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过几人激动的面庞,数年光阴转眼逝去。
时间机器停了。
“1928年。”珍妮特说道。两个男孩越过她看向外面。
菲尔兹先生开口道:“记住,你们来这里是为了观察古人的行为。好奇一点儿,聪明一点儿,好好观察。”
“是。”女孩与男孩们回答道。他们穿着整洁的卡其色制服,留着同样的发型,戴着同样的手表,踩着同样的便鞋。尽管相互间并无血缘关系,他们却有着同样的发色、眼睛、牙齿与肤色。
“嘘!”菲尔兹先生说。
几人望向外面这座伊利诺伊州的小镇。时值春季,清早微凉的薄雾笼罩在街道上。
大理石般米黄色的月亮洒下清辉。远远望去,一个小男孩借着最后一缕月光沿街跑来。远方某座大钟敲响早上五点的钟声。男孩穿过安静的草坪,留下浅浅的网球鞋印。他一步步迈到隐形的时间机器附近,抬头朝漆黑高楼上的一扇窗户呼喊。
窗户开了,另一个男孩从屋顶爬下来。两个男孩塞了满嘴的香蕉,跑远了,身影消失在凉爽昏暗的拂晓之中。
“跟上他们,”菲尔兹先生悄声说,“研究他们的生活模式。快!”
珍妮特、威廉与罗伯特奔跑在春天凉爽的街道上。这会儿他们露出身形,穿过沉睡中的小镇,穿过公园。到处灯光闪烁,房门咔嗒作响,其他孩子或是独自飞奔,或是两两结对,气喘吁吁地跑下山,来到几条泛着微光的蓝色轨道前。
“来了!”黎明前孩子们一直在那里漫无目标的乱转。闪光轨道的尽头,一盏小灯闪了几下,转眼化作蒸汽的轰鸣。
“那是什么?”珍妮特尖叫道。
“是火车,蠢材,你见过这东西的图片。”罗伯特大喊。
在几位时间之子的注视下,体格庞大的灰色大象走下火车,颇具气势地朝街上喷洒水花,向拂晓的天空举起鼻子,卷成一个问号。金红两色的笨重货车缓缓滚下长长的货运平板。狮子大吼一声,在昏暗的笼子里踱来踱去。
“呀,这肯定是一个——马戏团!”珍妮特的声音在颤抖。
“你真这么想?后来马戏团怎么了?”
“我猜就像圣诞节,那节日在很久以前就消失了。”
珍妮特环顾四周。“噢,这糟透了,不是吗?”
两个男孩愣愣地站在原地。“当然。”
男人们在清晨第一缕微光中呼喊。卧铺车缓缓停靠,车内睡眼惺忪的人眨眼看向窗外的孩子们。往来的马蹄嘚嘚,犹如一大片石头滚落在人行道上。
菲尔兹先生突然出现在几个孩子身后。“竟然把动物关在笼子里,真是令人作呕、野蛮粗暴。我要是知道这次会停在这儿,绝对不会让你们来看。这是一种可怕的仪式。”
“噢,是的。”然而珍妮特的眼中露出困惑的神色,“可是,您知道的,这就像一窝蛆。我想研究它们。”
“我不知道,”罗伯特的眼神飘忽不定,手指发抖,“这相当疯狂。我们可以试着以此为题写一篇论文,要是菲尔兹先生认为可以的话……”
菲尔兹先生点点头。“我很高兴你们愿意研究这里。找出动机,研究这恐怖的世相。好吧——我们今天下午去看马戏表演。”
“我想我要吐了。”珍妮特说。
时间机器嗡嗡作响。
“所以刚才看的就是马戏表演。”珍妮特严肃地总结道。
马戏团长号的喧闹早已不在他们耳中回响。他们最后有幸看见的是旋转的粉色空中飞人,当时扑了一脸白粉的小丑在下面又跳又叫。
“所有那些肮脏动物的气味,那种刺激,”珍妮特眨眨眼,“对孩子们很不好,不是吗?和孩子们坐在一起的那些成年人,他们称为母亲、父亲。噢,太奇怪了。”
菲尔兹先生在班级成绩册里写下了几个分数。
珍妮特淡漠地摇摇头。“我想全部重看一遍。我遗漏了某处的动机。我想再次穿过那个清早的小镇。脸上凉爽的空气,脚下的人行道,慢慢驶进站的马戏团火车。是不是清晨的空气与时光让那些孩子起床跑去看火车进站的?我想归纳出整个模式。他们为什么感到兴奋?我觉得我没能回答这个问题。”
“他们都笑得太开心了。”威廉说。
“一群狂躁抑郁症患者。”罗伯特说。
“暑假是什么?我听见他们在谈论这个。”珍妮特看向菲尔兹先生。
“他们在互殴中度过整个夏天,比赛谁更像白痴。”菲尔兹先生严肃地回答。
“我随时都可以为这些孩子把国家设计好的夏季日程拿过来。”罗伯特眼神空洞,声音微弱。
时间机器再次停下。
“1928年7月4日,”菲尔兹先生说道,“独立日,一个古代节日,人们会在这一天炸飞彼此的手指头。”
这是一个柔和的夏夜,他们来到同一条街的同一栋房子前。火轮嘶嘶作响,前廊里哈哈大笑的孩子们扔出什么东西,砰一声炸开!
