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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二十九

汉纪二十一

起上章执徐(公元前41年),尽著雍困敦(公元前33年),凡九年。

孝元皇帝下

永光三年(庚辰,公元前41年)

春二月,冯奉世还京师,更为左将军,赐爵关内侯。

三月,立皇子康为济阳王。

夏四月,平昌考侯王接薨。秋七月壬戌,以平恩侯许嘉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冬十一月己丑,地震,雨水。

复盐铁官;置博士弟子员千人。以用度不足,民多复除,无以给中外徭役故也。

孝元皇帝下

永光三年(庚辰,公元前41年)

春季二月,冯奉世返回长安,改任左将军,封关内侯。

三月,汉元帝赐封皇子刘康为济阳王。

夏季四月,平昌考侯王接去世。秋季七月壬戌日,任命平恩侯许嘉担任大司马、车骑将军。

冬季十一月己丑日,发生地震,下雨。

重新恢复盐铁专卖制度;规定博士弟子不能超过一千人。这是因为朝廷经费不足,而民间还有很多人被免除赋税徭役,导致朝廷不能负担内外徭役。

四年(辛巳,公元前40年)

春二月,赦天下。

三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夏六月甲戌,孝宣园东阙灾。

戊寅晦,日有食之。上于是召诸前言日变在周堪、张猛者责问,皆稽首谢。因下诏称堪、猛之美,征诣行在所。拜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领尚书事;猛复为太中大夫、给事中。中书令石显管尚书,尚书五人皆其党也;堪希得见,常因显白事,事决显口。会堪疾喑 ,不能言而卒。显诬谮猛,令自杀于公车。

初,贡禹奏言:“孝惠、孝景庙皆亲尽宜毁,及郡国庙不应古礼,宜正定。”天子是其议。秋七月戊子,罢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园,皆不奉祠,裁置吏卒守焉。冬十月乙丑,罢祖宗庙在郡国者。

诸陵分属三辅 。以渭城寿陵亭部原上为初陵,诏勿置县邑及徙郡国民。

四年(辛巳,公元前40年)

春季二月,大赦天下。

三月,汉元帝巡行到雍城,到五畤祭拜。

夏季六月甲戌日,孝宣皇帝陵园东门发生火灾。

戊寅晦日,发生日食。汉元帝召见那些之前说天灾都是因周堪、张猛而起的官员进行问责,他们全跪倒在地谢罪。于是,汉元帝颁布诏书称赞周堪、张猛,将他们调回京师长安。任命周堪出任光禄大夫,领取中二千石俸禄,主持尚书事务;任命张猛为太中大夫、给事中。这时,中书令石显同时兼管尚书,尚书五人全是石显的同党;周堪很难见到汉元帝,就算是有所提议,也常常不得已而托石显代为转述,大政方针的裁决权被石显掌控。恰巧周堪患了失音病,无法说话而去世。石显借机诬陷张猛,让他在公车官署自杀。

当初,贡禹上奏说:“孝惠帝、孝景帝的祭庙都因为亲情已尽,应当撤除,同时各郡、各封国设置的皇帝祭庙,只要是不符合古代礼制规定的,就应该全部改正。”汉元帝觉得他的提议有道理。秋季七月戊子日,撤除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戾太子、戾后的祭庙,不再进行祭祀,削减祭礼官员和看守士兵。冬季十月乙丑日,撤除设置在各郡、各封国的祖宗祭庙。

汉元帝颁布诏书,各位皇帝的陵园及所属地区,分别属于三辅管理。在渭城寿陵亭部原上提前设置陵墓,并颁布诏书不要设置县邑,也不要各郡、各封国迁移百姓到那里。

五年(壬午,公元前39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幸河东,祠后土。

秋,颍川水流杀人民。

冬,上幸长杨射熊馆,大猎。

十二月乙酉,毁太上皇、孝惠皇帝寝庙园,用韦玄成等之议也。

上好儒术、文辞,颇改宣帝之政。言事者多进见,人人以为得上意。又傅昭仪及子济阳王康爱幸,逾于皇后、太子。太子少傅匡衡上疏曰:“臣闻治乱安危之机,在乎审所用心。盖受命之王,务在创业垂统,传之无穷;继体之君,心存于承宣先王之德而褒大其功。昔者成王之嗣位,思述文、武之道以养其心,休烈盛美归之二后,而不敢专其名,是以上天歆享 ,鬼神佑焉。陛下圣德天覆,子爱海内,然而阴阳未和,奸邪未禁者,殆议者未丕扬先帝之盛功,争言制度不可用也,务变更之,所更或不可行而复复之。是以群下更相是非,吏民无所信。臣窃恨国家释乐成之业,而虚为此纷纷也!愿陛下详览统业之事,留神于遵制扬功,以定群下之心。《诗》《大雅》曰:‘无念尔祖,聿修厥德。’盖至德之本也。《传》曰:‘审好恶,理情性,而王道毕矣。’治性之道,必审己之所有余而强其所不足。盖聪明疏通者戒于太察,寡闻少见者戒于壅蔽,勇猛刚强者戒于太暴,仁爱温良者戒于无断,湛静安舒者戒于后时,广心浩大者戒于遗忘。必审己之所当戒而齐之以义,然后中和之化应,而巧伪之徒不敢比周 而望进。唯陛下戒之,所以崇圣德也!

五年(壬午,公元前39年)

春季正月,汉元帝巡行到甘泉,在泰畤祭拜天神。三月,再前往河东,祭拜后土神。

秋季,颍川郡发生水灾,很多百姓被淹死。

冬季,汉元帝到达长杨宫射熊馆,大规模狩猎。

十二月乙酉日,汉元帝接受了丞相韦玄成等的提议,下诏将太上皇、孝惠皇帝的祭庙拆除。

汉元帝喜欢儒家学说,又喜爱文章辞句,对于宣帝的法令制度也多有改变。对政事提出建议的人,多数被汉元帝召见,因此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受到了皇帝的注意。这时候,傅昭仪与她的儿子济阳王刘康,特别受到汉元帝的宠爱,远远超过了皇后与皇太子刘骜。太子少傅匡衡上疏说:“我听说治乱安危的重点,在于君主是否谨慎用心。接受上天旨意的君主,要务是开创大业,让它世代传承,无穷无尽地延续下去;而继任的君主,要把心思放在继承以及发扬祖先的恩德功绩上。以前,周成王继承王位以后,追思祖父周文王、父亲周武王的成功之道,以此修养自己的心性,将美好的声誉以及荣耀全归功于祖父以及父亲两位先王身上,而自己不敢居功,所以,上天享用他的供品,就连鬼神也都庇佑他。陛下圣明的恩情,如同天一般覆盖大地,就像疼爱儿女一样疼爱着天下的百姓,但是阴阳依旧没有调和,奸诈邪恶还是没有被禁止,这大概是因为臣子没能把先帝的盛大伟业发扬光大,反倒是争先恐后地抨击之前的法律法规不可用,必须要改变这样的情况,但是,许多制度改变以后,反而不能执行,只能再恢复原状。最终的结果是,在下位的人出现纠纷,官吏与平民没有可以遵循的制度。我心里痛恨国家将行之有效的规章制度放弃,而徒劳地去做那些纷乱的改变!希望陛下认真回顾汉室历代相传的事业,留心遵循先帝的法令制度,弘扬先帝的功业,用来安定群臣的心。《诗经·大雅》说:‘不要忘掉祖先的教导,努力修养自身的德行。’这是实现‘德’的根本方法。《诗传》上说:‘知道应该喜好什么,应该厌恶什么,让性情变好,圣王的道路就是这样。’修养性情的方法,是一定要先清楚自己的长处,并能弥补自己的不足。聪慧通达的人,警惕过于明察;寡闻少识的人,警惕被隔绝蒙蔽;勇猛刚直的人,警惕过于暴躁;仁爱温和的人,警惕缺乏决断;恬淡沉静的人,警惕延误时机;胸襟宽广的人,警惕粗心大意。一定要清楚自己所应该注意改正的缺点,用大义将它弥补,之后才能达到中正平和的境界,而那些假装为善的狡猾之徒,才不能结党拉帮,挤进朝廷。请陛下务必警惕自己,让陛下的圣德更加伟大。

“臣又闻室家之道修,则天下之理得,故《诗》始《国风》,《礼》本冠、婚。始乎《国风》,原情性以明人伦也;本乎冠、婚,正基兆以防未然也。故圣王必慎妃后之际,别适长之位,礼之于内也。卑不逾尊,新不先故,所以统人情而理阴气也;其尊适而卑庶也,适子冠乎阼,礼之用醴 。众子不得与列,所以贵正体而明嫌疑也,非虚加其礼文而已,乃中心与之殊异,故礼探其情而见之外也。圣人动静游燕所亲,物得其序,则海内自修,百姓从化。如当亲者疏,当尊者卑,则佞巧之奸因时而动,以乱国家。故圣人慎防其端,禁于未然,不以私恩害公义。《传》曰:‘正家而天下定矣!’”

