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庆余心里一沉,连忙下车,“跑什么呢?是不是温言身体不适?
小环摇头说没有,又低头支吾道:“小姐说想见您,所以吩咐我在这里等着。
周庆余松了口气,脚下的步子也慢了下来,“你是不是闯了什么祸?”
小环脸色突然一红,“我一时嘴快,将凶手被抓的事情抖落出来了。”
他沉吟一瞬,“没大碍,我正打算把这事儿告诉你家小姐。”
周庆余本打算晚些时候再跟温言说,可她既已知道,再瞒着难免更让她忧心。
温言卧床许久,趁着房中无人伺候,便下床走动了一会儿,却不料被匆匆进门的周庆余逮个正着。
他连忙上前,“身体才刚好些,就不听话了。医生怎么说的,你全忘了?”
温言难得笑了笑,“在床上躺久了,实在累的很。”
周庆余不由分说,弯身将她打横抱起,轻放在床上,又垫了个枕头在她背后。他将她的手执在掌心亲吻,“阿言,岳父的案子的确有了进展,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眼下并无定论,叫你知道了,也是平白地跟着忧心。”
“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这样日复一日的干等着,更让我坐卧难安。”
周庆余微叹,既然如此,便将案子进展说给她听。
温言听完,内心难免悲痛,“徐伯伯与父亲斗了十几年,谁也不肯退让半步,但终究没什么深仇大恨,何至于如此收场?”
“说到底不过是贪欲作祟,徐大年不甘败给岳父,才会受制于藤原靖。阿言,你放心,作恶的人一个也跑不掉。”
温言惨然道:“人死不能复生。按说追究再多也是徒劳,但元凶不能逍遥法外。清禾,谢谢你为父亲做的一切。”
他握紧她的手,“一家人,不说这个。”
温母有自己的消息门路,得知自家老爷的案子有了进展,亲自上门找女婿周庆余,请他务必将所有参与谋杀温正元的人一并处死,否则老爷在天有灵,实在无法瞑目。
周庆余向来见不得女人掉眼泪,尤其还是个长辈,只得安抚道:“案子正在审理,您放心,一定给您满意的答复。”
温正元被刺一案进入审理程序,由于周部情报组已经将整个案子查清,并找到杀人所用枪支,确实为日本人明吉所有,再加上司机程叔的证词,很快便判了明吉死刑,他辨无可辨,却还口出狂言,用蹩脚的中文大骂:“你们这些劣等人得罪不起大日本帝国,识相的赶快放了我!”
警察署也来了脾气,将他丢回死刑犯监狱,里头关着的无不是穷凶极恶之徒,面对满口狂言的明吉,自然有人乐意教训他。
明吉终究忍受不住监狱中的折磨,开口向狱警求饶,愿意认罪。但即便如此,他仍旧尽心维护上司,坚称藤原靖对此案一无所知,他是受主谋徐大年指使,行凶杀人。然而徐大年已死,藤原靖与此案是否有关,已然死无对证。
虽无藤原靖参与谋杀的证据,但他的纺纱厂剥削工人是事实,有很多人愿意出来指证。再加上从他宅子里搜出的许多文件,有危害越军的嫌疑,便将人秘密关押于情报组的监狱中。
舒敬章得知明吉已被判死刑,心急火燎地再次打电话给周庆余,唯恐晚了一步,连藤原靖也救不回来了。
不同上次的颐指气使,这回舒敬章变了策略,开始对周庆余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站在“同道中人”的立场上,说起了诸多与日本人对抗的坏处。
他尽量放低了姿态,开口道:“上回是我性子急了些,也是担忧贤侄被日本人盯上。我知道清禾你是个有骨气的铮铮男儿,可你即便不考虑自己,也该考虑妻小,我听说侄媳已有身孕,还未恭喜你。与日本人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想想你手底下的几万士兵,你忍心看他们妻离子散,前途未卜?战争是一个军人的宿命,可聪明的军人不该打毫无把握的仗。你就不能忍一时之气?”
