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应该是赵屿见过最狼狈的城里姑娘。
远远看去,女孩头发湿哒哒的,裤腿上全是泥点子,身上泥水遍布,应该是摔了。她嘴唇被晒得干裂,脸色也十分难看。
身边五大三粗的汉子们笑起来。
“箱子都那么气派,大小姐咋就这个样子哟。”
杜恬抿嘴,忍住了笑,心里委实松口气。
陈小莉走了三个小时山路,还摔了一跤,简直绝望到没脾气。好不容易进了村子,众人看猴儿一般的眼神,让她恼火又难堪。
村长家二妞儿咬着指头,问她:“你就是纪大小姐吗?”
陈小莉挥开她:“滚开,我不是。”纪黛宁那个娇气作精,在后头让张永丰给她换鞋子呢。
听她讲不是,二妞儿耸耸肩,抻长脖子继续眼巴巴往后看。
很快,她看到了爹和哥嘴里念叨了两天的大小姐。
二妞儿瞪大眼睛,张着嘴巴。
少女穿着一身妃色裙子,海藻卷发垂落,裙子长度到小腿,她那双鞋不知道怎么做的,质地透亮,里面嵌着扇贝装饰,鞋底竟然凝固成蓝色湖水模样。
女孩子脚小巧玲珑,足尖樱粉,见这么多人看她,她偏头眨眼一笑。
二妞儿红了脸,躲在哥身后。
她小声道:“哥,她好漂亮。”
二妞儿哥哥李壮脖子都是红的,他本来以为电视机里女明星够好看了,没想到天外有天。
黛宁撑着下巴,照旧坐在椅子上。
这回抬椅子的不再是村民,而是爷爷的保镖。
她是娇气的纪黛宁,不管重来几回都是,破落的小村子没有水泥路,她不会委屈自己。
张永丰在给村里的孩子们发糖。
黛宁似有所觉,抬眸往田边一望,看见数双惊艳的眼。
她看见这一年村姑打扮的“纪恬”,还有十八岁的赵屿。黛宁有种摸出手机把他们落魄样拍下来的冲动,好在她记得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她看“纪恬”几眼,又把目光落在赵屿身上。
“他们叫什么?”她问村长。
村长眯眼一看:“女娃子是杜寡妇家的恬妞儿,男娃是老赵家的狗娃,大名叫……”
李壮闻言,连忙道:“爹,赵屿。”
“哦哦对,赵屿。”
噗!
恬妞儿!狗娃!狗娃?
尽管早有准备,山里人觉得贱名好养活,可是黛宁依旧没想到那个数年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赵屿,这一年如此接地气。
黛宁心里爆笑,忍住没再看“狗娃”,指挥张永丰他们给自己搬东西。
田里的赵屿直起腰,后知后觉明白,这位才是让村子传得沸沸扬扬的大小姐。
少女美丽精致,只远远高高在上看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赵屿看着她漂亮的衣裙,又低眸看看自己沾满湿泥的小腿。
肚子叫了两声催促他,赵屿收回目光,继续干活。
田埂边的杜恬,手悄悄握紧裙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不太舒服。
~
黛宁早就知道穷山僻壤条件差,可是没想到这么差。
参观完村子里“最好的”房子,她小脸皱巴巴的,一点儿也不开心。
杏花村的村长叫李爱国,家里有村里唯一的两层平房,是年前修好给大儿子李壮将来娶媳妇用的。
乡下人舍不得住的“好”房子,在黛宁看来,没有一点儿可取之处,连纪家别墅的卫生间都比不上。
哪怕水泥地板上铺好毯子,窗帘和大床也换了,黛宁动动鼻子,嫌弃道:“什么味儿,好臭。”
张永丰无奈道:“大小姐,农村人养猪……”
黛宁推开窗户,果然看见村长家后院儿栅栏里几头大猪和数十只小猪仔拱来拱去。
哪怕前世惨死,黛宁也没在现实见过活猪。
它们是村长家的“宝贝”,黛宁处于风口,那股味儿飘过来,比毒蛇猛兽还要让人难忍。
她一双猫眼蹬圆,半晌说不出话。
钱叔有点儿想笑,他说:“大小姐,你就不该来这样的地方,村长家条件是最好的,如果你后悔,我们回去吧。”
“不行,不回去。”黛宁关上窗,“晚点我问问,看哪家不养猪。”
钱叔拿这个小魔女没办法,他点头:“大小姐饿不饿,我去让人做饭。”
“快去快去。”黛宁倒在自己带来的床上,用枕头捂住自己耳朵,生无可恋。
外面猪叫声凄切。
她一定要换个房子!
