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广宁道长动作僵硬,愣在原地。
“知道打不过,趁人不备赶紧开溜?哼,算它识趣!”华阳道人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告诉雇主,“狐妖已经被赶跑了。”
“狐妖?赶跑了?”周怀远心情复杂。
是不是狐妖作怪暂且不提,两位道长模样狼狈,怎么看也不像是占了上风,妖物怎么肯离开?
难道拼了个两败俱伤?
不远处,广宁道长动了动嘴皮,欲言又止。
狐妖相当厉害,哪怕他跟华阳道人联手,应付起来也十分吃力。突然离开,怕是有别的打算。
他有心提醒,又不好当面驳斥华阳道人“狐妖开溜”的说法。最后只能闭上嘴巴,静观其变。
众人里,唯有宋婧清楚是怎么回事。
方才她见狐妖被人纠缠,就想趁机偷袭。谁知凌空画雷符,刚起了个头,狐妖就像感应到一般朝她看了一眼。接着毫不犹豫转身、跳窗,眨眼便跑没影。
宋婧心中暗叹,对手太果决了。说跑就跑,连画符的时间都不够。
众人陷入各自的思绪中,房间里一时寂静无声。
忽然,一连串质问打破了屋内的平静,“你们到底是谁?闯进我的房间想干什么?有没有人能给我个合理解释?”
“阿威,我们过来看你是想帮忙。”周怀远温声道。
周威不语,只用狐疑的目光打量来人。
见他不愿相信,广宁道长轻咳一声,“据贫道猜测,周先生数日前被狐妖缠上,才会性情大变。”
周威一惊,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广宁道长继续说,“狐妖喜食生肉,更爱吸食男子精气。周先生受了胁迫,不得不听从它的吩咐办事。所以点名要吃生肉,并执意在卧室用餐,精力也大不如前。”
华阳道人不肯示弱,接口道,“这狐妖法力高强,常人根本看不到它。就算实话实说,家人也只会以为你得了失心疯。更何况住在一起,狐妖很可能用家人安全威胁,逼迫你听话。”
“就是这样!两位道长猜的一点没错!”见对方猜的七七八八,周威不由激动起来。
“平常跟家人说话,狐妖有时会把利爪放在他们脖子上,就好像随时可能发动攻击。偏偏只有我能看见它,想提醒都不知怎么开口。最后只能发脾气,把人赶走。”
“还有生肉,狐妖说每天必须给它准备。如果不肯照办,就会在别墅里挑选一人,亲自狩猎。”
“在屋子里待久了觉得闷,还指使我出去走动走动。”
“不能向除我以外的其他人提起它的存在,一来别人不会相信,二来狐妖时时刻刻监视着我。一旦有异动,谁也不知道它会做什么。”
话憋在心里太久、太久,几乎快把人逼疯。此刻见到两位道长,周威就跟见到救星似的滔滔不绝。
一个没留神,家里竟藏了妖物!周怀远心中惊骇,面上勉强保持镇定。
林元听的津津有味,深觉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这时,宋婧冷不丁提问,“狐妖为什么会缠上你?”
周威一愣,不答反问,“这位是?”
“这位是无尘散人,也是过来帮忙的。”周怀远介绍道。
“什么帮忙?刚才跟狐妖斗法,还不是吓得躲在一边,瑟瑟发抖!”周威尚未来得及回话,华阳道人便先一步不满抱怨。
“我哪晓得道友本领通天,结果连只狐妖都对付不了?”宋婧淡淡扫了一眼。
华阳道人气笑了,“这话的意思是,换作是你就能手到擒来?”
“恩。”宋婧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心里则在想,狐妖可不就是瞥见她要动手,才夹着尾巴跑掉了么?
“太轻狂!”华阳道人怒极,恨不得当场跟她比一比。
广宁道长连忙制止,“当前最要紧的是抓妖,其他事之后再说。”
别的道士这么说,十有八九是在吹牛。可说这话的是清玄宗的道士,那就不一定了。
真打起来,指不定谁吃亏。
再者,就算这什么无尘散人实力不行,清玄宗不还有她师傅慧明?出门云游,又不是一辈子不回来了。现在欺负了他徒弟,以后万一遇见,那就惨了。
出于种种考虑,广宁道长拦架拦的很坚决。
“我是想讨论正事,有人偏要把话题扯开。”宋婧深觉人多麻烦,问个话都不方便。
她把问题重复了一遍,然后看向周威,静静等待答复。
“很重要吗?一定要回答?”周威不解。
宋婧颔首,“非常重要。”
“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被缠上了。”周威十分苦恼,“它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对着我呼来喝去,予取予求。”
“这就是你所谓的重要问题?”华阳道人面露讥讽,“本事不到家就回去再学两年,何必出来丢人现眼?”