初,武帝既塞宣房,后河复北决于馆陶,分为屯氏河,东北入海,广深与大河等,故因其自然,不堤塞也。是岁,河决于清河灵鸣犊口,而屯氏河绝。

“我又曾听闻,要是家庭安详和谐,天下自然可以治理得很好,因此《诗经》开篇便是《国风》,《礼记》开篇就谈及冠礼、婚礼。以《国风》开头,追寻性情的根基,表明人伦之间的关系;以冠礼、婚礼开头,为安详和谐的家庭奠定基础,以防患于未然。因此圣明的君主,一定会谨慎地处理妃嫔与皇后之间的关系,注意区别‘嫡子’与‘庶子’的不同地位,将礼仪纳进自己的家中。卑微的不能越过尊贵的,新来的不可以排在原有的前面,一定要这样,才与人情相符,让阴气理顺;嫡子尊贵,庶子卑微,嫡子成年进行加冠礼的时候,在高台上隆重地举办,要用甜酒庆祝。其余的儿子,不能采用这种仪式,为的就是突显嫡子的尊贵,让他立于不可被质疑的地位,不仅仅是表面上的礼仪形式,而是发自内心对待嫡子与别的儿子完全不同,所以用礼仪探刺真情而又使真情外露出来。圣贤的言谈举止,与谁欢饮娱乐,与谁亲近,都要让尊贵卑贱遵循一定的顺序,这样的话,全国百姓都会修养自我,听从归顺。要是本应亲近的反倒疏远,本应尊重的反倒将其放到卑微的地位,那么狡猾的奸邪之徒就会伺机而动,让国家混乱。因此圣人谨慎防备有一个坏的开端,在乱起之前便加以禁止,绝对不会因为私人的感情,破坏公正的原则。就像《易传》所说:‘家庭端正,那么天下自然安定了。’”

当初,汉武帝曾经堵塞黄河决口而修建宣房宫。后来,黄河又在北面的馆陶决堤,形成屯氏河,沿着东北方向汇入大海,因为其河床的广度深度都与黄河一样,所以任其自由发展,不再壅堵决口。这一年,黄河在清河郡所属的灵县鸣犊堤又一次决口,而屯氏河逐渐干涸。

建昭元年(癸未,公元前38年)

春正月戊辰,陨石于梁 。三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王夫之曰:“毁誉之不当者多也,然而天下之公论存焉。”

冬,河间王元坐贼杀不辜废,迁房陵。

罢孝文太后寝祠园。

上幸虎圈斗兽,后宫皆坐。熊逸出圈,攀槛欲上殿,左右、贵人、傅倢伃 等皆惊走。冯倢伃直前,当熊而立。左右格杀熊。上问:“人情惊惧,何故前当熊?”倢伃对曰:“猛兽得人而止,妾恐熊至御坐,故以身当之。”帝嗟叹,倍敬重焉。傅倢伃惭,由是与冯倢伃有隙。冯倢伃,左将军奉世之女也。

建昭元年(癸未,公元前38年)

春季正月戊辰日,有陨石在梁国坠落。

三月,汉元帝巡行到雍城,到五畤祭拜。

冬季,河间王刘元被控告杀害无罪之人,被撤掉爵位,流放至房陵。

撤除文帝母亲薄太后的陵墓。

汉元帝到虎圈观看野兽搏斗,嫔妃们全都在座陪同。突然一头熊跳出圈外,攀住栏杆就要爬上殿堂。汉元帝身边的侍从、贵人,包括傅倢伃在内的众位嫔妃,全都仓惶逃命。只有冯倢伃勇敢地走上前,站着挡在熊的面前。武士将熊杀死。汉元帝问她:“每个人都害怕,为什么你上前阻拦熊?”冯倢伃说:“猛兽凶性大发,只需抓住一个人,就会停止袭击,我担心它扑到陛下的座位,所以用身体阻挡它。”汉元帝感慨嗟叹,对冯倢伃更加敬重。而傅倢伃十分惭愧,自此与冯倢伃有了嫌隙。冯倢伃是左将军冯奉世的女儿。

二年(甲申,公元前37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

夏四月,赦天下。

六月,立皇子兴为信都王。

东郡京房学《易》于梁人焦延寿。延寿常曰:“得我道以亡身者,京生也。”其说长于灾变,分六十卦,更直日用事,以风雨寒温为候,各有占验。房用之尤精,以孝廉为郎,上疏屡言灾异,有验。天子说之,数召见问。房对曰:“古帝王以功举贤,则万化成,瑞应 著;末世以毁誉取人,故功业废而致灾异。宜令百官各试其功,灾异可息。”诏使房作其事,房奏考功课吏法。上令公卿朝臣与房会议温室,皆以房言烦碎,令上下相司,不可许。上意乡之。时部刺史奏事京师,上召见诸刺史,令房晓以课事,剌史复以为不可行。唯御史大夫郑弘、光禄大夫周堪初言不可。后善之。

二年(甲申,公元前37年)

春季正月,汉元帝巡行到甘泉,在泰畤祭拜天神。三月,到河东去,祭拜后土神。

夏季四月,大赦天下。

六月,汉元帝将皇子刘兴赐封为信都王。

东郡人京房跟随梁人焦延寿学习《易经》。焦延寿经常说:“获得我的学问而失去生命的,便是京房。”他的学说擅长占卜天灾人祸,一共分为六十卦,轮番交替地指定日期,把风雨冷热当成验证,都十分准确。京房应用这种学说的功力特别深厚,被地方官府举荐为“孝廉”之后,他到朝廷担任郎,数次上疏汉元帝,谈及天象变异,都特别灵验。汉元帝很欣赏他,屡次召见,向他询问。京房回答说:“古时候帝王依照功绩选拔贤能,所有的事都能够有所成就,祥瑞也会出现;衰亡之世,任用官员就要将是被诋毁还是被称赞当成依据,因此政治败坏而召来天灾变异。应该考核文武百官的做事效率和他们的政绩,天灾变异才会停止。”汉元帝下诏命京房主持这件事,于是京房制定了考功课吏法,上奏汉元帝。汉元帝命令公卿朝臣和京房在温室殿进行讨论,大家全都认为京房的办法太过繁琐,让上级与下级彼此监督,不能施行。但是汉元帝却倾向于这样做。当时,恰好各部刺史集中在京师长安向朝廷上报事宜,汉元帝召见他们,命令京房对他们宣布考核之事,刺史们也觉得不可行。只有御史大夫郑弘、光禄大夫周堪最初的时候反对,后来转为支持。

是时,中书令石显颛权。显友人五鹿充宗为尚书令,二人用事。房尝宴见 ,问上曰:“幽、厉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房曰:“知其巧佞而用之邪,将以为贤也?”上曰:“贤之。”房曰:“然则今何以知其不贤也?”上曰:“以其时乱而君危知之。”房曰:“若是,任贤必治,任不肖必乱,必然之道也。幽、厉何不觉悟而更求贤,曷为卒任不肖以至于是?”上曰:“临乱之君,各贤其臣;令皆觉寤,天下安得危亡之君!”房曰:“齐桓公、秦二世亦尝闻此君而非笑之;然则任竖刁、赵高,政治日乱,盗贼满山。何不以幽、厉卜之而觉寤乎?”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来耳。”房因免冠顿首曰:“《春秋》纪二百四十二年灾异,以示万世之君。今陛下即位以来,日月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涌,地震,石陨;夏霜,冬雷,春凋,秋荣,陨霜不杀。水、旱、螟虫,民人饥、疫,盗贼不禁,刑人满市。《春秋》所记灾异尽备。陛下视今为治邪,乱邪?”上曰:“亦极乱耳,尚何道!”房曰:“今所任用者谁与?”上曰:“然,幸其愈于彼,又以为不在此人也。”房曰:“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后之视今,犹今之视前也!”上良久,乃曰:“今为乱者谁哉?”房曰:“明主宜自知之。”上曰:“不知也。如知,何故用之!”房曰:“上最所信任,与图事帷幄 之中,进退天下之士者是矣。”房指谓石显,上亦知之,谓房曰:“已谕。”房罢出。后上亦不能退显也。

这个时候,中书令石显正把持大权。石显的好朋友五鹿充宗担任尚书令,二人一同执政。有一次,汉元帝在宴饮的时候召见京房,京房问汉元帝:“为什么周幽王、周厉王会让国家出现危难?他们所任用的都是什么人?”汉元帝说:“君主昏愦,所任用的全是些善于伪装的奸邪小人。”京房又问:“君主是明明知道他们是奸佞小人而任用他们?还是觉得他们贤能才任用的?”汉元帝回答说:“是觉得他们贤能。”京房说:“但是现在我们如何知道他们并不贤能呢?”汉元帝说:“依照当时形势混乱,君主身在险境之中就能够知道。”京房说:“要是这样的话,任用贤能的时候国家一定治理得好,任用奸邪的时候国家一定陷入混乱,这是事情发展的必然结果。为何幽王、厉王没有觉悟而另外选用贤能,为何最终还是任用奸佞而导致后来陷入困境?”汉元帝说:“乱世君主,都会认为他所任用的官员全是贤能的;要是都能认识到自己的过错,天下怎么还能有危亡的君主!”京房说:“齐桓公、秦二世也曾经清楚周幽王、周厉王的故事,还讥讽过他们;但是齐桓公还是任用竖刁,秦二世还是任用赵高,导致政治逐渐混乱,盗贼无处不在。为何他们不能用周幽王、周厉王的前车之鉴对比自己的行为,而觉悟到用人不当呢?”汉元帝说:“只有依法治国的君主,才会依照往事而预测未来。”于是京房摘掉官帽,叩头说:“《春秋》一书,记录了二百四十二年间的天灾异象,用来供后世君主参考。而陛下即位以来,出现日食月食,星辰逆行;山崩地裂,泉水涌动,大地震动,天降陨石;夏季降霜,冬季打雷,春季百花凋谢,秋季树叶繁茂,降霜不能将害虫杀死;洪灾、旱灾、虫灾,百姓饥饿、瘟疫肆虐,盗贼无法制伏,受刑的人充满市集。《春秋》所记录的灾难变异,全都已经出现。陛下看现在是治世呢,还是乱世呢?”汉元帝说:“已经乱到极致了,这还用说吗!”京房说:“现在陛下任用的都是些什么人?”汉元帝说:“现在的灾难变异以及为政情况,所幸胜过前代,但是我认为责任并不在这些人身上。”京房说:“前世的那些君主,也跟陛下的想法一样。我担心后代看现在,就如同现在看古代!”过了很长时间汉元帝才说:“如今是谁在扰乱国家?”京房回答说:“陛下自己应该知道是谁。”汉元帝说:“我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怎么还会任用他!”京房说:“陛下最信任,和他在宫廷中共同商议国家大事,掌管用人大权的人就是了。”京房说的就是石显,汉元帝也清楚,他对京房说:“我懂你的意思。”京房告退出来。后来汉元帝还是不能让石显退位。

臣光曰:人君之德不明,则臣下虽欲竭忠,何自而入乎!观京房所以晓孝元,可谓明白切至矣,而终不能寤,悲夫!《诗》曰:“匪面命之,言提其耳。匪手携之,言示之事。”又曰:“诲尔谆谆,听我藐藐。”孝元之谓矣!

