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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出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傻？谁敢不穿着衣服走在大街上啊，那是疯了吧。衣服能遮蔽身体，防寒保暖，这是衣服这个物品作为物理属性的存在，但衣服的“功能”不只如此。
衣服是人体的“第二层皮肤”。好的衣服都有“未完成”的意义，把最后一关创作留给穿衣服的人。人以衣服为媒介，与自己的身体对话，随后进一步打开自己。
穿对了衣服，衣服可以给我们力量，让我们觉得自己出色、美丽，也给我们做一个更好的人的信心。好好穿衣服和好好吃饭、好好走路一样，都是在日常中有意识地觉知“生活”这回事。
在市场经济高度发达的今天，人们对商品的功能需求已经饱和，我要更好的、更刺激的、更新鲜的、更与众不同的……今天的女性，可选择的衣服空前丰富。
但从历史的维度去看，女性的身体拥有今天这样“想穿什么就穿什么”的自由，其实是历尽艰难。别忘了就在二十世纪初，中国女性为了能把自己的双脚放进三寸长的一双可怕的鞋子里，不得不从小用布带缠裹双脚，导致双脚扭曲变形。
在十九世纪的欧洲，有舞女为了让腰更细，通过手术切除好几根肋骨。更早一些的十六世纪，铠甲式的塑身衣是用铁条制作的，用来强制矫正女性的体型。
今天的女性可以穿裤装，这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但就在一战之前，穿裤子还只是男人的专利。那时候的女人们裹着厚重的布料，“活在层层叠叠的花边里，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布料摩擦的响声”（深井晃子《二十世纪流行的轨迹》）。
今时今日，中东一些国家的女人出门还不能露出面容，只能透过面前的一小块网纱看外面的世界。被网纱遮蔽的，不仅仅是一张生动的脸。
这样看来，女人穿衣服这件事从来不是女人自己说了算。在过去的漫长时间里，女人被物化，甚至被商品化，在男权社会里被当作观赏的对象。穿着这件事，更多时候是用野蛮的力量对身体表面进行加工改造。
多么幸运，在今天我们终于可以试着表达：女人的身体不是物品，女人的衣服也不是一块包装布。女人穿衣服，终于可以在不理会异性视线的前提下主动感受、思考、选择，实现独立个体的转变。
衣服不仅仅是布料构成的包裹身体的东西，它更贴近精神，而非肉体。女人们，穿衣服时，请首先取悦你自己。
感受你自己的需求，你的衣着应该与你的生活息息相关。想让自己开心时，我会用最高一级的认真打扮自己。挑选最喜欢的衣服，精心搭配，想象穿这身衣服出现的场合，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见什么人，会不会大笑，或者被一朵路边小野花吸引、俯身观看，又或者为一部电影流泪……在行走坐卧中，衣服像一位忠诚的好朋友，时时陪伴着我们。
但即使在这样的认真时刻，我也希望我的一身衣服让观看者感到放松。穿衣服很重要，但相比穿衣服的人，衣服就没那么重要了。请记住闪闪动人的应该是你自己，衣服正是为了帮助我们实现这一点而存在的。
一件新衣服只是半成品，是穿衣服的人最终完成了它。在鲜活的个体身上，我们看见了人赋予衣服以情感、温度和生机。每当穿上一件中意的布衣，最好的方式就是忘记这件衣服，或者让它像皮肤一样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不再时刻看见它，也不再在意自己是否好看，意味着我们正深深地投入到眼前的某件事情里。全然地投入，吃饭好好吃，说话好好说，一抬头，三月的樱花开满南山，还有什么比这样的状态更美妙呢？
于晓丹在《内衣课》这本书里提到一个细节，身为设计师的她有时候会在T台秀的后台帮助模特换衣服，她发现在把身体裸露出来的一瞬间，即使再老练的模特，身体也会有短暂的僵硬，流露出隐约的脆弱。不知为什么，我被她描述的这个细节打动了。
细细思考，我们每个人对身体的了解少得可怜，对身体的关照也少得可怜。瑜伽课上，老师会说，认识你的身体，聆听它的需求，感受一呼一吸。但是下了课，我还是会忘记自己是由一具肉身构成的这一事实。尼采说：“离每个人最远的，就是他自己。”这句话也完全适用于我们和身体的关系。
要知道，身体也有它的需求。我发现我的身体总是比大脑更早对外界做出反应。工作特别忙的时候，嘴唇会起泡；睡觉太晚，第二天心跳就会加速；被人误会还辩解不清的时候，血液就会到达皮肤表面，仿佛随时可以往外涌……
如果我们带着觉知身体的意识去生活，就会发现身体的存在是一个很大很大的事实。
二〇一九年秋天，我在北京上过为期一周的舞台演员肢体训练课。其中一个重要的训练目的就是感知你的身体，让身体作为一个工具帮助你“生活”在舞台上。训练的强度非常大，累得每天晚上上楼梯的时候腿都抬不起来。那些天，我强烈感受到：咦，原来我是有腿有脚的哦。回到酒店，用热水沐浴身体的时候，皮肤与水的接触也比之前的感受更为强烈。一边洗澡一边生出感慨：余生要好好对待这副肉体啊。毕竟，幸运的话，我的灵魂还要住在这个身体里好几十年。