宋婧不理,目光如鹰隼般紧盯目标不放,“为什么说谎?”
“我不太明白散人的意思。”周威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先是推脱不想答,接着编了个理由,想要糊弄过去。”宋婧蹙眉,冷声道,“你到底做了什么?那么难说出口?”
“散人好像对我有什么误解……”
宋婧不客气打断,“我确定,是你先招惹了狐妖。借口很拙劣,不必费心编造。”
方才惊鸿一瞥,发现狐妖身上并未沾染因果,可见两人事先有过约定,并且周威先违约。
为什么她会知道?周威的脸上露出一丝慌乱。
“为什么被缠上,有那么重要吗?”华阳道人看宋婧不顺眼,逮着机会就挑刺。
广宁道长摇摇头,说了句公道话,“凡事先有因,后有果。弄清楚事情原委,才能更好地解决问题。”
“而且,”他微微停顿,面色古怪,“情况紧急,危在旦夕,周先生还有心思遮遮掩掩,你不觉得奇怪么?”
“不就是注重隐私,有什么好奇怪的?”华阳道人死鸭子嘴硬。
哪怕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因为是宋婧发现的,面上依然不肯承认。
“阿威,真的是你把狐妖引了回来?”周怀远又惊又怒。
起初以为堂弟为了保护家人受了不少委屈,如今才知道,事情可能是因他而起。
“还不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出来?惹怒了道长,谁还救的了你!”
周威的神色变幻不定。良久,他耷拉下脑袋,颓废道,“好吧,我坦白。”
“我喜欢玩赛车,经常参加对赌比赛。有次比赛胜利后,跟朋友一起去庆祝。当时喝了不少酒,记不清是谁把人带来的了。就是无意间撞见她,觉得这姑娘长得漂亮,人又玩得开,是我喜欢的类型,就去搭话。”
“当天晚上一起过夜,后来开始交往。两个月后腻歪,单方面宣布分手。”
“按理来说,事情应该到此结束。我没在意,又找了新的女友。谁知隔天她来找我,说我违背了诺言,必须接受惩罚。”
“开始我认为她在开玩笑,没想到话一说完,头上露出狐狸耳朵,身后长出狐狸尾巴,看着就不像正常人。直到那时我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是妖怪。”
说到这,周威一阵后怕,“接下来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她不但跟着我,还随意驱使,指挥我干这干那。其他人看不见她,想找人求助都没办法。”
宋婧追问,“你答应过它什么?违约后又会受到什么惩罚?”
周威表情阴郁,“交往的时候,我答应这辈子只爱她一个。既然已经跟她在一起,以后再也不会跟别的女人有任何瓜葛。如果违反约定……”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任凭处置。”
广宁道长,“……”
华阳道人,“……”
周怀远登时黑了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不是自己嘴贱么?
宋婧早就预料到,因此淡定如初。
林元敬佩万分。胆敢玩弄妖怪的感情,这哥们死了不冤。
见众人面色有异,周威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交往么,好听话随便说,说过就忘,谁晓得居然要负责?早知道她是妖怪,我绝不会招惹!”
周怀远扶额,感觉头疼得厉害。冷静片刻,他才道,“道长,有没有办法救他?”
“心甘情愿跟妖怪订下契约,事后想要反悔,很难。”广宁道人露出为难之色。
周威叫屈,“什么心甘情愿?我纯粹是被坑了!”
不管旁人怎么想,他觉得自己很冤枉。
华阳道人睨了一眼,“没人按着你的头,强迫你说那些话。”
既然敢说,就要敢当。
周威有心反驳,再一想,跟他们争辩有什么用?吵赢了自己就会没事了吗?当然不可能。
况且把人得罪,营救不尽心怎么办?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周怀远心里有气,但事已至此,又无可奈何。
见广宁道长、华阳道人先后开腔,唯独无尘散人一言不发,他不禁问了句,“散人有何高见?”
宋婧的见解当真独特。只见她略一沉吟,抛出疑问,“狐妖缠了你多久?”
