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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父得了便宜，自然要细说一番，“我本打算往翡翠楼上头参个股，膈应膈应他也就算了。到底是我那女婿办事有魄力，一句话出去，徐大年乖乖地把翡翠楼低价让出来了。”温正元伸出了四根手指比划，笑吟吟道：“这个数儿，当即钱货两清。翡翠楼如今已经停业，正等着重新开张。”
温言有些吃惊，周庆余这样滥用权力，难保不会遭人诟病，可眼下父亲正在兴头上，跟他提这些也没用，既然事情已成定局，再多说话只会让父亲败了兴致。温言勉强维持住情绪，“父亲心愿达成，到底是好事一件。”
但到底觉得于心不忍，翡翠楼是徐家家传三代的产业，据说是块风水宝地，温正元这样做，无异于在徐大年心头上割肉，偏偏这刀子还是周庆余递过来的，徐大年别无他法，唯有生受。
这不是欺人太甚吗？
父亲总怪她妇人之仁，不懂男人之间角力靠的是杀伐决断。她是不懂。都知做生意不易，尤其这动荡年月，彼此能有个活路，凑合着开门营业已算万幸，难捱的日子恐怕还在后头，保不齐到时候还要同舟共济。可两个人斗了这些年，谁也不肯退一步，非争个你死我活才行。
温正元端了手边的茶水，咂了几口，又开始夸人，说女婿清禾开口了，有任何难处尽管找他。这承平地头，没有他好女婿解决不了的难题。
温言知道，周庆余可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好青年，更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眼下他这样纵着父亲，大约只是他乐意罢了。她就怕父亲在周庆余那里得了甜头，越发觉得理所当然，往后会提出什么更过分的要求。
但此刻父亲正在兴头上，什么也听不进去，于是也不多做纠缠，“父亲下个月寿辰，往年都请戏班子搭台唱堂会，不知今年您有什么想法？亦或是有什么稀罕物件想要的，我和清禾这就筹备起来，好给您做寿礼。”
温正元兴致高昂，摆摆手，“翡翠楼难道不是最好的寿礼？我正琢磨着挑个正日子重新开张，届时就在六福街摆上三天流水席，好好热闹一番。经你这一提醒，我看就选在寿辰当天再合适不过了。”
温言心说这不是把徐大年往死里逼吗？立即开口劝父亲，“既然翡翠楼已经到手，父亲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徐伯伯年纪大了，想翻盘大约也没那个精力了。叫他在大庭广众下难堪，外人会觉得咱们温家成心欺负人，到底不太光彩。”
温正元最是爱惜面子，听女儿这样一分析，立即拧起眉头在心里仔细权衡，手指摩挲这茶碗边沿，一圈一圈，半晌不说话。他终究还是在意旁人的眼光，直到温言离开，没再提这一茬。
正巧母亲从外头回来，这几天麻将桌上拼杀，所向披靡，一时风头无两。在一班太太小姐中间赢了个盆满钵满。她心情大好，见着女儿回来，更是笑意盈盈。
自从女儿出嫁，难得三个人同桌吃饭。母亲更是舍不得就此放温言回去，饭后就拉着她到房中叙话。温正元嫌她絮絮叨叨，嚷着说要带温言去欣赏他的战利品。
温言哪有心思去翡翠楼，只推说跟周庆余约好了一起看话剧。温父一听是女婿约了女儿，说什么也耽搁不得。立即着人开车送女儿回府，临出门还不忘叮嘱她，小两口要好好相处。
父亲这一通热情折腾得温言头大如斗，眼下好不容易逃了出来，立即登车离开。