中午吃饭时,路过李爱国家的人全部探头探脑。
“村长,你家吃啥呢?这么香。”
李爱国捧着红苕干饭,坐门槛儿上,也往里看,那股香味儿勾人,李爱国吸溜一下口水:“纪小姐他们在吃饭,我不知道。”
李家人看来,纪小姐这派头,说是皇帝出行也不为过。
她带了一个管家、两个厨子、四个保镖,起初还有八个搬运工,现在搬运工走了。城里的厨子做饭可真香!也不知道大小姐吃的什么好东西,李爱国想着,再看碗里的干饭索然无味。
二妞儿馋得不行,一直张望,可她胆子不大,不敢过去。
张永丰出来道:“小朋友一起过来吃吧。”
二妞儿回头看她娘,她娘连连摆手道:“算了,二妞儿不懂事,万一冲撞了纪小姐……”
张永丰露出一口大白牙:“没关系,大小姐有事问。”
李二妞跟着张永丰进来,坐在桌子上,她目光一下被桌上的菜吸引。小小的李二妞根本没法移开眼,她家过年都没有这么多菜!
不说远处的十来道肉菜和果盘,摆在小女孩面前的菜,叫做桂花蛋,颜色金黄,香气带着甜糯,用鸡蛋、淀粉、白糖加水搅匀炒成。
黛宁说:“别看着,吃!”
李二妞再也忍不住,用筷子夹一个放嘴里。她嘴巴胀鼓鼓的,表情很奇妙,然后转变为惊喜。
黛宁看得一乐。
她等小女娃吃得差不多,然后问她:“小妹妹,你们村哪家人不养猪?”
钱叔没想到大小姐还惦记这件事,颇哭笑不得。
李二妞眼中茫然片刻,不明白大小姐为什么问这种问题,她道:“大家都养猪。”
顿了顿,她想起什么似的。
“狗哥哥家里不养猪,他家猪前两年卖了给他爹看病,现在猪圈空着呢,平哥哥要上学,他家没人砍猪草。”
黛宁撑着下巴,觉得耳熟:“你狗哥哥叫……”
李二妞嘴角沾着米粒,含糊说:“狗哥哥叫赵屿。”
黛宁:……
她看看一屋子人,想到如果不监视男女主,他们有进展自己也不知道。她毕竟是来坏人姻缘,还是看着点儿好。
为了远离村子里的猪,黛宁忍痛道:“钱叔,我要去赵家住。”
钱叔好头疼。
~
赵屿把镰刀放下,又在院子冲干净脚底板的泥,这才走进屋子。
堂屋里,六岁的小女娃赵安安在摆碗筷。
她虽然六岁了,可是瘦小,像只小猴子,一点儿也没有小女娃的圆润粉嫩,平时家里的鸡都是她在喂。
赵屿摸摸妹妹脑袋:“安安,爹娘吃了没?”
赵安安说:“大哥你回来啦,我们在等你,二哥在喂爹娘。”
她人虽小,却十分懂事。
“大哥你快坐,我去喊二哥。”
赵屿道:“我去。”
他走进爹娘屋子,空气中一股药味儿,还有难闻的霉味。旧被子下,有一双中年夫妇,男人躺着,口眼歪斜,女人有气无力靠坐在床头。
贫穷和疾病,让他们看起来老态龙钟。
床边一个少年在耐心给他们喂饭。
赵屿说:“小平,我来吧。”
赵平今年十二岁,见哥哥回来了,他很高兴:“哥,不用,我喂完了。”
说罢他亮起碗给赵屿看,果然空的。
赵母问长子:“累不累?”
赵屿弯起唇:“不累,娘。”
赵母十分愧疚,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全部变成赵屿身上的担子,把才长成的男人肩膀压弯。
她忍住眼泪和心疼,道:“你和弟弟妹妹去吃饭吧。”
赵屿应了声,拿过一旁的碗,和赵平一起出去。
兄妹三人坐在饭桌上。
桌上只有三碗干饭和一碟榨菜。
沉默吃饭间,赵平突然道:“哥,我听说村里有人给大小姐搬东西,得了一千八呢!”
