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莓掌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凝成了冰。任何武士去了星族,都已经是非常糟糕的事情了,而失去族群的巫医则更为可怕。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叶池要让亮心帮她救治受伤的武士了。
鼠毛发出一声震惊的大吼:“她还是一只很年轻的猫呀!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松鼠飞走上前,用鼻子蹭着叶池的肩膀。“我们不会忘记她。”她轻声说道。
黑莓掌点点头,他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叶池低着头站了一会儿,然后推起刺掌。“去我的巢穴。”她的声音很轻,似乎正在极力克制着悲伤,“那里有更多的蛛丝。”说完,她就离开了,只回头看了一眼刺掌是否跟了上来。
黑莓掌注意到山谷边缘的阴影中有什么东西在动,转头看见蛛足和白爪正慢慢走出来。蛛足用尾巴示意黑莓掌过去,于是他撑着有些僵硬的腿走了过去。
“怎么了?”黑莓掌问道。
“你过来看看。”蛛足在前头带路朝山谷的崖壁走去,很快,他们来到黛西和她的幼崽们逃出去的小路跟前。阴影中,摊着一堆浅灰色的皮毛。
“是烟毛,”白爪轻声说道,“我觉得他已经死了。”
黑莓掌的肚子翻腾起来。他知道白爪说得没错,但还是用鼻子拱了拱年轻武士的身体,心里仍奢望他能醒过来。但烟毛却没有动弹,一双呆滞的眼睛毫无生气。
“愿星族照亮他的路。”黑莓掌轻声说道。烟毛的妹妹栗尾刚刚生完幼崽,她该如何承受失去兄长的痛苦啊!
两只年轻些的猫都盯着黑莓掌,似乎在等他发话。黑莓掌费了很大的劲,才强迫自己的脑子转动起来。
“把他抬到营地中央,然后我们给他守夜。”他说道,“我去找雨须。”雨须是烟毛的弟弟,他必须知道这件事,也许他能帮妹妹栗尾减轻痛苦。
等蛛足和白爪抬走了烟毛的尸体,黑莓掌便开始四处寻找雨须。自从战斗结束后,他好像还没见过雨须。焦急如利爪一般抓挠着他的心——雨须不会也死掉了吧?
就在这时,黑莓掌看见一位深灰色皮毛的武士半掩在曾遮蔽武士巢穴的荆棘中——现在那里已经被踩踏得一塌糊涂。那位武士一动不动地躺着,不过等黑莓掌从他的身上抽走一根枝条后,他强撑着抬起了头。
“那些獾——已经走了吗?”他声音沙哑地问道。
“战斗已经结束了。”黑莓掌告诉他,“不过有个不好的消息。你能站起来吗?”
雨须咕哝一声,用爪子撑着地,在长满刺的小树枝里乱扒拉一阵,终于站起了身。他摇摇晃晃用三条腿站着,第四条腿则悬在空中。黑莓掌担心那条腿已经断掉了。他用肩膀撑着雨须,领着他朝安放烟毛的营地中央走去。火星、松鼠飞以及其他几只猫都低着头,围在烟毛身边。
看见哥哥的尸体,雨须惊愕地大叫一声,一瘸一拐地冲了过去,低头用鼻子抵着哥哥浅灰色的身体。他一动不动地待了好几个心跳的时间,然后才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悲伤。
“我应该告诉栗尾这个消息。”他说道。
火星尾巴一摆,阻止了他:“你需要先检查一下你的腿。就让其他的猫……”
“不!”雨须坚决地打断了火星,“还是让我去吧。烟毛是我们的哥哥,栗尾肯定希望由我告诉她这件事。”
火星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说:“好吧,但是你要尽快去找炭毛。”
“火星,你指的是叶池吧?”沙风轻声纠正他。
火星眨了眨眼睛,震惊与疲倦让他的脑子迟钝起来。“对不起,”他轻声说道,“我还是无法相信炭毛已经死了。”
黑莓掌同情地看着他。族长与炭毛的关系非常亲近,炭毛的死肯定让他备受打击。
他需要我的帮助。黑莓掌暗暗鼓励自己。他用尾巴碰了一下松鼠飞的肩膀,轻声说:“我们走吧,去把炭毛的尸体抬到空地上。”
“好的。”松鼠飞说道,“雨须,你如果想和栗尾说这件事,就跟我们来吧。”
三只猫朝育婴室走去。长在山谷崖壁附近的灌木丛遭受的破坏最轻。松鼠飞、蜡毛和蕨毛在与獾的战斗中一直坚守在这里,保护着入口,直到栗尾肚中的孩子生了下来。灌木丛只有部分被踩倒了,那只杀死炭毛的獾甩开了蕨毛,就是从这里闯进育婴室的。
黛西和她的孩子们正站在入口外面。云尾、香薇云和桦爪也在这里。桦爪四肢舒展着,躺在母亲身边的地上。黑莓掌乍看过去,还以为这位学徒因为伤势过重而死,后来才发现他的胸脯正急速地起伏着。香薇云蜷伏在他的身边,轻轻地舔着他的肩膀。
叶池和亮心此时也走了过来。叶池的嘴里衔着一束草药,看见黑莓掌时,把草药放了下来。
“感谢星族,炭毛的巢穴太小,獾根本进不去。”叶池说道,“所以那些草药和浆果都完好无损。”她声音颤抖地又加了一句,“我们把她抬出去,让族群为她守夜,好吗?”