上令房上弟子晓知考功、课吏事者,欲试用之。房上:“中郎任良、姚平,愿以为刺史,试考功法;臣得通籍殿中,为奏事,以防壅塞。”石显、五鹿充宗皆疾 房,欲远之,建言,宜试以房为郡守。帝于是以房为魏郡太守,得以考功法治郡。

房自请:“岁竟,乘传 奏事。”天子许焉。房自知数以论议为大臣所非,与石显等有隙,不欲远离左右,乃上封事曰:“臣出之后,恐为用事所蔽,身死而功不成,故愿岁尽乘传奏事,蒙哀见许。乃辛巳,蒙气复乘卦,太阳侵色,此上大夫覆阳而上意疑也。己卯、庚辰之间,必有欲隔绝臣,令不得乘传奏事者。”

臣司马光说:君主的德行不明察,那么就算臣属想要竭尽忠心,又从哪里着手呢!仔细观察京房对元帝的引导,可以说是将道理说得十分明白透彻了,但是最终还是不能让汉元帝觉悟,实在是可悲啊!《诗经》上说:“我不仅仅当面教育过你,而且曾经提起你的耳朵。不仅仅用手携带着你,而且还为你指示了很多事。”又说:“我教导你是如此诚恳耐心,可你却毫不在意。”这说的正是汉元帝啊!

汉元帝命令京房推举他的学生里掌握考察政绩以及有能力考察官员政绩的人,打算试用。京房上奏:“中郎任良、姚平,希望可以任用他们为刺史,在各州试行考察政绩的制度;请允许我留在朝廷,传达他们的奏章,以免阻塞下情。”但是石显、五鹿充宗都厌恶京房,想让京房远离汉元帝,因此向汉元帝提议,应当试任京房为郡守。于是汉元帝任命京房为魏郡太守,用他考察功绩的方法去治理郡县。

京房请求道:“年底的时候,请准许我搭乘驿车前来,当面对陛下汇报。”汉元帝同意了。京房自知因为数次谈论而遭到大臣的非议,与石显等人有了怨恨,不愿意离开汉元帝,因此上密封的奏章说:“我一离开京师,恐怕就会被当权大臣迫害,身死而事不成,因此期盼在年底的时候,可以搭乘驿车回到京师向陛下奏事,多亏蒙陛下怜惜而允许。但是六月辛巳日,阴云狂风四起,太阳光芒晦暗,它预示着高级官员欺瞒天子,而天子心里猜忌。六月己卯日、庚辰日之间,一定有要阻断陛下与我的关系,让我不能搭乘驿车奏事的人出现。”

房未发,上令阳平侯王凤承制诏房止无乘传奏事。房意愈恐。秋,房去至新丰,因邮上封事曰:“臣前以六月中言《遁卦》不效,法曰:‘道人始去,寒涌水为灾。’至其七月,涌水出。臣弟子姚平谓臣曰:‘房可谓知道,未可谓信道也。房言灾异,未尝不中。涌水已出,道人当逐死,尚复何言!’臣曰:‘陛下至仁,于臣尤厚,虽言而死,臣犹言也。’平又曰:‘房可谓小忠 ,未可谓大忠也。昔秦时赵高用事,有正先者,非刺高而死,高威自此成。故秦之乱,正先趣之。’今臣得出守郡,自诡效功,恐未效而死。惟陛下毋使臣塞涌水之异,当正先之死,为姚平所笑。”

京房还没有出发,汉元帝就命令阳平侯王凤奉诏告知京房,不用乘驿车返回京师奏事。京房心里更加恐惧。秋季,京房出发,到达新丰,托朝廷传递文书的差人又一次呈递密封的奏章说:“我之前在六月里曾经上书陛下,虽然所说的《遁卦》没有应验,但是占候之法说:‘有法术的人刚刚离开,天气寒冷,洪水涌出成灾。’到了七月,果真出现大水涌出。我的学生姚平对我说:‘你可以说是掌握道术,但是不能说是笃信道术。你所预测的天灾异象,没有不应验的。但是如今大水已经涌出,有道术的人就快被驱逐而死于外边,还有什么话要说!’我说:‘陛下最仁慈,对我特别宽容,就算是因为进言而死,我还是要进言。’姚平又说:‘你只能算得上小忠,算不上大忠。以前,秦朝赵高掌权,有一位名为正先的人,因为讽刺赵高而被处死,赵高的淫威自此形成。因此秦朝的混乱,是正先推动的。’现在我出任郡守,将考核功效作为自己的责任,就怕还没有着手就被杀害。请求陛下不要让我应验大水涌出的预言,如同正先那样死去,被姚平当作笑料。”

房至陕 ,复上封事曰:“臣前白愿出任良试考功,臣得居内。议者知如此于身不利,臣不可蔽,故云‘使弟子不若试师。’臣为刺史,又当奏事,故复云‘为刺史,恐太守不与同心,不若以为太守。’此其所以隔绝臣也。陛下不违其言而遂听之,此乃蒙气所以不解、太阳无色者也。臣去稍远,太阳侵色益甚,愿陛下毋难还臣而易逆天意!邪说虽安于人,天气必变,故人可欺,天不可欺也,愿陛下察焉。”

京房到达陕县,又一次上密封奏章说:“我之前建议由任良负责官员考绩,让我留在朝中。谈论这件事的人清楚这样不利于他们,而且不能将我和陛下阻隔开,所以说:‘与其让学生出面,倒不如由老师负责。’但是,要是派我做刺史,又担心我面见陛下上奏,因此又说:‘做刺史,恐怕太守不与之同心,倒不如做太守。’他们这是为了阻断我们君臣之间的联系。陛下没有违背他们的主张,反倒采纳了他们的提议,这正是阴云狂风不散开,太阳失去光辉的原因所在。我距离京师长安越远,太阳的晦暗就越重。祈望陛下不要将征我回京师当作难事而轻易地忤逆天意!奸邪阴谋,人虽然没有察觉,但是上天一定会有变化,因此人可以欺骗,但是天不可以欺骗,还望陛下详察!”

房去月余,竟征下狱。初,淮阳宪王舅张博,倾巧无行,多从王求金钱,欲为王求入朝。博从京房学,以女妻房。房每朝见,退辄为博道其语。博因记房所说密语,令房为王作求朝奏草,皆持柬与王,以为信验。石显知之,告“房与张博通谋,非谤政治,归恶天子,诖误诸侯王。”皆下狱,弃市,妻子徙边。郑弘坐与房善,免为庶人。

御史中丞陈咸数毁石显。久之,坐与槐里令朱云善,漏泄省中语,石显微伺知之,与云皆下狱,髡为城旦。

石显威权日盛,公卿以下畏显,重足一迹。显与中书仆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结为党友,诸附倚者皆得宠位。民歌之曰:“牢邪!石邪!五鹿客邪!印何累累,绶若若邪!”

京房离开一个多月,居然被征召回京城,关入狱中。当初,淮阳宪王刘钦的舅舅张博是一个看风使舵、没有善行的人,向刘钦索要了许多财宝与金钱,到京城长安活动希望刘钦获得召见入朝。张博曾经跟着京房学习《易经》,并将女儿嫁与京房。京房每次觐见,回家之后,都将与汉元帝之间对答的内容告诉张博。于是张博偷偷记录下京房所说的绝密话语,让京房代替刘钦起草请求入朝的奏章,他将这些机密话语的记录以及奏章草稿,都拿给刘钦看,作为他行动的证据。石显得知此事后,便指控他们道:“京房与张博合谋,批评治国措施,将罪恶推到皇帝身上,牵连到诸侯王。”京房与张博因此全都被捕入狱,在街上斩首,他们的妻子儿女也都被流放至边塞。御史大夫郑弘,因被指控与京房是朋友,遭到罢免,贬为平民。

御史中丞陈咸不停地打击石显。过了一段时间,石显弹劾他和槐里令朱云是好友,将朝廷中的机密泄露出去,这是石显暗中调查得知的,陈咸、朱云也因此被捕入狱,判处髡刑,罚做苦役。

石显的淫威与权势日渐增长,公卿以下的官员都很害怕他,人人自危,不敢有丝毫的放纵。石显与中书仆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结成死党密友,只要是依附他们的人,全获得高官厚禄。民间有歌谣说:“是姓牢!是姓石!还是五鹿家的门客!官印如此多,绶带如此长!”