赵屿筷子顿住,抬眸看他。
赵平说:“我十二岁了,有力气,我也想去试试。”
赵屿摇头,语气平静:“不许。”
赵平涨红了脸,到底不敢反驳他哥,没吭声。赵屿看一眼小妹:“安安,看着你二哥,不许他去。”
赵安安点头。
饭后赵屿又下田去,他一个人得保证五个人的口粮,唯一庆幸的是今年收成不错。
赵安安在院子里喂鸡。
赵平看看小妹,兀自往外走。
赵安安脆生生道:“二哥!”
赵平说:“安安你小声点!别让哥知道了,我就是去看看。”
他拉过小妹,诱哄道:“你想不想哥不那么累?”
赵安安点头。
“二哥去帮大小姐搬东西,不会出事,放心吧。等二哥赚到钱,大哥就不会那么累了,他手上一条血口,你看着难过吗?”
赵安安犹豫起来。
“就这样,你看好爹娘。”赵平一溜烟跑了。
~
下午八卦传开,人人都知道大小姐出手大方。
这下没去的后悔得不行,听说大小姐还有行李在山外,都抢着要去。
黛宁嗑着瓜子儿,站在二楼看。
人群里,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他胳膊腿瘦小,人也矮,挑着黛宁的东西,艰难穿梭在人群。
黛宁认识他。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是赵屿的弟弟,叫赵平。现在的赵平又黑又瘦,像个难民,远不及几年后跟着赵屿那般风光。
她不喜欢赵家人,所以看着也不觉得可怜。
十二岁的赵平走得摇摇晃晃,黛宁看得眼晕,没曾想下一刻,赵平摔倒在地。
箱子里噼里啪啦一阵响。
赵平愣了片刻,脸色唰一下惨白。
他知道搬的东西越重,钱越多。少年贪多,但箱子里全是瓷碗,一摔就碎。
这一个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
村长有点无措,看向黛宁,生怕大小姐发火。
钱叔皱眉,小声道:“大小姐,你看……”钱叔心软,心想这只是个穷人家的孩子,自己还没说什么,小孩脸就吓得惨白。瓷碗也不值几个钱,不如算了。
黛宁眼睛一眨:“让他赔。”
她漂亮得过分,说话却像个不留情的小魔女:“谁让他不小心。”
她本来就不是来攻略赵屿的,折磨折磨赵屿一家怎么了!
“钱叔,算好账,一分都不能少。”
脸色惨白的赵平,此刻已经快急哭。他不该不听哥的话过来搬东西,现在钱没挣到,还闯了大祸。
刘伯跑得气喘吁吁,喊田里干活的赵屿:“快过去!你弟闯祸了!”
赵屿闻言,连忙走上田埂,鞋子都顾不得穿,往村长家走。
在路上,赵屿听刘伯讲了事情经过。
到村长家,发现看热闹的人不少,瘦弱的赵平身子发抖,看见赵屿那一刻,眼泪直接涌了出来。
“哥,我不是故意的。”
赵屿沉默着,用粗糙的手掌给小弟擦了泪。
“哭什么,哥在。”
赵屿自然知道打坏了人家的东西要赔这个道理,十八岁的少年赤着脚,还算平静地抬头,正好对上少女目光。
黛宁在楼上托着下巴看他。
她很好看,眼角眉梢无一不精致。见他抬头看自己,她露了一个坏坏的笑。
刚好,钱叔算好了账。黛宁下巴微抬,戳戳钱叔:“告诉他们,我的碗值多少。”
钱叔走下去,心中极为同情。
“你是赵平哥哥吧,他打碎的碗,价值三万四千六百元。”
此言一出,不止场上的赵家兄弟,连外围看热闹的村民,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家的瓷碗,顶多一块钱一个,山外头就有卖。
三万多,村长家都拿不出这个钱!
赵平听到这个“天价”数字,眼圈红了彻底,险些晕过去。
赵屿也沉了眸光,他站在赵平身前,摇摇头:“抱歉,我家很穷,暂时拿不出那么多钱。”
钱叔为难地回头看一眼黛宁。
黛宁下楼,她歪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钱叔好头疼。
平时大小姐一个包也不只这么点钱,也不知道这家姓赵的哪里得罪了她。
陈小莉目光不赞同:“黛宁,你家那么有钱,为什么非要揪着人家不放!”
黛宁觉得这姑娘三观好奇葩,打碎了东西赔偿不是天经地义的么,穷还有理啦!
