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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从这天起,我每天都到酒吧报到,一星期七天,日日不差。调酒师阿伦因此建议我,既然这么殷勤,不如在酒吧打工。

我当然不愿意,每日坐在吧台边,只是为了等待他,如果运气好,一个星期他会来两次。

他的话不多,只是低头在樽前沉思,偶尔点一支香烟,在音乐里缓缓地吞云吐雾。我注意到他吸烟的姿势与旁人有些不一样,拇指、食指、中指三指挺直,像一个举枪的招牌。

萧瑟、阿伦还有乐队的人都知道我的心思,每次擦身而过,他们都会用眼神鼓励我。萧瑟更是干脆,她说:“只要你一句话,我们可以制造无数个机会让你们偶遇、奇遇甚至是艳遇。”

我只是摇头,我情愿在几步的距离外凝视他,看他同样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玻璃杯,面上的表情惹人怜惜,像一个迷茫中的孩子,叫人有种想把他拥到怀里呵护的感觉。

萧瑟说:“你真没用,平时说得轻巧,到了战场上,也就是一挺尸的干活。”

我说这也怪不得我呀,人家毕竟是处女嘛,缺乏实践经验。

“处女了不起呀,市场上多少钱一斤呀?”她说。

“不错。”我反驳她,“女人本来就不值钱,处女未必有八十块一斤,可不是处女便一文不值。”

唉,的确,别看我平时对任何人都能说会道,动不动就灭了谁的,可事实证明,我不过是个小瘪三,狗肉包子,上不了什么大席面。

老天可怜,正当我抱着杯子自怨自艾纯属矫情时,他却过来与我打招呼了。

那时我已把菜单上名字看得入眼的鸡尾酒全点遍了,只得挑了个最不喜欢的名目,举起手叫阿伦:“螺丝起子。”

枫突然转过身,看了我一眼,他的眼中仿似含着一颗星,我情不自禁,呆了呆。

“换成含羞草吧。”他伸手做势止住,对阿伦说,“这杯算是我请这位小姐喝的。”

没有人能描绘出我此刻的心情,哪怕现在他说要请我喝尿喝盐酸,我也会服服帖帖甘之若饴。不管怎么样,事情总算有了眉目,我搜肠刮肚,想说一句能让他惊艳的话,可嘴唇嚅动半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尴尬中,身后的乐队突然换了支曲子,主唱手史晔沉着嗓子开始清唱:“今夜美丽的相逢,于人生只算弹指一瞬间,爱人呀你可要相信,这一瞬间,错过了永远不复回……”

他的声音非要这样唱时才能显出功底,酒吧里顿时安静下来,人人都倾听着,枫也侧过了脸看向舞池,暂时忘记了我的迟钝别扭。

“谢谢你的酒。”我想了半天,脸上含羞带怯,可到底还是说了句客气话。

“没什么。”他微笑,修长的手接过阿伦递来的杯子,稳稳地放到我面前,“女孩子最好不要点‘螺丝起子’,后劲足,喝醉了自己也不会知道。”

“我……嗯。”我本来想说没事我酒量大着呢,可又一想,也许他不喜欢喝酒的女孩子,忙把下面的话咽下去,乖乖地低头喝饮料。

“你似乎常来这里?”他轻轻问,“我总是看到你坐在这里听歌。”

我只会傻笑。

“你这孩子。”他也笑了,浓眉略略上挑,儒雅得不像话。

他的脸庞很清秀,刚毅和沧桑只是他眼中的一种情绪,第一次这么近又这么认真仔细地看他,虽然只是一分钟,我却狂喜不可自制,有点坚持不下去。

从这天后,我名正言顺地和他打招呼,然后坐在他身边和他一起聊天,我们的交谈总是以一种缓慢到几近停滞的速度进行,而我往日的伶牙俐齿在他的面前也变得毫无用武之地。

等再熟了些,我问他:“你的工作是什么?为什么这么喜欢在纸垫子上写句子?”