显内自知擅权,事柄在掌握,恐天子一旦纳用左右耳目以间己,乃时归诚,取一信以为验。显尝使至诸官,有所征发,显先自白:“恐后漏尽宫门闭,请使诏吏开门。”上许之。显故投夜还,称诏开门入。后果有上书告“显颛命,矫诏开宫门”,天子闻之,笑以其书示显。显因泣曰:“陛下过私小臣,属任以事,群下无不嫉妒,欲陷害臣者,事类如此非一,唯独明主知之。愚臣微贱,诚不能以一躯称快万众,任天下之怨。臣愿归枢机职,受后宫扫除之役,死无所恨。唯陛下哀怜财幸,以此全活小臣。”天子以为然而怜之,数劳勉显,加厚赏赐。赏赐及赂遗 訾一万万。初,显闻众人匈匈 ,言己杀前将军萧望之,恐天下学士讪己,以谏大夫贡禹明经著节,乃使人致意,深自结纳,因荐禹天子,历位九卿,礼事之甚备。议者于是或称显,以为不妒谮望之矣。显之设变诈以自解免,取信人主者,皆此类也。

石显知道自己专权,把持大政,担心汉元帝万一听信亲信的攻击而疏远自己,就经常向汉元帝表达忠心,并借一事检验汉元帝对自己的态度。石显曾经奉命到各个官府征调人力与物资,他先向汉元帝请求说:“怕是有时回到宫里太晚,漏壶滴尽,宫门已关闭,我是否可以说奉陛下之命,让他们开门。”汉元帝答应了。一天石显特地等到深夜才回来,宣称是汉元帝的命令,让他们将宫门打开入内。后来果真有人上书指控:“石显私行皇命,假传圣旨,私开宫门”,汉元帝听说后,笑着将奏章拿给石显看。石显抓住机会,流着泪说:“陛下实在太宠爱我,任用我办事,很多人十分嫉妒,想要诬陷我,类似这样的情形已经不止一次,只有圣明的君主才了解我的忠心。我出身卑微,实在不能凭借我一人的力量让万人都称心如意,承担起举国上下的怨恨。请允许我辞掉中枢机要的职务,只负责后宫的打扫工作,死而无憾。只恳请陛下怜悯权衡,再宠幸我一次,以此保全我的小命。”汉元帝觉得石显说得对并且很可怜他,不停安慰鼓励他,又赐予他丰厚的赏赐。这样的赏赐以及百官赠送的资金高达一亿。当初,石显听到人们愤慨议论,都说前将军萧望之就是他逼死的,担心会召来全国儒生的攻击,因为谏大夫贡禹通晓儒家经典,情操高尚且有名望,于是石显托人向贡禹表达问候之意,用心结交,并向汉元帝推荐,于是贡禹升任为九卿,还以礼待他,十分周到。舆论也因而有赞扬石显的,觉得他并没有妒恨诬陷萧望之。石显权谋狡诈,善于给自己解围,以骗取皇帝的信任,用的全是这类手段。

荀悦曰:夫佞臣之惑君主也甚矣,故孔子曰:“远佞人!”非但不用而已,乃远而绝之,隔塞其源,戒之极也。孔子曰:“政者,正也。”夫要道之本,正己而已矣。平直真实者,正之主也。故德必核其真,然后授其位;能必核其真,然后授其事;功必核其真,然后授其赏;罪必核其真,然后授其刑;行必核其真,然后贵之;言必核其真,然后信之;物必核其真,然后用之;事必核其真,然后修之。故众正积于上,万事实于下,先王之道,如斯而已矣!

八月癸亥,以光禄勋匡衡为御史大夫。

闰月丁酉,太皇太后上官氏 崩。

冬十一月,齐、楚地震,大雨雪,树折,屋坏。

苟悦说:奸佞的人扰乱君主的方法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孔子说:“要远离奸邪小人!”不仅不能任用他,还要将他驱赶到远方,与他断绝来往,将源头堵住,态度一定要坚决。孔子说:“政治的意义,在于端正。”统治国家最根本的事情,就是要端正自己。忠诚耿直,就是端正的主体。关于品德,一定要证实是真实的,才可以授给官位;关于能力,一定要验证是真实的,才让他做事;关于功劳,一定要验证是真实的,才赐予奖赏;关于罪恶,一定要验证是真实的,才施以惩罚;关于行为,一定要证实是真实的,才可以尊重;关于言谈,一定要证实是真实的,才可以确信;关于器物,一定要证实是真实的,才可以使用;关于事情,一定要验证是真实的,才可以去做。所以各种端正的风气全都汇聚到朝廷,那么全国就没有虚假,古代圣王的道理,不过如此罢了!

八月癸亥日,汉元帝提拔光禄勋匡衡担任御史大夫。

闰八月丁酉日,太皇太后上官氏驾崩。

冬季十一月,齐、楚地区发生地震,降下大雪,树木被折断,房屋倒塌。

三年(乙酉,公元前36年)

夏六月甲辰,扶阳共侯韦玄成薨。

秋七月,匡衡为丞相。戊辰,卫尉李延寿为御史大夫。

冬,使西域都护、骑都尉北地甘延寿、副校尉山阳陈汤共诛斩郅支单于于康居。

始,郅支单于自以大国,威名尊重,又乘胜骄。不为康居王礼,怒杀康居王女及贵人、人民数百,或支解 投都赖水中。发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二岁乃已。又遣使责阖苏、大宛诸国岁遗,不敢不予。汉遣使三辈至康居,求谷吉等死。郅支困辱使者,不肯奉诏;而因都护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遣子入侍。”其骄嫚如此。

三年(乙酉,公元前36年)

夏季六月甲辰日,丞相扶阳共侯韦玄成去世。

秋季七月,汉元帝提拔匡衡担任丞相。戊辰日,提拔卫尉李延寿担任御史大夫。

冬季,命令西域都护、骑都尉、北地郡人甘延寿,以及副校尉、山阳郡人陈汤一同发兵,在康居王国杀死郅支单于。

起初,郅支单于自认为匈奴汗国是一个大国,声名远扬,很受别国尊重,又凭借军事胜利而异常骄傲。因为得不到康居王的礼敬,一怒之下就将康居王的女儿以及康居贵族、平民共几百人全部杀掉,有的还被截断四肢,丢进都赖水中。他迫使康居人给他修建城垣,每天都有五百名工匠施工,耗时二年才完成。又派出使节,到阖苏王国、大宛王国出使,命令他们每年进贡,这两个国家都畏惧郅支单于,不敢不答应。汉朝先后共派出三批使节到康居郅支单于处,去查问谷吉等人遗体的下落。郅支对汉朝使节百般侮辱,不愿意接受汉朝皇帝的诏书;只是经由西域都护上书,说:“居住的地方穷苦,愿意依附强大的汉朝,还打算将儿子派去做人质。”其态度傲慢到这般地步。

汤为人沉勇,有大虑,多策略,喜奇功,与延寿谋曰:“夷狄畏服大种,其天性也。西域本属匈奴,今郅支单于威名远闻,侵陵 乌孙、大宛,常为康居画计,欲降服之。如得此二国,数年之间,城郭诸国危矣。且其人剽悍,好战伐,数取胜,久畜之,必为西域患。虽所在绝远,蛮夷无金城、强弩之守。如发屯田吏士,驱从乌孙众兵,直指其城下,彼亡则无所之,守则不足自保,千载之功可一朝而成也!”延寿亦以为然,欲奏请之。汤曰:“国家与公卿议,大策非凡所见,事必不从。”延寿犹与不听。会其久病,汤独矫制发城郭诸国兵、车师戊己校尉屯田吏士。延寿闻之,惊起,欲止焉。汤怒,按剑叱延寿曰:“大众已集会,竖子 欲沮众邪!”延寿遂从之。部勒行陈,汉兵、胡兵合四万余人。延寿、汤上疏自劾奏矫制,陈言兵状,即日引军分行,别为六校:其三校从南道逾葱岭,径大宛;其三校都护自将,发温宿国,从北道入赤谷,过乌孙,涉康居界,至阗池西。而康居副王抱阗将数千骑寇赤谷城东,杀略大昆弥千余人,驱畜产甚多,从后与汉军相及,颇寇盗后重。汤纵胡兵击之,杀四百六十人,得其所略民四百七十人,还付大昆弥,其马、牛、羊以给军食。又捕得抱阗贵人伊奴毒。入康居东界,令军不得为寇。间呼其贵人屠墨见之,谕以威信,与饮、盟,遣去。径引行,未至单于城可六十里,止营。复捕得康居贵人具色子男开牟以为导。具色子,即屠墨母之弟,皆怨单于,由是具知郅支情。明日,引行,未至城三十里,止营。

