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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阳解围

十二月初一,王三善与诸将商议道:“失守城池,按法是死罪;前去救援,也会死于敌人之手。同样是死,为何不死于敌人手里呢?”王三善终于决定发兵,他分三路向叛军发起进攻:何天麟督兵7000人从清水江进发,为右部;都清道佥事杨世赏督兵1万人,从都匀进发,为左部;王三善亲自率2万人,与贵州右参议向日升、副总兵刘超以及参将杨明楷、方志敏、孙元谟、王建中等人从中路进发,正对叛军前锋。

王三善军到达新添后,全都衔枚疾走,初二抵达母猪洞,初三抵达新安。这天夜里,传言有叛军来袭,营中惊扰,甚至有人商议退兵。王三善说:“退却就会变成齑粉,必须以死抵挡叛军进攻!”于是他按兵不动,督军备战,结果最后并没有敌军来袭。

初四,以刘超为前部的先锋抵达龙头营,正遇敌军,随即有官兵退却,刘超下马立斩二逃兵。安邦彦军队一首领阿成在此役中被官兵所杀,于是敌军望风披靡。当时王三善率军尾随刘超相距不到2里,听到火铳声后将士战栗,又欲停止行进。王三善这时再次坚持前进:“前驱当贼,必无退者,吾当为后劲。”于是策马当先进发,未走1里刘超捷报传至,于是大呼齐进,收复龙里。

拿下龙里后,诸将又畏缩不前,觉得龙里距离贵阳不远,此去途中安邦彦必有重兵把守,应稍事修整。王三善力排众议,再一次表现了他非凡的气魄:“我军猝然来到,叛贼全无防备,不能把时间拖久。赶紧冲击叛贼,切勿错失良机。”初六,王三善策马当先,率领大军继续朝贵阳进发。

王三善驰援贵阳期间,从来不看邸报,说:“我正忙着平定叛贼,哪有工夫看这些?更何况朝中或战或守意见纷纭,看它徒扰人心。”他在朝廷或剿或抚的争论声中,坚持只有“剿”才可以平定乱局,“振国威而扬武略”,确实可贵。

安邦彦一方早有探子看到此景,知道新任督抚率大军进剿,以为有数十万人之多,互相惊骇。安邦彦这时欺骗手下人道:“吾当增兵来助!”于是退驻龙洞。明军连夺高寨、七里冲,乘胜进兵毕节铺;孙元谟、杨明楷二将连败安军,叛军重要头目安邦俊死于此役,同时还生俘安邦彦之弟阿伦。

叛军听闻王三善向贵阳进军之后,攻城再度变得激烈起来,日夜攻打,甚至搭起长梯欲攀梯而上。在李枟的振臂呼喊下,士卒虽然饿困,但都强撑着砍杀敌军。

十二月初七辰时,已经病饿得不成人形的刘锡玄,忽闻城外喊声雷震,又以为叛军正要攻城,强令一奴仆忍饿登城查看。不一时回报说叛军人仰马翻,奔溃如蚁,朝廷大军终于抵达贵阳城下,王师不可胜数;龙洞、油关一路,明军所杀叛军,几与山齐。王三善先以5骑到贵阳城下传呼“新抚至矣”,随后5门齐开,新抚王三善则单刀匹马出场,军民大悦,举城庆祝重生。

十二月初七,王三善率大军解围

贵阳之围的最终胜利还是属于大明的。这种围城战在战争史上难得一见,历时之久、祸害之惨,让人嗟叹。《明熹宗实录》直言此事“睢阳未足比烈也”。战后的贵阳城满目疮痍,百姓流离失所,房舍毁坏严重。而且根据《明史·贵阳土司传》和刘锡玄《围城日录》的说法,城中原有住户十万、军民男妇共四十余万人,围城三百余日后,幸存者仅余两百人,较之《李枟传》中所说的幸存者还要少。

经此一役,贵州境内丧失了大量劳动力,社会经济遭到严重破坏,土地荒芜,战后重建工作对朝廷来说又是一大考验。

贵阳被围时,朝廷以守城劳苦而加李枟兵部右侍郎衔,晋史永安为太仆少卿,而刘锡玄则是先被晋为按察副使,后改为左参政。贵阳解围后,三人又应记功。可解围后,李枟虽辞官而去,但朝中有位御史却突然站出来弹劾李枟。因为这位御史不知从哪听说了这么一桩事:安位承袭贵州宣慰使时,李枟曾向其索取金盆,安位不予,结果李枟心怀怨恨,以致引发嫌隙。如果此事属实,只怕李枟不但无功,反而大大地有罪了。于是,朝廷令巡按御史侯恂查核。最后查出来的结果是,这位御史道听途说,更有御史张应辰竭力赞扬李枟守城功劳。总之,李枟的清白最后得到了证明,这位诋毁李枟的御史也受到明熹宗的责备。