他笑了:“原来你就是那个偷看我写的东西的小丫头。可惜我不是文艺青年,我不过是公司里的一个普通职员。”

这样囫囵的回答居然也让我满意,事实上,无论听他说什么我都会心花怒放。犹犹豫豫,我在心里憋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你结婚了没有?有没有女朋友?”

“为什么这么问?”他奇怪,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几乎令我崩溃,心扑通扑通地,像是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我低下头,看着他的手正放在桌面上,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在灯下灿莹莹反射着微光。

拼着最后的羞涩与勇气,我奋力说:“我想做你的女朋友。”

话一出口,人只觉轻松,真是的,装什么深沉淑女呢?原来这些日子来和他远远近近地兜圈子,都是浪费时间,早该一口气把心里话说出来,对准目标速战速决,这才是我季缨络的一贯作风。

周围沉默,很久,他突然一笑,很轻,很快,以至于等我听到动静抬头去看他的脸时,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回复原状。

“傻孩子。”他伸出手在我头上抚了一下,令我感到头顶来自他手掌的余温久久不能散去,这算是个很亲昵的动作吧?我很紧张,又有些兴奋。

滴铃铃……他的手机响了。

“我去接个电话。”他说,起身离座。

我一口气上不来,呆住了,这是谁呀?在这么要命的时候打来电话。

酒吧那头,阿伦突然嗤的一声漏了气,敢情他刚才一直在旁边偷听。

“你真行呀。”借这个机会他凑过头来,向我挤眉弄眼,“你可真够直接的,也不怕吓着人家?”

“怕什么?”我把一肚子的闷气全发在他身上,“我一朵鲜花似的大姑娘平白无故地往他身上送,哪个男人不心动?他凭什么害怕?”

“哟。”他笑了,“这话别对我说,去跟他讲呀!眼睁睁看你在这里扭扭捏捏了近一个月,到底忍不住了吧,又不是三寸金莲,你装什么……”

他突然顿住,随手擦了擦桌子,借故走开了。

我回头,枫已经站在身后。

“抱歉,公司突然有些事情,我要走了。”他一边付账,一边向我点头,“以后再聊吧。”

我又一次呆住,看他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走出门外,再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他果然被吓走了,委屈、恐惧、迷惑和不甘心,一股脑儿涌上心来,泪水忍不住滑出眼眶。

“怎么了?我的姑奶奶!”萧瑟丢下手里的活,跑过来安慰我,“出了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哭了?”

她到阿伦那儿去取纸巾,马上便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唉,你这个傻妞,对男人这么大刀阔斧的干什么?”她边给我擦眼泪边骂,“男人都是贼坯子,就算你心里喜欢他们,也要在脸上装腔作势拿架子,否则他们会觉得没有成就感。”

“哼。”阿伦在一边不满。

“哼你个头呀。”萧瑟立刻对他吼,“我说错了什么?男人本来都是贱人。”

“那怎么办呀?”我抽抽噎噎地把眼泪擦干净,“他会不会再也不来了,他是不是从此就看不起我了?”

“别哭,干嘛这么一副窝囊相。”萧瑟拍着胸脯劝道,“放心,我们都在这儿呢,他不会不来的。以后只要他人一到,我马上打电话给你,我们两头堵住他。软的不行来硬的,再不然,我就给他下药,得不到他的心也要得到他的身子,横竖让他逃不脱你的手掌心不就成了。”

这话听着真奇怪,我忍不住又扑哧一声笑出来。

“哈,又哭又笑的,你犯什么混呢?”她使了个眼色,阿伦马上送过来杯饮料,“乖,喝了这个早点回去吧,我送你,好好睡一觉,明天你就明白了,不过是个芝麻大点儿的小事情。”

可这绝对不是小事,至少在我一生中,从来没有度过这么漫长的等待与焦灼期,隔了近一个月后他才又出现在雅客吧,当萧瑟打电话来通知我时,我几乎抱着话筒放声大哭。

赶到酒吧,一进门,便看到他坐在吧台前,背对着大门,从后面看,他的背影呈现一个美丽的“V”字形,像是块磁石,我身不由己失魂落魄地走过去。

“络络,你来了?”阿伦倒吓了一大跳,忙出声提醒。

“你……”他侧身打招呼,一眼看到我,也怔住了,吃惊地说,“老天,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苦笑,摸到他旁边的位子坐下来,顺手把头发往耳后理了一下,立刻摸到自己突出的颊骨,果然是瘦了很多。

“给她一杯鲜奶。”枫对阿伦说完,马上又来注视我,“这些天出什么事了,是不是生病了?”

