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程想起往日种种,不禁觉得自己这么来找他,显得过于莽撞,可想想昨天父亲那一番话,她又鼓起了勇气,“庆余哥哥,我能单独跟你聊聊吗?”
督军署大门口的人进进出出,实在不是个聊天的地方,去他的办公室,更不知要惹来多少闲言碎语,尤其万一传到温言耳朵里,又要费一番心思解释。
周庆余无奈,指了指对面,“去那间茶楼吧,坐着慢慢聊。”
于是二人一先一后,走进了对过的茶楼。两人落座,茶水点心上桌,锦程却连品一口的心思也无。
周庆余看出她心事重重,问道:“徐小姐今天特地来找我,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听到“难处”两个字,徐锦程不禁委屈,岂止是有了难处,简直是天大的难处!想着想着,眼泪便成串地落了下来,叫人看了心酸。
周庆余再铁石心肠,也不忍看着个小姑娘哭的这样伤心,于是将随身的帕子递给她,“擦擦眼泪,有话慢慢说。”
锦程拿着他给的帕子,揩掉腮边的泪水,抽噎着开口,“我爸要把我嫁给日本人。”
周庆余惊疑,“什么?”
锦程想到伤心之处,便又开始掉眼泪,“庆余哥哥,你救救我吧。我爸一定是疯了,他为了讨好那个藤原靖,竟然让我嫁给他。我根本不喜欢那个人,可我爸根本不听我说话,我跟他吵了很久,但是没有用。”说着,锦程便抓住周庆余的胳膊,“庆余哥哥,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周庆余也为难,小姑娘娇惯了十几年,从小到大没人违逆她的心思,冷不防让她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的确有些强人所难。可这是徐家的家事,再加上徐家与温家势如水火的关系,他实在不好插手。
“你想我怎么帮你?”周庆余不动声色地从她手中撤出胳膊。
提到这,锦程的面颊不由得一红,半晌才讷讷道:“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一定不肯同意。但这次情况不一样,我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才会提这样的无理要求。”
周庆余已然意识到徐锦程会说什么框外话,果然听她道:“你能不能娶我?”
旧话重提,锦程也觉得脸上不好看,但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稳妥法子,“庆余哥哥,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温言姐。上次你说的话,我虽然伤心,也都还记着。所以再开口提这样的要求,我实在觉得不知廉耻,可我没有别的法子。”她抹了抹眼泪,“只有我嫁了人,我爸才会死心。”
周庆余叹息,“徐小姐,你这实在不是什么聪明主意。我若应了你,置阿言于何地?”
锦程依旧在哭,“庆余哥哥,你帮帮我。让我假装嫁给你也行,我决不会破坏你和温言姐的感情。”
周庆余耐心劝解,“我帮你挡掉一场婚姻,却要害你名声受损。徐小姐,不要冲动行事。”
锦程哭着摇头,“我不在乎名声。庆余哥哥,你是不是担心温言姐不同意?我可以去求她。她一向善良,肯定不会见死不救。”
温言下课晚走了一会儿,回到璟苑时天已经擦黑。车开进门,小权从值房跑出来。温言见他有话说,摇下车窗。
“夫人,徐小姐来了。”
温言一时没反应过来,“哪家徐小姐?”
小权挠挠头,“是徐锦程小姐。”
温言心头泛起一丝不悦,想起上次锦程来找清禾,一心要嫁进门做小。虽说是番孩子话,可到底说话前欠缺考虑。
“清禾呢?”
小权答:“大爷还没回,许是有事耽搁了。呃……徐小姐是来找夫人您的。”
温言面上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知道了。”于是便叫司机开车。
进了正厅,温言一眼就瞧见锦程正坐在椅子上发呆,也不知遇上什么委屈了,两只眼睛哭的通红。
锦程听见动静,立即看向门口,见温言会来,立即起身迎了上来,眼泪也跟着往下落,“温言姐,你救救我……”
温言瞧她哭的梨花带雨,从前的不快也被冲淡了几分,“锦程妹妹这是怎么了?”
