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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在门廊前停稳，二人一起下了车，周庆余握住温言的手，将她包裹在怀里，正要进门。
温言越发觉得门前发生的事情蹊跷，停了步子，问他，“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周庆余扭身与她面对面，拢了拢她肩头，“能有什么事？别胡思乱想。”
“方才那人分明是想进门，根本不是什么过路的。小权没有说实话。”
周庆余笑了笑，安慰道：“璟苑日夜有岗哨巡逻，你怕外人闯进来？”
温言摇头，“那倒没有。”
“累了一天，回房歇着吧。”
温言又道：“若是发生了什么，千万别瞒我。”
周庆余点头，“外头冷，回房说。”
两人一进正厅，小环便上前服侍，先将温言身上的狐皮大氅挂起来，再接了周庆余身上的大衣。
周庆余推温言到壁炉前坐下，“好好暖暖，别冻坏了。”
她朝他笑，“我没有那么娇气。”说着，她脱掉高跟鞋，将脚往炉前凑了凑。
周庆余将她的腿捋回来，“先缓缓，容易长冻疮。”
温言将脚收回来，虚踩着高跟鞋。
两厢无话，室内瞬时静下来。他坐在她身边，眼前是一抹娇艳的红，温言今天化了妆，为了配合身上喜庆的旗袍，唇色也是大红的，更衬得她肤白如雪，看起来煞是明艳。
温言一向不喜太过喧闹的颜色，除了成婚那天，她穿着打扮都是极素净简洁的。周庆余自然爱极了她平时的模样，可偶尔的浓妆艳抹，竟然也是不小的视觉享受，让他想起了那句“淡妆浓抹总相宜”。
一面是他灼热的目光，一面是烧得正旺的壁炉，温言觉得热气直往脸上扑，熏得人发晕，也不知是因为他，还是因为壁炉。
“我不冷了。”温言说着便要起身。
周庆余哪能给她机会逃离，伸手一捞便将她抱坐在腿上，温言惊呼了声，“你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简直一目了然，她跟他对视了一眼，便挪开目光。
两个人呼吸相闻，温言脸上灼烫，挣了挣，“不是说累了吗？”
他自说自话，“阿言今天真美。”
“知道了，这话你早上就说过了。”她低声道。
早上二人穿戴整齐正预备出门，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然后就是一阵歪缠。化好的妆被他弄的乱七八糟，又要重新来过。
此时此刻，更堪称天时地利。周庆余寻着她的唇吻上去，辗转来去，一只手捏住她后颈，让她逃无可逃。另一只手在她腰际摩挲抚弄，温言全身一软。
开门的声音令温言后颈一凉，接着是小环的声音，“姑爷，小姐喝茶……”
周庆余放开温言，扭头看见小环嘴巴张成一个圆，显然是被惊着了。
他好兴致被打断，皱着眉头道：“几点了还喝茶！”
小环没见过这种场面，臊了一脸，“我走错了！”话没说完，就踉踉跄跄地带上门出去了。然后就听见“啪”地一声脆响，茶壶茶碗摔了一地。
温言埋住脸不肯抬头，周庆余低笑，去扶她肩膀，“人走了。”又叹道：“哪有你这样面皮薄的？”
她红着脸抬头，赌气推他，“你走，天底下属你脸皮最厚。”
离启程之日越发地近了，温言就越发觉得心里头发空，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突然要离开几个月，虽说也抱着些许对远方的好奇和向往，却远比不上离乡背井的惆怅。这来回路上定然诸多不便，想想还是该多置办些东西，心里才踏实。
温言打电话叫了娉婷一起，对方听说要去逛街买东西，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娉婷也在为回越州做准备，说是正想着买些承平特产回去给家中父母尝尝，又提到前些时候在吴记订做的旗袍，老板手艺实在高妙，穿上之后无一处不妥帖。
挂断电话，温言便叫小环去备车，然后将小权临时抓了当苦力，让他负责拎东西，但实际上不过是给他理由出来撒撒野罢了。小权一听乐颠颠地跟着出了门，路上嘴不闲着，讲些笑话逗夫人高兴。
温言想着得给长辈备些礼物，但说来说去，越州官邸留守的也不过就一个三姨娘罢了，她是周庆余死去的妹妹的生母。周庆余生母过世有八个年头了，彼时他正在日本念军校。这位三姨娘待他如何，温言并不清楚，只是每每谈及此人，他神色都是淡淡地，想必感情也是极一般的。但温言作为小辈，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温言与娉婷会合之后，小权就成了隐形人，也不多话了。女孩子在逛街这件事上，总有使不完的精力，两个人从六福街溜达到鼎元街，收获满满，汽车在后头缓缓地跟着，负责载货。直到正午时分，两个人饿得前心贴后背的，才准备找家馆子用饭。
鼎元街有家湘菜馆子，在全承平是出了名的味道好，娉婷说一定要去尝尝才行。小权便听了温言吩咐，先走几步进馆子点菜。
有他打前阵，两位女士也就不必着急了，磨蹭着又逛了几家店，才打算进馆子吃饭，刚要抬脚进门，却被突然横冲过来的人拦住了去路，温言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又有五六个训练有素的男人突然从旁边冒出来，迅速控制住局面。
温言惊魂未定，几个后来者身手敏捷，一边制住了先来者，一边分出人手挡在她和娉婷身前。先来者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扭住双臂，直接压在地上，狼狈不堪。一阵慌乱过后，周遭仿佛出奇地平静，只有地上的人还在做徒劳挣扎。
领头的走到温言身侧，低头行礼道：“夫人受惊了，是卑职保护不力。”
