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被关在这间密不透风的房子里,对外头形势一无所知。小环这丫头向来不经事,知道她丢了,还不哭死。还有清禾,虽说两人为了柯老板闹得不快,但终归她在他眼皮子底下让人劫走了,想必他是着急的。
周显余清早来跟她说了一阵子有头没尾的话,便被人匆匆叫了出去,方才有人开了条门缝,将饭菜送了进来,又立即将门关了个严实。温言心里头像塞满了石头一样沉重,实在腾不出胃口来,只得将饭菜暂时搁在一旁。
不一会儿,门锁被打开,周显余又回来了,见桌上饭菜没动过一筷子,问道:“饭菜不合胃口,还是嫂子在跟我闹绝食?”
人都是求生的,越是困境越要懂得自保,温言自然不会故意为难自己,“二弟有事尽管忙,不必时刻盯在这。这里密不透风,我即便有心也跑不了。”
周显余闻言一笑,“嫂子哪的话,都是自家人。我是有好事同你分享。”
温言知道他口中所谓“好事”,于她而言定然糟糕透顶,却还是耐着性子,“二弟不妨说来听听。”
他放肆大笑,“就在今晚,孙永昌带兵夜袭承平,你猜周庆余手底下那帮乌合之众能顶几时?我猜三天之内,承平必然易主。届时越西南部门户大开,从此任我长驱直入!”
周显余话落,眼中放出疯狂的光,仿佛胜利在望,连表情都带着一丝狰狞。
温言听得倒抽一股凉气,周显余竟然和孙永昌联手对付自己亲大哥。清禾呢?他是不是正急着找她,还不知道危险已经悄然逼近。她急的额头上冒汗,却还强作镇定,“二弟可要慎行。你与清禾之间不过是家务事,却连同外人与他作对,如此不顾亲情伦理,即便你心愿达成,他日将如何立威于军中?何况你连骨肉至亲都不能信任,孙永昌又岂是可信之人?”
他哂笑,“利益当前,互相利用而已,哪来的信任可言?等收拾了周庆余,我自有法子对付孙永昌。姓孙的不过是个空有匹夫之勇的粗人,周庆余在南垣制造舆论迫使他花钱赎那个私生女,他脑子一热就上当了,没想到钱送出去了,人却死了。孙永昌如果仔细了解过周庆余,当知他这人素来假清高,重信用,是不屑出尔反尔的。”
温言整颗心揪紧,脑中一阵轰鸣,眼眶也跟着一热,她颤着声问:“那么孙永昌的女儿是怎么死的?难道是你……”
他弯着嘴角一笑,“我不过是顺手为之。一个私生女罢了,留着也是爹不疼娘不爱,这一死还算是有点儿用处。”只是孙永昌却没用的很,女儿活着时,不见他多在乎,死讯传来时,却暗地里老泪纵横。周显余怕他误了大事,将他与周庆余之间的火拱了起来,姓孙的如今卯足了劲头要为他亲生女儿报仇呢,连带着他手底下那帮虾兵蟹将也跟死了亲爹妈似的满腔仇恨。所有人都抱着必杀之心,倘若这次行动不能成事,那他的私生女可真是白死了。
孙茵果真死了!温言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悲痛,咬牙切齿,“周显余,你为一己私利,戕害无辜,就不怕遭报应?”
他不知道温言与孙茵是好友,只当她是为无辜人鸣不平,肆意大笑,“报应?如果真的有报应,周庆余也一样逃不掉。不如一起下地狱,好的很!”
温言怎么也不能相信,她等来等去,等到的竟是这样的消息。孙茵一向与人为善,豁达开朗,她教书育人,为的是开启民智,她写时论,是关心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还有深陷疾苦的人民,她有一腔热血和一颗鲜活炙热的心。像她这样的一个人,到头来却落得如此结局,真是造化弄人。
温言心头一片寒凉,孙茵错就错在不该对父女亲情抱有幻想,她还来不及施展抱负,就死在了一场与己无关的争斗里,成了他们利益争夺下的牺牲品。
这场斗争到底还要多少人沦为炮灰?巨大的阴谋之下,是累累白骨堆起的功成名就。身为弱者,谁又能真正把握命运?
温言失踪一天一夜,仍是没有任何消息。昱台被警备营围的水泄不通,与中央大街的热闹繁华相比,府里氛围显得格外阴郁沉重。一整天下来,谁也没有好好吃过一餐饭,周庆余更是连水都没喝上几口,他熬得双眼血红,目光里带着凶狠,看那架势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否则谁都不会有安生日子。
入夜后,三姨娘坐在沙发里开始打起了瞌睡,贴身的佣人见了,立即抱了毯子来给她盖上。折腾了一整天,阖府上下都已人困马乏,周庆余也算恢复了些理智,命令警备营轮流巡逻,其余人各自回去休息。
三姨娘听见动静也醒了,起身拿帕子掸了掸旗袍上不存在的尘埃,摆动着腰肢回房了,一路上不得不感慨几句,人呐,由不得你不服老,上了年纪禁不得折腾,一整天下来身上乏得很,又命贴身佣人快走几步去放洗澡水,她要好好解解乏。
周庆余看着人去屋空,心中仿佛有无法填平的巨大坑洞,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些什么。他要怎么做,才能让温言快些回来?
