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十九世纪科学发达以来,西洋学术,莫不以科学方法为基础;即形而上学,亦以此为利器。至今日一切学问,不能与科学脱离关系;教育学亦然。故今日之教育,科学的教育也。舍科学的方法而言教育,是凿空也,是幻想也。幻想凿空,不得谓二十世纪之学术。
二十世纪之学术,既为科学的,然科学厥有二种:曰纯粹科学,曰实践科学,或曰应用科学。纯粹科学,独立而不依,不藉他科学为基础;如物理、化学、算学是。实践科学,又曰复杂科学,不能离他科学而独立;如工程学、政治学、教育学是。工程学之基础,物理、化学、算学也。政治学之基础,历史、地理、人种、理财、心理、社会诸学也。教育既非纯粹科学,必有藉乎他科学。然则其所凭藉者,为何科乎?曰:欲言其所凭藉,必先言教育学之性质。
(一)教育为全生之科学 何谓全生?在英字为CompleteLiving,即言享受人生所赐予之完满幸福。英儒斯宾塞,以教育为预备人类生活之方法;分此方法为四步:直接保护生命者为第一步;间接保护生命者为第二步;保护传种为第三步;供给消遣娱乐为第四步(见斯宾塞Education)。直接保护生命者,例如衣食住是也。间接保护生命者,例如政府社会是也。保护传种者,例如嫁娶是也。供给娱乐者,例如文学美术渔猎旅行是也。是数者备,则全生矣。子华子曰:全生为上,亏生次之,死又次之,迫生为下。全生者,六情皆得其宜也。亏生者,六情分得其宜也。迫生者,六情莫得其宜也。斯宾塞之论全生,以生理学为起点。子华子则以人之感情为起点。其起点虽不同,而将欲达乎全生则一也。社会进化,人类生活,日趋丰富;教育者,所以达此丰富生活之方法也。
(二)教育为利群之科学 明德新民,己欲立而立人。个人与社会,固相成而谋人类进化者。社会愈开明,则个人之生活愈丰富;个人生活丰富之差度,则亦与社会程度之高低,成正比例。盖合健全之个人,而后始有健全之社会。故求全生而广大之,即所以利群,利群即所以求全生也。社会不振,个人之自由,必为之压迫;个人之幸福,必为之剥削;则亏生者众矣。故全生者,教育之目的;利群者,达此目的之一方法也。
(三)教育为复杂之科学 人生至繁。即以物质上言之,一人之所需,百工斯为备。若概精神而言之,则所需之广,何啻倍蓰。教育既以人生为主体,故凡关于人生之问题,必加研究,教育之事遂繁。此必赖乎各种科学为之基,综核其所得之真理而利用之,此即二十世纪新教育之方法也。爰撮大要,为表如下:
复杂之科学,既有赖乎他种科学;教育学之有赖乎高等学术也明矣。观上表,知教育学不能离他科学而独立;则其有赖乎高等学术也更明矣。
离社会则不能言教育,舍个人则更不能言教育。盖个人为教育之体,社会为教育之用,两者兼则教育之体用备。然将何以达此体用乎?曰:此即有赖乎高等学术也。个性将何以发展乎?曰:必先习乎生理、遗传、卫生、心理、论理、美感诸学。人群将何以发展乎?曰:必先习乎人种、历史、地理、伦理、政治、群学诸科。个人与社会,日与天然界接触;且事事物物,皆在天然律范围之内。即宋儒所谓事事物物皆有至理,朱子解理字曰:理有二方面,曰:何以如此?曰:所以如此。所以如此者,天然律之体。何以如此者,天然律之用。欲识天然律之体用,必先习乎生物、动物、植物、理化诸科。以上所述各科学,凡研究较深者,皆得称之曰高等学术。不博通乎此,则不可以研究教育。以西洋而论,大教育家中如亚里士多德(Aristotle)、马丁路德(Martin Luther)、福禄培(Froebel)、斯宾塞(Spencer)诸子,何一非大学问家?以吾国而论,大教育家中如孟子、荀子、程明道、伊川、陆象山、朱晦庵、胡安定、王阳明诸子,何一非大儒?即以现今西洋社会而论,彼握教育枢纽者,谁非为人所信仰之学问家?其教育院中之学子,何一非兼长他学?有真学术,而后始有真教育,有真学问家,而后始有真教育家。吾国自有史以来,学问之堕落,于今为甚。今不先讲学术,而望有大教育家出,是终不可能也。无大教育家出,而欲解决中国教育之根本问题,是亦终不可能也。或曰:“方今士夫,竞为虚浮,欺世盗名,弁髦学术。子毋作迂阔之言而自速讪谤!”余曰:其然乎?是诚余之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