周庆余虽然知道舒敬章的目的,却不得不承认,他的话确有几分道理。
他沉吟一瞬,“世伯的话,我听进去了。容我想想。”
挂断电话,周庆余望了一眼守在一旁的沈副官,“难得见老狐狸如此做小伏低,为了救藤原靖,他也真是尽心尽力。”
沈副官道:“依卑职看,舒大帅的话未尝没有道理。”
周庆余默然不语。虽说找不到证据证明藤原靖参与谋杀温正元,可他来承平的目的,昭然若揭,决不能就此放虎归山。
徐锦程在璟苑休息了一段时间,精神好了许多,平日里听身边的佣人说起了温正元的案子,再联想到几个月前听父亲和藤原商量着要杀死温伯伯,她心里头一阵阵地发冷。让她没想到的是,父亲徐大年也已经吞枪自杀了,如今留了母亲一人。想必父亲的几个外室得知了消息,定然要上门分财产,好在母亲强势,吃不了大亏。
但锦程挂念母亲,于是趁着佣人不注意,便私自离开了小院。
温言这阵子身体不适,无心操劳家中事务,所以并不知道锦程住在璟苑,乍一见到她,心里很是诧异。
锦程用手托着肚子,月份大了,身体便不自觉后仰,可她自觉无脸见温言,又尽力低着头,那姿态很是别扭。
她低声开口,“温言姐。”
温言问道:“你怎么在这?”
锦程才察觉,原来她住在璟苑的事,温言并不知情,于是解释道:“藤原被捕当天,沈副官将我带回来的。我被藤原禁足许久,精神状态极差,庆余哥哥见我实在可怜,才将我安置在西边的小院中休养。”
锦程正说着话,就见周庆余迈步进门,她开口,“庆余哥哥。”
周庆余脸色不悦,“你不在小院好好休养,怎么跑到这来了?”
温正元的事,虽说不至于责难徐锦程一个小姑娘,但周庆余却不愿她出现在温言跟前。
锦程年纪虽轻,却并不傻,她能感受到周庆余异于从前的冷落,心里却已经没了往日百转千回的情愫,只是答道:“我来跟温言姐道歉。庆余哥哥,我自问没脸求得你们的谅解,但请你给我个说话的机会。”
锦程抬头看了一眼温言,见她神色如常,接着又道:“我爸和温伯伯的事,我听佣人说了许多。温言姐,是徐家对不起你们,但我爸也以死赎了罪,希望你保重身体,别再伤心难过。”
温言知道,锦程不过是徐大年与藤原靖交易的筹码,她是无辜的,不必对此负责。尽管对徐家心存怨恨,但将心比心,温言即便没法笑脸相迎,却也不忍对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孩子说太重的话,只道:“我只希望两家恩怨就此结束,你年纪还轻,不必背负这些。”
锦程摇头,“不,温言姐,这件事我有责任。”她抬眼看向守在温言身旁的周庆余,接着道:“我爸与藤原谋划杀害温伯伯那天,我在门外都听到了。”
周庆余心头一跳,“你说什么?你是亲耳听见他二人谋划杀害你温伯伯的吗?”
锦程点头,“亲耳所闻,亦亲眼所见。后来藤原怕我泄露消息,便将我关在房中,叫人片刻不离地盯着我。我爸逼我嫁给藤原,婚后藤原又待我冷淡。我本就怨恨他们,当时只觉得人生无望,心灰意冷。每天过的浑浑噩噩,却没有想办法逃出来通知温伯伯早做防备。倘若我不是那么懦弱无用,兴许我爸和温伯伯都不会死。”
锦程悔恨万分,说完话已是泪流满面。温言也跟着默默垂泪,可事已至此,再多责备又有什么意义?何况锦程即便有心通知父亲,能否从藤原靖手中逃脱尚未可知,怨只怨造化弄人。
锦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说到底藤原靖才是罪魁祸首,庆余哥哥,你别放过他!”
温言心中难免触动,锦程怀着藤原靖的孩子,却对他丝毫感情也无,反而颇为怨恨。与藤原靖这一场婚姻,实在是害她不浅。徐伯伯向来宝贝这个女儿,却为着一己私利,忍心将女儿推下深渊。
周庆余迟疑了一瞬,问锦程,“眼下因为找不到藤原靖参与谋杀你温伯伯的证据,所以无法对藤原靖量刑。你既然亲耳听见你父亲与藤原靖的谈话,是否愿意作证?”
锦程点头,“我愿意。”
周庆余道:“你想清楚了,他可是你孩子的父亲。开弓没有回头箭。”
锦程咬了咬牙关,一脸倔强,“孩子是我自己的,没有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