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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言听完，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也不知道锦程还来见她做什么，迟疑了一瞬，却还是叫小权去领人进来。
娉婷跟着起身，“时候不早了，夫人又有客来访，我就先回了。”
温言也没多留她，“也好，我让管家送你。”
锦程由小权领着进了璟苑。从前她像一只张扬肆意的蝴蝶，自由进出璟苑，不需通禀。如今却是一路垂头不语，将视野固定在眼前的几块地砖上，拘谨得如履薄冰。
锦程见了温言，也不抬头看人，低声叫道：“温言姐。”
温言面上没有多余表情，颔首道：“坐吧。”又叫佣人，“李妈，徐小姐有孕在身，喝不得茶，倒杯白水吧。”
锦程摇手，“不必麻烦了。温言姐，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
温言默了默，“你说。”
锦程却是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开口，“温言姐，我要走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
温言抬眼看向她，“你身体不便，这么着急要去哪里呢？”
锦程摇了摇头，“还没想好，只是想换个地方生活。”她顿了顿，接着道：“温言姐，这几天我常想起从前，小时候我们时常玩在一起，后来因为我爸和温伯伯之间有了矛盾，我便和你疏远了许多。你和庆余哥哥成婚，我快嫉妒死了，他明明先认识我，却唯独对你青眼相加。我爸出让翡翠楼给温伯伯，不甘心又让我来找庆余哥哥说情，我一心只想嫁给他做小。我爸逼我嫁给藤原，我又来寻求庆余哥哥庇护。两次，他都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我。”说着，她自嘲地笑了笑，“可我不死心，又来找温言姐，希望你念着儿时的情谊答应我的无理要求。温言姐，从前种种，是我对不起你。”
温言黯然，“既然都是从前，就别提了吧。锦程，我当初狠心拒绝你留在璟苑，你怪我也是应当。你后来的境遇，其实不能说与我毫无关系。”
锦程摇了摇头，“温言姐，我没有资格怪你。逼我嫁给藤原的是我爸，亲生父亲尚且狠心推女儿入火坑，我又怎么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如今回想起来，我只后悔没有听你的话，离开这个泥潭。如今满身泥泞，才终于想明白一切，可惜为时已晚。”
温言虽不能感同身受，心中却大为触动，出声安慰她，“有些选择无分对错。有些事，时间到了，你自然会去做。你的路还长，不必对过去耿耿于怀。”
周庆余回来时，天色已晚。温言吃过晚饭，正靠在软榻上看书，怀孕的人容易困倦，只翻了十几页，眼皮便撑不住了。
周庆余轻手轻脚进了卧房，将她手中的书抽走。
温言醒转，打趣道：“你回来了，怎么也没个动静？我还当有小贼进门了。”
周庆余把书搁在一旁，笑了笑，“小贼哪有我这么丰神俊朗的？”见她起身下榻，他连忙伸手去扶，“小心。”
温言莞尔，脸上还带着初醒的慵懒，慢慢道：“我没这么娇气。”
周庆余仍是不放心，在她身旁跟着，“听小权说下午徐小姐来过。”
“她要离开承平，说走前想见我一面。”温言不免感慨，“经历了这许多事，她也长大了不少。希望她往后的日子一番平顺。”
周庆余牵她的手，抵在唇边亲吻，“阿言，你这样宽容豁达，往后的日子必定也会平安和顺。”
温言听了这话，不知怎么，心里涌起一阵愁绪，“国内时局如此，我怎敢奢求过多？眼下内外交困，报纸上打仗的新闻一浪盖过一浪，我是弱质女子，虽说做不了什么扳动乾坤的大事，却也难对此不闻不问。我不求什么平安和顺，”说着，她拉他的手放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在一起，顺遂也好，坎坷也罢，我都甘之如饴。”
温言的话不消说透，周庆余便知其中意思，时局动荡，的确由不得你视而不见，温言所求不过顺遂平安，但在眼下这样的大环境中，却是奢谈。他不禁心头一痛，将人拢入怀中，“阿言，你记得，在我心里没什么比得过你和孩子。”
温言两眼泛潮，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在我心里同样重要。所以，即便是为了我和孩子，请你保重自己。”
周庆余轻吻她额头，“我会的。你安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温言将脸埋在他肩头，闷声道：“我信你。”
说信他，也不过是句安慰而已。承平的安宁只是一时，外界早已险象环生。国民革命军七月份从广东起兵，已先后攻取湖南、湖北和湘西等地，正一路往北挺进。眼下已经打到了南昌。周庆余手握重兵，想偏安一隅是绝无可能的。