陈汤为人沉稳勇敢,能够深谋远虑,极富谋略,渴望立下奇功,他向甘延寿提议说:“边境各族都畏惧匈奴,这是天性。西域各个国家,原本都归匈奴管辖,如今郅支单于威名远播,不断入侵乌孙王国以及大宛王国,常常为康居王国出谋策划,打算让乌孙、大宛投降归顺。要是征服了这两个国家,只需几年时间,西域各个国家都会危险了。郅支单于生性剽悍,喜欢战争,并且不断获得胜利,时间一长,一定会成为西域的灾祸。尽管他现在离我们很远,所幸他们没有牢固的城堡以及强有力的弓弩,无法固守。要是我们征发屯田的军队,并带领乌孙王国的军队,一直挺进直到他的城堡之下,就算他想逃也无处可逃,想坚守可兵力不足以自保,如此千载难逢的功业可以在一个早上实现!”甘延寿觉得他说的很对,打算先奏请朝廷同意。陈汤说:“圣上必定会召集公卿商讨,远大的计谋,并不是平庸的官员能够理解的,他们一定不同意。”甘延寿犹豫,不肯听从他的话。恰好甘延寿久病一直卧床,于是陈汤独自行动,假传圣旨,调集各国的军队、车师戊己校尉的屯田军队。甘延寿知道了这件事,胆战心惊,想进行阻止。陈汤十分生气,手按剑柄叱责甘延寿说:“大军已经集合,你小子想要阻拦大军前进吗!”于是甘延寿只得顺从。他俩安排、集合汉朝以及西域多国兵力,共计四万余人。甘延寿、陈汤上疏自我检举假传圣旨的罪行,讲述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奏章发出的当天,大军出动,分为六路纵队:其中三路纵队顺着南路翻越葱岭,横穿大宛王国;另外三路纵队,由都护甘延寿亲自带领,自温宿国出发,沿北路途经乌孙王国首府赤谷城,横穿乌孙王国,进入康居王国的边界,一直挺进至阗池西岸。而康居王国的副王抱阗则带领数千骑兵,在赤谷城东面攻击乌孙王国大昆弥,屠杀并俘获一千多人,抢走很多牛、羊、马等牲畜,之后从后面追上汉军,抢夺汉军后部的大量辎重。陈汤命令西域兵迎敌,斩杀四百六十人,抢回四百七十名抱阗所掠走的乌孙百姓,交给大昆弥,而抢回的马匹、牛、羊,就作为军队的食物补给。又抓到抱阗手下的贵族伊奴毒。进入康居王国东部国界之后,陈汤命令军队不许烧杀抢掠。还秘密将康居王国的贵族屠墨召来会面,向他显示汉朝的威力和决心,安排酒筵,一同盟誓,之后将他送回。大军继续前进,在距离新筑的单于城大约六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这时又捕获了康居王国的另一贵族具色子男开牟,就让他作为向导。具色子男开牟是屠墨的舅舅,也非常痛恨郅支单于的残暴。于是汉朝军队对郅支单于内部的情况一清二楚。第二天,大军继续前进,在距离单于城三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

单于遣使曰:“汉兵何以来?”应曰:“单于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身入朝见。’天子哀闵单于弃大国,屈意康居,故使都护将军来迎单于妻子。恐左右惊动,故未敢至城下。”使数往来相答报,延寿、汤因让之:“我为单于远来,而至今无名王、大人见将军受事者,何单于忽大计,失客主之礼也?兵来道远,人畜罢极,食度且尽,恐无以自还,愿单于与大臣审计策。”

明日 ,前至郅支城都赖水上,离城三里,止营傅陈 。望见单于城上立五采幡帜,数百人被甲乘城;又出百余骑往来驰城下,步兵百余人夹门鱼鳞陈,讲习用兵。城上人更招汉军曰:“斗来!”百余骑驰赴营,营皆张弩持满指之,骑引却。颇遣吏士射城门骑、步兵,骑、步兵皆入。延寿、汤令军:“闻鼓音,皆薄城下,四面围城,各有所守,穿堑,塞门户。卤楯为前,戟弩为后,仰射城楼上人。”楼上人下走。土城外有重木城,从木城中射,颇杀伤外人。外人发薪烧木城。夜,数百骑欲出,外迎射,杀之。

郅支单于派使臣前来询问:“汉朝军队为什么到这里来?”汉军的官员回答说:“你们的单于曾经给汉朝皇帝上书说:‘居住的条件穷困,愿意归顺于强大的汉朝,亲自到长安拜见。’皇帝怜惜单于舍弃幅员广阔的土地,委屈地定居康居,所以派都护将军带兵前来迎接单于和您的妻子儿女。担心单于的近臣受到惊吓,所以就没敢直接抵达城下。”双方使节往来数次之后,甘延寿、陈汤亲自出面,指责郅支单于的使臣说:“我们为了迎接单于,不远万里到达这里,但是,一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派出一位名王或是显贵前来拜见都护将军的佐助大臣,为何单于对于大事如此疏忽,不讲究主人招待客人的礼仪?我们自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人困马乏,粮草也快要用光,怕是连回程时的粮草都已不足,还请单于与大臣们认真考虑。”

第二天,大军前进至都赖水畔,在距离单于城三里的地方扎营,构建阵地,远远地望着单于城上,五色彩旗迎风招展,几百名匈奴人身披甲胄,登上城楼防御;又自城中冲出一百多名骑兵,往来奔跑于城下;一百多名匈奴步兵,在城门两旁结成“鱼鳞阵”,正在进行军事演习。城上守军还对汉朝军队发出挑战:“来进攻吧!”一百多名匈奴骑兵直冲汉营,汉营的强弩全都拉满,箭头指向营外,匈奴骑兵不敢前进,只得撤退。强弩部队攻击在城门外演习的匈奴骑兵、步兵,匈奴兵全都退回城内。甘延寿、陈汤下令发起总攻:“听到击鼓声,就直奔城下,四面围城,各军牢记事先分配的位置,挖掘洞穴,将射击孔全部堵塞。盾牌在前,戟弩在后,弓箭手仰面射击城楼上的守军。”开始攻击后,城楼上的匈奴守军失败逃走了。土城之外,还有用两层木墙搭成的重木城,匈奴人在木城上射击,导致汉朝远征军伤亡很多。因此远征军用木柴放火,烧毁木城。夜里,匈奴守军数百名骑兵突出包围,汉军给他们以迎头痛击,箭如雨下,将他们全部消灭。

初,单于闻汉兵至,欲去,疑康居怨己,为汉内应;又闻乌孙诸国兵皆发,自以无所之。郅支已出,复还,曰:“不如坚守。汉兵远来,不能久攻。”单于乃被甲在楼上。诸阏氏、夫人数十皆以弓射外人。外人射中单于鼻,诸夫人颇死,单于乃下。夜过半,木城穿,中人却入土城,乘城呼。时康居兵万余骑,分为十余处,四面环城,亦与相应和。夜,数奔营,不利,辄却。平明,四面火起,吏士喜,大呼乘之,钲鼓声动地。康居兵引却。汉兵四面推卤楯,并入土城中。单于男女百余人走入大内。汉兵纵火,吏士争入,单于被创死。军候假丞杜勋斩单于首。得汉使节二及谷吉等所赍帛书。诸卤获以畀 得者。凡斩阏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级,生虏百四十五人,降虏千余人,赋予城郭诸国所发十五王。

当初,郅支单于得知汉朝军队到来,想要离开这座城。但是怀疑康居王怨恨他,与汉朝勾结,里外联合;又得知乌孙王国等西域各个国家全都派出军队,自认为没有地方可以投奔。所以虽然他逃出单于城,但是又回来了,说:“倒不如坚守。汉朝军队远道而来,不可能长时间地攻击。”郅支单于披上战袍,在城楼上亲自指挥战斗。他的阏氏、夫人共有几十人,也全都用弓箭射向城外的汉军。汉朝的弓箭手射中了郅支单于的鼻子,而他的夫人有很多都死了,于是郅支单于自城楼下来。午夜之后,木城被攻下,木城里的匈奴士兵退进土城,登上城墙,高呼呐喊。这时,康居王国一万余人的骑兵援军到达郅支城附近,分为十几队,围绕城的东西南北四周部署,与城上的匈奴守军彼此呼应。借着夜色,数次对汉朝军队的军营发起进攻,但是没能得手,每次都败下阵来。天快要亮的时候,四面火起,官兵大为振奋,借着火势大喊,钲鼓之声惊天动地。康居军队继续撤退。汉朝军队举着盾牌,从四面八方同时攻进土城。郅支单于带领一百多名匈奴男女逃进王宫。汉朝军队放火烧毁王宫,官兵争先恐后地冲进去,郅支单于身负重伤而死。军候假丞杜勋将郅支单于人头砍下。在王宫中搜出汉朝使臣的两只符节以及谷吉等携带的在帛上书写的信。只要是抢掠的财物,全部归抢掠者所有。斩杀阏氏、太子、名王以下共计一千五百一十八人,活捉一百四十五人,投降的有一千余人,分配给带兵一同围攻单于的西域十五个国王。

四年(丙戌,公元前35年)

春正月,郅支首至京师。延寿、汤上疏曰:“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 ,昔有唐、虞,今有强汉。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籓,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通于天。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陷陈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县头槁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丞相匡衡等以为:“方春,掩骼埋胔 之时,宜勿县。”诏县十日,乃埋之。仍告祠郊庙,赦天下。群臣上寿,置酒。

六月甲申,中山哀王竟薨。哀王者,帝之少弟,与太子游学相长大。及薨,太子前吊。上望见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能自止。太子既至前,不哀,上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以奉宗庙,为民父母者乎?”是时驸马都尉、侍中史丹护太子家,上以责谓丹,丹免冠谢曰:“臣诚见陛下哀痛中山王,至以感损。向者太子当进见,臣窃戒属,毋涕泣,感伤陛下。罪乃在臣,当死!”上以为然,意乃解。

蓝田地震,山崩,壅霸水;安陵岸崩,壅泾水,泾水逆流。

四年(丙戌,公元前35年)