然而,在贵阳围城战中立了首功的李枟、史永安、刘锡玄三人却是矛盾重重。当初,史永安派黄运清前去新添、平越催促援兵,害怕不成功,欲亲自出城催促,结果被刘锡玄怀疑有临阵脱逃之心,并让李枟阻止他出城。其后刘锡玄绝食时,计划派兵保护李枟、史永安二人出城避难,自己留下死守,结果也反被史永安怀疑是想献城投降。于是,史永安上疏诋毁刘锡玄,顺便把李枟也拉了进去,说他也参与谋划此事。无奈之下,刘、李二人只得上疏辩白,而黄运清又在三人之间故意制造嫌隙。因此,三人虽然共同努力守城,但彼此失和。

朝廷对三人的功劳同样争论不休,吏部尚书赵南星认为史永安居功第一,应该不拘一格大用之;李枟先前已经升官,应该召回,然而如前文所说,他在解围后便辞去一切官职;刘锡玄此时已升任右参政,应该重新从优叙功。结果最后,李枟和刘锡玄没被重新启用,双双还乡;倒是史永安屡次升迁,后来坐到了宁夏巡抚、三边总督的位置。

崇祯元年(1628年),李枟的金盆事件又被言官重翻旧账。好在这次不但有平定奢安之乱的功臣朱燮元为其申冤,更有贵州地方百姓替其不平,最终也没翻起什么波浪,李枟后老死于家。相比之下,史永安在边关为魏忠贤营建生祠,日后被劾罢官,为时人所不齿。其实不仅史永安讨好魏忠贤,川湖云贵总督张我续亦是。王三善大破叛军后,张我续并无寸功,且被曝出侵吞军资60万两白银,因而被言官弹劾,解职候勘。后来张我续攀附魏忠贤而被起用,结果又在崇祯年间名列逆案,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赵南星铁如意

解围贵阳时,王三善和士卒披毡冒矢石前进,以2万人破敌10万。然而,成功使贵阳解围却并不意味着奢安之乱已定。解围后,李枟、史永安二人请王三善入城,被其一口回绝:“贼兵不远,军心未定,我大帅也,不可即安。”他驻扎于南门外,第二日便移镇宅溪,大破叛军,而安军则惊惧之下远遁陆广河外。几天后,左右两部援军和湖广、四川、广东诸省援军才姗姗来迟。军队一多,王三善所忧粮食不足的弊病就凸显出来了,他想将多余兵马遣回原省却被底下将校拒绝。同时明军对战事过于盲目乐观,王三善同样犯了轻敌的毛病,希冀通过大败安军来获得地方粮食,这些骄兵情绪客观上造成王三善的悲剧。这位巡抚大人日后轻敌冒进,又大意信任敌方降将,结果中了诈降计被敌人所俘,最后不屈而死。

朱燮元

贵阳解围后的天启三年(1623年),安邦彦再度得势,这次反攻不但导致王三善遇难,总理川、湖、贵军务的总兵官鲁钦也遭败绩,自刭而死。此后,直到崇祯三年朱燮元逼安位出降,贵州才告平定。

奢安之乱平定后,朝廷对叛乱地区的治理仍是老一套:大土司适当削弱,甚至改土归流;小土司则以招抚为主,加以笼络。天启三年,川地平定后,永宁宣抚司并入叙州府,完成改土归流。崇祯三年,贵州宣慰司改为水西宣慰司,虽未彻底改为流官治理,但革去安位宣慰使一职,并夺取水外六目之地。同时,朝廷沿河筑城36所,设防守卫。崇祯四年,朝廷没收水东洪边12马头土地置开州,改为流官治理。从善后措施也能看出,朝廷对土司的改土归流多以武力征剿为手段,然后施行。

明朝天启年间,统治集团同时面临多个危机:内有财政崩溃、党争不断,外有后金兴兵辽东,兼之土司作乱西南,社会矛盾空前激烈。除此之外,天启七年在陕西澄城县爆发了以王二为首的农民起义,揭开了晚明农民大起义的序幕。此时的朝廷处于三线作战的不利境地,但“重辽轻黔”的错误方针,使西南方面的局势越来越恶劣,最终酿成长达十余年的奢安之乱。

