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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饭后，温言正坐在办公室看早晨买的报纸，徐主任来传话，说董校长要见她。
温言随即动身，进了校长办公室，碰巧董校长也在看今天的晨报。
董鹤鸣见了温言，将报纸搁在手边，招呼她坐下说话，道：“怎么样，这阵子教学工作还顺利？”
温言笑着答道：“还算顺利。许久没讲课，的确有些生疏，多亏同学们体谅包容。”
董鹤鸣点点头，“顺利就好。”又忍不住感慨道：“唉，看见你总想起孙茵老师。那时候你们俩形影不离的，关系极好。讲课风格却大不同，一个温润，一个辛辣，为咱们学校培养了不少优秀学生。如今……”
温言听了黯然，鼻子也跟着一酸，“她的事还多亏了您费心。”
董鹤鸣摇了摇手，不忍多想，叹气道：“不说了，如今你回来，也算咱们学校少了一桩遗憾。我看得出学生们还是很喜欢你，相信这跟你的教学风格不无关系。教育革新这些年，刻板教条的教学思路早该被抛弃了，平等自由的学习氛围才是培养人才的摇篮。”
温言赞同校长的说法，应和道：“教学思维该时易时新，固步自封的苦果，我们已经吃了太多。”
“是啊，封闭守旧的苦果我们吃了太多。以当下的局势来看，革命势在必行。只是要走一条什么样的道路，却还待验证。”董校长顿了顿，又道：“今早报纸刊登了一则新闻，青岛一间日本纱厂爆发了大规模工人罢工。”
温言也看了那则新闻，是共产党领导了此次罢工，参与工人达一万之多。
“工人饱受盘剥多时，却救助无门。这次运动只是个引线，相信很快便会有其他地区响应。”
温言对各个党派的了解有限，但却非常乐意接受新的思想，“我早前看过《新青年》这类刊物，发觉其涉及内容颇广，在诸如文学、哲学、法律和教育等各领域，都向封建意识形态发起了挑战，读之令人震撼。但终究只是粗浅涉猎，只当是对新事物的一种了解罢了，并未深入研究。”
董校长笑容和蔼，“年轻人学习能力强，接受新事物也快。”他点了点墙上的挂钟，“时间不早了，温老师回吧。”
承平春日正盛，却突然遭遇了连绵阴雨天，湿冷入骨的天气让出了新芽的树木都收紧了枝丫。好不容易等到天气放晴，花儿争相开放，枝芽径自伸展，外头莺歌燕舞，一派热闹景象，实在是个出门看景的好时机。
礼拜天，周庆余本打算同温言到郊外骑马，没承想被军务绊住了，一时脱不开身。于是便吩咐小权陪着夫人，先往城郊马场去。
前几天阴雨缠绵，天气湿冷，家中几个佣人接连受寒，一波接一波地外出看病，小环怕小姐和姑爷被传染，照着土法在正厅和卧房里熏醋，熏完了又立即开窗通风。温言出了家门入校门，不敢在外多逗留，好不容易熬到天气放晴，有了外出郊游的机会，自然乐得前往。
她换了骑装，蹬着马靴，便由小权跟随着出了门。
汽车一路驶出城区，往城郊马场而去。小权也久未出门，如今坐在副驾上视野开阔，忍不住一路张望，孩子气十足。
温言不由得想起“小白龙”，半年过去，也不知这匹烈马眼下如何了。
马场较去年秋天有了许多不同，随处都是喜人的绿意。耳旁响起零星马蹄声，温言转身看，是“小白龙”被人牵了出来。
“小白龙”被喂养的不错，体格壮实了许多，毛色红的发亮且光滑，迈着骄傲的步子正朝她走来，眼神中似乎还透出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大约是“小白龙”性格使然，牵马的人说别看“小白龙”倨傲，可全马场的人都喜欢它。
小权也喜欢骏马，在一旁高兴得直搓手。
温言伸手摸了摸“小白龙”，难得它没有抗拒，甚至表现的很顺从，连看她的眼神也比方才温柔许多。
小权惊喜道：“这马认得夫人！”
牵马的人也附和道：“这‘小白龙’认主，知道跟主人亲近。别看它平日里性子乖张，见了夫人却懂事的很。”