春季正月,郅支单于的人头被送到长安。甘延寿、陈汤上疏说:“我们曾经听闻,天下的大道理莫过于混合为一,以前有唐尧、虞舜,现在有强盛的汉朝。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经成为我们北方的属国,只有郅支单于背叛汉朝,没有认罪,他逃至大夏王国以西,觉得强大的汉朝不足以让他称臣归顺。郅支单于对待百姓残忍恶毒,巨大的罪恶上达于天。臣甘延寿、陈汤,带领仁义之师,替天讨伐他,所幸仰赖陛下的神异威灵,阴阳相合,天气晴明,攻下敌阵,击败敌人,将郅支单于人头砍下,将名王以下斩杀。应该将郅支单于的头颅悬挂于长安槁街蛮夷馆舍之间,以此昭告天下,有谁敢冒犯强大的汉朝,就算距离再远也一定要被诛杀!”丞相匡衡等认为:“如今是春季,恰是掩埋尸骨的时候,不应该悬挂人头。”汉元帝下令将郅支单于的头悬挂起来示众十天,之后掩埋。并祭告位于郊外的祖先祭庙,大赦天下。群臣都向汉元帝祝贺,于是举行酒宴。

六月甲申日,中山哀王刘竟去世。刘竟是汉元帝的幼弟,与皇太子刘骜的年龄差不多,他们在一起玩耍、读书、成长。刘竟去世之后,刘骜前来吊丧。汉元帝见到太子,思念幼弟,悲哀得不能控制自己。但是已经走到近前的太子,却并不悲伤,汉元帝对此十分愤怒,说:“天下哪里有没有一点慈爱心肠,反倒可以承袭祖庙香火,成为百姓父母的人呢?”这时,驸马都尉、侍中史丹,正担任太子刘骜的监护人,汉元帝指责史丹,史丹摘掉官帽,请罪说:“我确实见到陛下哀悼中山王,导致身体羸弱。前些时日,太子应该进见,我私下叮嘱他,不要流泪哭泣,以免引起陛下的哀伤。罪在于我,我理应被处死!”汉元帝觉得史丹说的对,这才息怒。

蓝田发生地震,山崩塌,霸水壅堵。安陵堤岸垮塌,泾水壅堵,向西逆流。

五年(丁亥,公元前34年)

春三月,赦天下。

夏六月庚申,复戾园。

壬申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庚子,复太上皇寝庙园、原庙、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园。时上寝疾,久不平,以为祖宗谴怒,故尽复之;唯郡国庙遂废云。

是岁,徙济阳王康为山阳王。

匈奴呼韩邪单于闻郅支既诛,且喜且惧。上书,愿入朝见。

五年(丁亥,公元前34年)

春季三月,大赦天下。

夏季六月庚申日,重新恢复刘据的陵园——戾园。

壬申晦日,发生日食。

秋季七月庚子日,恢复太上皇祭庙、陵园和原庙,恢复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的陵园。当时汉元帝生病卧床不起,很长时间都没有痊愈,认为是因为祖宗发怒而指责,所以把上述祭庙、陵园全都加以恢复;但是各郡、各封国的祭庙却被废弃了。

这一年,汉元帝将济阳王刘康改封为山阳王。

匈奴呼韩邪单于得知郅支单于已经被杀死,既高兴,又担心。因此对汉朝皇帝上书,请求入朝朝见。

竟宁元年(戊子,公元前33年)

春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自言愿婿汉氏以自亲。帝以后宫良家子王嫱字昭君赐单于。单于欢喜,上书“愿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传之无穷。请罢边备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天子下有司议,议者皆以为便。郎中侯应习 边事,以为不可许。上问状,应曰:“周、秦以来,匈奴暴桀,寇侵边境。汉兴,尤被其害。臣闻北边塞至辽东,外有阴山,东西千余里,草木茂盛,多禽兽,本冒顿单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来出为寇,是其苑囿也。至孝武世,出师征伐,斥夺此地,攘之于幕北。建塞徼,起亭隧,筑外城,设屯戍以守之,然后边境用得少安。幕北地平,少草木,多大沙,匈奴来寇,少所蔽隐;从塞以南,径深山谷,往来差难。边长老言:‘匈奴失阴山之后,过之未尝不哭也。’如罢备塞吏卒,示夷狄之大利,不可一也。今圣德广被,天覆匈奴,匈奴得蒙全活之恩,稽首来臣。夫夷狄之情,困则卑顺,强则骄逆,天性然也。前已罢外城,省亭隧,才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已。古者安不忘危,不可复罢,二也。中国有礼义之教,刑罚之诛,愚民犹尚犯禁,又况单于,能必其众不犯约哉!三也。自中国尚建关梁以制诸侯,所以绝臣下之觊 欲也。设塞徼,置屯戍,非独为匈奴而已,亦为诸属国降民本故匈奴之人,恐其思旧逃亡,四也。近西羌保塞,与汉人交通,吏民贪利,侵盗其畜产、妻子,以此怨恨,起而背畔。今罢乘塞,则生嫚易分争之渐,五也。往者从军多没不还者,子孙贫困,一旦亡出,从其亲戚,六也。又边人奴婢愁苦,欲亡者多,曰:‘闻匈奴中乐,无奈候望急何!’然时有亡出塞者,七也。盗贼桀黠,群辈犯法,如其窘急,亡走北出,则不可制,八也。起塞以来百有余年,非皆以土垣也,或因山岩、石、木、溪谷、水门,稍稍平之,卒徒筑治,功费久远,不可胜计。臣恐议者不深虑其终始,欲以一切省徭戍,十年之外,百岁之内,卒有他变,障塞破坏,亭隧灭绝,当更发屯缮治,累岁之功不可卒复,九也。如罢戍卒,省候望,单于自以保塞守御,必深德汉,请求无已;小失其意,则不可测。开夷狄之隙,亏中国之固,十也。非所以永持至安,威制百蛮之长策也!”对奏,天子有诏:“勿议罢边塞事。”使车骑将军嘉口谕单于曰:“单于上书愿罢北塞吏士屯戍,子孙世世保塞。单于乡慕礼义,所以为民计者甚厚。此长久之策也,朕甚嘉之。中国四方皆有关梁障塞,非独以备塞外也,亦以防中国奸邪放纵,出为寇害,故明法度以专众心也。敬谕单于之意,朕无疑焉。为单于怪其不罢,故使嘉晓单于。”单于谢曰:“愚不知大计,天子幸使大臣告语,甚厚!”

竟宁元年(戊子,公元前33年)

春季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到长安朝见,请求允许他做汉家女婿,让他有缘与汉朝亲近。汉元帝将后宫良家女子王嫱,字昭君,赐予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非常高兴,上书汉元帝说:“愿意保护东起上谷,西至敦煌的汉朝边境,代代相传。请将边境防务以及守塞的官员士兵撤除,让天子的百姓得以休养。”汉元帝把呼韩邪单于的提议交给有关官员讨论,参与讨论的官员都觉得可以接受。郎中侯应清楚边境事务,觉得不能答应。汉元帝问他缘由,侯应说:“周朝与秦朝以来,匈奴残暴强悍,不断入侵边境。汉王朝建立之初,尤其被它们侵害。我听说北方边境东至辽东,西至阴山,东西长达一千余里,草木繁茂,禽兽很多,原本冒顿单于依仗这里地势险要,制造弓箭,出来掠夺,正是匈奴放养牲畜的圈地。一直到孝武皇帝发兵北征,才将这一地区抢到手,而把匈奴驱赶到大漠以北。在这一地区,修建城堡,铺设道路,修建外城,派军队前去屯戍守卫,之后,边境才比以前稍微安宁一些。漠北土地很平坦,草木很少,沙漠相接。匈奴前来入侵,没有隐蔽的地方;边塞南边,道路深远,山谷连绵起伏,交通运输特别困难。边塞老一辈的人说:‘匈奴失去阴山以后,每次路过那里没有不伤心痛哭的。’要是撤掉边防驻军,对夷狄十分有利,这是不能应允的理由之一。现在,圣上的恩德广大,如同天一般覆盖着匈奴,匈奴人获得拯救,才能活下去,他们感谢救命之恩,叩头称臣。但是,夷狄的本性,穷困的时候谦恭顺从,强大的时候骄傲蛮横,他们的天性就是这样。前些时日,已经撤销了外城,减少了亭、燧等军事防备,现在的边防军队仅仅能够瞭望和互通烽火罢了。古人居安思危,边防不可以再撤除,这是理由之二。中国有礼义的教化,有刑罚的处罚,愚昧的小民尚且犯禁,更何况匈奴单于,他能确保他的部众不违背规定吗!这是理由之三。就算在中原境内,还要在水陆要道设置关卡,用来掌握封国王侯,让做臣子的彻底断绝非分之想。在边境设置亭障,屯田戍卫,不单单是为了抵御匈奴,也是为了各个属国的降民,他们原本就是匈奴的人,担心他们会念旧而逃走,这是理由之四。近年来,靠近边境的西羌部落和汉人交往做生意,汉朝的官吏百姓贪图私利,抢夺偷盗他们的牲口,甚至抢夺他们的妻子儿女,正是因为这些怨恨,才会让他们叛变。现在要是撤销边防军队,可能导致这种因欺侮而起的矛盾纷争爆发,这是理由之五。以前从军的士兵,许多人没有回来,留在匈奴,他们的子孙生活穷困,有可能大批到匈奴去投奔亲友,这是理由之六。沿边一带,仆人奴婢忧愁贫困,想逃走的人非常多,都说:‘听说匈奴那里很快乐,但是无奈的是边境的监管太严!’但还是常常有逃出边境的人,这是理由之七。盗贼强盗凶残狡诈,结成团伙违反法令,要是被追捕得紧了,就会向北逃到匈奴,之后就不能制裁了,这是理由之八。自从沿边设置要塞,已经有一百余年,并不全是用土筑墙,有的采用山岩,有的采用石木,有的借助山谷,有的借助水峡,稍加连接修补,征调士兵、囚犯修建,积年累月,花销的劳力经费便已无法计算。我担心主张将边塞的官员撤除,没有深刻考虑到来龙去脉,只是想尽快除去戍边的负担,但是十年之后,百年之内,要是突然发生变化,而边塞已经遭到破坏,烽火亭也已经被埋没,还得再次征发戍卒修筑,然而百余年积累下来的工程,不可能立即恢复,这是理由之九。要是撤掉边防驻军,废弃边境上用来侦察瞭望的土堡,匈奴单于一定自认为保塞守边防御,对汉朝有很大的恩德,就会不停地请求赏赐;要是稍有不令他满意的地方,那么后果就不能猜测。引起夷狄和汉族的裂痕,破坏中原的牢固守卫,这是理由之十。因此我认为撤掉边防驻军,并非是保持长久和平安定、掌控百蛮的好计策!”奏书呈上去之后,汉元帝下诏:“不要再讨论撤掉边塞这件事。”又派车骑将军许嘉给单于传达口谕说:“单于上书,请求汉朝将北方边塞屯田驻守的军队撤掉,愿意子孙世代永保边疆。单于向往倾慕礼义,替百姓想得十分周到。这确实是一个有长久意义的计划,朕非常赞赏。中原四方全有关卡、亭障、要塞,不仅是为了抵御来自长城以北的入侵,也是为了提防中原的狡诈之徒到外面肆意妄为,造成危害,因此表明法令,消除人们的邪念。朕知道了单于的诚意,决没有怀疑。因为担心单于误会中原不撤掉边塞驻军的原因,所以派许嘉来解释以让单于知晓。”单于致歉说:“我愚蠢无知,没有考虑到这些重大的谋略,多亏天子派大臣告知我,待我太优厚了!”

