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向神明祈求占地作画的仪式结束后,僧人们开始用蘸着墨的墨线在白色的木板上弹线,他们用这种方式为制作坛城打底稿。他们开始用手持着木笔蘸墨汁按仪轨耐心绘制底图,绘制的顺序由里及外,底图会由众多规则的几何图案组成,他们时常会绘制出一些圆形的图案,有时候也用圆规,我从侧面看上去,画出来的圆,就像一个个的水塘,这让我想起沼泽地。在高海拔的阿里,春天里才有沼泽地,在冬天,它们都冻得结结实实。
5月初,我带着大部队停在了狮泉河,5月可是阿里的春天,这里的冻土层在这个季节才开始解冻,解冻后的冻土层会慢慢往外渗水,最后形成一个个的水泡子,有的深,有的浅。我在阿里的朋友们像水泡子一样多,他们又多又热情,朋友们知道我来了,就会约我吃饭。饭后,我回到房间,天还没有黑透,我泡上了茶,开始不停地看表,已经晚上10点了,日落已经结束了半小时,按要求,日落后外出拍摄冈底斯日落场景的小分队要返回酒店,我放在窗台上的对讲机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晚上10点半,我微信收到一条消息,是摄影组范立发的,他发来了一句话:老师,2号车陷车了,可能需要救援。
我立即拿起电话,拨了过去,我简单问了范立具体的情况,我反问他,这么严重的情况,你为什么只是发个信息,如果我不看手机呢?你不知道可以打个电话给我吗?后来,我才想明白,他悄悄发信息给我,对于闯祸的人,相当于告密,可是,纸,能包住火吗?
我操起对讲机,让留在宾馆的所有人员集合,晚上11点宾馆留守人员全部出发,我调了三辆车前去救援。
我们翻越沙子达坂山,在山脚下的公路边下了公路,往沼泽地移动。抵达事故现场,我远远地停了车,现场果然和我猜测的一样,我走到陷车位置,扎西开的2号车已经完全被沼泽吸底,我踏上去的地面软软的,富有弹性,我知道脚踩的草皮下面就是水泡子。车前一群人,个个浑身稀泥,3号车司机顿珠一直试图用他车上的绞盘进行救援,他车上的绞盘已经拖坏,绞盘放出的钢丝绳已经不能收回,车前保险杠还有轻微变形,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个个垂头丧气,束手无策。
对付陷车,我比他们有经验。
有些经验是用时间、危险甚至是生命才得到的。
2009年在无人区,在海拔5300米的普若岗日以北,我带队穿越的过程中遭遇了三辆车的陷车,包括一辆双桥加长大货车和两辆越野车全部沦陷在沼泽地之中。为了救援,我们扎营在陷车点,三天的时间里用绞盘、用葫芦、用拖车绳、用小石头、用千斤顶、用铁锹、用木板,更多的是用人力挖了三天三夜,才自救成功。
我立即把带来救援的三辆车在远离沼泽的硬地面上一字排开,在每一辆车的前轮上卡了几个大石块,把3号车上已经拉坏的钢丝绳剪断后挂在2号车上,让拖车绳从2号车向后延长了约15米。救援的三辆车开始把各自的绞盘绳从绞盘中放出来,我让这三根绞盘绳同时挂上了2号车上的钢丝绳,慢慢发力,吃上力以后,通知三辆车听我口令一起发力,活生生把2号车一寸寸地从沼泽里拔了出来。车拖出来后,我仔细检查了陷车点的痕迹,整个2号车,底盘完全被沼泽吸住了。
救援结束,立即返回狮泉河。深夜1点半了,他们还没吃上饭,好在狮泉河这些年已经有了通宵营业的面馆,可以吃面条。吃面的时候,所有人收到了我的通知,明天上午9点开全组会议。
次日在酒店吃完早餐后,上午9点全体在酒店会议室开会。
会议由我主持,我必须给他们敲一个警钟。我们接下来的行程是要进入真正的无人区,不仅是进入,而且要开始在无人区拍摄金丝野牦牛,车辆行驶中驾驶员的防范性、人员野外活动的安全性有必要在这一天加强。今天我必须很严厉。
我问:“昨天晚上陷车,2号车是谁指挥的?”
石上飞说:“是我。”
我说:“你告诉我具体情况。”
他说:“当时拍摄结束,我想让2号车离装备近一点,这样可以快一点装车。”
我听完这句话心里的无名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就因为懒这一下,引发这么大的事故,我很严肃地告诉他,忧患意识有时候重要到可以救命。高原冻土层在春季会慢慢开始解冻,尤其是两山中间的凹处、湖边、水塘边,车是不可以靠近的。严重的时候,整车会掉入沼泽导致直接没顶,那是灾难性的,甚至人员都来不及逃生。这也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件。
接着,我开始严肃批评顿珠,救援是对的,不能蛮干,因为蛮干我们损失了一个绞盘,包括钢丝绳。所有的救援准备,其实是为了进入无人区而准备的,我们还没有出发就损失了一个重要的救援装备,他们不明白我的窝火,所以那天顿珠有些委屈,这孩子确实是为了救援2号车吃了苦,也很累,我知道他脑子特别灵活,不过有时候很认死理。
我罚石上飞和2号车司机扎西给全组人员买咖啡,并吓唬顿珠3号车的绞盘修理费用要从他工资里扣(当然,我没扣过他一分钱,不过我估计那一段时间,他心里可真是不好受)。石上飞还被加罚了,罚他去把我昨天救援时踩了一脚稀泥的鞋刷干净,我好不容易自己刷干净的鞋,因为昨天晚上的救援,糊得鼻子眼睛都没了,不让他刷让谁刷?后来我听说2号车去洗车的时候从底盘冲出来的泥有好几十斤。洗车店老板觉得洗这辆车特别不划算,要求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