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足足七日,樊池他们三人都在斩杀鲛尸、搜索和安置幸存者,指挥人们在穿城而过的河道中筑起粗竹制成的栅坝,阻止鲛尸进出,两天来时时刻刻都在浴血奋战。组织起来有规划地抗击鲛尸的青壮年也有了百人之多。
九蘅本不会功夫,全凭着一股愈杀愈勇的狠劲撑着,两天下来刀法练了出来,竟成了战斗主力,体力也是非常了得,觉得累了,歇息一阵就能缓过来。她初时未觉得,直到战斗了两天两夜,心中才冒出疑惑:自己不过是个不出闺阁的少女,体力和耐力怎么有用之不竭的感觉?
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事让九蘅甚是不爽。她自我感觉本事越来越大,时不时为了追击鲛尸,跑得离樊池远了,必会被他揪回来,斥责一顿,甚至要敲打她脑袋一下,警告她不许远离他。
尤其是在遇到陌生人的时候,他一双眼睛几乎把人盯出血来,生怕人家把他家灵宠抢走似的。谁若要敢接近她,必会被他一把推开,完全不顾及礼数,搞得九蘅净跟着给人家陪不是了。
就算是休整时间,他也对她看得死紧。在来之前她提出的如厕问题也遇到了,然而就算是她如厕,他也会等在不远处,时间长了,还会丢个石头过来,试探她是否还在。
简直到了神经病的地步。
她耐下心劝他:“您不用盯这么紧,既然答应了做您的……灵宠,就不会跑。”
他冷笑一声:“即使你不会跑,也怕别人来抢走。”
“……”她心里说这人就是脑子有病吧。
这一天凌晨,九蘅与樊池一起把最后一户人家搜了一遍,未发现幸存者或鲛尸,走出门口。九蘅用一件从屋子里拿出来的破衣服,将自己长刀上粘染的黏稠血迹慢慢揩净。转脸看了一眼樊池,他手中的那把泛着蓝光的宽剑上,尽管刚刚斩了数只鲛尸,并没有粘上一丝血渍。樊池握剑的手腕翻转了一下,宽剑就如蜡烛熄灭消失的火焰一般,倏忽不见。
九蘅眨了眨眼。这几日里,樊池出剑、收剑的过程她已看了无数遍,可是一直没有看清他到底是从哪里把剑拔出来、又是收到哪里去的。也没看到他身上有剑鞘啊!
现在总算有了点空闲,她决心要弄个明白。将刀往自己腰上的刀鞘一插,走近樊池,伸手在他腰间摸了几摸。
二人连日来并肩作战,形影不离,已然习惯了肢体接触,自小生活在高门大户闺阁之中的方大小姐,也越来越看淡了男女之别,像兄弟般自然。樊池也没觉得自己被调戏了,只迷惑地低头看着她:“摸我干嘛。”
“我看看你的剑藏到哪里去了。”一边说,一边又不死心地探摸了几把,触手之处均是结实的腰腹肌肉,并没有那把锋利无比的宽剑。
他“啪”地打开她的手,道:“你找不到的。这把剑是我年幼时不小心从的我的意念中修炼出来的,所以叫作“无意”,我以仙术收进腕脉里去了。”
“呵呵!不小心?你怎么那么不小心?”九蘅无语了,收回狼爪。算了,他爱藏哪藏哪吧。毕竟,从前她看过的传奇话本中,多的是会奇门异术的江湖术士,藏剑这一招应该叫做“变戏法”吧?
二人并肩坐在门前台阶上歇息。九蘅算了一算,才发觉自己连续几天没合过眼,还没累垮掉。她简直佩服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么厉害呢?转头想跟樊池夸自己几句,却见他闭着眼,歪歪向这边倾过来。
她赶忙将自己的肩膀凑过去,恰恰好让他倚住。他仿佛是一瞬间睡着了,睡得也不甚舒适,鼻息紊乱,眉心微蹙。这几天来他总是这样,战斗起来所向披靡,却很容易疲累,时不时就会累得睡着。明明看着很不舒服的样子,却看不出究竟哪里有伤病。她有些懊悔这几天太忙乱,都没有好好问问他到底怎么了。
樊池大概睡了有两炷香的功夫,大概是心中挂念形势不安,睡不安稳,忽然就醒来了。抬头懵懵然看看九蘅,坐直身子,恍了一会神,抬手理自己有些的头发。九蘅说:“我帮你。”他便顺从地将手放下,背转对着她。
九蘅发现他睡后初醒时特别温顺,这阵起床懵一旦过去,变得清醒了,就会变成尤其不好对付。
她帮他解下脑后松松挂着快要掉下来的骨珠红绦,无意中发现红绦末端缀着的四颗骨珠上雕着些细小花纹,弯弯曲曲,像文字又像符咒。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樊池偏头看了一下,说:“是獬豸之齿磨成的珠子,上面刻的是仙符,有辟邪之效。当然我戴它不是为了辟邪,我是神仙,我不需要辟邪。我就是为了它好看。”
这几句话里信息量甚大,九蘅只觉得一头头被吹起的牛滚滚而过,不如如何接话。顿了一下才找到个好话题切入:“獬豸是什么?”