“我们就是来抬她的。”黑莓掌对她说道。
叶池感激地眨了下眼睛。“谢谢你。亮心,”她接着说道,“请给桦爪取些金盏花叶子,然后告诉所有能走路的猫去我的巢穴,在我的巢穴里治疗会更容易些。要是有谁不能走路,就告诉我一声,我必须先去看看他们。”
亮心飞快地点了一下头,就离开了。
叶池率先走进育婴室,后面紧跟着黑莓掌、松鼠飞和雨须。荆棘丛几乎遮挡住了所有的月光,巢穴内黑得就像个山洞。黑莓掌不小心踩到一根带刺的枝条上,不由得疼得咧了一下嘴。他勉强可以看到炭毛正伏在一堆松软的苔藓中,尾巴盘在鼻子上,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黑莓掌走了过去。“炭毛?”有一个心跳的时间,他以为炭毛会抬起头回应他,但当他用鼻子碰到炭毛皮毛的时候,却发现她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凉。
栗尾躺在死去的巫医对面育婴室的最里头。她的身体蜷缩着,背对着炭毛,护着自己的孩子。她的伴侣蕨毛蜷伏在她的身边,皮毛竖立着,看见有猫进来,龇着牙咆哮了一声。
“没事了,蕨毛!”黑莓掌安慰道,“是我们,你不用害怕!”
蕨毛这才放松下来,不过看起来依然很小心,还往栗尾的身边挪了挪。叶池挤到黑莓掌身前,小心地嗅着这只年轻的玳瑁色母猫。黑莓掌眨着眼睛,等到眼睛适应了巢穴里的黑暗,这才看到栗尾的四只幼崽正依偎在她的怀里。栗尾盯着叶池,双眼因为受到惊吓显得有些呆滞。
雨须慢慢靠到黑莓掌身边。“我该怎么对栗尾说啊?”他轻声问道,“她已经承受了那么多痛苦,要是知道烟毛死了,她一定活不下去的。”
“有蕨毛和叶池照料她,她不会有事的。”黑莓掌安慰道,“来吧!对她来说,从你这里听到这个消息,总比从其他猫那里听到要好。”
虽然雨须看起来还有些犹豫,但仍点了点头。“栗尾……”他用嘴巴轻轻地拱着妹妹的肩膀,开口说道。
“雨须,是你吗?”栗尾说着,扭过头来看他,“你受伤了吗?”
“我没事。”雨须应答着,“但是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是关于烟毛的,他……死了。”
栗尾盯着雨须看了几个心跳的时间,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接着,她抬起头,发出一声悲伤的尖叫:“不!噢,不!”