初,左伊秩訾为呼韩邪画计归汉,竟以安定。其后或谗伊秩訾自伐其功,常鞅鞅,呼韩邪疑之。伊秩訾惧诛,将其众千余人降汉。汉以为关内侯,食邑三百户,令佩其王印绶。及呼韩邪来朝,与伊秩訾相见,谢曰:“王为我计甚厚,令匈奴至今安宁,王之力也,德岂可忘!我失王意,使王去,不复顾留,皆我过也。今欲白天子,请王归庭。”伊秩訾曰:“单于赖天命,自归于汉,得以安宁,单于神灵,天子之佑也,我安得力!既已降汉,又复归匈奴,是两心也。愿为单于侍使于汉,不敢听命。”单于固请,不能得而归。

单于号王昭君为宁胡阏氏 ;生一男伊屠智牙师,为右日逐王。

皇太子冠。

二月,御史大夫李延寿卒。

当初,左伊秩訾提议呼韩邪单于归顺汉朝,匈奴也可以因此安定。后来有人进谗言,说左伊秩訾自认为他有使匈奴安定的功劳,但是没有获得什么封赏,心中常常不满。呼韩邪开始怀疑他。左伊秩訾担心被诛杀,因此带领他的一千多名部下归顺汉朝。朝廷将他封为关内侯,还享有三百户人家的食邑,并配有王爵的官印以及绶带。等到呼韩邪单于到汉朝觐见,与左伊秩訾见面,呼韩邪单于对他谢罪说:“大王替我筹谋,待我十分厚道,匈奴能获得今天这样太平安定的局面,都是大王的功劳,大王的恩德怎么可以忘却!我却让大王失望,使大王离我而去,不再留念而留在匈奴,全是我的过错。现在我想向圣上汇报,请大王重返王庭。”左伊秩訾说:“单于接受上天的旨意,自从归降汉朝,便让匈奴获得了安定和太平,这是单于威灵神异和汉朝天子庇佑的结果,我怎么能有这种力量!既然已经归顺汉朝,要是再回匈奴,就是有二心。我愿意留在汉朝当单于的一个使臣,不敢听从您的安排。”呼韩邪单于坚持请求,但还是没有获得左伊秩訾的允诺,于是只好回国。

呼韩邪单于将王昭君称为宁胡阏氏;王昭君生下一个男孩,名为伊屠智牙师,被封为右日逐王。

皇太子刘骜举行加冠礼。

二月,御史大夫李延寿去世。

初,石显见冯奉世父子为公卿著名,女又为昭仪在内,显心欲附 之,荐言:“昭仪兄谒者逡修敕,宜侍幄帷。”天子召见,欲以为侍中。逡请间言事。上闻逡言显专权,大怒,罢逡归郎官。及御史大夫缺,在位多举逡兄大鸿胪野王;上使尚书选第中二千石,而野王行能第一。上以问显,显曰:“九卿无出野王者。然野王,亲昭仪兄,臣恐后世必以陛下度越众贤,私后宫亲以为三公。”上曰:“善,吾不见是!”因谓群臣曰:“吾用野王为三公,后世必谓我私后宫亲属,以野王为比。”三月丙寅,诏曰:“刚强坚固,确然亡欲,大鸿胪野王是也。心辨善辞,可使四方,少府五鹿充宗是也。廉洁节俭,太子少傅张谭是也。其以少傅为御史大夫。”

当初,中书令石显见到冯奉世父子全都成为公卿,名声赫赫,女儿又是汉元帝后宫的昭仪,便想要亲近这家权贵,于是向汉元帝举荐说:“冯昭仪的哥哥谒者冯逡,品格良好,行为端庄,适合侍奉在您身边。”于是,汉元帝召见冯逡,想要委任他做侍中。冯逡请求单独觐见谈事。汉元帝听到他说石显专权,大怒,让他还是回到原来郎官的职位。等到御史大夫空缺,许多官员推举冯逡的哥哥大鸿胪冯野王担任;汉元帝命令尚书在二千石官员中选拔,冯野王因为品行好、能力强而被评为第一。汉元帝询问石显的看法,石显说:“九卿当中,没有比冯野王更加适合的人选了。只是冯野王身为冯昭仪的亲哥哥,我担心后世谈及起来,一定会认为陛下压制许多贤能之人,对后宫亲戚徇私而将其任命为三公。”汉元帝说:“好,我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于是对众位大臣说:“要是我任用冯野王为三公,后世必定批评我对后宫亲戚徇私,就会将冯野王举出来作例子。”三月丙寅日,汉元帝颁布诏书说:“刚正不阿,淡泊宁静,大鸿胪冯野王正是这样的人。是非分明,善于辞令,可以作为皇帝的代表出使四方,少府五鹿充宗正是这样的人。清廉而又勤俭,太子少傅张谭正是这样的人。现在提升少傅张谭做御史大夫。”

河南太守九江召信臣为少府。信臣先为南阳太守,后迁河南,治行常第一。视民如子,好为民兴利,躬劝耕稼,开通沟渎,户口增倍。吏民亲爱,号曰“召父”。

癸卯,复孝惠皇帝寝庙园、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寝园。

初,中书令石显尝欲以姊妻甘延寿,延寿不取 。及破郅支还,丞相、御史亦恶其矫制,皆不与延寿等。陈汤素贪,所卤获 财物入塞,多不法。司隶校尉移书道上,系吏士,按验之。汤上疏言:“臣与吏士共诛郅支单于,幸得禽灭,万里振旅,宜有使者迎劳道路。今司隶反逆收系按验,是为郅支报仇也!”上立出吏士,令县、道出酒食以过军。既至,论功,石显、匡衡以为:“延寿、汤擅兴师矫制,幸得不诛,如复加爵土,则后奉使者争欲乘危徼幸,生事于蛮夷,为国招难。”帝内嘉延寿、汤功而重违衡、显之议,久之不决。

河南郡太守九江人召信臣被任命为少府。召信臣原本是南阳郡太守,后来才被调任到河南郡,政绩考核常常在全国位居第一。他对待百姓如同对待儿女一般,热心为百姓寻求福利,还亲自劝说人们进行耕种,开凿并疏通灌溉所用的沟渠,让户口成倍增长。官员与百姓都很敬重他,称他为“召父”。

癸卯日,重新恢复孝惠皇帝祭庙陵园、孝文太后陵园、孝昭太后陵园。

当初,中书令石显曾经想把姐姐嫁与甘延寿,但是甘延寿拒绝娶她。等到甘延寿将郅支单于打败,回到长安,丞相、御史全都对假传圣旨这件事深深厌恶,对甘延寿的功劳并不赞扬。而陈汤又一贯贪财,将在塞外抢掠的金银财宝带回塞内,违反了多项法令。司隶校尉用公文通告沿途各郡县,命令他们抓捕陈汤的部下,加以审讯。陈汤上疏汉元帝说:“我与我的部下一同征讨郅支单于,幸而把他抓获并歼灭,从万里之外凯旋回朝,应当有朝廷派出的使者在途中迎接慰问。但是如今司隶校尉反倒抓捕审问,这是为郅支单于报仇啊!”汉元帝下令,立即将所有被捕的官兵释放,命令沿途地方官府用酒与食物慰劳途经的军队。甘延寿、陈汤返回长安之后,朝廷评论功劳,石显、匡衡认为:“甘延寿、陈汤假传圣旨,私自调动军队,不将他们杀了,已经很宽容了,要是再赐予他们爵号,封给他们土地,那么今后派出的使节,就会争相采取冒险行动,以图谋侥幸成功,在蛮夷中滋事,给国家招致灾祸。”汉元帝内心赞许甘延寿、陈汤的功绩,但是又难于违逆匡衡、石显的建议,过了许久,事情还是没有决定下来。