她娇声道:“看不下去,你替他还呀。”
陈小莉涨红脸,一瞬间安静如鸡。她、她哪来三万块啊。
“这不就得了。”黛宁粉嘟嘟的脸颊转向赵屿,“我有个主意,让你抵债。”
赵屿皱眉:“你说。”
少女道:“我们去你家住,你家负责照顾我们,就当还钱。”
赵屿立刻道:“不行。”
他拒绝得斩钉截铁,见少女满脸不高兴,他沉声解释道:“我家五口人,能住人的房间只有四个。”
爹娘一个,他和弟弟小妹各一个,哪里空得出多的房间给大小姐。
黛宁说:“那钱叔他们可以不去,我去你家住。”
赵屿抿唇。
黛宁才不和他讲道理,她说:“还钱还是照顾我,你选。”
村长焦急对钱叔道:“赵家很穷的,你们家纪小姐住不惯。老赵头是个瘫子,他婆娘也得了病。”
钱叔闻言满心忧虑,刚想阻止大小姐。
赵屿说:“我回去收拾一下。”
黛宁很高兴,问他:“你家有猪吗?”
“没有。”
她满意了:“那你快点哦。”
赵屿看她一眼,带弟弟回家。
——
赵平一路抽泣,他长到十二岁,从来没有这么伤心的时候。
赵屿没再说他,事情已经成这样,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今天水稻没法收,得回去给城里大小姐腾个房间。
赵安安坐在院子里,见两个哥哥提前回来,非常惊讶。
赵屿洗完脚换上鞋,审视自己家房子。
他家很穷,还是瓦房,外面的水泥墙偶有青苔,屋子里光线也不好。
那位娇滴滴的姑娘看不上村长家的房子,更别提他家这个破屋。
他眉头无法舒展,赵平自知有错。
“哥,把我的房间给纪小姐吧。”
赵屿摇头。
家里四间房,爹娘的最大,但是常年药味儿,还堆了杂物。
赵平的房间墙角漏水,自己那间窗户有问题,夜间漏风。
至于赵安安的,她房间小得可怜,像个猫窝。
赵屿卷起袖子,进自己屋。
他是个勤快人,屋子平时也干净,如果大小姐今天就要住进来,收拾自己的房间最容易,他和小弟挤挤住。
赵安安趴在门边,看大哥收拾房子。
赵屿对赵平说:“去给爹娘说一声。”
赵平见大哥稳重,心中渐渐不那么慌,他应一声,给爹娘说家里要来人。
赵屿找来薄木板,把窗户补了补。
他怕大小姐挑刺,没钉牢,留了明亮光线,又用厚重布料临时做出窗帘。
赵平犯了错,此时很乖觉,他把家里的鸡赶进鸡圈,又把院子里的鸡屎清理得干干净净。
赵安安问:“二哥,咋了?”
赵平闷声道:“我把纪小姐的碗摔破了,哥答应让她来家里住。”
赵安安没有见过“大小姐”,但她听隔壁大牛哥哥说过。
大小姐像个仙女,家里的钱可以堆成山。
赵安安出生以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很不安。
三兄妹各怀心事,把房子拾掇了一遍。
说真的,赵平觉得,他家过年都没这么干净,哥哥把院子里的杂草都铲了。
傍晚赵平做饭,面临一个问题。
他们家晚上吃稀饭,加上地窖里的红薯,能吃个七分饱,炒菜是不可能炒菜的,如果不是农忙,哥哥下山一趟,还可以买肉吃,可这两天农忙,赵屿累得不行,也没时间下山,一家人已经好几天没吃过肉。
“我要做大小姐的吗?”
赵屿洗了把脸,顺带把井水提上来。他说:“做上吧。”
赵平说:“我们家没有肉,要不……”他看看哥哥,家里养了鸡,鸡好养,平时捉虫子,或者菜叶子也能喂。
两只母鸡每天能有两个蛋,平时都是早上用一滴油给爹娘蒸着吃,或者直接做成水煮蛋,偶尔喂两口妹妹,这次大小姐来……
赵屿擦手:“不用,别做鸡蛋,也别杀你和安安养大的鸡,留着给爹娘。”
赵安安怯生生地看着两个哥哥。
赵屿抱起她,低声说:“没事,她来我们家要是欺负你,你给哥说。”
赵安安抱紧赵屿脖子,点点头。
赵屿没打算招待黛宁好吃的,倒不是他吝啬,也不是说他多恨黛宁。他想得透彻,一套碗三万多的大小姐,不至于看得上他家这两只鸡和几个蛋。
——
傍晚黛宁换一双普通凉鞋,等赵屿来接她。
钱叔说得嘴巴干:“村长答应我,把他家会吓到你的猪都杀了,大小姐,你就待这里好不好?”