她的身体因为悲痛不住地抽搐着。黑莓掌听见幼崽们微弱的声音,抗议被从妈妈的肚子上甩了下来。
“栗尾,别太难过了!”蕨毛靠着她,用舌头舔着她的脸和耳朵。栗尾身体颤抖着,把头埋进了他的肩膀。“栗尾,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蕨毛接着说道,“想想孩子们,他们还需要你来照顾。”
“他是怎么死的?”栗尾的声音仍颤抖着。她换了一下姿势,把孩子们重新圈到怀里。她的孩子重新爬到原来的位置,小小的、软软的爪子摁着她的肚子,开始吮吸起奶水来。
“有一只獾杀死了他。”雨须对她说道。
“烟毛是一位勇敢的武士。”黑莓掌说道,“他现在已经安全地和星族待在一起了。”
栗尾点点头,伸出舌头安慰似的舔了一下雨须:“谢谢你告诉我。”
叶池把一卷叶子往栗尾的身边推了推。“这是琉璃苣,”她说道,“能让你奶水充足。”她停了一下,又补充道,“如果你睡不着,我去给你拿些罂粟籽。但是为了幼崽好,最好还是不吃。”
“没事的,我不吃罂粟粒也睡得着。”栗尾低下头,开始嚼琉璃苣的叶子,刺鼻的气味熏得她直皱鼻子,但她还是不断地吞咽着,把它吃完了。
“蕨毛,你能给栗尾带些猎物来吗?”叶池提议道,“至于雨须,你最好待在这里别动,让我检查一下你的那条腿。”
蕨毛用鼻子碰了碰栗尾的耳朵,说道:“我很快就回来。”然后,他绕过炭毛的尸体,走出了育婴室。
栗尾一直目送着蕨毛走远。“炭毛是因为我才死的。”她的声音因为痛苦而变得沙哑,“她本来是可以躲过那只獾的,她却选择留下来帮我。”
“这不是你的错。”叶池的声音从未如此严厉,黑莓掌不由得吃惊地看了她一眼,“炭毛在做一个巫医该做的事情。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是的。”松鼠飞说道,“栗尾,你想想,如果炭毛丢下你,獾就会把你和幼崽们杀死。你不想这样,炭毛也一样的。”
栗尾摇摇头,身子一直在颤抖。
“幼崽们很漂亮。”黑莓掌试图转移栗尾的注意力,转移了话题。这时,他才第一次仔细地看着雷族的新成员们,问道:“起名字了吗?”
栗尾点点头。“这只叫小痣,”她用尾巴尖碰了碰个头最大的那只,“他是唯一的公猫。这两只是小蜜和小罂粟。”她依次点着一只淡蕨叶色的虎斑猫和一只和她一模一样的玳瑁色中夹杂着白色的幼崽,然后接着说:“这只叫小炭。”
黑莓掌听到松鼠飞惊呼了一声。这只毛茸茸的灰色幼崽好眼熟,他不由得飞快地扫了一眼身后的炭毛。正在弯腰处理雨须伤腿的叶池也怔了一下。“我觉得炭毛会喜欢这个名字的。”她轻声说着,继续忙着手里的活。
“他们看起来都很结实、健康。”黑莓掌说道,“走吧,松鼠飞,我们现在还要为炭毛做件事。”
松鼠飞没有动,却把尾巴尖轻轻地放在叶池的肩膀上。“你应该马上休息会儿,”她说道,“你看起来累坏了。”
“我没有时间休息。”叶池回应着,却没有抬头看松鼠飞,“如果我去休息了,这些受伤的猫该怎么办呢?”
松鼠飞仍感到很不安:“可是我很担心你,我能感觉到你现在心里很难受。”
这次叶池没有再说什么。黑莓掌看得出,叶池只是想留下来单独静静,照看雨须,于是戳了戳松鼠飞的肩膀。“走吧,”他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压低嗓门补充道,“给她一些空间。她能应付得来,只是需要一些时间罢了。”
松鼠飞看上去依然很不放心,但她还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转过身,帮助黑莓掌把炭毛柔软的尸体抬出育婴室。黛西和幼崽们依然与云尾、香薇云聚在入口外。亮心已经拿来了金盏花,正在处理桦爪的伤口。
“你不能离开,”云尾不同意,“你和幼崽们属于这里。”
黛西摇摇头,目光落在死去的巫医身上。“我的孩子们差点被杀死了,”她说道,“或者我死了,他们怎么办?我们还是待在马场里更安全些。”
三只幼崽异口同声大声抗议着。
“那两脚兽呢?”云尾提醒道,“你之所以来这里,不就是害怕两脚兽把你的孩子给抢走吗?”
黛西伸缩着爪子,眼睛里充满了犹豫。没等她开口,亮心说道:“也许现在两脚兽不会把幼崽们抢走了。毕竟他们已经长大了,可以在谷仓里抓老鼠了。”
“可我们不想回去,”小莓哀号道,“我们想留在这里。”
黛西用尾巴轻轻弹了他一下:“你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想被獾抓走吗?”
