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季牦全面掌权后,开始树立安南的民族特点。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四月,他将《尚书·无逸篇》译成字喃 教育陈日焜;洪武二十九年(1396年)十月,他不按朱熹的解释,以字喃作《诗义并序》,命令女师教授宫中后妃与宫人;他甚至下令,寄往各路的敕令和诏书也必须用字喃。
陈叔明与黎季牦以上的这些做法,显然是对明朝“不恭”,使明朝与安南关系蒙上阴影。
字喃结构原理
安南与占城两国争端,是明朝与安南关系趋冷的另一诱因。安南独立后,走上了对外扩张的道路,但其北面是强大的明朝,西面是高山密林,东面是大海,因而只能南下,占城首当其冲。洪武二年十二月,占城首次指控安南侵略其边境,朱元璋即时派遣翰林院编修罗复仁、兵部主事张福等分别赍诏谕安南、占城国王,劝他们息兵养民。也许是当时两国均未完成册封的缘故,皆表示服从。
洪武三年末,陈叔明发动政变,废掉陈日熞,自立为王。陈日熞之母出逃占城,并请求占城为其出兵复仇。洪武四年闰三月,占城大举进攻安南,攻破其都城。安南深以为耻,陈叔明决定向占城复仇,他让位于弟陈煓,令其统领军队,并加封黎季牦为忠宣国上侯,命其参谋军事,大举扩军备粮。
洪武九年十二月,安南国王陈煓亲率12万大军报复占城。次年春正月,陈煓不听谏言,冒险攻打占城都城阇盘,结果遭埋伏阵亡。此役,安南将士战死者十之七八。占城乘胜北伐,至六月,再一次劫掠安南都城。
朱元璋对安南与占城纷争不断十分不满,并把责任归咎于陈叔明:“尔叔明自临事以来,国中多故,民数流离……安南与占城纷争,构兵将十年矣,是非彼此,朕所不知。其怨未消,其仇未解,将如之何?”希望安南能息兵养民,免遭亡国。又传谕占城国王:“朕尝戒尔两国,毋深构仇雠,以安生民。今一胜一负,终无休息,果何为哉?……连年苦战,彼此胜负,固不可知。鹬蚌相争,渔人获利,他日悔之,不亦晚乎!”朱元璋采取“一视同仁”的原则,不让明朝卷入两国纷争,但其努力调处并没有奏效,两国边界依然烽火不息。
当时,影响明、安关系的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明、安两国边界的纠纷。洪武十四年(1381年)六月,广西思明府向朝廷投诉,安南骚扰其境内永平等寨。安南在受责时,却反告思明府攻其脱、峒、陆、峙诸地。朱元璋查明安南欺诳,令广西拒绝安南纳贡。
明朝的绝贡威胁产生了一定效用。《明太祖实录》记载,此后安南于洪武十五年、十七年、十九年、二十年均有进贡,而且与明初相比,增加了奄竖、象马、金银器皿等。当时,安南仍由陈叔明掌控,对明朝还表现出一定的“恭顺”。但黎季牦掌握安南的实权后,对明朝的态度日趋强硬。
洪武二十九年十二月,广西思明府土官知府黄广成上奏:“本府自故元设置思明州,后改思明路军民总管府,所辖江左一路州县洞寨,东至上思州、南至铜柱……元季扰乱,交人以兵攻破永平寨,遂越铜柱二百余里,侵夺思明属地丘温、如嶅、庆远、渊、脱等五县,逼民附之……乞令安南以前五县还臣旧封,仍止铜柱为界,庶使疆域复正,岁赋不虚。”思明府上一次的投诉只限于两国边界的骚扰,而此次的控诉则涉及领土治权的问题,这自然引起明朝的高度重视。朱元璋派行人陈诚、吕让出使安南进行交涉,要求安南归还思明府的故地。
洪武三十年(1397年)二月,陈诚、吕让使团抵达安南,与安南政府交涉归还五县之事,但无法达成共识。陈诚以为翻译没能准确表达他的意见,于是写信给安南国王晓以利害,依据典册与舆图从历史沿革的角度证明五县之地乃思明府所有。但由于黎季牦阻挠,陈诚与安南国王的谈判并未获得结果。黎季牦以国王名义复书,力争不让,认为历史图籍的记载均是虚文,明朝人所言亦不可信,强调安南管治现状,使谈判陷入僵局。
