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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双腿变成了鱼尾

阿七无暇留意到鱼篓的异样,只急得跑了起来,她跑得慢追不上,一个小山坡翻过去,就拉开了大段距离。站在坡顶上,看到一个窝在山坳里的小村。寥寥二十多座石墙茅顶的房屋。阿七正撒腿朝着村中跑去。除他之外,看不到一个人影,听不见一声鸡鸣犬吠。

她下了山坡,走近村子时,阿七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心中充斥着说不清的疑虑,又不能确定。

虽是过于安静,有些怪异,却又没有可怕到让人转身就跑的地步。走过一处处院子,朝低矮的栅门里望去,依旧没看到半个人影。她有些慌了。出声喊道:“阿七?阿七!”

前方忽传来清亮的嗓音:“姐姐!这边来!”是阿七从前边的胡同里绕了回来迎她。看他一脸轻松的样子,她松了一口气。

阿七道:“我刚才也不知怎的,心中突然发慌,急着回家看看。结果什么事也没有,我娘在家正准备做饭呢。不好意思啊,将你一个人丢下了。”

九蘅微笑道:“没关系。只是……”环顾一下四周,道,“为何你们村子里这般安静,都看不到什么人?”

阿七答道:“我刚才也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方才问了我娘,就明白了。连着下了好多天雨,好不容易晴了,男人们都到庄稼地查看有多少地被淹了,收拾一下被水冲榻的田梗地堰。女人们都带着攒了多日的脏衣服,相约到附近的河沟里洗去了。全村的女人大概都去了,就我娘没去。”

原来是这样。男人全下地干活了。女人全去洗衣服了。孩子呢?嗯,将孩子自己搁家里不放心,女人们带着一起去洗衣服了。

合理!

九蘅紧绷的心情松下,跟着阿七在胡同间拐了几拐,看到一个朴素的妇人站在农家小院门口,笑盈盈地望着他们。

阿七唤了一声“娘”。妇人迎上来拉住九蘅的手,亲热地道:“我听阿七说带了个落难的姑娘回来,还当他吹牛。哎呀,看你这模样,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快进来,婶婶给你烙饼吃!”

九蘅感受着妇人温暖粗糙的手指,心中一热。不知有多久没人这样关切地对待她过了。妇人拉着她的手进了小院,走到简陋却干净的茅顶屋里,领她进到里屋,在装衣物的木箱子翻了许久,找出一身褚红色的衣裙,道:“这还是我年轻时穿过的衣服,你若不嫌弃就换上吧。”

九蘅见那套衣服虽是浆洗过,却折得整整齐齐,看得出主人是十分珍惜地收藏着的。本不敢接受,可是一夜一日以来,自己身上的衣服被雨淋过、被血染过、被泥浸过,已又脏又破,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遂伸手摘自己的珍珠耳坠:“我拿耳坠子换您的衣服吧。”

妇人板起脸佯做生气:“你若这样婶婶可翻脸了。”

九蘅只好千恩万谢地收下。妇人替她把门带上,让她在里屋换衣服,自己则眉开眼笑地去忙着烙饼了。

九蘅只听外面阿七道:“娘,我捉了鱼,你可以炖鱼。”

妇人大概是掀开鱼篓盖看了一眼,嫌弃道:“你捞这么多条,没一条大的,吃不着!还是烙饼吧。”

阿七一怔:“这么多条?”自己也探头看了一眼篓内情形。

数条细长的鱼在篓里弯曲扭动,呲呲作响。

不久之前,他只捉到一条鱼。他与此时里屋坐着的少女眼睁睁地看着那条鱼由一变二,还道是眼花看错了。离开溪边时,还只是两条鱼。这一会工夫,竟变成了……八条?十条?鱼纠缠游动得非常快,数不清楚。

那边妇人喊了他一声:“阿七,别愣着了,烧点开水去!”

阿七茫茫然答应着,扣上鱼篓盖,把篓子的一半浸到屋檐下的一口接雨水的大陶瓮里去,免得鱼干死了。他的脑筋久久地转不过来。真的是发现了一变十,十变百的东西吗?

他走到娘的身后,想要跟她说一说这件奇怪的事。妇人见他走过来,回过头冲他神秘地一笑:“阿七,出息了。”

“哎?啥?”阿七一愣。

妇人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里屋:“姑娘长的怪俊的。”

阿七脸一红:“娘你说什么呢。我看人家有难处才带她回来落个脚的。她歇息一下就该走了。”

妇人笑道:“能遇上就是缘分。”

阿七脸更涨红,压低声音道:“别胡说,她比我大。”

“女大三抱金砖。”

“娘!……”他扯了一下妇人的衣角,生怕里屋的姑娘听见。

而实际上,此时的换好了衣服的九蘅,已因为奔波劳累了一夜,坐在小凳子上,倚着墙壁昏昏欲睡了。睡梦中,她嗅到烙饼的香气,感受到盖在她身上的一件衣服的温暖。这样暖,或许是娘亲的味道吧。

她不愿醒来,贪恋地想在暖融融的梦境中多停留一会儿。她也隐约听到了阿七娘跟阿七的私语。心中有眷恋懒懒散散地散开。若在这个小村子里隐居一世,也是不错的吧?

可是突然有什么东西撕裂了梦境。是夜雨中的追杀?袭面而来的发光异兽?

