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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言松口了。
温正元听女儿同意嫁人，双目立时染上喜色，连日来的积郁也被驱散开。派人马不停蹄地去督军行馆报信，也好着手商议婚期。
沈副官亲自带着来督军行馆报信的温家管家到周庆余跟前回话，之后又亲自把人送到门口。回来见周庆余平日里板着的一张脸竟然有了笑模样，又奉命去请人来掐算日子，定婚期。
这一切来的猝不及防，沈副官虽然晓得周帅与那位温小姐有些渊源，但却没闹明白周帅为何突然动了凡心似的，竟然就要成婚了。
几天下来，已经有好几拨人私下里跟沈副官打听，“周帅真打算成婚了？”
“真。怎么不真？”
“听说是正德高中的一位国文老师？沈副官可见过？”
沈副官道：“倒是有过一面之缘。”
“周帅整天忙于军务，什么时候认识了位国文老师，怎么咱们全都不知道？”
沈副官心想，岂止你们不知道，连我这个常年跟在周帅身边的都不知道。一踏入承平就命他找个家里有福特汽车的姑娘，听起来天方夜谭一样。谁想到还真有这么一位，竟还自己送上门来了。随后他奉命调查这位温老师，只几天的工夫，周帅就宣布要跟她成婚了，他也正一头雾水呢！但他身为下属，不敢妄议，几个人闲聊几句也就散了。
温言应了这桩婚事，便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了。父亲喜滋滋地跟周庆余商讨成婚事宜，母亲却忧心忡忡，连牌友约她打牌也很少去了。
直到两厢开始商定婚期，温母见大局已定，也深知作为女人无力左右局面，便索性看开了，转头来劝女儿凡事多往好处想。
温言倒也没什么，既已答应嫁给周庆余，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倘若不能让结局改写，那旁人再多的劝慰也是徒劳。
成婚的日子定下来，下月初九，据说是宜嫁娶的好日子，算算距今还有不足一个月。
婚期一定，督军立即派了人来为温小姐量尺寸做嫁衣。温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摆布鼓捣了一番，裁缝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去。
从始至终，周庆余一直没露过面，温言心中记挂着孙茵，思虑再三，决定再去一趟蔷薇别院。
情况跟上回差不多，那腿脚不便的年轻门房一见又是她，开口就道：“周帅不在！”
温言只得自报家门，小门房反应了片刻，立时换了一副脸色，拐着腿去里头通报了。出来迎人的是位管家，引温言进了正厅，安排她喝茶小坐，便去请周庆余。
周庆余一身常服地出现在正厅门口，令温言一怔，仿佛有些不认识了。头回见面是柯老板的堂会后台，虽说灯火通明，与白天到底不同，当晚他一身戎装，浑身上下散发着凛冽之气。今天再见，人却似乎又多了一丝书卷气，连带着眉眼也柔和了许多，看起来的确是个眉目俊朗的大好青年。再想想他跟那位柯老板之间的种种暧昧传闻，眼前这副形象实在没法跟那些花边新闻里的他重合起来。
老话怎么说来着？人不可貌相。
周庆余抬脚进门，心里头不无感慨，早前苦寻不见的人如今就站在眼前，倒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了。他忍不住抬眼打量温言，她肤如白瓷，五官精致，眉目间仿佛充满诗情画意，周身自带一股内敛的气质，大约是因为常年在学校及书本中浸淫，又让她带了些许文人的清贵。
他发觉自己的失态，敛了敛神，跟温言打招呼，“近来军务繁忙，还未上门拜访，倒叫温小姐抢了先，请小姐恕周某礼数不周。”
温言起身颔首，“周帅客气，是我来的唐突。”顿了顿又道：“前些天听父亲说周帅亲自上门提亲，实在让我受宠若惊。小女子蒲柳之姿，怕当不起周帅厚爱。”
两人站的近了，周庆余才有机会仔细看看她，清亮的眸子里仿佛有水汽氤氲，本该柔弱得仿佛一汪清泉的人，眼神间透出的坚定却又让她拥有了不可小觑的力量。
周庆余示意她坐下，笑道：“温小姐不必妄自菲薄，自从堂会那天与温小姐见过，周某便对小姐倾心，托人打听了小姐尚未成婚，就草草下聘，说起来唐突至极，是我怕当不起小姐厚爱。”
温言听不得这一套虚头巴脑的话，回道：“周帅说笑了，以您的身份，怕也该怕优秀的女孩子太多，不好抉择。”
周庆余听得出，温言对他有偏见，他笑了笑，只缓缓道：“没什么不好抉择。自打见过温小姐，我心里立刻就有了答案。”
“只怕是周帅看走眼了。”温言顿了顿，开诚布公道：“我曾跟人有过婚约，成婚当天被退了婚。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至今被人拿来当成笑谈。我父亲又极好面子，被这事儿压得好几年没法抬起头做人。”