周威嘴唇翕动,半天没出声。
周怀远粗略算了算,帮忙回道,“从他开始吃生肉,到现在大概二十多天。”
闻言,宋婧再度陷入深思。
“散人?”周怀远又喊了一声。
虽然无尘散人低着头,不常说话,但他看得出来,对方提问精准,时常切中要害。因此,他很想听听这人是什么想法。
“有了点猜测,不过手头线索不够,暂时得不出结果。”宋婧淡然道。
“事实摆在眼前,还瞎猜什么?”华阳道人不耐烦地打断,“错在周威。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该许下办不到的承诺。”
“我看那狐妖还会再回来。等到下次见面,我和广宁道长联手,定能劝它弃恶从善。”
比起联手,他更想说靠自己就能行。但牛皮吹大了容易破,为了名声着想,他不得不低调些。
广宁道长无故被提名,心里噎的不行。语言劝说显然是行不通的,武力劝说难度高就算了,还不占理。
事情棘手,避之唯恐不及,偏有人拉着他使劲往前凑……他越想越心塞,黑着脸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眼见华阳道人几次抢过话头,林元神色不善,瞪了好几眼——逮着机会就过来踩一脚、踩两脚、踩三脚,这分明有病,还病的不轻。
宋婧本人倒是不甚在意。她瞥了华阳道人一眼,表情略微妙,“刚才狐妖见我要动手,才跑了出去。光是你俩联手,可能会有危险。”
“一派胡言!”华阳道人气急,恨不得大骂她不知羞耻。之前分明一动不动,站在后面看戏,哪来的脸说妖怪是被她吓走的?
宋婧懒得理他,回过头告诉雇主,“我出去一趟搜集情报,明天再过来。”
周怀远心想,有华阳、广宁两名道长在,堂弟安全有保障,不必把人强行留下。于是点了点头,“散人请随意。”
走之前,宋婧不忘叮咛,“如果狐妖再来,打不过别勉强,拖着等我回来。”
林元不声不响,跟着离开。
周威神情焦躁,略有些坐立不安。
华阳道人矜持一笑,傲然表示,“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
在他想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狐妖以一敌二已捉襟见肘。若是在它回来前,在房间内布下阵法,那就更加万无一失。
广宁道长看着这人夸下海口,也不知他是哪来的自信。
“广宁道长?”见另一名道长沉默不语,周怀远不由关切询问。
“贫道自当竭尽全力。”现在抽身,已经来不及了。广宁道长轻叹一声,最终慨然应下。
……
随后,华阳道人带着俩小道忙碌起来。
先是用朱砂在卧室地板上绘制阵法,接着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插旗,最后在卧室中间摆了张方桌,点燃香线,插入香炉。
至于广宁道长,拿了个棉垫到墙角打坐,正养精蓄锐。
青烟袅袅,周威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
同一时间,周怀远开门走进书房,站在书桌前,恭敬地说,“爷爷,道长们已经做好准备,就等妖物自投罗网。”
周家老太爷已是耄耋之年,头发全白。他咳了几声,郑重叮嘱,“这回威儿吃了不少苦。等抓到妖物,你一定要把妖物挫骨扬灰,替他报仇!”
“爷爷,阿威始乱终弃在先,这祸是他自己闯的。”周怀远嗓音不高不低,平板直述。
“住口!”老太爷眼一瞪,怒道,“分明是蓄意设计!你身为阿威的堂哥,怎么能替外人说话?”
周怀远嘴角轻翘,露出一丝冷笑。是他堂哥就得睁着眼睛胡说八道么?
周威从小被宠坏了,干的缺德事不止一件两件,每回都是爷爷帮忙收拾烂摊子。这次遇上硬茬,收拾不了,才会交给他处理。
“小远,我知道家里几个孩子,就数你最聪明,最能干。之前也说过,只要威儿痊愈,世纪地产就会交由你负责。”老太爷语重心长道,“好好照顾弟弟,要不然我怎么放心把重担托付给你?”
又在引他上钩。
周怀远心里明白,老太爷的许诺如同水中月、镜中花,看得见,吃不着。
他心里恼怒,面上却温和一笑,“爷爷,我明白了。”
老太爷仍不满意,拉着周怀远念叨好久,之后才放人离开。
周怀远顶着无懈可击的笑容,不疾不徐,踱步回到自己房间。
进了屋,他蓦然沉下脸,恨声道,“他觉得周威做什么都对,怎么不跟妖怪理论去?”
“老糊涂,偏心的没边了!明知周威是个废柴,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还想把公司留给他。”
“请的道士都是些骗子,光会吹牛,真本事一点没有。也对,他向来识人不清,还毫无自知之明。”
“当初如果不是我爸经营公司,哪有什么周家?哪有世纪地产?家业早就被败光了。”
“可他刚患上重病,爷爷就迫不及待联合其他人,把他踢出公司。这算哪门子亲人?捅刀的时候比敌人还狠!”
