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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是湘西北一个偏安一隅的小城镇。我一路飙车，还是用了三个半小时才赶到医院。报了病人名字，很快就找到了母亲病房。此时已是深夜，病房内一盏孤灯悬挂着，白色被子下躺着一个穿着病服的女人，蜷缩着身子，单薄得像纸片人。我心里一酸，忍住要哭的冲动，走了进去。
之前那通电话里，邻居阿姨已经简单将事情的经过和我说了。
爸妈因为一点小事又吵了起来，只是我妈本来身体就不好，5月份才动了一次大手术，如今正在恢复期，这么一受刺激直接晕了过去。
邻居阿姨见情况不妙，她又不知道我的手机号码，这才偷偷捡起吵架中被摔出来的我爸的手机，给我打了个求助电话。
……
我走进病房，顺手虚掩上了房门。
走近才发现，本以为是正在熟睡的人，却睁大着眼睛看着白色的墙面，泪水不断地从她的眼角滑落，此时白色的枕头上已经是一片泪痕了。
我扯出几张卫生纸，耐心地替她擦掉脸上的泪痕，在她那被泪水浸湿的枕头上也垫上了几层卫生纸，让她能睡得舒服一点。
“他没过来？”
妈妈摇摇头，声音嘶哑，一听就是哭了很久。
“他们不该给你打电话的，你要工作，这一请假又耽误事了。”
我不听她叨叨，心疼，烦闷，没由来的一股子火气涌上来，说话也有点冲了：“要离婚吗？”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问她了。但是不出意外，结果再一次让我失望。
她不敢看我，仍盯着墙面。
“离婚？我为他白家奉献了一辈子，现在我人老珠黄，他就想把我抛弃了，没门，我才不会便宜他！”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发现她的鬓边已经生出了许多白发。
我心想着她的苦我要是能代她受就好了。可是我也知道，如若真的是我，是绝对不会允许我爸这样的丈夫出现在我的结婚证上。
我只能替她掖掖被角。
“睡吧，我守着你。”
第二天一大早，生物钟唤醒了我。我给她买了早餐，交好了住院费还请了一个护工。做好这一切之后回到病房，恰逢主治医生来巡房。
医生嘱咐道，“病人的身体禁不起刺激，这次算是侥幸，下次可能会引发脑充血，家属还是要注意，不能刺激病人。”
我只有乖乖听训的份。
即便很担心我妈的身体，但是现实也不允许我在她身边多待。我必须赶回长沙工作，团队里还有一二十口人等着我吃饭呢。
和护工交代好一切我就要启程回长沙了。汽车发动之前，我还是没忍住，给我爸打了一个电话。
“妈住院了，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你不用管那么多，我们的事我们自己会解决，你好好工作就行。”
“你不去医院看一看吗？”
“去干什么？你妈见到我又要和我吵架。”
“那你以后能别刺激她吗？”
“我刺激她？她动不动就生气了，我哪里刺激她了。”
我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从小到大，我妈在我耳边说的那句：“子不言父之过。”
身为一个父亲，我爸做到了他能做到的一切。
我出生在农村，小时候一家人住在山窝窝里。那里民风淳朴但封建，白家长辈重男轻女的情况很严重，我在那种环境下压根就没办法接受很好的教育。
在我妈的坚持下，我爸带着一家人搬出山，安顿好我们母女之后就一直在外打工，拼尽全力供我读完了大学。
除了在结婚生子一事上非常偏执以外，对我的工作、生活，不管我做什么决定，我爸都是百分之百支持。
身为一个父亲，他很合格。可是身为一个丈夫呢。
我想，我是没有资格评价的。
心情郁闷，我只能找小月排遣。结果等了半个多小时也不见小月回我的消息。
等我回到长沙，才收到她的微信消息：加班，等我回来。
房间空荡荡，只剩下我一个人，冰箱也空空的，除了红酒就只有半碗剩饭，我就算想吃点高热量的食物安慰一下自己都没条件。
算了，有酒也不错了。
我刚倒上酒，微信提示音响起，我以为是小月，结果却是长安。
“出什么事了？”
“嗯？”
“你平时不管多忙都会上线的，我这两天没看到你，有点担心。”
我一愣，良久才回了一句：“家里出了点事，现在已经解决了。”