黛宁笑眯眯道:“你别担心嘛,赵屿不是说了他会照顾我。”
钱叔觉得自己急得要少活几年。
尽管从村长口中了解,那少年十分独立,人品也很好,可是他哪里放心把这个金疙瘩往陌生人家里放。
赵屿快过来了。
黛宁说:“我走啦,快把我的行李拿上。”
她说完,一个人蹦蹦跳跳出去。
钱叔唉声叹气,张永丰只听黛宁的,听大小姐说拿行李,他连忙把一个大包裹和一个浅蓝色行李箱拎上。
包裹半人高,是大小姐垫地板的毯子,还有窗帘枕头。内有夹层,保证干干净净。
行李箱内是衣服和日用品。
村长李爱国问:“大小姐,俺家大妞还需要给你洗今天换下来的衣裳吗?”他好怕自家大妞粗糙的手把大小姐衣裳给洗坏了,他家赔不起啊!
黛宁摆摆手,说:“不用,打包上,让赵屿洗。”
村长松了口气,他竟然莫名有几分送走大神的轻松感。钱虽然赚少了,可是人平安啊。
赵屿踏着黄昏走过来。
他身后炊烟袅袅,每家人都在做饭。黛宁远远打量他,他身高大概一米八三,看上去没有后来成熟,皮肤更黑些。只有气质,那种沉稳感,让人觉得眼熟。
她讨厌这个人,不是没有理由的。
这本男频文里,赵屿是主角之一。他出身贫寒,家境糟糕,他一直自学,从大山中走出去,后来依靠出色的商业头脑和踏实稳重的性格,被一户豪门看上,答应入赘。
人人以为他好拿捏,没想到他踩着豪门资源,一路平步青云,最后成了一大传奇。
如果黛宁只是个读者,忽略赵屿是凤凰男的事实,她都要为这男人辉煌一生叫好。
可惜,她是书中豪门家的傻闺女,被人利用资源被人甩还被人糟践那个。更甚者,为了得到她家,赵屿极有可能是害死她爷爷的凶手。
思及此,她鼓了鼓脸颊,怎么看赵屿都不顺眼。
赵屿第一眼就看出她情绪不好,他是个聪明人,不作声。
黛宁说:“张永丰,行李给他拿。”
张永丰连忙应了,把包裹给赵屿。
赵屿默默接过来,他常年劳作,不缺力气,背着一个巨大包裹,也不觉得吃力。
四个保镖抬着她的床,显然要随行,赵屿没说什么,在前面领路。
黛宁回头瞪张永丰:“你跟着我做什么,回去!”
张永丰挠挠头:“哦。”
黛宁说:“不许让别人动我东西,不然我要生气,尤其是陈小莉。”
她奶凶奶凶的,看得张永丰傻笑。
最近老实不少的陈小莉在一旁,听见这话,险些气炸。她本来以为黛宁一走,自己好日子就来了,没想到纪黛宁这么斤斤计较!
张永丰忙不迭点头,像守卫的大忠犬。
黛宁很满意,这才示意赵屿继续走。
赵屿扛着黛宁的行李,在一旁等着,短短时间,他基本了解黛宁是什么性格。
跋扈、坏脾气、小气还娇气。
村子就这么大,好在有大路,并不远,他们到达时赵平才把饭做好。
按理说应该先喂爹娘,可是今天家里来了位娇客,赵平看向哥哥。
赵屿放下黛宁的行李,低声道:“照旧。”
赵平闻言跑进厨房,赶紧给爹娘盛饭。他心有余悸,害怕和黛宁相处,此刻在赵平眼里,纪家大小姐碰坏了哪里都得赔巨款。
赵屿一回头,发现不妙,院子里的大小姐揪住了他小妹。
黛宁一脸诧异地看着眼前干巴巴瘦兮兮的黑丫头:“你叫什么呀?”
