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池在雪地上苏醒过来时,已是一日夜之后的事了。鱼妇已遍布河流水系,不远处倒毙着乌泽原宿主的尸身。
他上前翻看了那具尸体,看这人穿的夜行衣和被乌泽利用的袖箭,果然个逃犯的样子,倒霉催的被乌泽选中当宿主,死于非命。
而乌泽和白泽化成的七只小兽早已不知所踪。
白泽既使出拆魄之计,必会让七魄小兽故意迂回往来,诱得乌泽疲于奔波,顾此失彼。只要有一只小兽捉不住,乌泽就实现不了它的野心。而同时捉住七只小兽的可能几乎没有,乌泽会不会在疲于奔走的过程中错过了寻找宿主的机会,就那样消亡了呢?
然而乌泽毕竟已有万年的逃亡经历,生存能力无比强悍。不管以后露不露踪迹,只要没有它消亡的证据,就永远是潜在危机。
而白泽……白泽裂成七魄,七只小兽依然有着与白泽一样的弱点——如果短时间内找不到宿主,就会消亡。樊池当值佑护神以来,与白泽共生了数百年,已有深厚感情。这七只兽魄只要缺一个,将来也无法再聚合成原来的白泽。百里之内因鱼妇之灾少有活物,它们虽然有瞬行百里之能,但与乌泽周旋也会拖延时间,不知最终有几只能及时找到宿主活下来。
最大的可能是,他永远也见不到他的白泽了。分散到了未知的各处,与生俱来的那份灵力不能凝聚,它施加于雷夏大泽的镇灵之力已然涣散,那座压在沉睡妖兽背上的无形大山崩塌了。上古妖兽们怕是要苏醒了,雷夏即将大乱。
樊池首先想到的,是寻求上界的帮助。然而紧接着他就发现上界已经发觉异变,以结界将雷夏大泽封锁了,以防乌泽之祸失控扩散。
仙界的救援不会来,他也出不去。
他只好强忍伤痛,施仙术化出白蝶,让它们尽量去搜索小兽们的下落。
……
九蘅听到这里,忽然隐约记起了什么。“白蝶……”她思索着过往的片断,“这么一说,我从家里逃出去的那一天,好像在河边看到了一只白蝶。”
那只绕她飞了一圈的白蝶翅翼薄软,透着浅浅的蓝色暗纹,美得像个纯净的精灵。原本只是一个小细节,本不该经意。可是,大概那只白蝶是她逃亡路上看到的唯一美好的东西,所以有点印象。
樊池点点头:“那只白蝶应该就是我化出的。那时英慧兽刚刚宿入你的身中不久,气息还没有完全隐藏,白蝶恰巧飞过你身边,因此探寻到了,讯息传达到我那里,我才能赶往那个村子找到你的。”
九蘅回想了一下樊池出现时的情形,那时她正处在鲛尸的围攻之中,他再晚到一点,她就要被咬死了。后怕地问道:“如果你找到我时,我已经死了呢?”
他幽幽看她一眼:“那我就不会有你这个灵宠,少了许多趣味。”
“呸……我是说,我若死了,我这里的灵慧兽会怎样?”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灵慧只能再找宿主。但是当时四野之间的人畜不是变成鲛尸,就是被鲛尸咬死了,鲛尸是活动的死物,不能当成宿主,找起来必是很难。若是找不到,灵慧就会死去了。”
九蘅好奇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白泽附在你身上时,能跟你交流吗?”
“能,我们能用意念交流,也可以对话,它还可以短暂离开我的身体与我玩耍。”他的眼中闪过黯然。显然他与白泽感情深厚,心中难过。
她安慰地拍拍他:“没事啦,我这里这只至少也是白泽的一部分,要不你将它唤出来玩一玩?”
他无奈一笑:“而小兽们只是残魄,没有意识,只有本能,为了自保会尽量在宿主身上隐藏气息,谁也唤不出来。我找到你时,它已藏了个严实,半分气息也不透露,我一度不能确认它是否在你身上,直到你显露出召唤残念的异能。之前跟你说过,灵慧寄生于你时,你心中所盼是见到亡母,所以形成了你的独有异能。”
“原来是这样啊。”她感慨道,“如果有一天七魄找齐,要合成白泽,灵慧才会自己从我身体中出来吗?”