她猛地醒来,耳边响着恐惧至极的喊叫声。她发现自己还是身处农家小屋里,喊叫声是从院子里传来的。她急忙站起身跑出去看,只见阿七在拼了命地用力关上木板制成的院门,门关上之前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一张脸,看那高度,那个人是伏在门外的地上的,努力昂起头来,朝着即将关闭的门缝猛地冲过来!

门被阿七大力合上,她听到那脑袋撞在门上的一声闷响。

阿七将门闩别上,又匆忙拿了几个长柄的农具抵门。

即使是只在门缝中匆匆一眼,她也看清了那张脸。脸色青暗枯槁,双目尤其漆黑,没有表情,凌乱的头发粘满泥水。

而发出惊恐的尖叫声的,是阿七的娘,跌倒在院子里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九蘅回转身去扶她,她抓着九蘅的手惊慌得泪流不止。

九蘅颤着声问:“那是谁?”

阿七娘吓得说不出话来,只哆嗦成一团。这时阿七抵死了门,退到她们二人身边,说道:“那个人的脸是我爹的脸,可是,可是……”声音也是颤抖的。

这时阿七娘略略镇定了一些,总算能说话了,拉着她哭泣道:“方才我看时辰都过晌午了,阿七他爹还不回来,就想去迎迎他。还没走到村口,就看到他爹迎面……爬……爬了过来。”

九蘅怔道:“阿叔为什么要爬?”

阿七娘掩面不堪描述。阿七接道:“我在家里听到娘叫得吓人,就跑出去看……我爹他……确是在地上爬的。因为他,因为他……没有腿了。”

如此诡异的话让九蘅打了个哆嗦:“什么?!”

阿七道:“他的腿不见了。本该是腿的地方,变成一条鱼尾巴。”

九蘅懵了:“鱼尾巴?怎么可能?”

“是的,鱼尾巴。从腰往下,都是鱼尾。所以他是爬的,用手,在地上爬,爬得很快。”

九蘅说不出话来,不敢相信。她觉得他们娘俩一定是看错了。或是一场恶作剧。人怎么会长出鱼尾巴?

阿七继续道:“我本来想走近看看他的。可是他脸上的样子凶得很,看上去像是疯了一样。我太怕了,就先拉着我娘跑回来了……”

九蘅惊异得只剩下一句话:“怎么可能?”

这时门那边传来“哧哧”的声音,似乎有什么光滑潮湿的东西在拖行。九蘅觉得这声音莫名耳熟,仿佛在哪里听到过似的,又想不起来。

接着是“咚、咚”的接连不断的闷响,好像外面那个“人”在用头撞门板。

阿七娘心中不忍,忽然又有了企盼:“这姑娘说的对,人怎么可能长出鱼尾巴?你爹要把头撞坏了,还是把门打开再看看,或许我们看错了呢?”一边说着,就要过去开门。

阿七一把拉住她,白着脸道:“娘!你看到了,我也看到了,没有看错!”

门被一下下撞击着,门板颤动,这个力度,那个撞门的脑袋应该早已头破血流。阿七娘疼惜得眼泪直流:“若我们没有看错,那就是你爹病了。让他进来,我们给他治病。”

阿七拼命阻止着:“不行!我觉得……那已经不是爹了……”

娘俩正推搡着,九蘅忽然喊了一声:“等一下!”

二人停止动作望着她。九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院子里顿时静了下来。这时他们都听到了“哧哧”的声音,不是来自门外,而是就在这个院子里。

仿佛有无数光滑的东西在迅速游动,纠缠,摩擦。三人把目光转向了声音的来源。那古怪难听的声音来自屋檐下的大陶瓮内。阿七发现他之前浸在瓮中水里的渔篓已经破碎,浮在水面上,此刻正在迅速地打着旋儿。好像是瓮中的水在疯狂打旋,带动了鱼篓。

那么又是什么东西带动了瓮中的水?

三个人都怔怔看着,想不明白,也不敢走近。只是此时阿七想到了那条一变二,二变十的鱼。

在三人的注视下,残破的鱼篓突然飞起,像是被什么力量撞飞了。随之而起的,是从瓮中喷薄而出的一股青黑色的激流。那无风自起的激流带着浓重的腥味冲上半空,泼喇喇落了一地,有的落在三人的身人又弹落在地上。

他们惊恐地发现,落在地上的除了水,还有鱼。

数也数不清的鱼。每一条鱼都是三寸长,漆黑无光的眼,青黑的鳞片,惨白的鱼腹,尖锐的分叉尾和背上薄薄的鳍。每一条都生得一样大小,一个模样,毫无二致。

无数条鱼在地上的泥水里疯狂地游走着,像一大片贴伏在地的乌云,黑涌涌地变幻着形状,并且面积不断扩大。

它们还在毫无道理地越变越多。

阿七娘惊恐地叫道:“哪来的这么多鱼。”

阿七喃喃道:“是我捉的一条,变出来的……”但是此时不是思考的时候,也不是解释的时机。他直觉地意识到这些鱼是些可怕的东西。门外变成怪物的父亲,或许也跟它们有关。

他猛地推着吓呆的两个女子朝屋门口的方向逃去,嘴里喊着:“快到屋里去!”

然而已是晚了。地上的鱼潮突然如一片青黑的波浪席卷而来。 j+uIlit+FPNPxsIVp+h0QWgo1t8hLI/Cen262ctOEEkLmSDbrPSsD2Y9dLtmUXF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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