黑丫头惊艳又害羞地看着她:“赵、赵安安。”
黛宁像是被雷劈了。
这货竟然是小时候的赵安安!她记得那丫头没这么丑啊,六年后十二岁的赵安安看上去挺水灵的。
说真的,赵家人全死那儿她都不心软,除了赵安安。
几年后一家子心思都不浅,唯有赵安安真以为黛宁会是她嫂嫂。赵安安性格内向善良,看谁都是好人。
黛宁戳戳赵安安脸:“你好丑哦。”
赵安安有几分委屈,她也知道自己不好看。
赵屿忍住脾气,把赵安安拉过来:“纪小姐,你去看看房间吧。”
黛宁骄矜点头,去看保镖放床。
赵屿问赵安安:“她欺负你了吗?”
赵安安摇头。
“大哥。”她抿住小嘴儿,带着几分羡慕和失落小声说,“大小姐真的好好看。”
赵屿看一眼前面活泼的少女背影,有心想反驳,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哪怕一切不美好的品质都可以套用在她身上,但容貌方面,她真的让人说不出任何贬低的词语。
他最后道:“别学她。”
黛宁充满期待地跑进房子,没过半分钟,又退出来。
少女一双圆圆的猫眼火气十足。
赵屿竟然有种早有预料的感觉。他就知道,长着一张天使脸的魔女,又得搞事情了。
“你竟然给我住这种地方!”黛宁这次真不是挑刺,房间又小又潮湿,窗户一层单花布。虽然夏天住进去不冷,可这是鬼屋吗?
赵屿毫不意外,他让赵安安先进屋。
“纪小姐,”少年淡声道,“我家只有这种屋,现在也没办法推倒重修,你不满意这间,可以看看别的。”
见赵屿神情不作伪,黛宁知道他说的恐怕是实话,她没心情再参观其他屋子,表情恹恹。
赵屿看见,少女踮脚看一眼村长家,又回头看看他家,一脸艰难地下定决心,进屋去看人收拾东西。
他没想到黛宁会选择留下来。
几个保镖动作很快,已经把黛宁的东西摆放好,地毯铺上,窗帘也换掉。
黛宁说:“你们走吧。”
保镖们离开,赵平刚好把爹娘的饭喂完。
赵屿洗了手,道:“喊纪小姐来吃饭。”
赵平不敢去,让小妹去喊。
没一会儿,赵安安跟着黛宁进来。
赵屿没有等她,他端起稀饭,默不吭声吃,眼睛却忍不住暗暗观察这个作精,看她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黛宁不想说话,她看看颜色发黑的木桌木凳,完全没有坐下去的想法。
青团也不想说话,它带着黛宁穿过时间通道,能量所剩无几,这几天看着黛宁折腾,明白这个女配真的超级娇惯,并且不听话。
它已经不指望黛宁攻略下男主,只期望黛宁不要惹得男主想捅死她就好。
赵安安坐上板凳,小声说:“纪小姐吃饭。”
黛宁看一眼桌上几碗稀饭,她猜到男主恐怕不太欢迎自己,不然待客怎么着也得有个菜。
她面带不屑之色:“算了,看你们家这么穷,我也不吃你们大米,晚点赵安安去喊钱叔给我送饭。”
赵安安听了,点头:“哦。”
赵屿反感黛宁指挥小妹像指挥下人的态度,他呼哧呼哧把稀饭吃完,给赵安安说:“大哥去,你待在家里。”
黛宁也不管谁去,她有饭吃就好,更不怕赵屿害她。好歹是几个男主之一,赵屿还不至于做这么没品的事。
作为凤凰男基本品质,护家里的犊子,赵屿还是很合格的。
赵屿交代好赵平看着爹娘小妹,出门去了。
给钱叔讲了来意,钱叔早有准备,他就晓得大小姐去人家屋里也不会安生。
事实上,怕大小姐出事,几个保镖暗中守着。
钱叔拿出两个食盒,递给赵屿。
“麻烦小兄弟照顾我们家小姐了。”
赵屿漆黑的眸垂下,没有说话,拿起食盒走回去。
手中的食盒分好几层,沉甸甸的,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赵屿没有探究的想法。
他一来一回,天色暗下来。
赵平和赵安安等在门口,赵屿问:“纪小姐呢?”
赵安安道:“屋里。”
赵屿说:“我去送饭,赵平带着安安洗脸洗脚,去睡觉。”
赵平好奇地看一眼哥哥手中食盒,点头应了。
赵屿上前去敲门,好一会儿房间里才探出小脑袋。
“我的饭呢?”