温言从慌乱中回神，原来是自己人。这些人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和娉婷闲逛了这么许久，竟然一点儿也未察觉。她缓了缓神，开口道：“是周帅派你们来的？”
领头的点头，“是，周帅忧心夫人安危，命卑职暗中保护。”
搁在往常，温言定然觉得这是小题大做，她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一墙一瓦都是她熟识的，哪有什么危险？可今天这虚惊一场，到底还是将她惊着了，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两个人站在娉婷和她身前，山一样挡的严丝合缝，前面什么状况都看不清。她不想站在这里惹人注目，但地上被制住的人还在挣扎，她没法不关注这人。
温言往前挪动半步，挡在她身前的人竟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娉婷在身后扯了扯她的袖口，也没能挡住她一探究竟的心思。她面色不佳，抬眸对身前的人道：“地上这人是干什么的？”
领头的解释：“夫人，此人危险。”
温言心道，还能有你们这几个神出鬼没的危险？她又往前半步，“我须得知道他是什么人。”
对方却依旧没有要退开的意思，温言寒了脸色，“让开！”
领头的也很是为难，正犹豫着怎么处理。地上的人使出一股蛮劲，扯着嗓子吼道：“温老师，我有话……”话还没说完，又被人制住了。
温言这才听出来，地上的竟然是乔立文！她脸色一变，跟领头的道：“是我朋友，你们快放开他。”
见领头的仍在犹疑，温言不禁道：“我的身份指使不动你们吗？”
这话果然管用，领头的命人把乔立文从地上薅起来，然后带到温言面前。这帮当兵的下手太黑，方才三招五式已经让乔立文鼻青脸肿，滚了一身的尘土，狼狈不堪。
温言心里充满歉意，又怪这些当兵的不该随手打人，立刻让人放开对乔立文的钳制。架在他身上的力道没了，他整个人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才站稳。温言见他这副模样，脑中突然闪过昨晚那个与小权在璟苑大门前撕扯的身影。乔立文昨晚就来找过她，却被小权挡了回去。她记得问过周庆余，是否有事瞒她。
但他说没有。
温言心头一紧，抬眸跟那领头的说话，让他带着他的人迅速离开。领头的也知夫人这是要发火，他们几个办事不力，也没理由继续待下去了，于是行礼告辞。
娉婷经过这一番闹腾，心里也是诧异得很，眼前站着的这位是上回电影院外遇见的书生气十足的老师，他急火火地前来，又被打成这副模样，仍是不死心地要跟夫人说话，定然是有要紧事。于是她跟温言打了招呼，便先行进馆子等候，给二人留出说话的空间来。
温言担忧道：“乔老师，你没事吧？我叫司机送你去医院……”
乔立文没什么心思顾自己身上的伤，他气势汹汹，往日里温和淡然的姿态全无，喘着粗气道：“温老师，见你一面真是难比登天。”
温言又想到昨晚他被小权拦在门外，卫兵甚至朝他端起了枪，“乔老师昨晚来璟苑找过我？”
乔立文苦笑一声，“温老师，督军府门槛当真高不可攀，你知道倘若我没有十分要紧的事，是不会来打扰你的。”
温言心里清楚，乔立文一向进退有据，的确不是冒失的人。
他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温言也有些急了，“乔老师有话尽管开口。”
乔立文咬紧了后槽牙，半晌才道：“孙茵死了。”
仿佛凭空炸响一个惊雷，温言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她连忙扶住门框，摇头道：“不可能！乔老师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清禾派了人送她去南垣，她眼下应当与孙永昌父女团聚了才是。”
乔立文眼睛发红，“千真万确，是董校长带回的消息。”
温言心里乱成一团麻，听他提到董校长，连忙问道：“董校长是否还说了别的什么。”
“孙永昌派人带着金条到赵家坎赎人，双方交易后分开不久，突然冒出一伙人趁机突袭，孙永昌派去的人全部身亡，孙茵老师身中数枪，也……”乔立文实在不忍描述现场惨状，便停住了话头。
温言缓了缓神才明白他说什么，问道：“什……什么金条？”
“周部与孙永昌早有约定，拿金条换人。温老师你不知道吗？”他顿了顿，“抱歉，我大约话太多了。”
她不记得周庆余提过金条的事，原来孙茵得以脱身的背后竟然还要这样的内情。她没工夫仔细琢磨什么，泪珠子成串地滚下来，连忙伸手拭了拭，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又追问道：“孙茵呢？孙永昌有没有再派人接她回去？她总不能孤零零地躺在赵家坎。”
乔立文摇头，说不知道。
“那些行凶者呢？什么来历？”
乔立文又摇头，“那伙人的来历尚不清楚，只是……看着装是越军无疑。”
温言心里一沉，紧跟着后退半步，险些被菜馆的高门槛绊倒，她摇了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周庆余倘若有心害孙茵，在承平有的是机会。”话虽如此，却叫温言不由得不多想，倘若周庆余想要拿到金条再动手杀人呢？毕竟他和孙永昌之间新仇旧恨多得很。再一想方才那一幕，乔老师险些被那几个人带走，他是费了多大力气才跟她说上话的？周庆余派那些人出来，到底是担忧她的安危，还是为了阻止乔立文和她见面？
一重一重的疑问像是猛烈的炮火，连番地轰炸着她，让她实在没法冷静思考。周庆余难道真的是那个刽子手？可他亲口说要放孙茵离开，他说不想让她伤心，他还说他的枪口只会对准敌人……难道这全是拿来诓骗她的假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