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们一直在往坛城的底稿中投沙作画,我看到他们在中心制成的圆的内侧,那些看上去像田字格的底稿里投不同色彩的沙,这种底图看上去就像春天里人们刚刚开始翻耕的田。西藏并非只有游牧,西藏一直存在着两种文化,这两种文化均来源于生存方式,一种是游牧,另一种是农耕。
每一年的3月中旬起,在拉萨河谷、山南雅江沿岸,在日喀则白朗、江孜,昌都以及山南或者林芝的山地,甚至远在吉隆马拉山下,村庄里都在进行一种仪式感很强的劳作:春耕。
藏民族也有农耕文化,而且仪式感更甚。
在春耕仪式上,人们把健硕的牦牛用花朵、哈达装扮得花枝招展,将木杠的两端分别系于并列的两头牛的牛角上,犁架再与横杠连接,以牛角曳犁,这和其他地方大不相同。
开犁之前,会由村里的老人首先唱起开犁的歌谣,全村的男女老少会跟唱。牦牛拉着犁慢慢开犁。犁翻过的地里,人们排着队把地里的土块砸开,砸的时候,人们开始唱另一种歌,撒种时,人们也会再唱一种歌列队进行。这是远古传来的仪式,在田中劳作的人们浑身上下都是劳作的韵律。我喜欢这样的劳作方式,人们怀着对土地的感情,由心而发的歌声便是证明。
在田间的耕种间歇,人们在田间地头,盘腿席地而坐。
我发现我特别喜欢盘腿坐在地上,后来我才明白,这与我多年与他们一起坐在牧场、田间、山头、藏床、火塘边有重大的关系,于是我也就成了喜欢盘腿坐着的人。人们席地盘腿围坐,共享带来的酥油茶、青稞酒、吃食,个别地方大家还会在耕种仪式中互撒糌粑粉。所以,这一天,人们的头上、脸上都沾满了白色的糌粑粉,好多人头发都白了,这种白有很强的幸福感。
还有一种,更有意思。我去山南的洛扎,翻越了库拉岗日垭口后去寻找达隆寺,这寺庙传说很神奇,西藏有两处以骷髅为饰的寺庙,一处是那曲大名鼎鼎的达摩寺,那是天葬台,人们将天葬后的骷髅砌成了墙,用于提醒活着的人们生命的短暂以及无常。而达隆寺却是在以石头开凿的骷髅上描好白粉红线后镶嵌于寺庙主殿高处,我慕名去这座在库拉岗日山南侧的寺庙,我真的找到并拍到了石制骷髅。从寺庙前往洛扎县的路旁,就在村边遇上过另一番春耕的场景,一农人驭一匹马也架上犁,在田间辗转腾挪,人与马配合得天衣无缝,最可称绝。我在一旁呆站着,看这一人一马,看得入迷。
最近的这些年,春天的耕种渐渐开始机械化,犁地的工具换了,仪式仍然还在,说是换也就仅仅是牦牛换作了铁牛,拖拉机被人们如同装扮牦牛一般装扮起来,车头绑上了哈达,再插上国旗,一大群拖拉机车手,驾着拖拉机围于田间地头。同样的煨桑祈福后,开始翻犁田地,从他们身后望去,远一点的高处就是雍布拉康。
劳作,西藏的人们在劳作中快乐,在劳作中得到快乐、简单、真实,这是藏民族对大地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