赵屿递给她,他透过门边,看见自己原本简陋的屋子完全变了个样。
不说地上柔软的毯子,那张奢侈的大床把房间占得满满当当,床上还有一堆玩偶。窗帘变成雅致的小碎花。
女孩赤脚踩在地毯上,把他关在门外。
赵屿面无表情,转身去赵平屋里。
本来以为今天折腾一天,总算安生了,没想到刚刚躺在床上,空气中传来一阵诱人的香味儿。
赵平睁大眼睛,香!太香了!这辈子也没闻过这么香的食物!
他猛然咽一口口水,小声道:“哥,纪小姐吃啥呢?”
赵屿也睡不好。
他虽然比村里所有人都稳重,然而幼年开始的劳苦生活,还有腹中七分饱的不适感,让他也沉浸在那股香气里。
他在田里待了一天,比弟妹都累。
想起那两个精致的食盒,他用被子盖住弟弟,闷声道:“睡觉。”
屋子另一角,赵安安躺在她的被窝,被黛宁的饭菜香得两眼发直。
她出生没多久爹娘身子坏了,由两个粗糙的哥哥带大,小丫头日子比哥哥们还过得糟糕。
如果不是很听大哥的话,她这会儿已经循着香气去敲大小姐的门了。
农村的房子不隔音,也阻隔不了气味,赵爹赵母闻到这股香气,十分不安。
大儿子这是把什么了不得的人领回来了啊?
不说赵家,隔壁的杜恬也从床上坐起来。
她看一眼赵屿家,有几分不解。
没穿书前,她家境一般,可是也吃过几次好的,隐约辨认出几道名菜。以赵屿如今的身份,家里有米粮就不错,哪能吃得起这种好东西。
杜恬穿书过来,在小山村过了半个多月苦日子,此刻也有点儿馋。
她忽略那股香气,下床问她娘。
“赵屿哥家发生什么事了吗?”杜恬下午挖野菜去了,好歹有女主命,她生活技能点满,也有一手好厨艺。
杜月香道:“纪大小姐去他家住了。”
比起杜恬,这个女人更加心思不宁。一听说大小姐姓纪,杜月香就有个可怕的猜想。杜月香有心事,显得魂不守舍。
杜恬皱眉,看一眼隔壁,下定决心明天去探查一番发生了什么。
无论如何,赵屿的心她一定要得到,才有可能摆脱目前的窘境,过上好日子。
任何人都不可以破坏她的计划。
——
黛宁一晚上没睡好。
她奇奇怪怪的东西带了一堆,愣是没带最基本的蚊香。她本来就是个幸运E,山蚊子围着鲜嫩可口的大小姐转了一宿,气得黛宁想把这个破房子给砸了。
凌晨五点半,她听见隔壁悉悉索索的声音,知道有人已经起床,黛宁一溜烟爬起来。
赵屿惯于起很早。
他作为长子,每天要做得事情很多,五点多醒过来,首先要把水缸里的水打满,然后去伺候爹娘上厕所。如果有要洗的衣服,赵屿最好也得在这时候把衣服洗干净,夏季炎热,白天晾晒一整天,黄昏就可以收。
他才打了一桶水上来,身边出现一个身影。
赵屿没回头也知道这是谁。
她很香,步子也轻,村里谁也不可能用得起香水。
赵屿猜到大小姐起这么早,估计又有不如意的地方。
他回头,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大小姐蹲下来,一脸不满地伸出胳膊。
赵屿低眸,看见她嫩生生的胳膊上,数个显眼的红印子。这么几个蚊子咬出来的包要是落在别人身上,估计不痛不痒,可黛宁皮肤白嫩,像无垢的雪地,这几个红印子就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赵屿皱眉。
黛宁说:“你快给我点蚊香。”
“我家没有这种东西。”皮糙肉厚惯了,谁害怕蚊子叮?再说了,蚊子也没对当地人这么狠。
赵屿见她没什么精神,就一晚,大小姐变得有点儿可怜,天将亮,几缕天光垂下来,眼前这双圆圆的眼睛竟有几分惹人怜爱。
赵屿叹口气:“我让赵平给你找点草药熏,放心,和蚊香一样有效果。”
她嘟起嘴,觉得胳膊痒,不住挠。
赵屿看她一抓一条印,放下水桶:“你等一下。”
他进屋一趟,回来拿了管牙膏。
“用这个涂会好点。”
大小姐满脸狐疑,嫌弃地看着还剩一点儿的牙膏,并不领情,也不伸手接,仿佛是什么脏东西。
赵屿瞥她一眼,差点儿被气笑。
不要就算了,他也懒得管她,继续打水。
水快打完,赵屿一看,黛宁已经离开。
