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见温正元的心思有了松动,继续道:“当然,我不会让温老板白担这份风险,日后每一次合作,我都会提供足够有诚意的报酬来感谢您。”说着,他伸手朝明吉示意。
明吉立即将随身携带的箱子摆到桌上,然后打开箱盖。
温正元看了,心里头也不禁吃了一惊,十根金大条齐整整地码在箱子里。
他倒抽一口凉气,问:“你想怎么合作?”
藤原笑着将箱子推向温正元,“我能以更优惠的价格为军械厂提供钢铁原料。只要您答应合作,这些定金就是您的。当然,往后军械厂从我这里走的每一单货,您都将得到丰厚的报酬。”
温正元眼珠动了动,这买卖怎么算都不亏。听女婿说从美国人那儿买钢铁价格不低,日本人却上赶着要合作,不光合作,还又送金子又送钱的,这对日本人自己有什么好处?
无利不起早五经。生意人都讲究个投入与回报,日本人这么不计成本,更让人觉得蹊跷。
再有就是关东军在东三省做下的那些勾当,眼睛不瞎的都知道这些倭人存着什么野心。温正元心中天人交战,虽说他爱财如命,可该有的底线要有,有些脏钱是赚不得的。小心有命赚,没命花。
温正元沉默半晌,轻轻将那箱金大条推了回去,“几根金大条就想收买我,你小看我老头子了。”
藤原靖本以为成功在望,没承想到最后竟得到他这么一句答复,他姿态再放低些,“温老板嫌少,我还可以再加。您比我清楚,做生意眼光需得长远些,不应只看眼前利益。”
温正元摇了摇手,“藤……我按日本叫法,叫你声藤桑吧。藤桑,长远了说,你们日本人都要从中国的土地上滚出去。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藤原靖瞬间被拱起怒火,他“噌”地站起身,尽量克制情绪:“温老板,请您记住,我姓藤原。大日本帝国是诚心与中国交朋友的,尊重朋友,就是尊重自己。告辞了!”
藤原靖找温正元的事,很快便传到督军署,传到周庆余的耳朵里。
周庆余气得冒火,“这个藤原靖,真是无孔不入!”
实话说,他对岳父的忧虑大于信心,虽说往常闲聊时也表示痛恨日本人的行径,但难说藤原使出什么威逼利诱的手段来,逼着温正元就范。
沈副官道:“周帅,温老先生会不会……”
周庆余摇了摇头,叹口气道:“不知道,说不准。先静观其变吧。”
晚上用餐,温言发觉周庆余时常走神,吃着吃着,筷子便不动了,人也不知在想什么。
温言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清禾,你有心事?”
周庆余想着万一岳父真的被藤原收买,他势必要收回军械厂的一切权利,再切断岳父和藤原的关系,家中少不得乱一阵子。这件事早些告诉温言,未尝是坏事。
他握了握温言指尖,“阿言,藤原今天去东郊工地见了岳父。”
温言一惊,“他还没有死心?可他见父亲做什么?父亲无权跟他合作。”
周庆余微叹,“藤原做事一向不达目的不罢休。他去见岳父,无非想从侧面突破。阿言,我后悔了,不该把岳父牵扯进军械厂。只是当初实在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才将这件事托付给岳父。是我考虑不周。”
“你担心父亲会出卖你?”
周庆余摇头,“倘若岳父答应与藤原合作,我大可以从岳父手里拿回军械厂。”
“那父亲会不会有危险?”
“藤原应该还没蠢到这个地步。岳父若是有所损伤,不光合作没得谈,我也绝不会放他活着离开承平。他的目的是插手军械生意,进而渗透越军。孰轻孰重,我相信他拎得清。”
温言点了点头,又道:“若是父亲与他私下达成合作,瞒着你呢?”
