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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穿长袖衬衫的奶奶

我7岁那年,奶奶格特鲁德(Gertrud)得了乳腺癌。那是1971年,她刚刚过了65岁生日。奶奶住在柏林,通常每年夏天都会来瑞士与我们同住一段时间。她在的那几周对于我们来说喜忧参半:她会带来很多糖果,但是她给我们吃昂贵巧克力的同时,也对我们管教甚严。她不喜欢我们的散养模式,也不待见我们随意的穿衣风格。

我长大的地方离海蒂之乡(Heidi)只隔了两个村子,和海蒂一样,我们喝很多的牛奶,而且大部分闲暇时间都在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小山丘上玩耍,用奶奶的话说就是“整天疯跑”。

每次奶奶一来,我的父母好像突然记起了好多规矩:房间一定要一尘不染,指甲要修剪得干净整齐;就连我们的狗,一条巨型大丹犬,坐着时也会老老实实,连口水都不敢流。尽管奶奶身材矮小,她却是个威严的人。甚至就连现在,每当我想到自己饮食不规律或办公室变得很乱时,她那张永不衰老的脸都会浮现在我眼前,那双深绿色的眼睛在注视着我——我就会提醒自己本可以做得更好。

奶奶并非不慈爱,而是像母亲一遍又一遍告诉我们的那样,她“所处的时代跟我们不一样”。她的丈夫死于二战,留下她独自带着年幼的孩子,而且没有工作可以养家糊口。她没有过一句抱怨,在柏林熬过了希特勒时期。那些年,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朋友一个个消失、离去,看着她的奶奶死于饥饿。

奶奶被诊断为乳腺癌是在一年夏天,那年夏天跟往年并没有什么不同。当时她住在我家。有一天她在穿衣服的时候,在右胸上摸到一个小硬块。我们不曾知道她当时是否感到担心或者恐慌。她突然就决定离开,因为“自己有个需要处理的问题”。不知怎的,尽管我当时还是个孩子,但我对这个理由印象很深刻。她回到德国做检查,检查结果是乳腺癌。之后我们家里不再提起这件事,就连我父母低声交谈时也没提起过。

这种情况在当时很典型,大家基本上不会公开讨论癌症。我是多年以后和母亲聊天时才偶然得知奶奶患癌症的事,当时我们正讨论母亲的身体情况。奶奶只把患病细节告诉了母亲。那个年代的癌症病人在接受治疗期间,是没有家人在一旁支持的,也不会有邻居带着慰问品去看望,并不像我现在的病人这样。

一年后,奶奶再次来到我们家时,她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其中一个变化是她不再穿短袖衬衫。我尤其记得有次假期我们一起去西班牙旅行,她拒绝和我们一起游泳,我当时还特别不解。整个旅行期间,我们在海里嬉戏时,她总是穿着长袖衬衫或裙子坐在酒店的阳台上或是在海边散步。她一直都很喜欢游泳,而且天又那么热。我当时很疑惑,只是从来没有想清楚答案。我问母亲奶奶是否一切都好,母亲避而不答,只是说那个年纪的人就是这么穿的。但是我在海边发现很多与奶奶同龄的老年女性穿得很凉快。

如果当时我年纪再大点或洞察力再敏锐些,可能还会注意到奶奶的头发变得稀少,人也瘦了许多。她那慈祥的体态和圆润的脸庞都消失不见了,她的眼睛变成了更深的绿色。自那以后,尽管看起来不大可能,但她变得更加自律,尤其是涉及她的健康时:她坚持定时定量吃饭(不摄入额外卡路里),每天早上10点准时出门散步两个小时(这可把我们的狗乐坏了,它每天到点就用鼻子拱开奶奶的房门,然后和她一起去散步)。

我见过太多病人被诊断为乳腺癌的经历。回想起当时奶奶的情况,她要一个人默默承受所有的恐惧、未知和身体上的痛苦,这对她来说一定极为困难。她身边没有丈夫对她表示理解,没有父母支持她,也没有朋友带着慰问品来安慰她、拥抱她、倾听她的诉说。现在,我只能感叹奶奶在处理这种情况时表现得有多伟大。我的父母没有参与过对她的照顾,并不是不爱她,而是那个年代的人们很忌讳“癌症”这个词。

更令人震惊的是,那时几乎没有人讨论癌症对病人造成的情感和心理上的创伤,也没有人研究作为医生或亲人该如何跟癌症病人交谈,该如何避免说错话、伤到病人。20世纪80年代,我在医学院读书的时候,医生不会告诉病人他们患有癌症,这是一种常规做法。医学界认为让病人面对这一事实太过残酷。

因为奶奶的诊断在当时是一个秘密,即便现在我有最先进的医学工具,也不能完全追溯她当时的乳腺癌发展情况及治疗情况。有一次她的衬衫被风吹开了——这对于穿衣严谨的她来说是极少见的意外,我瞥见了她的右腋窝和上臂。那片区域看上去是深紫色的,而且上面有伤疤。现在我明白那伤疤是她当时做放疗时受到严重烧伤留下的。她的两胸也不对称了,锁骨下方还有块不同寻常的凹陷,这些变化就算隔着衣服别人也能看出来,更何况她变瘦了,这些更加明显。

这暗示着她做了乳房根治术(Radical Mastectomy),这个手术切除了乳房、乳房下面的胸肌,以及相邻腋窝里面的许多淋巴结;为了阻止癌症扩散,她又接受了大剂量的放疗。现在我们知道这些过于猛烈的医疗手段其实是不必要的。我多希望当时能阻止奶奶做这种恐怖的手术。

随着我慢慢长大,和奶奶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了,她偶尔会提及自己的乳腺癌,但她从来不给我任何机会询问相关细节。在我读医学院的最后一年,她死于胰腺癌。在我等待自己的乳房活检结果期间,这些记忆都涌入了我的脑海。 XdNcVmCVPfWG1t/3kMAXQKnvn+55MHXr1mDdCgDYxvzUd9QL0H/S++ERPjhcnr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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