉得身下一股暖流,她身体一软,“清禾,孩子……”
周庆余顺势曲腿蹲下,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低头一看,血正顺着她的小腿往下滴。他也慌了神,“阿言,你别怕,我立即带你回家。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说着便将人打横抱起,疾步出了旅店。
旅店外停着两辆车,周庆余的那辆恐已被人动了手脚,安全起见,他开了杀手留下的那辆,一路疾驰出了迎石镇。
天黑路远,行车难免颠簸。纵然驾驶技术不错,也难在速度和平稳之间找到平衡。
温言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侧卧在后座,汗水与泪水淌了满脸,她有气无力地开口,“清禾,对不起,如果不是我嚷着要出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周庆余目不斜视盯着前路,嘴上安慰道:“阿言,你不要胡思乱想。那些人是冲我来的,是我连累你。”
抵达承平后,周庆余驱车直奔圣利恩教会医院。值班医生将温言安置在担架上,立即送入手术室。周庆余不放心,联系了温言的专属医生布莱德利,请他立即来医院。又通知沈副官,让他立即派人去清理迎石镇的枪战现场,并彻查前因后果。最后又打电话回璟苑,让小环过来。
天色发亮,寂静的承平街道逐渐有了响动。司机载着小环抵达医院,汽车尚未停稳,小环就踉跄着下了车,一路奔向手术室。
离老远就见手术室大门打开,小姐被推出手术室。那个美国医生正和姑爷说话,之后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很遗憾先生,孩子没能保住。夫人的身体状况不太乐观,以后再怀孕恐怕会有些困难。”这是布莱德利医生的原话。
周庆余犹如挨了一记重拳,崩在心头的弦“啪”地断了,辛苦建构的防线跟着一溃千里,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伸手扶了一把身后的窗台,才算站稳。半晌后才将思绪慢慢收了回来,孩子没了,好在大人没事,阿言没事就好。
麻药的药效还没过,温言躺在床上昏睡。小环站在一旁抹眼泪,周庆余见了,微皱了眉头道:“你这丫头没事儿干吗?别在这儿杵着,免得你家小姐醒了,见你这副模样又要伤心难过。”
小环点了点头,瓮声瓮气道:“小姐的事,要不要知会老夫人一声?”
周庆余思忖一瞬,“岳母那边,我去说。你好好伺候小姐。”
“是。”
不一会儿工夫,娉婷也闻风赶到了医院,只是温言尚在昏睡之中,她进病房看了一眼,温言面无血色的躺在病床上。娉婷没有多待,只跟周庆余说了些安慰话,就离开了。
温言醒来,伸手摸了摸已然平坦如初的小腹,心头“咯噔”一跳,仿佛心口瞬间破了个大洞,时不时有冷风灌进来。她揪紧了被子,想获取一丝温暖。
周庆余累了一整夜,靠在椅子上睡了过去,听见动静,睁眼一看,果然是温言醒了。他起身,温声道:“阿言,你醒了。”
温言看着他,眼角有泪滴落,她尽力克制自己,“孩子……”
周庆余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我们和他没有缘分。对不起阿言,我答应你他不会有事,我食言了……”
温言摇了摇头,又一滴泪滚落,“不怪你。是我的错,是我闹着要出门。我太没分寸了……”
他伸手拭了拭她眼角的泪,“阿言,小月子里不能哭,容易坐下病根。眼下最要紧的,是你的身体。其他的不要多想,一切都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