“可是你们都没有受伤啊!”松鼠飞不失时机地提醒道,“族群保证了你们的安全。”
“留下来吧,”香薇云乞求道,“新叶季一到,这里的生活就会容易多了。”
黛西迟疑地看了她一眼:“那你能保证,獾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谁都保证不了。”云尾说道,“但是我敢打赌,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们都不会再见到它们的影踪。”
黛西摇摇头,把幼崽们推进了育婴室:“进去吧。经历了这么可怕的一夜,你们都需要先休息一下。”
“可是我们不累。”小鼠不愿意地说道。
黛西没有理会。她回过头,满是恐惧和犹疑地看了云尾一眼,然后便消失在育婴室里。
香薇云跟在她后面说道:“我去帮她安顿一下幼崽。”
“你也明白,黛西说得可能是正确的。”亮心说道,她没有看云尾,“她知道怎么样对幼崽们最好。回到马场,没准他们会感觉更安全些。”
云尾张开嘴想要反驳,但是又闭上了。
“你最好到叶池的巢穴去,”亮心对他说道,似乎不想再谈马场来的猫了,“你那只受伤的爪子又流血了,你需要更多的蛛丝。”
云尾扫了一眼育婴室入口,咕哝道:“好吧,我这就去。”
黑莓掌转向炭毛,盯着她光滑的暗灰色身躯。炭毛那蓝色的眼睛已经变得呆滞,毫无生气。他不禁痛苦得心如刀绞。松鼠飞站在他的旁边,垂着头;黑莓掌看见松鼠飞身体抖动起来,下意识地靠向她的身体,暗自希望她不会躲开。松鼠飞真的没有躲开。于是黑莓掌闭上眼睛站了一会儿,尽情地呼吸着她甜美、熟悉的气息。
“走吧,”他轻声说道,“这一夜很快就会过去。该准备给她守夜了。”
他和松鼠飞再次抬起炭毛的尸体,走过空地,放在烟毛的旁边。蛛足和白爪正蜷伏在这位浅灰色武士身边,鼻子伸到他的毛皮里。
“再见,”黑莓掌轻声说着,用鼻子碰了碰炭毛的皮毛,“星族以你为荣。”
“我们会想念你的,”松鼠飞接着说道,“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
黑莓掌本想蜷伏在炭毛的身边,给她守夜,但是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于是,他去找火星。此刻,火星还在营地中央,和暴毛、溪儿、午夜待在一起。
“我想我们应该开始重建武士巢穴了。”黑莓掌说道。
午夜冲火星点了点头。“我现在就走,”它说道,“趁着夜色好赶路。”
“可是你肯定和我们一样疲劳,”火星挽留着,“睡一会儿再走吧!”
午夜长着白色条纹的头来回晃动着,打量着被毁掉的营地,说道:“我没什么可做的了。我要回到海边的洞穴里,听波浪拍打海岸,听风在草丛中沙沙作响。”
“要不是你带着风族来帮忙,雷族已经被摧毁了。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没必要感谢我。我的警告来得太迟了,我也没能说服我的那些至亲跟族猫和平处理分歧。”
“但是为什么呢?”溪儿问道,她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悲痛,“在大山里,我们和獾之间从来没有过矛盾。难道这些獾和尖牙兽一样,想把猫杀了吃掉吗?”
午夜摇摇头:“我的至亲不吃猫。但是族群猫曾把它们从自己的领地里赶走了,先是在湖的另一边被河族赶走,接着又被雷族赶走。它们要报仇,要抢回原属于自己的领地。”
“我记得鹰霜在森林大会上说过这件事。”火星说道,“他就是把獾赶出去的河族武士。”
黑莓掌猛吸一口气,不禁想为同父异母的弟弟辩解。他的族猫难道想把獾袭击雷族归罪于鹰霜?
“我们也从雷族领地上赶走过一只獾。”松鼠飞开腔了,“还带着幼崽。我甚至还为被赶走的这只獾感到难过呢!”
“我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它们还会回来。”火星若有所思地说道,“巡逻队要多加警惕。”
“我也会多加警惕的,”午夜接过话茬,“一旦有风吹草动,我就会过来,或者捎话过来。不过现在我要走了。再见,我的猫朋友。”
“再见,午夜。”暴毛说道,“能再次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午夜的小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祖灵会保佑你,”它对暴毛说道,“星族和杀无尽部落也会保佑你。你要走的路很艰辛,而且还没有走到尽头。”
深灰色武士点点头说:“谢谢你,午夜。”
“我希望你不要走。”黑莓掌对午夜说道。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族长,补充道:“你难道不能在这儿的森林里筑个巢,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吗?”