周庆余处理完军务回了璟苑，一进卧房，就见温言正搁下手里的书迎了上来，然后帮他解扣子脱大衣。他抓住她的手，笑道：“我才一进屋就急吼吼脱我衣裳，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明知他嘴里说不出什么正经的来，温言还是气的拽了一把他的大衣领子，瞪他一眼，“又来胡说八道！”
他见她脸色不佳，这才消停下来，“怎么了？有心事？”
温言接了他脱下来的大衣，顺手挂在衣架上，“父亲前些时候找过你。”
周庆余听了这话，下意识摸了摸鼻子，“是有这么回事。这些日子军务琐碎，一时忙的忘了跟你说。”
温言脸色不善地瞅了他一眼，“军务繁忙，还能抽出空来帮父亲去折腾翡翠楼的事。周帅，您费心了。”
周庆余瞧她这神色，似乎非但不因此高兴，反倒是嗔怪他“多管闲事”了。
“怎么了？瞧你这模样，难不成我帮了倒忙了？”他捏了捏她脸蛋，顺势把手搭在她肩上。
温言把搭在肩膀上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摇了摇头，“这事儿父亲在我跟前提过，我本想着找机会拒绝他，谁承想你倒是动作麻利，竟然帮他将翡翠楼弄到手了。”她顿了顿解释道：“按说达成父亲一桩心愿，是该高兴的。但我知道你虽居高位，却也有身不由己，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容不得行差踏错。我不打算告诉你，也是实在不想叫你为难。”
周庆余伸手将她拢到怀里，下巴摩挲着她额头，道：“你这么善解人意做什么？旁的女人都嚷嚷着要星星要月亮的，你倒还上赶着为我冲锋陷阵。都是一家人，不必这么生分。”
他与她拉开些距离，捏捏她下巴，笑意浓浓，“有事你不来叫我为难，打算叫谁为难？嗯，温老师挑出个人来，看我不把他剁碎了喂‘小白龙’。”
温言“啐”他，“真是越说越没谱！父亲这桩事，说到底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早年间两人争来争去，家常便饭一样。打打闹闹也过来了，我没想到这回父亲会动真格的。下回再有这样的事，你千万先知会我一声，不能一味纵着他。”
周庆余笑道：“是。遵夫人命。”顿了顿又开口，“你放心，翡翠楼的事，我并未亏待徐大年。除了岳父开出的条件，我私底下还贴了一间商行的股份给他。”
温言点了点头没说话，心里却道你怕是根本不清楚翡翠楼对徐家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以周庆余的权势地位，徐大年巴结还来不及，怎么会冒险得罪？即便万般不舍，他也不会让周庆余白开口，但心里头能舒坦吗？
徐家与温家多年宿怨不仅没能化解，一转眼竟又深了一层。
温言料想这桩事不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果不其然，三天后的上午，小权禀报，说徐小姐登门拜访。她反应了一瞬，才明白徐小姐指的是锦程，说起来倒真是有段日子没见了。
温言年长锦程几岁，小时候常带着她一起玩，自打两家关系不睦，两人来往也少了。偶尔在外头遇上，三句话不到，锦程准保会找借口匆匆逃开。起初温言还勉力维持两人关系，时间久了越发力不从心，也就不再强求了。
此番锦程登门拜访，温言不知两人之间还剩多少话可聊。冷不防地，又想到成婚那天，锦程盛装之下红着眼眶的模样，那眼神间的情绪分明是在告诉温言，你夺走了我的心头所爱！
锦程随着小权往正厅走，一路上都在打听庆余哥哥的消息。小权对她仍旧颇为喜欢，一边拐着腿往前，一边笑着应答，彼此间似乎有许多话可聊。小权将人领到正厅，就退下了。等落了座，锦程又跟端茶倒水的佣人李妈寒暄了两句。她似乎跟府里的人都熟络的很，温言看在眼里，心里头有些吃味，似乎已经能想到锦程曾经在这府里，是怎样的畅行无阻。