锦程也不说缘由,开口就道:“温言姐,你让庆余哥哥娶了我吧。我发誓,决不破坏你们的感情。温言姐,求求你,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温言甫一听到这话,只觉得血冲脑门,眼前白亮一片。冷静片刻,脑中闪过许多坏念头,最坏的一个就是,清禾背着她与锦程做了越轨的事,却不肯负责,以至于锦程来找她主持公道。不不不,她一定是气糊涂了,清禾不会做出这种事。
真相越是呼之欲出,越让人想逃避。温言怕锦程告诉她,事实就是她想的那样。
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温言强压了压情绪,道:“锦程,你别哭,把话说清楚。”
锦程抹掉眼泪,缓了缓,才开口将徐大年逼他嫁给日本人的事说给她。
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完,锦程问温言态度,她小小年纪,这番话却经过仔细琢磨,“温言姐,我看得出庆余哥哥是有意要帮我的,只是他不想伤害你。我也不想,只是我实在没法子,我不想被我爸摆布,嫁给一个陌生人。温言姐,小时候你就疼我,能不能帮帮我?我一辈子感激你。”
温言半晌没说话,好在不是周庆余和锦程之间出了事,她提起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至于锦程那句庆余哥哥有意要帮忙,这句话搁在从前,保不齐温言就要信了。两个人相处的越多,对彼此的了解也越深。感情经不起试探和怀疑。
她看了一眼锦程,对方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正等她回话。
锦程等的急了,催促道:“温言姐,你说句话……”
温言默了默,开口道:“锦程妹妹,清禾若是真有意帮你,他自会亲自跟我说。但照我看,你来找他帮忙,并不合适。真娶还是假娶,都不合适。”
锦程没料到温言竟然拒绝的干净利落,急道:“温言姐,你真的忍心见死不救?”
温言不想被她用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要挟,如果两人真的有情分,锦程也绝不可能提这样无理的要求,即便她还小,不懂事,温言可以原谅她口不择言,却没法因为她弱小可怜,便把自己的幸福也搭进来。
“锦程,你的处境我理解。倘若你今天上门只是单纯地请我帮忙,我可以给你足够的钱,再安排可靠的人送你离开承平,让你躲掉这一场形同交易的婚姻。但你开口要清禾娶你,我不能同意。倘若他真的有意帮你,那不妨将事情做的彻底些,把我的位子让给你。”
徐锦程听了温言这番话,惊的没了言语,半晌才开口,“可我不想离开承平,外面那么可怕,我谁也不认识,无依无靠的,我怎么生活?”
温言也在想这个问题,当初她和周庆余成婚时,两个人才见过几次,和陌生人没什么分别。倘若抛开救孙茵出囹圄的心思,她是否会拿上足够的钱,只身离开承平,去外面的世界独自生活?说不准,彼时的她畏首畏尾,可如今的她,却一定会。
温言看着几乎相同的事情,发生在锦程身上,不禁觉得可悲。女孩子从来没有被好好对待,甚至有时连个完整的人都算不上。在男人们逐利的狂热面孔下,女人对命运的抗争,显得那么弱小无力。
她看着锦程,诚恳说道:“锦程,如果你想离开承平,我可以立即安排。”
可年少如锦程,一心觉得温言这么做,是想让她从庆余哥哥的眼前消失。离开承平,她能依靠谁?她的死活更没人管了。
锦程不知道,厄运从不会等你准备好了,才慢慢降临。
她被拒绝了,即使这样做小伏低地好话说尽,温言都没有一丝心软。锦程觉得,她与温言年少时的姐妹情分没了。她哭了一整天,身上已经没了力气,但还是挣扎着站起身,她得为自己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锦程最后看了温言一眼,“谢谢温言姐,我的事还是不劳你操心了。”
说完,锦程便失魂落魄地离开璟苑了。
温言立即叮嘱司机,开车跟着徐小姐,别让她做傻事。
回到房内,温言一直在想锦程的事,她被徐家娇生惯养十八年,从没遇到过一件事比嫁人更大,能跑出来跟清禾求助,的确已经是拼尽全力了。
温言想起自己对锦程说的那番话,小姑娘或许并不能理解。倘若锦程真的因此嫁给藤原靖,又过的不如意呢?温言一再问自己,她会不会后悔?
这件事让温言接连几天都心神不定,周庆余却觉得人各有命,对她的处理方式很是赞同。
几天后,璟苑便收到了请帖,下月初八徐锦程和藤原靖在徐公馆成婚,诚邀周帅与夫人前来观礼。
温言轻抚着样式华丽的请柬,算了算日子,婚期距今不足一个月,徐大年嫁女儿也太心急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