“求你了!”松鼠飞央求着。
老獾摇摇头,眼睛深处透着智慧。“这里不是我要待的地方,”它提醒道,“但星族会引导我们再次相见的。”
“希望如此。”黑莓掌说道。
“那么,再见吧!”火星冲午夜低下头,表达自己深深的敬意,“雷族永远爱戴你。”他一直陪着午夜来到入口处,似乎也不想让它离开。正在被毁掉的入口屏障处整理荆棘枝条的尘毛和沙风,也暂时停下工作,与午夜告别。
松鼠飞和暴毛分别站在黑莓掌两侧,他们看着午夜宽大、平展的爪子从残存的荆棘屏障中踩踏过去,离开了山谷。雷族已经是第二次在午夜的帮助下存活了下来。如果它住在离这里非常遥远的太阳沉没之地,雷族怎么可能安全呢?黑莓掌甚至都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找到那片沙质崖壁。
我必须竭尽全力,黑莓掌对自己说,哪怕我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要帮助族群。现在,雷族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我。
午夜消失在黑魆魆的森林里,暴毛转过脸来。“好了,”他说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想每只猫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叶池和亮心负责救治受伤的猫。但是我们都需要休息,恢复一下,”黑莓掌说,“也就是说,我们需要先清理出睡觉的地方,还要捕捉一些猎物。”
“天亮后,我和溪儿可以给族群狩猎。”暴毛应承着,“眼下,我来清理武士巢穴。武士巢穴在哪里?”
问得好。黑莓掌不由得心想。他用尾巴指着远处山谷崖壁下被踩踏过的荆棘丛。“在那边。”他说。那里的荆棘丛长得低矮,浓密,在秃叶季可以很好地防风、防雨。但是獾为了抓躲在里面的猫,摧毁了这道屏障,现在那里看起来根本不像巢穴了。
暴毛眨了眨眼睛。“好吧,我这就开始。”说完,他就朝黑莓掌指的方向跑去。
“溪儿,你去检查一下长老们,”松鼠飞提议道,“他们的巢穴在那边的榛子树下。如果你需要帮助,就过来找我。”
溪儿点点头,朝榛子树下跑去。
黑莓掌正要跟着暴毛离开,这时蜡毛走了过来。“你要给烟毛和炭毛守夜吗?”他问松鼠飞。
“你先去吧。”松鼠飞说道,“我现在要去帮忙重建武士巢穴,稍后我再为他们守夜,炭毛和烟毛会理解的。”
蜡毛眨着深蓝色的眼睛看着她,眼睛中透出受伤的神情,似乎认为她是在拒绝自己。“好吧,那我们待会儿见。”说完,蜡毛走开了,加入围坐在两只猫尸体周围的众猫中。
松鼠飞的尾巴轻轻拂过黑莓掌的耳朵:“难道你不觉得你应该去叶池的巢穴,让她检查一下你的抓伤吗?”
尽管发生了这么多事,松鼠飞的眼神仍然让黑莓掌激动得像一只幼崽。“先不急。”他对她说,“叶池要忙的事情够多了,有很多猫伤得比我重。我先去帮暴毛清理武士巢穴。大家都很累了,天也快亮了。”
“那我去看看猎物。猎物堆肯定被毁掉了,但獾应该没来得及吃掉猎物。没准我可以找到一些,让族猫撑到巡逻队回来。如果我找到了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就给你带一些过来。”
“谢谢。”黑莓掌目送着暗姜黄色的武士走过空地,自己也朝残破的武士巢穴走去。他身上的每块肌肉都很酸胀,肩膀上的抓伤也在隐隐作痛。他感觉自己已经累得迈不开爪子了。但是族猫们需要他,他必须鼓足劲头,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武士们用来搭建巢穴的荆棘丛靠近崖壁的最高点,离通往高石台的落石堆不远。黑莓掌走近了才发现,尽管最外层的荆棘条都断了,被踩倒在地,但靠近树干的地方却破坏得不严重。他希望能有足够大的没有被破坏的地方,这样,哪怕武士们睡觉时有点挤,但只要撑到新叶季树木长出新芽时就行了。
他又靠近一些,小心地嗅着被毁掉的外层枝条,这时,暴毛出现了,身后拖着一团缠在一起的荆棘。
“嗨,”暴毛把拖拽着的东西放下,大口喘着气,眼睛一眯,说道,“你怎么不休息会儿?你看起来非常疲惫。”
“所有猫都很疲惫。”黑莓掌说道,“我现在还不能休息,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暴毛扫视了一圈空地说道:“确实如此。”
黑莓掌把尾巴搭在暴毛深灰色的皮毛上。“很高兴看到你,”他说道,“星族这个时候把你派来,真是再好不过了!”