两人见面说不上尴尬，只是外人一瞧，就知道是各怀心思。温言很想端出当家主母的气势来，压她一头。可一想，父亲温正元才刚拿了徐家的翡翠楼，她再气势凌人，未免显得过分。
锦程应该是为了父亲和翡翠楼而来。她一脸笑盈盈的，开口寒暄客套了几句，就开始讲些过往与周庆余的趣事，关于她父亲与翡翠楼却只字未提。说话间，眉目含羞，顾盼生姿，说不让男子动心怕是有些困难。温言开始还虚应两声，可应着应着，越发觉得太委屈自己，也就没了话。两个人就这么枯坐了大半晌，身旁的茶水添了一壶又一壶，谁也没有起身离开。
周庆余回到家，看见这诡异的一幕，竟然觉得脑门冒出了虚汗。
锦程一见周庆余，立即起身相迎，全然不拿自己当外人。温言被落在后头，显得孤零零的。周庆余一边跟锦程打招呼，一边往温言身边走。
锦程立即拦住他，“庆余哥哥，我有话跟你说。”
周庆余应了声“好”，脚下却没停。锦程只得挡在他身前，“我在这等了你半晌，就为了跟你说几句话。”
他看了一眼锦程，又望了一眼温言，颇有些为难。
温言却别开脸去，道：“我先回房，不妨碍你们。李妈，伺候周帅用茶。”说完就转身出门，往卧房去了。
周庆余看着温言消失的背影，迟疑了下，便顺势坐在方才温言的位子上，就着她用过的茶碗喝了口凉茶，又示意锦程，“坐。”
这一切都被锦程看在眼里，他坐在温言坐过的椅子上，还喝温言喝过的茶水，那椅子上留着她的余温，茶碗上说不定还有她的唇印。这种理所当然的亲昵像刺一样扎在锦程的心上，她勉强扯了个笑容，却无视他的话，拣了把离他近的椅子坐下。
佣人李妈打眼瞧了瞧，只得把徐小姐的茶碗端到她身旁。
徐锦程接过茶水，道：“李妈，你先下去。我有话跟庆余哥哥说。”
李妈看了一眼周庆余，见他点头，才退下。
正厅里瞬时安静得出奇，连衣料摩擦的声音也听得清清楚楚。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半晌，周庆余道：“徐小姐找我有什么话说？”
锦程咬了咬唇，道：“庆余哥哥突然这么生分，我不太习惯。”
周庆余不想跟小姑娘在这上头纠缠，想说点儿什么，却又听她小心翼翼开口，“庆余哥哥，我想问你，你喜欢过我吗？”
他抬眼看她，“小孩子家，整天胡思乱想什么？”
“我不小了，下个月满十七。”她不太能控制情绪，“你才到承平，我们就认识了。能在你府上来去自由的女孩子，我是唯一的一个。我以为你喜欢我……可你转身就娶了温言姐。是我们先认识的，这不公平。”
他耐着性子道：“没什么公不公平。你年纪还小，以后总会遇见喜欢的人，别钻牛角尖。”
锦程不想听他说这些，自顾自问道：“庆余哥哥和温言姐怎么认识的？她不是应该每天在学校里教书吗？一定是她处心积虑接近你。平日里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实际上最会耍心机。”
“徐锦程！”周庆余低斥，处处忍让倒让她越发没分寸了，“你听清楚，我和阿言之间是两情相悦。我从头到尾都没考虑过除她之外的人，就这么简单。”
“不不，你骗人。”锦程不愿意听他说，边摇头边掉眼泪，“我爸爸让我来求你把翡翠楼还给我们，说只要能拿回翡翠楼，他愿意让我……但我根本不在意，温伯伯喜欢翡翠楼就给他好了，我是真心想嫁给庆余哥哥，你娶我吧好不好？我不在乎名分，温言姐本来就比我大，当姐姐理所当然，我不会跟她争的。庆余哥哥……”
周庆余没什么话好说，只有两个字，“不行。”
锦程还要再说话，被他截住，“这种话往后别再说第二次。大人的事情，你管不了。时间不早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