卧房里还残留着温言的气息,闭上眼深呼吸,是她独有的馨甜香味,睁开眼却不见她的影踪。周庆余睡不着,沈副官还在外头奔波,说不定下一秒就带消息回来,他和衣躺在床上眯了会儿,也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是督军署打来的。
“周帅,承平急电,孙永昌带兵夜袭!”
周庆余撂下电话,立即披了大衣出门直奔督军署。
孙部与周显余的匪兵组成联军,趁夜偷袭越军大营。孙永昌翻身成败在此一举,因此透着一股亡命徒的气势。而周庆余手底下那些人本就是杀人如麻的土匪,更擅长近身肉搏,干起来不要命,经过再三扩充,精密操练,也已渐成气候,不能小觑。承平守军虽说布防上早有准备,却终究因为农历新年而略有懈怠,士气上从一开始便败给了联军。
周庆余人在越州,对承平战况难以有精准的把握,只能通过电话对承平驻军进行重新部署,而具体执行,却只能倚靠留守的几位师长。
自打进了办公室,他就一心扑在军务上,神经紧绷,倒也不觉得疲惫,等挂断了电话,乏劲儿却一浪高过一浪地涌了过来。他揉了揉额角,从椅子上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眺望,天上繁星渐隐,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越州城还在沉睡,一派安宁祥和模样,而他此刻境遇却仿佛被放入烤炉上炙烤,无比难熬。
一辆福特车驶入督军署大门,向办公楼驶来。片刻后,楼下有了动静。周庆余向楼下望了一眼,果然是沈开回来了,他立即转身出了办公室,在楼梯上迎到了人,立即问道:“让你查的事,有眉目了?”
沈开在外一天两夜不得合眼,也是疲惫不堪,却不敢有丝毫懈怠,一查到钱东平和二少周显余的消息,便立即回昱台复命,听管家说周帅来了督军署,又立即赶了过来。
沈副官气喘吁吁,“找见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两个人一同往楼上走,前后脚进了办公室,周庆余也不跟他论什么上下级关系,倒了杯水递过去,“喝口水,慢慢说。”
沈副官喝完水,缓了口气,“周帅料的不错,二少确实跟钱东平私交甚笃。这个钱老板早年间受过二少恩惠,所以对他几乎有求必应。”
周庆余握了握拳,真是百密一疏。他虽然极少与钱东平打交道,但也知这人在越州黑白通吃,却一直行事低调,鲜少露面。他不光把持着越州城数一数二的东平码头,还拥有几条水路航线,更把生意做到了矿业和纺织业,是越州城的纳税大户。周庆余坐上越西军政头把交椅,登门拜谒的人要踏破门槛,却从没见钱东平露过面。
沈副官接着将自己所获知的消息一一讲出,周显余藏匿期间时常出入的花街巷经查实是钱东平的产业,但花街巷的生意一向由他手底下的小喽啰出面打理,所以早先并未怀疑到钱东平头上。
“可以确定,二少就是通过花街巷与钱东平联络的。双方都非常谨慎,钱东平甚至从未露面。”
周庆余心中有了大概眉目,“这么说,是周显余绑了温言无疑。”
沈副官点头默认,“眼下二少的行踪又不在咱们掌握之中。周帅,是否从钱东平方面入手?”
周庆余仔细权衡,摇了摇手,“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何况我们没凭没据,他大可以推的干干净净。”
钱东平在越州商界颇有地位,怎么对待他需得拿捏好分寸。越军向来多赖商界支持,与商人交恶并非明智之举。
他思索了一瞬,接着道:“钱东平方面,派人盯紧了,我们静观其变。”
再看沈副官,一天两夜没合眼,虽说目光依旧清亮,却掩不住一脸倦容。于是让他先回家睡一觉,醒了随时待命。
放走了沈副官,周庆余却无心睡眠,他坐回椅子上,将周显余回越的事理了一遍。早在将他赶出越西时,周庆余就料到有今天,以他这个弟弟的个性,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可是怎么办?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总不能真的杀了他。
周显余联合孙永昌,定然对越西势在必得。此次冒险回越,不可能只是为了绑架温言这么简单,他必定还有其他图谋。和周显余关系最为密切的钱东平没什么大破绽,他终究只是个商人,即便加上他黑白道的势力,与越军抗衡也是以卵击石。但他可以提供经济援助,周显余的匪兵若是有他的支持,就真的不能小觑了。
越州城说小不小,想找一个被藏起来的人难如登天。周显余既然能从昱台顺利绑走温言,保不齐是有内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