复杂的家族局势,直接导致周怀远既厌恶、排斥堂弟,又不得不花费心思治好他。
过了许久,他终于冷静下来,“已经约定好,那就姑且再信一次。如果堂弟恢复正常,爷爷还是不肯把公司管理权交出来,到时候……”
后面的话周怀远没说出口,只是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
“散人,接下来怎么办?”出了别墅,林元兴致勃勃提问。
宋婧看了一眼,淡漠道,“各回各家。”
林元,“……”
这跟预料的不一样!
“情报搜集怎么办?”他不死心地追问。
“我自己去。”宋婧见对方参加宴会后不仅没被吓到,反而更加跃跃欲试,不禁严词拒绝。
“带上我呗!”林元卖力自荐,“能拎包,帮斗嘴,做正经事的时候绝不瞎叫。”
“去了顾不上你,可能被妖怪团团围住。”宋婧故意道,“这样也没问题?”
林元,“……”
被妖怪团团包围,有十张平安符也不够用!
他果断改口,“我现在就让司机送您回道观。”
到了清玄宗门口,宋婧走下车,林元麻利地道别,“散人你好,散人再见,散人晚安。”
说罢,挥手示意司机开车。
“好奇心害死猫,普通人掺和进来没什么好处。”宋婧低声自语,随即迈步进入观内。
刚到庭院,天马气势汹汹地从屋檐上跳下,绕着她转了两圈。东闻闻,西嗅嗅,再跟审问犯人似的叫两声。
“出去工作,刚回来。”宋婧以为天马在跟她闹着玩,不由边躲边推它的脑袋。
喝了它的酒,不但又跑出去,还是跟个男人跑出去!天马感觉自己吃了大亏,满心愤懑,推开后挤过来,推开后挤过来,执意要讨个说法。
“别闹,明天还得早起。”宋婧摸了摸天马脖间鬃毛,打了个哈欠,“过两天有空陪你玩个痛快。”
说完便去洗漱。
就这么走了?
天马不敢置信,傻呆呆看着,直到好半天没见人回来,才不得不面对现实。
为什么?
天马在庭院里焦躁地踱步。它怎么都想不明白,对于宋婧来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事比它更重要?
“哒哒,哒哒。”马蹄声不断,天马很快从踱步变成跑圈。
一边跑,它一边想,宋婧变了,以前她从来不这样的。
小时候粉嫩粉嫩的一团,不管干什么都抱着它的脖子不放,要求一起去。那缠人的模样十分讨人喜欢,以至于它下定决心,破例收养这只小崽子。
灵泉水喂着,灵果吃着,体内的灵气一天比一天多。可惜这娃忒笨,死活学不会用牙齿、用四肢捕猎。为此,天马伤透了脑筋。
后来,娃养的太好、太可爱,被人给偷了。天马第一次产生暴戾的情绪,想把偷娃贼碎尸万段。
可没等进一步实施计划,它家小崽子就找了个机会,用药草把偷走她的老道迷晕,然后自己跑回来。
自救脱险是很好,但偷娃贼还是不能放过。天马花了点时间把老道抓回洞穴,泄愤般踹了好几脚。
“误会,都是误会。”老道吃痛醒转,慌忙解释,“贫道法号慧明,见这小姑娘天资过人,才起了收徒的心思。荒郊野外的,我以为她无依无靠,所以才带她走。”
“我不走,我要跟着白马!”小崽子立场坚定,并死死抱住马脖子。
天马十分欣慰,抬起前蹄赶人。
老道苦口婆心劝说,“你是妖,她是人,你会的修炼方法不适合她。你能护她一时,难道还能护她一辈子?”
天马听了很不高兴。人类短短一生才多少年?怎么就护不住了!
但是老道好不容易遇见个好苗子,哪里肯轻易离开?他想了想,干脆在附近搭了间木屋,专门趁天马不在开展教学活动。
半年过去了,天马严密看守,禁止偷娃。小崽子天资卓越,进展惊人,学会好些法术。
一年过去了,天马偶尔带回灵芝、野参扔给老道,当做学费。
一年半过去了,教学地点改为道观。天马每天往返,早晚接送小崽子上学,相当辛苦。
三年过去了,小崽子定居道观。不但有了人类名字和道号,还公然在观里饲养宠物天马,同吃同住。
老道睁只眼闭只眼,假装不知道神兽跟着徒弟一起搬了家。
……
往事历历在目,小崽子却不理它了。天马越想越伤心,最后窝在角落里,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
宋婧一心惦记着把事情解决掉,丝毫没注意到,自家神兽快抑郁了。
翌日清晨,吃过早饭,她打了声招呼匆匆外出。
天马没心思出去玩,鬼鬼祟祟跟在身后,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近也不远。既不会被发现行迹,也不至于跟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