十年前，我曾经遭遇过猝不及防的产后综合征。除了抑郁，身体也有了突然的变化。夏天最炎热的时候，我不能忍受睡觉时没有被子盖在身上，好像一旦去掉那块有分量的“布”，身体就会失重。那时候我常感觉整个身体快要飘起来，从里到外散发出可怕的凉意。虽然已经热得流汗了，但不能开空调。严重的时候，除了留出呼吸用的鼻孔，全身上下都得裹着被子，被子给了我的身体安全感，好像只有这样，我才能感知到自己是某种具体的存在。
这件极端的事情，如果有什么正面意义，就是使我不得不开始思考身体和衣物的关系。人的每一个动作都会造成衣服和身体的摩擦，让我们意识到“身体”的存在。
曾经在《小石潭记》里读到一句诗：“皆若空游无所依”，写鱼儿在水中游像在空中游动，什么依靠也没有。当时不太懂，但“无所依”三个字触动了我，心中竟然生起莫名的伤感。衣服，就是让一个人有所依吧。这么想来，不会对体表有任何刺激的衣服失去了本身应有的意义。当今的手艺和技术已经能做出重量不足十克的超轻连衣裙了，可没人想穿这种轻飘飘的衣服。
衣服服务的对象不是肉身，而是运动中的有机体。T台上行走的模特能让我们直观认识到这一点，但标准的身材、漠然的表情又在提醒我们，那是一个“Model”，不是一个鲜活的具体的人。凭空想象一下，更吸引我的应该是模特们从T台上走下去，在后台打闹、照镜子、换衣服、和好朋友分享零食、给自己心爱的人打电话……又或者是他们在换衣服时，那一瞬间的脆弱。
穿在身上的衣服构成了一个鲜活的人的一部分。它们时而与身体紧张对抗，时而像茧一样温柔地包裹着身体。它们可能是柔软面料的堆叠，也可能在皮肤与面料之间形成缝隙，蕴藏着空气。
身体和衣服的关系就是这样一种美妙的存在，让我们和身体做朋友、和衣服做朋友吧。
当一个女孩子在你面前嚷嚷：哎呀，没有衣服穿了。这并不表示她的衣柜里没有衣服了，相反，很可能是衣服太多，却又不知如何选择。为什么我们总是觉得自己少一件衣服？
十年前我有过一次“刻骨铭心”的逛街经历，准确说是陪逛经历，妹妹贝壳大学毕业想买一套面试穿的衣服，我陪她。她后来用文字记下了当时的情景：
走了几条街，看上的嫌贵，便宜的看不上，直接把陪在一旁的远远逛哭，眼看服装店一家接一家打烊，惹得她又急又气。
贝壳这样解释她当时的心理动机：“那时的我刚刚毕业，特别在乎性价比，愿意花时间挑选最值得下手的东西。在淘宝上买一件衣服，前后历时一周，看评论、找同款、比价格，还要等活动打折。印象里某次花九十八元买了一件图片看起来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红外套，到手后却直呼上当，一次没穿，转手送给了老家的亲戚。”
贝壳提到性价比的考虑是一方面，可我觉得，更重要的一点是她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因为对自身缺乏认知，有人会买不到衣服，也有人会买一大堆回家却挑不出一件能穿的。贝壳是前者，而我当然属于后者。那天的陪逛，贝壳一件没买，而我买了一大堆（我的又急又气多半来自此事），事实上拿回家真正穿上身的也没有几件。
据说一位专业私人购物顾问在面对客户时，会希望客户回答这些问题：
你优先考虑的是什么？你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结果和目标？
你的身材和生活方式最近改变过吗？
你常穿的衣服有哪些？哪件衣服不在衣橱里时你会十分想念？
你怎么形容自己的风格？
你准备接受全新的造型或者尝试一些新单品吗？
我认为这些问题还远远不够，我们试着再加上下面的问题：
你喜欢听的音乐有哪些？
你最爱读哪位作家的作品？
你家里的装修是什么样子？
你喜欢喝咖啡还是茶？
你家床单的质地是什么？
你出门喜欢骑车还是开车，会考虑坐地铁吗？
…………
这个清单还可以一直列下去，但在这里我打算省略了。这是你自己需要提问并回答的部分，需要你“审视自己的生活”。一个人怎样生活，怎样为人，有怎样的观念，决定了她会怎样穿衣服。没错，穿衣服其实是一个人的活法，是人格的显影，是身体所处的空间氛围和它的感官状态。
衣服不应该被短暂的潮流趋势所摆布，它是从容而具有个人特征的。如果真有“风格”这回事，那风格就是完美驾驭服装的能力。好的穿着让穿着者的风采不被着装所掩盖，更不会把你变成另一个人。
在变美的成本变得越来越低，化妆术、医疗美容如此发达的今天，“漂亮”不再是稀有资源。那我们还需要什么？身材的管理、气质的修炼、属于自己的风格，这些才是值得努力的方向。我希望大家勇敢面对自己的衣着，同时保持得体。我想让自己舒服，同时对他人友好。把自己打扮得好看，是权利，也是面对世界的义务。
外表和别人差不多，是一个人作为社会的一分子存在的规则，可是外表和别人完全相同，又不可能作为独特个体出现了。所以，人们追求风格，希望在大世界里做那个独一无二的自己。
需要振奋精神在人群中脱颖而出的时刻当然有，但也有很多时候，我们想通过穿衣服把自己藏起来。我们希望穿得和别人基本一样，这样能保证不引人注目地默默度日。可是我们又想追求一些不一样。那些属于自己才有的小心思，它温和无刺激，独立又谦逊。
穿衣服是在人群中、在环境中、在时间和空间里，追求那一点儿微妙的平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