“嗯……杀无尽部落在保佑我。”
“某个祖灵派你来——不管是谁的祖先,我都很感激。”
就在这时,松鼠飞嘴里叼着两只老鼠的尾巴跑过来。她把老鼠丢在他们爪下。“这是给你的,”她对黑莓掌说道,“吃吧,你需要补充体力。”她把第二只老鼠往暴毛跟前推了一下,说道:“你也要吃,暴毛。”
“不,谢谢。”深灰色的武士说道,“我和溪儿在来的路上吃过了。我现在还不饿。”
“好吧,如果你真的不吃,我把它给长老们送去。我已经找到很多猎物了。”她对黑莓掌补充道,“虽然猎物被踩烂了一些,不过撑到明天没问题。”然后她尾巴一甩,叼起剩下的那只老鼠,朝长老巢穴走去。
暴毛又进了巢穴,黑莓掌蹲伏下来,开始吃老鼠。老鼠被踩扁了,还沾着土,似乎是被獾踩到了泥里,但他现在实在太饿了,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黑莓掌几口就把老鼠吞了下去,然后就去帮暴毛往外拖被毁掉的荆棘。当他奋力把毁掉的枝条拽出巢穴时,刚一用劲,肩膀上的抓伤就又开始流血。荆棘扎着他的爪垫,刮擦着他的身子,他的皮毛上又添了许多新伤。
等他拽着一团很难扯开的枝条,退着走出巢穴时,松鼠飞的气息再次弥漫过来。他丢下枝条,扭过头,发现松鼠飞正站在身后,嘴里叼着一团滴着水的苔藓。
松鼠飞把苔藓放下,说:“我想你一定口渴了。”
“谢谢。”黑莓掌舔着苔藓上的水,觉得从没喝过这么甜美的水。水似乎渗进他的每个毛孔,给他注入了新的能量。
等他喝足了水,松鼠飞又叼起那团苔藓,轻轻地摁在他肩膀的伤口上。当黑莓掌的目光与松鼠飞的目光相对时,黑莓掌不由得浑身一颤,不敢相信自己还能和松鼠飞这么亲密。
“松鼠飞,对不起……”黑莓掌说道。
松鼠飞用尾巴尖遮住了他的嘴。“我知道。”她轻声说道。
黑莓掌多希望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淹没在她绿色的眼眸中。但是松鼠飞的身后有什么东西飘过,黑莓掌一抬头,发现蜡毛正死死盯着自己。
淡灰色武士已经结束了为死去的族猫守夜,正穿过空地走过来。不久之后,他一转身,消失在遮挡着巫医巢穴的荆棘屏风后面。
黑莓掌后退一步,看着松鼠飞。“那蜡毛怎么办?”他说道。他已经无须多说——在最近的几个月里,松鼠飞和蜡毛的关系非常亲密,淡灰色武士有足够的理由认为,黑莓掌正在挑衅他。
松鼠飞放下苔藓。“不要担心蜡毛。我会和他说清楚的。”她的眼睛里充满了遗憾,但是没有任何的后悔。她轻轻地用鼻子碰了碰黑莓掌的鼻子,说:“我现在要去给长老们取水了,待会儿见。”
黑莓掌茫然地看着她走开,然后接着拽枝条。他简直不敢相信,一切会变化得如此之快,他和松鼠飞竟然不需要解释什么,就能重归于好。曾经的争吵,曾经充满敌意的互相伤害,这一切,随着獾的袭击,全都烟消云散。现在他们终于发现,彼此是多么在乎对方。他们甚至不需要道歉,只需展望无尽的未来。
他最后猛地一拉,总算把枝条给扯断了,这时,暴毛推着一团苔藓和荆棘从巢穴中走了出来。
“看到你和松鼠飞相处得这么好,我真高兴。”他说。
“是的,她很棒。”黑莓掌含糊不清地说。他不想让暴毛知道,他和松鼠飞之间的亲密关系曾一度荡然无存。“我们为什么不把这些荆棘拿给沙风,用来修入口处的屏障呢?”