温言接过缰绳，牵着“小白龙”走了一会儿，见它仍旧温顺，心里也有些信了牵马师傅的话，小白龙或许真的认得她。虽说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半年，但马有灵性。
眼前是一片广阔原野，只牵着马溜达显然辜负大好时光，温言跃跃欲试地要上马。小权不放心，立即遣了牵马师傅接过缰绳，好保证夫人安全。
温言也不逞强，由牵马师傅跟着也好，万一“小白龙”使性子，闹出什么事端，怕是要牵连一干人等。
只是没料到，会在马场遇上熟人。
前方不远处，乔立文和一位陌生小姐骑马并行。温言不愿打扰他们，本打算绕开。无奈乔老师已经发现她，于是和陌生小姐一同过来打招呼。
“温老师，真巧。”乔立文骑马上前。
温言微笑点头，“难得天气好，出来透透气。”又看向乔立文身旁的小姐，“这位是……”
乔立文稍显局促，“这位是胡小姐。”又向胡小姐介绍温言，“这位是温老师，我们同在正德高中供职。”
胡小姐倒不拘谨，跟温言打过招呼，便主动邀请她同行。
温言本不想打扰他二人的好时光，只是盛情难却，便应了下来。可牵马师傅这么跟着，实在显得她太过矫情，于是便叫人退下。
三个人骑马漫步于原野之上，气氛不尴不尬。温言开始思绪飘忽，早知道清禾不能按时抵达，该叫上娉婷同来，可等清禾来了呢，怎么安置娉婷却成了难题。
胡小姐心明眼亮，大约是从乔老师脸上看出了什么端倪，说话间有意无意地将他拉到己方阵营。乔立文赧然，客气地虚应几句。
温言瞧出了二人的关系，觉得自己在这颇为多余，只是一时间找不到借口离开。
就这么又走了一段，胡小姐心里头有些吃味，好好的一场约会竟被突然杀出来的女老师给搅黄了，她一挥马鞭，马便撒开步子向前奔去。
“小白龙”似乎也不甘寂寞，不时抬起马蹄，烦躁地发出“唏律律”的声音。温言试图安抚它，它却突然跃起，随即发足狂奔。
温言骑术不佳，见“小白龙”本性毕露，她心里叫苦不迭。乔立文见状，连忙拍马跟上。“小白龙”似乎想和后来者一较高下，越发地野性难测，转而向一片密林跑去。
密林中树木枝杈繁密，又没有路，一旦进入难免划伤。温言夹紧马腹，控缰勒马，试图逼停“小白龙”，它行动受阻，前蹄高抬，温言整个人随之后仰，使足了力气蹬紧马镫，勒紧缰绳，堪堪没有被掀下马去。
“小白龙”前蹄落地，又换了方向狂奔，乔立文骑马赶到，与温言并行，大喊道：“温老师别怕，我来救你！”接着便伸手去抓“小白龙”的缰绳，试图制住它。
“小白龙”仰头一甩，牵连着乔立文的马匹也躁动不安，温言手忙脚乱，一不留神，直接跌下马去。乔立文见温言跌落，伸手去抓她手臂，没承想落了空，自己也跟着落马。
两匹马脱离桎梏，撒足狂奔，似是为了庆贺重获短暂自由。
温言从地上爬起，这一下跌的不轻，浑身散了架似的，但好在没有伤筋动骨。
她连忙去看乔立文，“乔老师，你怎么样？”
乔立文跌落时压到了左手臂，此刻抬不起来，连忙安慰温言，“我没事。抱歉温老师，本想救你的，却激的马脾气大发，险些害你受伤。”
温言道：“乔老师哪的话。你也是一片好意，我毫发无损，倒连累你受了伤，实在过意不去。”
乔立文手臂疼痛，却还扯着嘴角笑，“温老师这么说，更叫我惭愧。”
温言将人扶起，动作很轻，怕牵动乔立文伤处。身后传来一串马蹄声，夹杂着人的脚步声响在耳畔。温言以为马场来人救援，一回头却看见跑在头里的周庆余。
马跑的很急，到了近前，周庆余一勒缰绳，翻身下马。将马缰和马鞭扔给旁人，连忙跑到温言跟前，将她仔细检查了个遍，确定她没受伤，才松了口气，口中仍是连连自责，“我的错，是我的错。下回决不让你单独来马场。你身体才好恢复，再受了伤可怎么办？恁大的人了，太不知轻重。”
温言安抚道：“我没事，‘小白龙’一时贪玩，太活泼了些。”又介绍乔立文给他，“正巧遇见同校的乔老师，是他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