对方这才回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啥事了呢。”
什么叫出啥事了！我满头黑线。
虽然这人说的话不怎么好听，但自从我妈住院以来，这是除了小月第二个关心我的，内心还是蛮感动的。
心里就像是打开了一个豁口，我问他：“你愿意陪我聊聊天吗？”
他应该多半是会拒绝的，现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忙得要死，谁还有闲工夫关心一个网友的喜怒哀乐。
果然，听到他说：“你等我一会儿。”
这是委婉地拒绝了？
我不想听到拒绝的话，那样太伤人了，于是赶紧说，“没事的，我也就是一个人无聊，你去忙吧，我不打扰你。”
没想到他很快就回我了。
“好了，我下了游戏关了电脑，可以专心陪你聊天了。”
他这么重视，我反倒有些受宠若惊了。
“其实，我就是随便聊聊，你不用这么认真的。”
“没事啊，能和你聊天才是我第一开心的事啊。”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那一瞬间，我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
长安听我絮絮叨叨地说了半个多小时，毫无重点，毫无章法，毫无逻辑的话。
听到我说起我妈都住院了我爸还没露面，他问道，“你们家都这样了，你不去和你爸好好聊聊吗？”
“高中的时候就聊过了。”
“啊？”
“那年我高考，我父母闹到要分居。我妈来学校找我哭。我那时候天真地以为我自己能调解，还特意请假回了家去劝我爸。这事后来被我班主任知道了，他来我家家访，对我父母进行了一番教育。”
长安唏嘘不已：“这是我听过的唯一一例家访去教育父母的。”
那天是班主任把我接回学校的。班主任不仅禁止父母再来学校打扰我，还对我下了同样的命令——“不要试图去管父母的事。”
我那时候还不理解班主任的话，直到高考结束之后，我在家里待了足足三个月，看着我爸对我妈冷嘲热讽，看着我妈只能偷偷抹眼泪，我这时候才明白，父母的爱情，我没能力，也没资格去管。
想起了那段往事，一时间五味杂陈，我忍不住自嘲：“估计我也是你见过的唯一一个，从小就劝父母离婚的。”
长安：“……我敬你是个汉子。”
我自认不是一个话多的人，那天晚上和他打字聊天愣是聊了两个小时，直到我手都打酸了才意识到自己居然霸占了他这么多时间。
但是不得不说，长安的存在的确像是一杯暖酒，让我浑身上下都觉得暖洋洋的。
人在绝望的时候会非常渴望有个人陪伴。
我早就习惯了说：“我没事，我自己能处理。”
可内心其实还是十分期盼有个人来听我诉说苦闷的。
那一刻，我甚至还有那么一瞬间的庆幸。庆幸自己当初留下了他，让他做我的跟宠。他还真像一只跟宠，总是能在我伤心难过的时候安慰我。
长安耐心地听完了我的烦恼，不仅想办法开导我，还想尽办法逗我开心，他跟我说了许多帮会里的趣事。提起游戏，他又说道：“这两天游戏里有活动，连续做日常会送外观。你要是没时间上就把号给我吧，我帮你做日常。”
受到他的感染，我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居然有了开玩笑的心思：“你怕不是想上我的号双开去做七夕任务吧。”
没想到，他义正词严地保证道：“卿卿，你放心，没经过你的同意，我不会随便动你的号的。”
“那如果我同意了呢？”
“可以吗？可以吗？”他连发了几个表情包过来，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他的兴奋。
我本来只是开玩笑的，见他这么高兴，反倒不好反悔了，只能顺着话说道：“嗯。”
已经凌晨两点了，我赶着长安去睡觉。
结果这货却说：“我不困，一点都不困，我还可以陪你聊到明天的凌晨两点。”
我只好说：“我要睡美容觉。”
他这才悻悻然地说：“那好吧，那你下次想聊天，记得来找我哦，VIP专人服务，保管贴心。”
噗。
这孩子，傻不傻。
劝长安下线了，我找出睡衣准备去浴室洗澡的时候，手机亮起，我收到了一条消息。
是我妈发过来的。
“你爸说明天托人给我带饭过来。这还是结婚以来，他第一次给我做饭呢。看来他还是关心我的，这件事还是让他有长进了。”
叹了口气，我回复道：“你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