“好的。”暴毛似乎看出黑莓掌有意想把话题从松鼠飞身上引开,有点被逗乐了,“你知道的,”他说,“我对溪儿的感觉也是这样的。”
说着,他叼起一根长树枝的一端。但还没走出几步,黑莓掌就看见溪儿嘴里叼着一大团苔藓,正朝他们走过来。
“长老们会好起来的。”她把嘴里的东西放在黑莓掌身边,通报道,“叶池在鼠毛的伤口上敷了蛛丝,给每只猫一些罂粟籽,帮助他们入睡。松鼠飞给他们送去了水。”
“溪儿,谢谢你的帮忙。”黑莓掌冲苔藓团点了点头。
“我把这个从长老的窝里拿出来,因为里面全是刺,根本没办法在上面睡觉。你能告诉我,哪里能找到更多的苔藓吗?”
“你确定你不累?”黑莓掌问道,“你走了很远的路。”
溪儿的耳朵抽动了一下:“我的情况比你好多了。再说,我们一路上也没着急赶路,从我们离开部落,到来到你们这儿,走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我们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们了。”暴毛说道。
“那你们是怎么找到的?”黑莓掌问道。这时,他听到身后有动静,不由得吓了一跳,原来是蕨毛嘴里叼着猎物,正往育婴室走去。“是杀无尽部落告诉你们怎么走的吗?”黑莓掌继续问道。
暴毛和溪儿飞快地互相看了一下。
“我倒是希望它们能告诉我们,”暴毛回答道,“那样我们就会早些到了。我们在山里四处寻找,直到后来遇到了一只泼皮猫。那只猫认识和马住在一起的猫。你们认识他们吗?”
“噢,是的,马场的猫,”黑莓掌说,“我们见过——说实话,我们这里现在就有一只,她还带着幼崽。”
暴毛一脸惊讶:“哦,那只泼皮猫告诉我们,他听住在马场里的猫说,有很多的猫搬到了这里。我们知道那一定就是你们。那只泼皮猫还告诉我们应该怎么走。”
“这么说,你们还没有去过河族?”
暴毛摇了摇头。但是不等暴毛说什么,溪儿就用爪子戳了一下黑莓掌的肩膀,说道:“哪里有苔藓?长老们都还等着用呢。”
“哦,对对对。等我们把这些荆棘送到营地入口处,我再指给你看。”
黑莓掌和暴毛把树枝拖向沙风、尘毛和火星正在忙活的地方。溪儿叼着苔藓团跟在后面。
“就在那里。”黑莓掌用尾巴指了指森林。一想到众獾眼里带着杀气,从森林中咆哮着冲出来的情形,黑莓掌不由得感到一阵恐惧,皮毛顿时竖了起来。“你直直地往前走,就能在树根处找到很多苔藓。”
“溪儿,我和你一起去。”暴毛说道,“附近可能还有獾,这谁都说不准。”
“我已经布置了岗哨,”火星的声音传了过来,“应该是安全的。”说着,他的耳朵朝山谷顶部抽动了一下。黑莓掌在那里隐约看见了云尾和刺掌的身影。
暴毛也循着黑莓掌的目光看了看,然后转向溪儿:“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武士巢穴也需要更多的苔藓。”
暴毛和溪儿朝森林走去。黑莓掌转身返回营地,看见叶池正从巢穴里出来。叶池走到炭毛尸体旁边时,低下头,把鼻子埋进老师柔软的皮毛里。
“原谅我,炭毛!”黑莓掌隐隐约约听见她说的话,“我想给你守夜,可是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知道,你更愿意我照看好族群。”
叶池抬起头,似乎已经振作起了精神。她走到黑莓掌身边。“你现在就到我的巢穴去。”她说道,“你的伤口需要处理。”
“但是……”
“不要再说了,黑莓掌,照我说的做。”此刻的叶池听起来很像她的妹妹松鼠飞,“如果你的肩膀感染了,你还怎么帮族群做更多的事情呢?”