兴许用不了多久，承平仅存的一点安宁就会被打破。
藤原靖逃离承平的第五天，不出意外人应该已经抵达淮东，跟舒敬章把酒言欢了。
督军办公室里，周庆余正埋头处理军务，秘书正守在一旁，等着将批复过的文件抱走。
敲门声响起，周庆余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抬头，“进。”
沈副官匆匆进来，脸色凝重。
周庆余打发了秘书离开，开口道：“说吧。”
“周帅，有消息传来，藤原靖随舒大帅的人回淮东途中，遭遇劫匪。藤原靖身受重伤，生死未卜。”
周庆余闻言挑眉，“老狐狸为了捞藤原靖出来可花了不少钱，折腾到最后救了一具尸体回去，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副官脸带愁容，“说来也是藤原靖该当有此一劫，据说袭击他的只是小股劫匪，人少且不成气候。只是护送他的人伤的伤，残的残……”
周庆余抬眼看沈开，“你担心老狐狸会将这笔账算在我头上？”
沈副官点了点头，护送藤原靖的这拨人在狱中与狱警冲突，折损过半，回淮东途中遇劫匪而无抵抗之力。舒大帅极可能归责于周帅，再往歪了一想，甚至可能认为这帮劫匪也是周帅派去的。沈副官暗自叹一声，起先他的确建议周帅派人半途截杀藤原，但周帅有言，既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就放藤原靖离开为我方争取时间，再派人半途截杀，岂不多此一举？
可谁承想藤原靖到底没能逃过一劫，这黑锅恐怕会不偏不倚地落在周帅头上。
周庆余思忖半晌，“事已至此，老狐狸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越西方面，要早做准备了。”
藤原靖自打受伤便被人用担架抬着，到了淮东便直接抬进了医院。
舒敬章听了消息心头“咯噔”一声，立即备车往医院去，直到见了藤原靖半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他心底一凉，又立即将全医院的医生都叫了来，下了死命令，一定得治好他。
一堆医生聚到一起给藤原检查了几遍，最后下了结论，说他脑袋受了重击，救过来也是傻子一个，废了。舒敬章顿时怒火上头，气的在医院走廊里拔了枪，派去接藤原的那批人险些都遭了殃，地上已经躺倒一片，他才想起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还没弄清楚，于是定了定神，把枪扔在一旁。
舒敬章悔不该听信周庆余的鬼话，眼下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藤原靖救了等于没救，在日本人那儿无法交差，还损失了一大笔钱。他紧握了拳头，既然你小子不仁，休怪做长辈的不义了。
满铁那头消息也灵得很，得知藤原靖受了重伤，对舒敬章救人不力也是颇为不满。
舒敬章趁机推卸责任，说周庆余收了他大量钱财，答应放人却又中途派人截杀藤原君，实在卑鄙至极。
日本人听完大骂“八格牙路”，舒敬章则趁机求援，说要让周庆余为得罪大日本帝国付出代价。于是他与日方的合作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更进一步。
温言怀孕近五个月，胃口仍是不大好，可为了肚子里的小不点儿，她也尽量让自己多吃些东西。周庆余紧张她的身体，四处淘换适合孕妇的营养偏方，再命厨房变着花样地做出来，好说歹说地哄着她喝。
可温言一闻到那些味道古怪的汤汤水水，更是没了胃口。周庆余背地里叹了好几回，眼见着温言怀孕到这个月份了，背影还如此苗条，生怕她生产时身体难支撑。
周庆余想跟岳母商量，却张不开嘴，于是想到了赵娉婷，让她跟婆婆讨个方法。赵娉婷一听炸了，本来公婆就催着她和沈开早点儿生孩子，如今她躲都来不及，哪能上赶着提这茬，于是敷衍着答应下来，隔了半晌给周庆余回了电话，说婆婆给话，只要对胎儿没有影响，孕妇想吃什么，尽量满足就是了。
周庆余半信半疑地挂了电话，围着温言问了好几遍，可温言的确什么也不想吃。
就这么又过了几天，温言胃口依旧不大好，清早没吃什么东西就回房歇着了，醒来已接近晌午，却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来，去年除夕夜在灯会上吃过的一种炸糕。酥脆的外壳包着软糯的皮，里头填了酸甜的馅料。刚从油锅里捞出来，小心地咬上一口，实在是美味至极。
那炸糕周庆余也吃过，倒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可既然温言有想吃的东西，无论如何得满足她。于是派了好几个佣人出去，把承平各个卖炸糕的摊位铺子都扫荡了一遍，一股脑买回来十几种炸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