我怨怨地看他,气色很好的样子,看得出才理了发,清爽朗朗,他真的是一点心事都没有。

“你……”我指着他,还是哭了出来,虽然已经在家里提醒过自己千百遍,再见面时一定要装沉稳拿架子,可看到他本人,我早把教训抛到爪哇国去了,只想把心里所有的委屈倒出来,“你还问我,你……不回答我的问题,还躲着我……呜……”

砰,砰……身后有人砸烂了杯子。

枫呆住,看看我,又看看阿伦:“怎么了?”他摸不着头脑,“我不过是出差了一段时期,哪里是躲你了?”

“真的?”我突然看到希望的光芒,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他,“你真不是故意在躲着我?”

“唉。”阿伦叹气,他算对我死了心。

“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变成这样的吧?”他也叹气,看着我直摇头,“真是个傻孩子。”

“我不是孩子了。”我抗议,“我只是想做你的女朋友,自从第一次在酒吧见到你之后,我天天来这里等你,都一个多月了,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他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女孩子,被我追问到口吃:“这……我……”

“你不要装作不知道。”话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也豁出去了,坐直了身体,盯住他,“今天你一定要给我个肯定的答复。”

注意!我说的是“肯定的答复”,来的路上我已想通,无论如何,今天我一定要得到他,不管是心还是身子,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漏了一样。

“唉。”他无奈,“你多大?我已经二十五岁了。”

“我整二十一岁了。”我脱口而出,“大三四岁不算什么的。”

阿伦傻掉,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今天他才真正认识到我的真面目,自小到大,谁不知道我季缨络心狠手辣,对于想要的东西向来不择手段。

“是么?”他勉强相信,又说,“我们并不很熟悉,你……”

“我会努力了解你的,你也要给我机会,再说我们已经认识一个月了,若是加上你出差的时间,就是两个月,难道你还看不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事情过去以后,他告诉我,当初同意我做他女朋友,其实大半是缓兵之计,也许是看出这样倔强玩命的女孩子不能用强硬的手法一口回绝。还有,他说,也是缘于一些感动,原话是这样的:“那天晚上你看起来都不像人样了,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对女孩子会产生这样的作用。”

管他是为了什么原因,反正此刻我已达到目的,如愿以偿地抱住他手臂,将这个美丽强健的身体缠绕在指掌之间,一整个晚上我紧紧拉住他不放,眉开眼笑的脸孔上,左边写着幸福右边写着满足。

事后阿伦说:“嘻嘻,想不到误投正中,明明是没有可能的事,居然奇人奇招转胜。”萧瑟则简捷得多,她直接道:“傻人到底有傻福,什么人玩什么鸟。”

做了苏枫的女朋友以后,我们更频繁地来往于雅客吧,吧台旁的位置成了我们的专座。夜幕下,我挽着他的手臂,如此固定执着于一个姿势,以至于回家时两个人都会肌肉酸麻。

“够了吧?”萧瑟因此常常骂我,“猴子献宝似的,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你有男朋友了,蠢相!”

蠢就蠢吧,反正这一辈子也难得蠢几次,我倒自觉惬意无比,放纵自己沉溺在他身边,淡淡的烟草味混着男人特有的清朗气息,总算萧瑟识货,也明白他是个宝。

可是幸福的日子总是那么的不容易长久,刚美没几天,爸爸就要和我谈话,因为马上要开学了。 1M3NJ/hNObXFVkO2Lwn9uW7FnJOJmQAWyZ8P5slxytLOrR0tTQvQZhO2zLSy13x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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