黑莓掌叹了口气:“好吧,我这就过去。”当年轻的巫医从身边走过时,黑莓掌把尾巴尖搭在她的肩膀上,说道:“谢谢你,叶池。我是说,谢谢你能回来。雷族需要你。”
叶池满眼悲伤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朝在入口处的父母走去。“火星,”黑莓掌听见叶池喊道,“我还没给你检查过伤口。”
黑莓掌快走到叶池巢穴时,看见蜡毛正从荆棘丛后面走出来。他被撕裂的耳朵上敷着蛛丝,腹侧和前腿上敷得更多。
“你没事吗?”当蜡毛经过时,黑莓掌问道。
蜡毛没有看黑莓掌。“我很好,谢谢。”他简单地回道。
黑莓掌看着蜡毛穿过空地,往育婴室走去。蕨毛和蛛足正在那里拽被踩坏的荆棘枝条,蜡毛加入他们的工作中。
在叶池巢穴所在的岩石缝隙外,桦爪把一只爪子搭在鼻子上,正蜷缩在蕨叶窝中睡觉。他虽然只是位学徒,但是在战斗中表现得很勇敢,不但帮助黛西和幼崽们逃了出去,还保护了他们。他臀部的伤口处,皮毛被扯掉了,现在敷上了金盏花药糊。闻到被嚼碎的草药刺鼻的气味,黑莓掌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在裂缝的另一边,雨须正躺在更厚实的蕨叶中。黑莓掌走过荆棘屏风时,雨须抬起头,迷迷糊糊地眨眨眼睛。“你好,黑莓掌。”睡意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一切都好吗?”
“会好起来的。你的腿怎么样了?”
“感谢星族,我的腿没有断,只是脱臼了。”他发出充满瞌睡的呼噜声,“叶池已经将它复位了。”说着,他再次闭上眼睛,鼻子放到爪子上。
亮心衔着一嘴草药从岩石缝隙中出现了。她冲黑莓掌点点头,弯下身子,快速嗅了嗅雨须和桦爪。
“他们恢复得很好。”亮心说道,“黑莓掌,叶池回来的时候,你告诉她,我给蕨毛送金盏花去了。蕨毛在重建育婴室,这样他就不用离开栗尾身边了。”
“好的。”黑莓掌回答道。
黑莓掌在两只睡着的猫身边坐了下来。没过多久,叶池回来了,身后跟着火星。叶池仔细地检查了黑莓掌的伤口,然后在他肩膀那道很深的抓伤上舔着。
“这是唯一严重的伤口。”她说道,“我每天都要检查一次你的伤口,行吗?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给你取些金盏花。”她停下来,盯着远处看了两个心跳的时间,然后深吸一口气,消失在岩石裂缝中。
“她没事吧?”黑莓掌低声问火星,“现在没有巫医照顾她。”
“我会告诉松鼠飞时刻注意她。”
叶池衔着金盏花叶子回来,把叶子嚼成糊状。
“我们只剩下这最后一点了。”她抬眼看了一下露出嘴角的叶梗,说道,“明天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猫再去采一些回来。”
“我会安排的,”火星答应道,“或者——黑莓掌,你来安排一下可以吗?找一只伤势不太重的猫去做吧。”
黑莓掌点点头说:“好的,火星。”
离开岩石裂缝时,黑莓掌看见站在武士巢穴旁的暴毛冲他摆动着尾巴。
“我觉得,今晚睡觉已经没问题了。”深灰色武士说道,“我们已经把损坏最严重的荆棘条拖出去了,还铺上了一些新鲜的苔藓。巢穴里有点挤,但你们都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那你呢?”黑莓掌问道。
“溪儿和我还不累。接下来的时间,就由我们俩来守护营地吧。”
“谢谢。”黑莓掌突然觉得自己的四肢再也支撑不住了,蜷缩起来睡一觉的强烈念头,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了。黑莓掌用尾巴尖碰了碰暴毛的肩膀,然后从他的身边走过,进入了武士巢穴。
树干附近有块空地,对累得顾不上挑剔的猫来说,在那里睡觉也挺好的。蛛足和蜡毛已经睡着了,在他们靠里的地方,尘毛和香薇云正昏昏沉沉地低声说着什么。黑莓掌冲他们打了个招呼,就蜷缩进苔藓和蕨叶中。一个心跳之后,睡意就像一股黑色的浪潮淹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