直到一大早钱叔来送饭,赵屿看见大小姐推门出来,胳膊上几个干涸的白印,想来还是难受,偷偷用她自己的牙膏抹。
赵屿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
大小姐嘟嘟囔囔抱怨一堆,钱叔都好脾气哄着。她又提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要求,钱叔仔细地记。
赵安安在远处好奇地看着,赵屿把妹妹小脑袋掰过来。
可别学坏了。
他家养不起这么娇的魔女。
山里没信号,手机都不好用,没有娱乐活动,黛宁只能期待吃的。她打开自己的早餐盒子,这回赵家兄妹三人忍不住看了过来。
不一样的香气,还是熟悉的勾人。
黛宁食盒里,一叠可爱的肉包子,一叠精致的蒸饺,两个茄饼,甚至还有菠萝羹和豆浆。
包子和蒸饺小巧玲珑,皮薄得能看见馅儿,饺子皮水晶一般透亮。
茄饼外酥里嫩,一口咬下去口齿生香。
更别说煨在菠萝里的米羹,厨子做了一个小时。
她吃了好一会儿独食,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见两双黑亮的眼睛。
赵平和赵安安眼也不眨盯着她的食盒,尤其是赵安安,两辈子,她也没见小丫头眼睛里的光这么炙热。
赵屿对上她的目光,终于觉得小弟小妹有点儿丢人,他推一下他们:“看着爹娘,我还要干活。”
黛宁知道赵屿这人挺有自尊,也不去惹他,笑嘻嘻地扬了扬手中水晶饺子,问他的弟弟妹妹。
“小孩儿,吃不?”
两个小孩眼睛忍不住落在她身上,赵屿严肃了脸,这回声音也重:“赵平,赵安安!”
赵平怕自己忍不住诱惑,咬唇拉起赵安安进屋,眼不见为净。
这会儿快八点钟,黛宁嘴巴上叼小半个包子,看赵屿拿镰刀出门。
“你去干什么呀?”她嗓音含含糊糊问。
赵屿眉头成“川”字:“割水稻。”
少女跑过来,把吃了一小口的茄饼递到他嘴边:“吃不啦?”
赵屿有几分窝火,看她一眼。
这一眼带几分平时呵斥弟妹的威严,对黛宁却不管用,她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事,被逗得咯咯直笑。
赵屿气得不行,看也不看她,挽起裤腿走了。
钱叔在一旁看得叹气,觉得大小姐简直是个魔鬼。按理说借住在人家家里,她不慷慨就算了,还逗弄人家。
钱叔看着黛宁洗漱好,问她:“大小姐想去哪里玩?”
黛宁认真想了一下:“有什么好玩的吗?”
“现在七月份,山里有好些野果子,野地瓜、桃金娘,还有覆盆子,我联系了几个农民,他们随时可以带我们进山。”
这一带没什么毒物猛兽,相对比较安全。
黛宁“哦”一声,刚要说话,就看见邻家的门打开,一个妙龄少女走出来。
正是杜恬。
杜恬今天没穿裙子,她穿得相对干练,脚上着筒靴,拎着个篮子,兀自出门。
虽然衣着不讲究,可看她头发疏得一丝不苟,就知道她要去找谁。
黛宁瞬间改了主意,对野果子不感兴趣了,当即宣布:“我要去看割水稻!”
钱叔:?
玩什么能比得上整男女主好玩啊!
黛宁看着自己漂亮的裙子,也不打算换,但是拖鞋得换,她兴冲冲跑进屋子,换上米色小凉鞋。
“赵安安!”
小丫头听她喊,怯生生走出来。
“带我去看你哥割水稻。”
跟着出来的赵平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和安安要在家照顾……”
黛宁掏出两颗进口奶糖,剥了糖纸,往他俩嘴巴里一塞。
她猫儿眼一弯:“快带我去。”
赵平被糖呛着,险些泪流满面,嘴巴里香甜的糖他又舍不得吐。
赵安安猝不及防被塞一颗糖,表情呆呆的,好半晌她闭上嘴,珍惜地感受这股美妙的滋味儿。
山村也有糖,那种一角钱的硬糖,有甜味儿却不怎么好吃。但进口糖不一样,赵安安从来不知道糖可以这么好吃!
赵平吃人嘴短,含着糖果,舌尖感受着甜味,垂头丧气:“我带你去找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