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1月15日
海丁顿宅
亲爱的莫顿:
听说你要来普林斯顿,而那个时间我可能正好在哈佛大学,真叫人遗憾——不过,我想还是可以安排机会见个面。或许我们可以写两本书,各自就这个题目写一本,具体等讨论后定。我对这个题材依旧很感兴趣,相信你也一样。卡尔的书 只是更刺激了我的胃口罢了。你阅读时一定也发现,这本书有点儿过于粗糙——不错,毫无疑问,作者的情感奋发向上,渴望在科学上成就丰功伟绩,然而对相关问题的知识储备却远远不够。他不久前曾邀请我共进晚餐,席间极尽阿谀奉承的问候。不过,与马歇尔·科恩先生给我的杂志上他那些令人厌恶的文字相比,要有诚意多了。尽管如此,我们仍保持着某种特殊关系。我认为他的想法是,虽然二人在公共场合常以一种典型知识分子的方式机智活跃地相互调侃对方,但本质上,二人都鄙视和厌恶这个平庸无比的世界——这个想法未必正确。不过,我轻易就会掉进这个模式,在相互唇枪舌剑之后很可能又与他一同用餐。[……]
有生以来,我是第一次收到粉丝来信——令人颇为尴尬的来信——出自不同人群,有些人对我的不堪境遇表示理解,有些人公然抨击卡尔——但令我深感好奇的是,多数都站在左翼立场。我还不曾有过可怕又尴尬的右翼拥护者,这些人对我的生活是永久的威胁,可能使我在完全无意识打算这么做的情况下尽我最大能力去引起他们的关注。[……]
卡尔并非十恶不赦的坏人——虽然他曾被境遇所伤。由于多年待在外交部,养成了平庸的个性,其想法和哲学观常遭人鄙视。多伊彻 曾在《泰晤士报文学增刊》称赞他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思想家之一,同时又以一种隐晦暧昧的口吻告知他误用了absolute(绝对)一词。诸如此类的问题,使他陷于波普尔和我本人 的两面夹击。他书中的主要问题是,大部分内容好比在洞开的大门里阔步穿行:多数命题看似无懈可击却少有新意,寡然无趣——在《新政治家》中,我之所以表现得比我内心真实想法彬彬有礼得多,因为我是受害者——你会理解这类评论作者的心境。我一直想说却没说的是,虽然有些话生动有力,直击各式各样的学术老朽,但大部分内容并不值得一提。不过我想,这并非历史评论家的普遍观点:他们多数认为卡尔的理论是了不起的突破。他是一名勇士,朝着辉煌的未来,迈着乐观的步伐昂首前进,逆流而行(我怕因情绪激动会滥用隐喻),正确地与历史的力量一道,迎接世界正在经历的巨变,而不是悲观盲目地退缩不前。
[……]从根本上来说,他是那些在人生的敏感阶段,未能得到社会认可的受伤者之一,对整个自由体制怀有强烈的憎恨之情。他渴望任何可以破坏他所厌恶的迫害者的力量,即便这种如大力士复合体般的力量也会摧毁他自己。这并非出于对权力的崇拜,如同其他性格软弱且神经质的人所表现的那样,也不是类似戈培尔 那样的跛子发自对美丽的崇拜,而是一种对某个社会予以报复的强烈欲望。这个社会曾经羞辱过他,使他无法置身其中。他将像先知以利沙把黑熊唤出丛林那样的方式进行报复,你应该记得这个故事。他写的关于苏联历史的书是一部了不起的鸿篇巨著——条理清晰,完整全面,但从整个体系上看,除了官方说辞,其他一切都被忽略不提。因为在他看来,失败者不值得被聆听,他们属于坍塌的世界,他们的观点因此而必然变态和邪恶,而胜利者正在创造我们的世界;客观性是胜利者创造的世界观,我们最好予以接受,否则便可能产生误解,导致毁灭(这两者实际上是同义关系)。这是一种极为极为肤浅的将黑格尔与马克思哲学混为一谈的表现。[……]
你的
以赛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