周庆余苦笑,“是个难题,家事和公事果然要分清楚才行。
“不如我去找父亲探探口风,看他怎么说。”
周庆余摆了摆手,“不能再将你牵扯进来,被岳父察觉,难免影响你们父女关系。”
温言打趣道:“我与父亲的关系一向紧张,也不差这一次。”接着又给他宽心,“放心,我有分寸。”
没承想隔天一早,温正元没去东郊工地,直奔了督军署,见了女婿周庆余,将昨天和藤原见面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他。
以他对岳父的了解,这话应该不假,他不禁松了口气,家里省了一桩麻烦事。
但藤原被温正元气的不轻。周庆余忧心岳父安危,忍不住多说两句。温正元却全当是女婿对他的肯定和赞扬,越发心花怒放,说自己经商半生,什么风浪没见过,区区一个日本人,根本不放在眼里。
得意便容易忘形,温正元初见藤原时,便觉得他不是简单人物,此刻一高兴,又觉得他不过如此。
离开督军署,温正元小曲哼了一路,一直哼进了家门,听张妈说小姐回来了,便急匆匆去跟女儿炫耀。
温言用过早饭,便回了温宅。听老钟叔说,老爷一早就去督军署见姑爷了,她便猜出几分。索性已经回来了,就见过父亲再走。
温正元进正厅,见母女俩聊的正热闹,说的无非是些个鸡毛蒜皮的话题,没什么要紧事。他打断二人说话,“阿言,你爹我算是给女婿长了脸。”
于是又将藤原和他之间的事,细细地讲了一遍,“这事儿我没跟你妈说,她整日只知摸麻将,不懂这个。你念过书,总归能听懂几分。”
温言不得不恭维父亲几句,温正元听了越发开心,“你爹虽然爱钱,却也不是财迷心窍之人。那个藤什么的日本人,也忒轻看我了。”
温言道:“家中生意都是父亲一人打理,自然知道赚钱不易,爱财是人之常情,面对威逼利诱,能做到大节不亏却是不易。女儿实在佩服父亲。”
温正元心花怒放,对温母道:“瞧瞧,阿言念了书,话说的就是有水平。”
温言听父亲拒绝了藤原,心里也松了口气。
近晌午,温言陪二老吃过饭,便回了璟苑。温正元忙着去东郊工地监工,温母无事可做,便又约牌搭子去打麻将了。
徐大年消停了近一年,终于耐不住性子从他的徐公馆里走了出来。
自打将翡翠楼贱卖给温正元,他对温家翁婿一肚子火气,直到如今也没地方可撒。
开始是真病,卧床数日,本以为就这么一命呜呼了。他心想就是死,也得带着这股子怨气来找温正元索命。可谁知道,春暖花开,他的身体也一日好过一日。但丢了的面子还没找回来,哪也不想去,就在徐公馆里窝着,免得出了门没面子。
这一年来,他疏于打理商会事物,大家伙对他意见颇多,甚至猜测他预备卸任会长一职了。于是来了个顺水推舟,选了温正元做代理会长。
徐大年得了消息,险些气的昏过去,这分明是在逼他下台。
夫人脾气暴躁,骂起人来中气十足,“外头天都变了几番,你却像个避猫鼠似的躲在家里头,大门都不敢出。温家步步紧逼,这是要我们徐家无走可走呀!你倒是想想办法。”
徐大年听的脑袋嗡嗡作响,脾气也被激了起来,“你能打你去!”
温正元当了代理会长,想必得意的很。商会里巴结温正元的不在少数,当然最终目的还是他的女婿周庆余。
但总有那么些个少数派,不服这样的结果。接连来徐公馆请他“出山”,好跟温正元“斗法”。徐大年在家歇的久了,精神越发不济,干劲和斗志都快消磨光了,面对数量有限的支持者,想想胜利无望的结局,越发没了气力。他没拿出抗争到底的态度来,他的支持者也跟着灰心失望了。
后来徐大年索性谁也不见,有人递帖子邀约他出席活动,他都称病在家,与其出门给人假寒暄真嘲讽,倒不如躲在家里清净。
徐大年独处时忍不住哀叹连连,他不是真的斗志全无,活了五十岁,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温正元有福,就生了一个女儿,却偏偏能嫁督军,他也就跟着“鸡犬升天”了。
返回头来看自己,年轻时为了飞黄腾达,娶千金大小姐,成婚三十年,生了几胎都是女娃,求神拜佛,到底也没能得一胎男仔。夫人凶悍,纳妾是不成了,好不容易在外头设个小公馆,找了个不要名分的乡下丫头,盼着能一举得男,谁承想到头来又是一场空欢喜。
如今其他几个女儿成婚的成婚,远嫁的远嫁,留在身边的小女儿锦程又是如此的不争气,整日里只知吃喝玩乐。
想想徐家偌大的家业,难不成就这么断送在自己手里?徐大年越发不甘,没有机会则罢了,一旦有了机会,他势必得再搏一把。不光为出心中那口恶气,更是为了徐家日后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