陈诚回国后,黎季牦担心明朝会有进一步的军事行动,直接上书明朝礼部,为侵占事实狡辩,甚至攻击思明府土官,丝毫没有归还之意。对安南如此傲慢的挑衅,朱元璋没有忘记祖训,继续采取容忍态度。
朱元璋早在洪武四年便制定了明确的对外政策,主要是防止北方蒙古人卷土重来。只要南海诸国不挑事,就不会有战争。在此后的25年里,安南先后出现篡夺、侵邻、扰边事件,对明朝时常表现出不恭和傲慢。虽然朱元璋气愤时,会在给安南的诏书中说“十万大军,水陆俱进,正名致讨,以昭示四夷”;但实际上,其最严厉的惩罚也只是断交绝贡。洪武二十八年九月,朱元璋在明、安关系日渐恶化的情况下,仍毫不迟疑地将安南纳入15个不征之国,并将这一策略列之于祖训之中:
四方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若其不自度量来扰我边,则彼不祥;彼既不为中国患,而我兴兵轻伐,亦不祥也。吾恐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贪一时战功,无故兴兵,致伤人命,以干天和,此甚不可。
这说明朱元璋一直在坚持“不征”的南海政策,从未有过要征讨包括安南在内的南海诸国的想法。明朝人高岱的评论就体现了朱元璋的治国理念:“夫以当时熊虎之将,席百战之威,其于蕞尔小夷,岂为难克?然于敝中国多矣。彼既不足为中国患则已,又何必涂炭吾赤子而邀无益之功邪?”
列入《皇明祖训》中的不征之国
但朱元璋的宽容却被黎季牦理解为年老软弱,于是更加肆意妄为。洪武三十年,黎季牦推行了财政币制、官制、地方行政等一系列改革,又借改革教育制度收买人心树立自己的威信。十一月,他逼陈日焜迁都清化。次年三月,又逼其禅位于年仅3岁的世子,史称陈少帝,黎季牦亲自辅政,自称德兴烈大王。
随后,朱元璋的崩逝更加速了黎季牦篡位的步伐。建文元年(1399年),黎季牦先逼陈日焜出家,指使范可永将其杀害;又诛杀太保陈沆、上将军陈渴真,以及其僚属、亲戚370余人;随后自称国祖章皇,服蒲黄色,入居仁寿宫,出入用黄盖12柄。建文二年(1400年)二月,黎季牦废陈少帝自立,年号“圣元”,国号“大虞”,改姓胡,史称“胡朝”。
有意思的是,黎季牦篡位后却称先世是浙江人,本姓胡,乃“舜裔胡公满之后”。他称五代南汉时,其先祖胡兴逸任演州刺史,遂定居安南,至12代孙胡廉徙居清化,为宣尉黎训义子后,方才以黎为姓。
如前文所述,从黎季牦独揽大权后的所作所为来看,他是一位强调越族特性的人。然而,他在夺取政权后却称先世为中原人,自己不是越族人。这种做法十分令人费解,对其后统治安南也毫无益处,可谓一个谜团。据郑永常先生考证,司马迁曾在《史记·吴太伯世家》中评论:“余读春秋古文,乃知中国之虞与荆蛮句吴兄弟也。”“虞吴兄弟也”便是黎季牦的心思所在。因为朱元璋“先世家沛”,建立明朝前曾称吴王,黎季牦这种做法是有预谋的,目的是为了拉近与明朝的距离。
黎季牦篡陈后,不出半年便让位给次子黎汉苍自称太上皇,实际上仍掌控实权。黎季牦有两子,长子黎元澄、次子黎汉苍,为何立次子汉苍而不立有军事才能的元澄呢?这也是为了赢得明朝的信任,元澄与汉苍是同父异母兄弟,汉苍是陈明宗女儿徽宁公主所生,是陈氏的外甥。当年,安南陈朝开国皇帝陈日煚就是靠女婿的身份得李朝“禅让”。因此,黎汉苍亦想利用陈氏甥的身份向明朝求封。安南史臣吴时仕认为黎季牦传位黎汉苍,是为了方便向明朝请封,可谓一针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