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蘅也恍然记起了:“我以前在家中听仆妇们议论过,说出城往西二十里,有片枫林,林中有个百口祠,祠里有个百口仙。但凡谁家丢了东西,或是失踪了人口,只要去百口祠求问下落,就会求得一片枫叶,把枫叶卷在耳边,就能听到话声,告诉你所问之物的去向。不过,求告是有条件的,这条件既非祭品,也非金银,而是以秘密相换。”
樊池只知百口仙,不知它还有这个癖好:“以秘密相换是什么意思?”
唐东说:“就是说,想求得答案的,必须说出一个秘密作为交换。”
九蘅道:“这么八卦,那个百口仙难道是个八卦婆?”
唐东吓得连连晃手:“不敢这么说!听说这个百口祠灵验的很,却也厉害的紧,若是在枫林里议论一句质疑的话,或是拿没有价值的秘密去交换,百口仙就会发怒,将人杀死在林中,而且死相十分可怖,他们都……口中没了舌头!所以如果不是失了十分重要的人或物,鲜有敢去求的。”
九蘅听得恶寒,打了个哆嗦。
樊池不以为意:“听这说法,应是妖物作祟。”转向九蘅:“不过,这种知晓天下信息的百口仙确是有的,它说不定就有我们想知道的。既然此处不远,我们便去揪它出来问一问。”
唐东听出了这话的问题所在:“等一下。樊大侠,您说什么?我们?”疑虑地看了一眼九蘅。
“我跟她,一起去。”樊池明确地指了一下九蘅。
一向对樊池尊敬有加的唐东顿时拔高了声音:“那不行!”转向九蘅急道:“大小姐,方家只剩下您一个人了,您要留下守住这个家啊!那出生入死的事,怎么能让您去做。”
九蘅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道:“怎么只剩我一个人?不是还有你吗?以后还要拜托你留在府中照看着,省得我回来家中空落落的。”
唐东急得行起礼来:“那不行啊大小姐……”
九蘅叹了一声,拦住他的话头,无奈地道:“我也没有办法啊。我不跟他走也得走,我已经是他的人了。唉,算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她摇头叹气地表示没法说,唐东却觉得如闷雷滚过脑际。……大小姐已经是人家的人了!他们已经……已经……私订终身了!这樊大侠连个亲也不提就拐了大小姐去,不像话!彩礼不备一点吗!对了,樊大侠是哪里人氏,家里做什么生意,有几座房,几亩地?……
他唐东世代是方府家奴,虽地位微下,但现在是大小姐唯一的娘家人啊!他必须问个清楚……然而当他从晕头转向中回过神来时,却发现樊大侠跟大小姐已并肩走远了。
唐东一条铮铮硬汉,也忍不住流泪了,朝着他们的背影挥手喊道:“大小姐!姑爷!我会把家照看好,你一定要回来啊!”抹了一下眼泪,低声哽咽道:“正当乱世,那些礼数省就省了,待这事过去,必当让姑爷补上!”
已走到街口的九蘅遥遥朝他挥了挥手。
樊池问她:“他说什么?”
“没听清。必是舍不得我走。以前在家里时没跟他说过几句话,看不出竟是这般重情重义的人。”
樊池点头。
二人神态轻松,一个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君,一个是不谙世事套路的姑娘,谁都没有意识到她刚才的那句“我已经是他的人了”,引起唐东一番内心的暴走。她这句话的本意原是来自樊池那句“灵慧是我的,现在它在你身上,因此你就是我的”,并没有唐东理解的那个意思。
回到听月寺,樊池跟人们说了现在的情况,商量。有人提议在水中投毒杀死鱼妇,但是鱼妇是妖,难以毒死,再者投毒也会污染水源,后患无穷。后来大家决定还是用阻挡和捕杀的办法,在进入城中的一切水流河道的出入口筑河坝、放置铁网,阻止鱼妇进城。再大力捞捕,将它们扔在干地上晾死。只是参与捕捞的人都要佩戴护手腕脚腕的铁甲。
主意有了,人们纷纷行动起来,重整家园。九蘅看着人们忙碌的身影,颇是感慨。大灾过后整个城宛若鬼地,然而人的生命力何其顽强,只要有一丝生机,就能不屈不挠地生存下去。
当天晚上,多数人已回去自己家中,九蘅却不愿回那仍到处游着鱼妇的家中,与樊池留宿寺中。连日来九蘅与樊池累了随便哪个角落倒头便睡,今天终于有空房了。
僧人请他们住在平日里民间居士们来住的屋子,一人安排了一间。樊池却道:“不必,一间就行。”僧人面露惊恐之色:“这里可是佛门净地,二位怎能……”
九蘅慌得一手捂住樊池的嘴巴,一手朝着僧人竖起两根手指:“两间,两间,不要听他胡说。”
僧人满脸不放心地走了。樊池一把掀开她的手:“不准离开我视线,必须住一个屋。”
“祖宗!”九蘅快要给他跪下了,“这两间屋紧挨着,有什么动静您一定听得到,这些日子都累死了,您容我舒舒服服睡一觉可好?”