“别跑!”菲尔兹先生喊道,“这不是在打仗,别害怕!”
珍妮特、罗伯特与威廉原本粉红的脸色吓得发青,这会儿又泛成烟花的白色。
“我们没事。”珍妮特一动不动地站着。
“幸好,”菲尔兹先生说,“一百年前政府下令严禁燃放烟花,彻底结束了这种乱燃乱放的情况。”
孩子们跳起精灵舞,用白色的烟火在夏夜的空中将自己的名字与命运编织在一起。
“我也想试试,”珍妮特轻声说,“在空中写下我的名字。瞧见没?我也想试试。”
“什么?”菲尔兹先生根本没听她说话。
“没什么。”珍妮特说。
“砰!”威廉与罗伯特模仿着爆竹炸开的声音。他们站在夏天的绿树下,站在树荫里,注视着夏夜草坪上绽放的烟花,红的、白的、绿的,美不胜收。“砰!”
十月。
一小时之后,时间机器最后一次停下,来到了十月。人们搬着南瓜与禾束堆匆匆走进昏暗的房子。骷髅乱舞,蝙蝠飞翔,烛光摇曳,苹果悬挂在空空的门廊里。
“万圣节,”菲尔兹先生说,“惨状的顶点。你们知道的,这是个迷信的时代。之后政府禁了格林童话、幽灵、骷髅,以及所有哗众取宠的把戏。感谢上帝,你们这些孩子都是在没有幽灵与鬼魂的理性世界里长大的。你们能过那些体面的节日,比如工作节与机器节。”
在十月空荡荡的晚上,他们又来到同一栋房子前,凝视里面的三角眼南瓜灯、漆黑阁楼与潮湿地窖里斜睨着他们的面具。这会儿,房子里面正在举办宴会。孩子们蹲坐在地上讲着故事,开怀大笑。
“我想和他们一起待在里面。”最后珍妮特说道。
“当然,这有利于社会学研究。”男孩们说。
“不。”她说。
“什么?”菲尔兹先生问。
“不,我只是想待在里面,想看着这一切,留在这里,不再去其他任何地方。我想要烟花、南瓜灯和马戏团,想要圣诞节、情人节和独立日,就像我们看到的那样。”
“这不是我们能控——”菲尔兹先生话音未落,珍妮特突然跑了。
“罗伯特、威廉,快来!”她跑起来。男孩们一跃而起追上她。
“等等!”菲尔兹先生大喊,“罗伯特!威廉,我抓住你了!”他逮住最后一个男孩,但另一个逃掉了。“珍妮特、罗伯特——回来!你们永远没法升七年级!你们会不及格的,珍妮特、鲍勃——鲍勃!”
十月的风猛吹过街道,和孩子们一起消失在沉吟的树间。
威廉挣扎,踢腿。
“不,你不能也跑了,威廉,你要和我一起回家。我们会给那两个孩子一生难忘的教训。他们想留在过去,是吧?”菲尔兹先生大喊,好让所有人都听得分明,“很好,珍妮特、鲍勃,你们就留在这可怕的地方,留在这混乱中吧!不出几周你们就会哭着回到这儿来找我。但我马上就要走了!留你们在这个世界里慢慢崩溃!”
他带着威廉匆匆回到时间机器里,男孩一直哭个不停。“时空远足千万别再带我来这儿了,求您了,菲尔兹先生,求您——”
“闭嘴!”
时间机器瞬间消失而去,驶向未来,驶向蜂巢状的地下城,驶向金属建筑、金属鲜花、金属草坪。
“再见,珍妮特,鲍勃!”
十月冰冷的风如水般扫过小镇。风停时,所有孩子都走进离他们最近的房门,不管是受邀请的还是没受邀请的,戴面具的还是没戴面具的。夜里无论何处都见不到跑在外面的孩子。风吹得光秃秃的树顶哗哗作响。
而在那栋大房子里,在烛光下,有人正给大家倒清凉的苹果酒,无论面前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