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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羊,是通往西藏最西部的龙门客栈

在那一块正方形的白色沙填满之后,僧人们在这块白色沙的四周,开始投入蓝色的沙。他们绘制的是四条线,这些蓝色的线条让我想起了江水,中间白色凸起的沙堆,我自然会想象成冈仁波齐。那四条线就像是从那里发源的四条河流:大名鼎鼎的马泉河,象泉河,狮泉河,孔雀河。

帕羊的沙丘就在春天的雅鲁藏布江边,它的上游其实就是马泉河。

马泉河流到帕羊鲁藏布成了湖,叫马泉湖,帕羊就是在湖边用土坯房子堆出来的小镇,海拔近5000米。在219国道全程柏油路通车前,帕羊一直就是我们心目中的龙门客栈,因为黄色的土坯房,一眼望去满目黄沙的边关印象。

这是前往阿里的必经之地,从前这段路面淤积着被大风从马泉湖里吹上来的厚厚的黄沙,过路的车辆都会格外小心,稍不留神就会陷在沙窝子里,动弹不得。路过这里后就将翻越马攸木拉山进入广袤无垠的阿里高原。从这里到马攸木拉山,也是南线上溪流最多的地段,夏季从这里路过,季节性变道的河流四布,我每次在这里过河,必要等对面的卡车过河后才沿着它过河的路线涉水通过。人们从拉萨远道而来,第二天能赶到帕羊的车算行得快的。所以,这是一个过路歇脚的地方,因此,帕羊成了南线上一个重要的食宿地。

帕羊很明显,远远地,你能看到成片的沙丘,当看到沙丘就到了帕羊。这里的沙丘成因和雅鲁藏布江中游的沙丘成因应该类似,水流在这里太过平缓了,雅鲁藏布江的源头就在离这里不远的杰马央宗冰川。南侧喜马拉雅山脉和冈底斯山脉发源的无数冰川,它们的融水细流渐至汇聚成河,流到这里,形成了著名的马泉湖。在这里因为水流过于缓慢,夏季水流量大时带来的泥沙慢慢沉入江底,进入冬季直到春天,河道近乎干涸,整个河床上的沙子,全部暴露在了地表。帕羊是风口,特产就是风,风把河道中的沙扬了起来,它们飞舞旋转,最后积沙成山。你仔细观察这些由时间堆积出来的沙山,还能辨别出风的方向,它们居然有着惊人的一致。帕羊的沙对草场决然有害,对地貌反倒有帮衬,这里河道的宽阔,超乎想象,其实这样的辫状水系,形成的原因也很有意思。高原的河流,都来自冰川末端,由冰川融水构成,当洪峰到来时,这种河流会迅速拓宽它的河床,并沿河堆积流沙形成水下浅滩。洪峰过后,许多浅滩露出水面,成为沙岛;冬季河水干枯,大风扬沙,沙丘就此沿河道分布,有些山坡上也会因为风带来的沙而慢慢变为沙坡,河道中沙岛与沙岛之间是多股的河道,它们忽分忽合,交织如辫。洪水再来时,有些沙岛不被淹没,有些被淹没的可能被水流斜切而过,在其上将形成新的槽道。这样,到下一次枯水位时就会看到槽道的分布面目全非,有的槽道做了大幅度的迁移,因此这种河道也被称为游荡型河道。这些河道就是高原上绝美的景观,在没有无人机帮助之时,我只在飞往拉萨的航班上看见过雅鲁藏布江中游有这样的河道,现在当我们借助无人机有了新的视角,这种发现,常常令我兴奋不已。

站在帕羊的沙山前,小水塘里倒映着南侧的喜马拉雅山脉,在晨曦中,那些积满白雪的山头慢慢变成了红色,牧羊女正赶着牛羊越过沙丘,往河道深处走去,这里就是中国的最西部。

帕羊有个家伙,很有名,他本名叫什么,人们早已经忘记了,因为他留着大胡子,所以,人们都叫他大胡子。他开汽修店,就在镇子里最大的那个十字路口,方圆百里,独此一家,门口趴着最多野狗的地方就是。我在他家修过无数次车,据我观察这是一个绝佳的修理点,西行的车辆从日喀则出来,行车至此,车和人都被各种搓板路、烂路拆得差不多了。行车至此,一定人困马乏,需要短暂停歇。帕羊并没有正规加油站,只有用塑料瓶装着的私人油可加,油来自新疆,论瓶收费,价格看卖家心情。车辆到了这里,需要检修、加油。

人和车都需要经历休整之后才能鼓起勇气继续西行。

我在他家最离谱的一次修理,是修减震器,当时我车上装了一种改装的减震器,这种减震器是英国进口的,用的螺丝自然是英制标准,这种标准很是害人,从帕羊的沙丘过来后,我发现螺丝跑丢了1颗,一侧减震罢工,我蹲在他的一堆废品中翻检了两个小时无果,他出来看着我说,别找了,不会有的,用电焊烧上不好吗?好吧,用2颗不合适的螺丝帽子套在一起,直接用电焊焊死在螺杆上,这也是修理,因地制宜的修理方式,简单粗暴有效,大胡子的收费向来相当合理,200元。理由太简单了,焊了2颗螺丝,电焊机太费电了,1颗100元。

这次的修理只让车跑出去200千米不到,减震器还没到神山脚下便第二次罢工。

修理店的对面,有一家青海来的回民兄弟夫妇开的羊肉汤粉店。帕羊的羊其实好吃,西藏最有名的是岗巴羊,我个人倒是觉得,凡是长在盐碱地里的羊,都好吃,因为没膻味儿,就有了羊肉的鲜。我在他家吃过很多次羊肉汤粉,因为总是在大胡子那里修车,我在修理店旁边的大车店里也睡过很多次大通铺。在这种地方睡觉,很江湖,一屋子各色路人,在夜里各种打呼、磨牙加放屁,热闹极了,再混杂着帕羊野狗群的叫声,睡眠不好的人,估计真得一夜无眠。更难过的是半夜需要去厕所,那要冒着被冻死的决心,披着袄子冒着寒风穿过整个院子去到对面的厕所,同时,要提防野狗的惦记。

2011年,南线日喀则到狮泉河全线柏油路通车,帕羊突然变得冷清起来,人们渐渐开始不再停留。新修的公路也从镇外高速经过,大胡子的店从此门庭冷落,到2016年我再进镇子里仔细看,大胡子已经关门走了。我住进了镇上新开张的牧民家庭旅馆,条件太好,已经可以住单独的房间。老板是本地人,我们抵达后,他给每间屋子的炉子里都加了几铲子羊粪,次日早餐居然还给我们做了酥油茶和饼子,可我总觉得缺少了什么味。我坐在村头的那个土堆上想了很久,后来坐在去阿里的车上也一直想,过了霍尔乡我想起来了,从前的帕羊,有一股子人气儿。那阵子的帕羊,房屋虽然破旧,但是人来人往,有熙熙攘攘的江湖气,而如今的帕羊,真的就只是马泉湖边的一个小镇了,变得安静而从容,再也没有了往来的人流。想想当年的大胡子,想想当年开汤粉店的回民兄弟夫妇,他们大老远来这里讨生活,就算开的是黑店也真心不容易,何况,他们开的也不算是黑店,曾经在南线上往来阿里的人们,不知道是不是还记得帕羊,还记得曾经发生在这些土坯房子中的人间喜乐。 094BOlNSayViBUtZalMqv/hxiwqBc0YuNaIfKaNmkBwfeox3zggh1zJZ2v8m6rV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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