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因为有更新,闺蜜燕子看了打来电话,聊到了我做的节目,她说,唉,我真的是为你担心,总是和那些负能量的东西接触,会不会受到影响?
我就笑。
身为好友,她多次表达对我的这份担心,我很感谢。
确实,在做调解的时候听到看到很多生活以及人性中的暗黑面,常常令我心生感叹,但同时让我心生悲悯,活着不易,活好更不易。
到这里来的人,都是遇到了他们生活中过不去的坎,在寻找外界的帮助,他们放下了面子,有的甚至放下了自尊,来这里倾吐自己内心的苦衷,虽然有很多苦是他们自己用狭隘与偏执甚至愚蠢酿造的,但我佩服他们来到这里寻求帮助的勇气,希望他们不虚此行,能哭着进来,笑着离开。
事实上有很多人做到了。
但是,也有很多人没做到。
他们之间的区别在于,是否能够听进他人的意见,是否认识到了改变自己的必要。
无论如何,尊重他们的选择。说到底,最后都是自己为自己的人生负责,而我们只不过是他们茫然与疲倦时,停下来,休息休息,看看地图,问问路,再启程人生的中转站。
朋友担心我听多了这些当事人倾诉的烦恼,自己也会烦恼。
我笑着说,你是医生,你每天都要接诊病人。当你看到病人身上的病灶,那些红肿甚至是糜烂,有的发炎,流着脓或血,在一般人看来是恶心的,但对于受过职业化训练的你,程度会轻一些,你们因为看得太多,谈论得太多,对这些已经脱敏,不会因此觉得恶心。据我所知,很多医生会边吃着盆中餐,边说出其中的肉类来自于动物身上的哪个部分哪个器官而丝毫不影响食欲和胃口的。
她就笑,说是那就好。
是的,我对这份工作与人的烦恼打交道的工作,基本上已经脱敏。
十几年前,在《心理辅导》杂志社工作时,我负责社里的一条心理热线,在那里,每个周一到周五的晚上都有人值班,接听处理打来的求助电话。
在那几年里,这条热线成为我们杂志和读者之间的一个桥梁,读者在此倾诉内心郁闷,寻找人生解药。
在那里,我听到各种人的各种故事,有如一千零一夜。
一开始也有放不下的时候,有一天,同事燕对我说,热线的属性决定了打来的电话是定格与放大他生活中的苦闷,但你永远无法知道,放下电话的那一刻,他们的生活是否会发生变化。在他们此前的,以及今后的生活中,也有愉悦,有欢笑甚至是狂喜。他们打来电话时的悲苦、哭泣,是真实的,在倾听时,你可以同理他,与他有同在感。但你同时也要知道,他们的那些欣喜与愉悦也是真实的存在,是支撑他们走到现在的元素。所以,你没有必要为这一通电话而背上别人的包袱,每个人都是自己承担自己的人生。挂断电话的那一刻,你即可放下。
燕当时在专心考研,后来进大学当了心理学老师。在和我做同事前,在武汉一家知名的心理医院做过心理医生,受过良好的专业训练。在我之前,这条热线是由她负责的。
她的这番话我一直记得。
我特别怀念那段在杂志社负责心理热线的日子。过了若干年,我和当年曾在那里做过义工的雷教授偶遇,聊天时,他脱口而出02787399905,我很感动,我自己都忘了这个号码,而他记得。
2005年心理辅导杂志停刊,这个号码亦不复存在。
好吧,说到杂志,在电话中表达对我的担心的燕子,在我俩一起旅游,聊到我的工作经历时,她告诉我,我还去过你们杂志社。
我好惊讶。
她说,真的,当时我去你们杂志社发行部买了全年的杂志合订本。
你怎么想到要买这本杂志?我问。
她说,当时我妹妹出现了一些情绪问题,应该属于青春期抑郁症,为了帮助妹妹,我自己首先要学习,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知道了这本杂志,我就找过去了。
我笑起来。当时我在杂志社编辑部,可是我们没有遇到,时隔十年后,我们却成为朋友。这缘,妙不可言。
我问她妹妹后来怎样,她说,当时我请了假去接回妹妹,陪伴她去看精神科医生,吃药,加上心理调适,定期检查、吃药,逐步减少药量,最后完全康复,现在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有自己的公司,有自己的小家庭,有可爱的宝宝,人生夫复何求。
听到这一切,真的很喜悦。因为,她让我在那本杂志已不复存在的今天,看到了它曾经有过的影响。
想当年,心理辅导杂志作为当时国内唯一的心理学科普期刊,一直在夹缝中求生存,发行量不大,经济效益不好,但不影响我们做杂志的热情。
除了心理热线,我们还给读者提供免费的心理咨询,有一个无忧子信箱由一位北师大心理系毕业的同事杞子负责回复。当时,很多写来求助信的人会在信封里附上写好回信地址的白皮信封,叮嘱回信不要用我们杂志社的信封,原因在于,杂志社的信封上有杂志的名字。收信人怕别人看到他收到心理辅导杂志寄来的信,就另眼相看,觉得他有心理问题。
讳疾忌医,尤其是对心理疾病的病耻感,是国人的普遍心理。
时隔多年之后,心理学成了显学,有这方面兴趣、爱好、需求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会在各种机缘巧合下选择参加不同的课程,学习不同的流派,有的会考心理咨询师资格证,实践,并接受更为专业的督导,成为从业者。各种读书会、同修会、身心灵团体、业界会议、培训机构也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很是热闹。
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那条自我成长之路,以及助人之路。
作为见证者,亲历者,现在的我仍然愿意做一个倾听者,以及一个讲述者。
听不同的声音,讲不同的故事,故事即人生,而有阴影的地方,必有光。无论是当年隔着一条电话线倾听,还是现在在调解现场面对当事人,还是做一对一的咨询,我听他们讲自己的人生故事,一边感叹,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现在所听的各种故事在几百年几千年前其实都有上演,只不过是由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空里用自己的生命在演绎,但主题是一样的——
放不下,万般皆苦厄,看得透,一念即慈航。
PS:
有一天,我照镜子时,发现自己右边耳朵下,有两颗小痣在耳垂下垂直排列,就像一个冒号。
突然想起高中时代看过的铁凝的小说《没有纽扣的红衬衫》中的少女安然,她描写在安然的耳朵下有像冒号一样的两颗小痣,就像有人对着她说话一样。
小说中的安然是爱听故事的红衣少女,现实中的我,是一个听故事的蓝衣中年。
这样的小巧合,让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