他凉凉地瞥向她:“不能。我说过了,残魄没有意识,谁也唤不出来。”
“那怎么办?”
他看着她不说话,目光愈发冰凉。她意识到了什么,惊颤颤道:“果然……百口仙说的是真的?……只有我死了,灵慧才能出来……”不自觉地一寸寸向旁边挪去。
他失去了倚靠,坐得甚不舒适,一把将她揪了回来,干脆枕在了她的膝上,合着眼懒洋洋道:“七只灵魄兽,在那么短的时限内全都找到宿主的可能微忽其微。你要弄清楚,现在你身上的能力原是属于我的,既然我把它寄放你处,你必须跟随在我身边,任我支配。”
“那如果……”她问了一半又住了口。她看到樊池的眼睫合着,眉间却透出隐隐悲伤。
从他的描述中听起来,白泽勇敢、智慧、强大、正气清明,光芒万丈,简直是完美的化身。如乌泽所说,是雷夏的救世者,万万人族生存的倚靠,是真正的君主。这样的神兽三百多年间与他共用一躯、并肩战斗,不知该有多深的感情。
而她呢?没有灵慧兽,她就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凡人。
如果有一天,七只白泽碎魄寄生者到齐,七魄可以合一了,白泽可以回来了。若要他在白泽归位和她的性命之间选……但是,那一天未必会到来,七只小兽未必全部存活下来,即使存活下来也难以找齐。为何要因为还没有发生的事让他做出选择呢?
又或者说,她害怕听到他的选择。所以还是不要问了吧。
她内心纠结万分,而那个枕在她膝上的人眉心渐渐舒展开,呼吸均长,竟然睡着了。
外面忽然传来喊声:“方姑娘!你去哪里了?”听着是黎存之的声音。她不由奇怪,她就在自己的屋子里,黎存之为何不敲门问问,喊什么喊?想答应又怕吵醒了刚刚睡着的樊池。正犹豫间,樊池已惊醒了。他也听到了喊声,呆了一呆,忽然记起了什么:“哦,怪不得他在乱喊,我设了障目禁制,屋外的人看不到这个屋子了。”
九蘅奇道:“没事你设什么禁制?”
“我们刚才聊的话是机密之事,怕人偷听啊。”
“原来如此……可是你又用仙术,岂不是又伤元气?”
他嘴里说着“没事”,站起来时身子却晃了一晃,一副头晕目眩的样子。她赶紧扶了他一把:“以后怕别人听到的机密之事还是少聊一些好了,不要再为小事损耗元气了。”
他看她一眼,眸中若含星光:“可是我想让你知道真相。我一个人抱着这些秘密,有点累。”
她怔了一下,心中如有暖烟蕴起,揉了揉膝上他的头发。
门外的喊声越发焦急了,她如梦中惊醒一般,跑去开门。门一开,往外踏了一步,走出了迷障。黎存之吓了一跳的样子——九蘅突然凭空出现,自然让人吃惊。他忙上前握住她的肩膀:“方姑娘,刚刚我转来转去,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你的屋子,你是从哪里走出来的……”话说到一半,未等九蘅开口解释,他已自己想明白了:“啊,我知道了,是那个人施了鬼打墙之术!”
樊池的反驳从看不见的屋子里传出来,道:“什么鬼打墙?是仙家的障目之术!”
九蘅很是抱歉:“请进来吧。”
可是身后的屋子仍是隐于空气中。九蘅便拉着他,估摸着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眼前一花,二人已进到屋中。乍然的景物变换让黎存之有些头晕,扶着九蘅的手半天不敢松开。
突然横里伸来一只手,将九蘅的手截了去。黎存之定睛一看,原来是樊池,正不悦地飞来一记眼刀,把将九蘅的那只手擦了又擦,仿佛在嫌弃她碰了不干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