他冷眼看着她:“你舒服我不舒服。”
“!……”
“你身中寄存的那个东西,与我共存了数百年,离得远了,我心里空空的,不舒服。”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她简直欲哭无泪:“隔了一道墙能叫远吗?咱们分开试一下,说不定习惯就好了呢!”好说歹说,樊池总算是万般不放心答应了,走之前严令她有异常一定要喊。
她行着及地大礼将他送进他的房间。
半夜里,九蘅怀里抱了一团东西,鬼鬼祟祟,轻手轻脚出了屋。走了没几步,肩上突然从后面上拍了一下,唬得她一蹦老高,险些喊出声来。
回头一看,原来是樊池。这个人睡眼迷蒙,头发散着,身上那件借来的僧袍也松松垮垮吊在身上,正满脸怒气地抿着嘴看着她。看他这副样子,准是睡到一半听到隔壁的动静,特意匆忙起床来捉她的。
她压低声音惊讶地问:“你怎么醒了?你睡起觉来不是很死的吗?”
“你是要趁我睡着逃跑吗?”上下打量她一遍,眼神明明白白在说:是要带着我的灵慧兽跑吗?
她急忙竖起手指在唇前“嘘”了一声:“小声一点。我没要逃跑。我是趁大家都睡了,去寺外东边那个泉子里洗一洗。”把一直抱在怀中的那团东西亮给他看,原来是一套雪青色的衣裙,这是白天时,她特地去家里拿来的干净衣裳。
听月寺寺内有井,寺外有眼小泉,水脉与外面河道不相通,九蘅早就观察过了,那泉水里没有鱼妇,就想趁着夜深去洗个澡。
樊池扬了扬眉,道:“我陪你一起。以后不许独自行动。”
九蘅心道,他这还是怕她跑啊。不过大晚上的自己一个人的确害怕,有人陪着也好。两人一前一后走向那个泉子。她跟在他身后,望了望他的背影。尽管他穿的只是一件灰色粗布僧袍,但身姿挺拔,乌发轻拂,月色将他的身影晕染得颇有些仙气缥缈。
她心里想:这个蜜蜂精,还真有些像神仙呢。妖精与妖精真的很不一样,这世上有鱼祖那样的恶妖,也有樊池这样的好妖精啊。
对待一个好妖精,她也应该讲究诚信。她机缘巧合得来的灵慧兽,给她带来了极好的体力和神奇的异能,十分珍奇宝贵。但这东西终归是他的,应该还给他。
想到这里,紧走两步跟上他,道:“蜜蜂……”
“……”他已经懒得反驳她了,只横了她一眼。
“你把灵慧兽拿回去吧。”
他的脚步一顿:“然后呢?”
“然后……你就不必时时带着我了。”
他的眼神乍然冷下几分:“你是想说灵慧兽还我,你就可以留在这里,不跟我走了?”
她心中颇是遗憾,叹口气说:“我没了灵慧兽,异能消失,体力下降,跟在你身边也是累赘。”又说:“而且,我看你身体也不是很好,这灵慧兽能增强我的体力,大概也能治愈你的病吧?呐,你拿走好了。”她张开双手站在他面前,一副“快来取”的模样。
他负着手冷冷看着她,半晌开口道:“你可知道取回灵慧兽要用什么方法?”
她一脸无所谓:“你们妖精的妖术我怎么知道。”
他的嘴角浮起冷笑,眼神犀利了许多。她在他的注视下,忽然有不好的预感。试探地做了个从自己脑袋里往外虚虚一捏的手势:“难道不是这样一捏,就能把它揪出来吗?”
樊池突然扭头就走。
她迷惑地问:“哎?你不取走它吗?”赶紧跟上去。
樊池头也不回,从肩头丢过硬梆梆的话音:“我的灵慧,我放在我家灵宠身上,有何不可。”
“你家不是有许多灵宠?你随便找一只放不就得了?”
他猛地站住回头看着她,眼中簇地跳起两团火苗,“我家的灵宠,偶尔也有向往自由想获取自由身的。你可知它们下场如何?”
她战战兢兢咽了下唾沫:“……如何?”
“我们会为它举行一场盛宴。”
“哎?待遇这么好?”
他阴森一笑:“它就是宴上那道主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