周庆余听了这话，将端起的茶水又搁了回去，“温小姐想让我知难而退？”
温言摇了摇头，“倒也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该跟周帅交个实底，免得周帅后悔。”
他略作思忖，“谢家少爷跟温小姐的事，周某听说过一些。”
“既然周帅都清楚，何必拖累自己名声？”
周庆余笑道：“周某无需什么好名声。何况娶不到温小姐，本就是谢少爷没这个福分，我倒十分感激他，正好成全了你我。”
温言倒没料到他会有这么一番剖白，倘若没有和柯颂月的那些传闻，倒还多几分可信度。
她换了副神色，直奔主题，“我今天来是有一事相商。成婚之前，可否让我见孙茵一面？我跟孙茵老师的关系，想必周帅是早已知晓了的。”
周庆余思忖片刻，答道：“孙茵身份特殊，按道理不该有任何探视。既然温小姐开口，周某没法拒绝。只是一路上要缚住双手，蒙住双眼。温小姐是温家掌上明珠，想必没受过这种委屈。”
这番答复是想让她知难而退，温言却假装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我同意。”
他又提议，“探视一事何必急在一时？我看不如稍微押后，大婚之后，咱们就成了一家人，温小姐自然也就没道理再受这些委屈了。”
温言拒绝，“我坚持见孙茵一面。既然成婚在即，周帅何必如此计较？”
周庆余大约没想到她这么执拗，听完笑了，“没想到温小姐看起来柔弱，却极看重义气。眼下形势紧张，旁人躲还来不及。温小姐为朋友做到这个地步，实在难得。”
温言沉住气，试探道：“孙茵被带走至今，音信全无，我校自董校长至全体师生都很担心她的安危。她到底犯了什么罪？为何周帅一直扣着她不放？”
“孙茵犯了什么罪，温小姐真的不清楚？”他点到即止，也不赘言。
周庆余目光投过来，恰被温言接住，那里头信息太多，让她心头一震。他说的没错，孙茵的确不算无辜。
离开蔷薇别院后，温言有些泄气，与他前后周旋一番，却连句准话也没得着，实在是白白浪费了时间。
暑热渐消，正德高中也即将开学。温言跟徐主任提前讲了自己即将成婚的事，之后仍按部就班往返温宅与学校，继续做好她的国文老师。她不敢有丝毫松懈，继续打探孙茵的消息，却仍是一无所获。
乔立文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心仪已久的温老师就要披上嫁衣，成为旁人的太太。温言看着乔立文整天变着法子逗她开心，一副清澈纯真模样，越发觉得于心不忍。虽说乔老师从未表示过一言半语，但她觉得应该寻个机会把话挑明，断了他的心思，免得误人误己。
于是趁着乔老师约她看电影的当口，温言把要成婚的话说出来了，倒也没有多刻意，只说要回去同家人商讨婚礼事宜。
话一出口，乔老师身体猛地一僵，抬眼望她，“温老师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温言强作笑脸，“近来筹备婚事，实在是忙昏了头，竟然忘了告诉乔老师。婚礼定在下月初九，到时候请乔老师来观礼。”
乔立文的脸一点点垮下去，勉强提了提嘴角，却又立即破功，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恭喜温老师，恭喜……只是下月初九，说不准我会很忙……不一定有时间。”然后找了借口离开。
温言看着他匆匆逃离现场，步伐凌乱不堪，出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跤，好在及时抓了门框一把，没有摔在地上。说心里没波没澜是假的，这么一来，显然是要失去乔立文这个朋友了。
隔天，温言才给学生上完两堂国文课，管家便寻到学校来，说家中有事，要小姐回去一趟。
温言跟学校告了半天假，便随着管家匆匆回了家。两个人沿着落英湖往回走，老远就瞧见一辆军用汽车停在温宅大门前。
她狐疑地看了一眼管家，只见对方目光闪避，半晌才嗫喏着开口，“是有客到访。老爷怕小姐不乐意回来，叫我扯谎说家里出了事。这才……”
温言几欲扭身返校，可巧门房老钟叔就守在门口，见着小姐回来，扯开步子就回去禀告给温正元了。
管家直把人送进正厅，才放心退下。
温言嗔了一眼管家，扭身进了正厅。见来客不是周庆余，她提起来的一颗心落下了一半，再一细看，竟是当日去正德高中逮捕孙茵的军官。
温正元正跟客人聊的兴起，见着女儿进门，起身迎了两步，抓住女儿的手边走边道：“阿言，来见过沈副官。”
沈开忙道“不敢不敢”，他有几个胆子敢受准督军夫人的礼？
温正元紧接着把沈副官来意，跟温言讲明。她听完，更后悔方才没有立即返回学校。这周庆余想一出是一出，派沈副官来家里是接她外出郊游的。说是为了培养感情，免得两个人成了婚，还跟陌生人似的。
温正元自然是支持的，也不管女儿乐意不乐意，立刻令小环给她梳洗打扮，然后就把人送上了门外候着的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