这次动乱牵制了四川、湖广、贵州、云南、广西诸省的大规模军事力量,严重削弱了朝廷在北方防御后金的军事能力,不仅给川黔地区的人民带来严重的灾难,也对其他地区影响深远。以云南为例,有不少土司直接参与了奢崇明、安邦彦的反叛活动,也有部分受朝廷征调加入平叛大军。川、滇、黔三省交界处土司蜂拥随奢、安二人反叛,以致云南一片混乱:东川土司禄千钟兵犯寻甸、嵩明;武定张世臣攻陷他颇、补知二堡;沾益土司设科先掠曲靖,后攻陆凉,震动昆明。这些土司一齐随奢崇明、安邦彦造反的缘由,是因为这些彝族土司之间的关系很是亲密。比如说,乌撒土司安效良和水西安氏是肺腑之亲,而东川土司向来仰乌撒土司鼻息,至于寻甸土司则和东川土司世为秦晋之好,沾益土司设科又是安邦彦之妹。因此,永宁、水西、乌撒、寻甸、沾益、东川等土司虽分属四川、云南、贵州,然则俱为一体,其实是一家人。正是这些彝族土司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下,互通声息,使得川、黔、滇三省一时间全遇战事。

是时,贵州方面屡次传书云南请求派兵增援。然而,云南自顾不暇,如何分兵去救?时任云南巡抚的闵洪学上疏朝廷,请求也为云南考虑下。当然,不救也不行,虽然黔事比滇事形势更为严峻。云南可调用军队以土兵为主,其中以阿迷州土知州普名声和安南长官司沙源为土兵翘楚。因此,调往贵州的滇兵多为土兵,且几分云南一半军事实力。之后,普名声因忠顺有功,朝廷特加其土守备职衔,增赐银币,仍给本品服色衣一袭。

明朝中后期,由于官兵松弛散漫,不堪一战,而土兵则相对来说更为骁勇,因此大规模招募土兵参与作战的情况一直存在,以之戍边御虏、平蛮镇寇乃寻常之事。明末辽东战乱频发时,四川的石砫和酉阳二宣抚司均派出土兵积极为国效力,战斗表现优异,朝廷都看在眼里。当秦良玉之弟秦邦屏战死辽东后,朝廷特赐其都督佥事,并子孙世袭。不过,由于积极响应朝廷征调,这些土司进一步扩充了军备,吸收了不少降俘,开始形成拥兵自重、尾大不掉的问题。之前正德年间,刘六、刘七起义时,朝廷所调土兵一路劫掠,人民不堪其扰。而后嘉靖年间,东南倭乱时,朝廷就积极征调阳麻兵、瓦氏狼兵前往御倭,结果贻害东南甚惨。朝廷为了鼓励这些土司积极参与到战事中去,常常将战役胜利后的战利品赏赐给他们,这也无疑增长了土司和土兵的贪欲。在平定奢安之乱的过程中,云南土司沙源、龙在田、普名声、吾必奎效力颇多。这些云南土司在奢安之乱中积极为朝廷平叛,获得了朝廷的信任,以此不断扩张自己的实力。他们的小心思,被当时的贵州总督傅宗龙瞧在眼里:“普名声将来不可保证,就现在看来,他幸灾乐祸的心思确实是有的,只是不敢率先发难而已。”由此观之,让少数民族互相制衡的办法虽有可取之处,却也不怎么高明。

《入跸图》局部

崇祯年间,云南阿迷州爆发了以普名声为首的土司叛乱。顺治二年(1645年)八月,元谋土知县吾必奎叛乱。同年十二月,安南长官司沙定洲叛乱。此外,还有一些小土司随着这几个大土司而反。这次云南土司叛乱不但前后起因有所联系,而且沙定洲和普名声之间也有亲戚关系,通过联姻实现了两家变为一家的势力合流,因此并称沙普之乱也无不可。因明亡后全国各地分裂,一时间竟无统一政权集中力量对其进行平定。沙普之乱断断续续,持续时间比奢安之乱更久,其残余势力最终于康熙四年(1665年)被吴三桂所平。

可以说,旷日持久、糜兵费饷的奢安之乱严重动摇了朝廷的统治基础。受朝廷统治方针影响而膨胀的西南土司势力变得尾大不掉,其先后迭起的叛乱使朝廷处于对后金、农民军和土司三线作战的不利境地,耗费了朝廷大量的财力、物力和军力,直接加速了明朝的衰败和灭亡。

参考文献

原始文献:

《黔牍偶存》《明史》《明史纪事本末》《明会典》《明太祖实录》《明神宗实录》《明熹宗实录》《明会要》《明纪》《贵阳府志》《贵州通志》《万历野获编》《滇志》《读史方舆纪要》《广志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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