“獬豸是一种神兽,通体黝黑,额上生有一角,懂人言知人性,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勇猛异常。”
“听起来是头好兽啊,你为什么要杀它?”
“我哪里杀它了?”
“不杀它如何拔了人家的牙?”
“哦,这只獬豸是我家养的,牙是它小时候换牙时褪下的奶牙。”樊池自自然然地说道。
九蘅觉得他吹牛吹出了花样,吹出了境界,以她的捧场能力,已撑不下去了。遂闭了嘴,默默地玩那骨珠。
樊池警觉地回头看她:“你想干嘛?”
“我听你说得稀奇,想解一颗下来戴着,能辟邪呢。”辟邪不辟邪的,这珠子洁白光滑,的确是好看!
樊池想了一想,点头道:“日后路途艰险,你戴着护护身也好。”然后从她手中拿过丝绦去,亲自解了两颗下来,又把红绦分了一根出来,系了这两颗,亲手帮她系到颈间。
这距离有些过于近了,她的脸几乎埋进他的胸口去,慌得她赶紧说:“我自己来。”
樊池不耐烦地道:“别动!”
好,显然他的起床懵已经过去了,变得不好惹了。她决定忍耐一点算了。系好了,他打量一下她,满意地说:“挺好看的。所以说还是要带点饰物。”
九蘅刚要道谢,又听他补了一句:“我家的神兽也全都佩戴了饰物。”
于是她将那一声谢活生生吞回去了。这是把她当畜生打扮吗!正暗自腹诽不已,樊池又将只余了两颗珠子的红绦递过来:“你还没帮我理好头发呢。”
她接过红绦咬在齿间,跪坐在他身后,用手指梳理他的头发,发现他的头发尤其洁净清爽。因为大多数水道、池塘、甚至水井都被鱼妇占据,干净的水尤其稀缺。再加上连日来只顾得杀鲛尸,哪有时间梳洗沐浴?九蘅感觉自己已经从头到脚脏得像块抹布了。而樊池的头发这么干净,难道是偷偷洗头了?
疑心地用手指在他头顶发中多钻摸了几下。突然“扑棱”一下,他的头顶左侧竖起了什么东西,细细长长,还在颤抖不已!九蘅小小惊叫了一声,樊池却反应格外激烈,忽地朝前扑去,躲得离她远远的,脸色绯红,目含水光,满面怨怒,盯着她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干嘛摸我头顶!”
此时天色尚未大亮,九蘅看不清他头上是冒出了个什么东西,只说:“我不是替你梳头吗?你头上出来个什么东西!”
“你别碰!”他警惕地大声道。
“我离得这么远呢!”她现在离他有一丈远好吗?他害什么怕呢?她越发好奇了。向前挪了一下:“我不碰,我就看看。”
樊池红着脸,头顶左侧发中那条细丝般的东西卷起、伸开,卷起、伸开,仿佛在努力想把它收回去,又收不起来。
九蘅惊呼:“你头上长了个什么东西?你是不是有病?”
樊池恼羞成怒,豁出去把脑袋往她眼前一凑:“你才有病!这是触角,触角!我从小就长着的!”
九蘅难以置信地凑近看了看,见那根细细长长的丝状物有半尺长,是半透明的金色,末端还有一个小小的结节,这根东西在伸展摆动,或许因为樊池在生气,还抖啊抖的。
这个东西还真的像放大的虫类的触角啊。她呼地退出老远,警惕地盯着他:“你是虫子精?!”
“你才虫子精!跟你说了我是神仙!神仙!”他恼怒得单触角竖得笔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