故宗正刘向上疏曰:“郅支单于囚杀使者、吏士以百数,事暴扬外国,伤威毁重,群臣皆闵焉。陛下赫然欲诛之,意未尝有忘。西域都护延寿,副校尉汤,承圣指,倚神灵,总百蛮之君,揽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绝域 ,遂蹈康居,屠三重城,搴歙侯之旗,斩郅支之首,县旌万里之外,扬威昆山之西。埽谷吉之耻,立昭明之功,万夷慑伏,莫不惧震。呼韩邪单于见郅支已诛,且喜且惧,乡风驰义,稽首来宾,愿守北藩,累世称臣。立千载之功,建万世之安,群臣之勋莫大焉。昔周大夫方叔、吉甫为宣王诛猃狁而百蛮从,其诗曰:‘啴啴焞焞,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猃狁,蛮荆来威。’《易》曰:‘有嘉折首,获匪其丑。’言美诛首恶之人,而诸不顺者皆来从也。今延寿、汤所诛震,虽《易》之折首,《诗》之雷霆,不能及也。论大功者不录小过,举大美者不疵细瑕 。《司马法》曰:‘军赏不逾月’,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盖急武功,重用人也。吉甫之归,周厚赐之,其诗曰:‘吉甫燕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千里之镐犹以为远,况万里之外,其勤至矣。延寿、汤既未获受祉之报,反屈捐命之功,久挫于刀笔之前,非所以厉有功,劝戎士也。昔齐桓前有尊周之功,后有灭项之罪,君子以功覆过而为之讳。贰师将军李广利,捐五万之师,靡亿万之费,经四年之劳,而仅获骏马三十匹,虽斩宛王母寡之首,犹不足以复费,其私罪恶甚多。孝武以为万里征伐,不录其过,遂封拜两侯、三卿、二千石百有余人。今康居之国,强于大宛,郅支之号,重于宛王,杀使者罪,甚于留马。而延寿、汤不烦汉士,不费斗粮。比于贰师,功德百之。且常惠随欲击之乌孙,郑吉迎自来之日逐,犹皆裂土受爵。故言威武勤劳,则大于方叔、吉甫;列功覆过,则优于齐桓、贰师;近事之功,则高于安远、长罗。而大功未著,小恶数布,臣窃痛之!宜以时解县,通籍,除过勿治,尊宠爵位,以劝有功。”于是天子下诏赦延寿、汤罪勿治,令公卿议封焉。议者以为宜如军法捕斩单于令,匡衡、石显以为“郅支本亡逃失国,窃号绝域,非真单于。”帝取安远侯郑吉故事,封千户;衡、显复争。夏四月戊辰,封延寿为义成侯,赐汤爵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加赐黄金百斤。拜延寿为长水校尉,汤为射声校尉。

刘向,选自《中国历代人物像传》。

前一任宗正刘向上疏说:“郅支单于拘禁并杀害的我朝使臣及随行官员,数以百计。这种事在塞外广泛流传,严重地损害了我朝的声望,朝廷群臣全都为此悲伤难过。陛下震怒,想杀掉郅支单于,这一想法从没停止。西域都护甘延寿,副校尉陈汤,承袭圣上旨意,依靠神灵,带领百蛮的君主,调集各城邦的军队,出生入死,深入到极远的地区,攻破康居,攻下郅支单于的三层城防,将歙侯大旗拔下,砍下了郅支单于的人头,并将战旗悬挂在万里之外,将国家的威望传播到昆仑山以西。将谷吉被杀的羞辱洗刷,建立了显明的功绩,所有的夷民没有不恐惧和震惊的。呼韩邪单于见到郅支单于已经被杀,既兴奋又害怕,归化慕义,疾驰而来,叩拜朝见,愿意替中原守护北方边境,世代成为中原的臣属。建立千年不朽的功绩,替国家奠定万世安定,所有官员都没有如此大的贡献。之前,周王朝大夫方叔、尹吉甫,为周宣王杀掉猃狁部落酋长,从此以后四方的蛮民便全部依附,因此《诗经》称赞说:‘战车是如此多,如此威武,如同雷霆轰鸣一样。如此磊落诚实的方叔,带领军队讨伐猃狁,荆地的蛮人敬畏威势全都来归顺。’《易经》说:‘应当奖励的是:斩下敌首、俘获敌虏。’指的是赞美杀死首恶,那么所有不愿意归顺的人全会来归附的。现在,甘延寿、陈汤的诛杀所带来的震动,就算是《易经》的‘斩敌首’,《诗经》的‘雷霆’,都不能与之相比。评论一件重大的功劳,不能只是计较小的过失,而应该推举大的善行,不可以抓住一点瑕疵就不放。《司马法》说:‘军事上的奖赏不要超过一个月’,目的是使人们在战后很快地获得为善的利益,鼓舞士气。关于军事上的功绩,反应一定要快,这样才可以培养人才。尹吉甫班师回朝,周王朝给予他重赏,《诗经》上形容说:‘尹吉甫既得宴乐的欢乐,又多受奖赏。只是因为自镐地归来,路遥日久。’千里之外的镐城都会被认为路远,更遑论万里之外,辛苦至极。但是甘延寿、陈汤非但没有接受祝贺,获得奖赏,浴血奋战的功劳反而被抹杀掉,在舞弄文墨的刀笔吏前受到指责,这并非是奖励有功、激励战士的做法。以前齐桓公,前有推崇周王室的功绩,后有灭掉项国的罪过,儒家学派的君子都认为他功大于过,所以为他掩饰。贰师将军李广利,丢掉五万军队的性命,耗掉了亿万钱的费用,经过长达四年之久的劳苦,可仅仅得到三十匹好马,尽管砍下了大宛王国国王母寡的人头,却并不足以抵销花费,他自身的罪孽更多。但是武帝认为,这是万里之外的征讨,不追究过错,于是赐给两人侯爵,提拔三人为卿,提升一百余人为二千石。如今康居王国比大宛强大得多,郅支单于的地位也比大宛国王更加尊贵,杀死中原使臣的罪行,远胜过不向汉朝贡献汗血马。而甘延寿、陈汤并没有调集汉朝内地的军队,也没有让中原提供一斗粮食。与李广利相比,他们的功绩和德行要远胜百倍。而且常惠凭他自己的看法,从乌孙王国进攻龟兹,郑吉没有接到命令,私自接受匈奴日逐王的归降,他们都享有采邑,晋封侯爵。所以说,甘延寿、陈汤的威武功劳,远比方叔、尹吉甫大;功大过小,胜于齐桓公、李广利;与近世相比,功劳更高于郑吉、常惠。但是震动天下的功绩并没有得到褒扬,反倒是细小的过失不断传播,我实在觉得痛惜,建议陛下应该立即撤除对甘延寿、陈汤的惩罚,恢复他们的自由,不再追究他们的过失,而应该赏赐他们爵位,用来奖励功业。”于是汉元帝颁布诏书赦免甘延寿、陈汤,不许控告,命公卿商讨如何赐予他们爵位。大家认为应当依照军法“捕杀单于令”,但匡衡、石显觉得“郅支原本就是一个逃犯,失去了国土,在极远的地方盗用名号,并非真正的单于”。汉元帝依照安远侯郑吉当年的情况,将他们封为千户;匡衡、石显又一次争辩。夏季四月戊辰日,汉元帝赐封甘延寿为义成侯,赐封陈汤为关内侯,还分别给他们食邑三百户,各加赐黄金一百斤。任命甘延寿为长水校尉,陈汤为射声校尉。

于是杜钦上疏追讼冯奉世前破莎车功。上以先帝时事,不复录。钦,故御史大夫延年子也。

荀悦论曰:诚其功义足封,追录前事可也。《春秋》之义,毁泉台则恶之,舍中军则善之,各由其宜也。夫矫制之事,先王之所慎也,不得已而行之。若矫大而功小者,罪之可也;矫小而功大者,赏之可也;功过相敌,如斯而已可也。权其轻重而为之制宜焉。

初,太子少好经书,宽博谨慎;其后幸酒,乐燕乐 ,上不以为能。而山阳王康有才艺,母傅昭仪又爱幸,上以故常有意欲以山阳王为嗣。上晚年多疾,不亲政事,留好音乐。或置鼙鼓殿下,天子自临轩槛上, 铜丸以擿鼓,声中严鼓之节。后宫及左右习知音者莫能为,而山阳王亦能之,上数称其材。史丹进曰:“凡所谓材者,敏而好学,温故知新,皇太子是也。若乃器人于丝竹鼙鼓之间,则是陈惠、李微高于匡衡,可相国也!”于是上嘿然 而笑。

杜钦上疏追述冯奉世之前攻下莎车王国、击杀莎车王的功绩。汉元帝认为那是发生在他父亲汉宣帝在位时候的旧事,不再理会。杜钦是原御史大夫杜延年的儿子。

苟悦评论说:要是冯奉臣的功劳大义应当封爵,就算过去的事,也同样应当受理。《春秋》大义,鲁文公姬兴拆除泉台应该受到指责,而撤掉中军应该受到赞许,各有各的理由。假传圣旨这件事,先王看得十分严重,但是那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这么做的。要是功劳小,惩罚他是可以的;要是功劳大,就应当赏赐;功过相抵,这样也就罢了。应当权衡功过大小而作出适当的决定。

当初,太子刘骜从小就喜好儒家经典,宽容、博学、恭谨、慎重;但是后来却喜好饮酒,享受安乐,汉元帝觉得他没有能力。而另一位皇子山阳王刘康很有才干,他的母亲傅昭仪又很受宠爱,汉元帝因此常常想改封刘康为太子。汉元帝晚年多病,不再过问国家朝政,特别爱好音乐。有的时候将战鼓置于殿下,汉元帝亲自来到廊上,依靠栏杆,从远处投射铜丸敲击鼓面,发出连续的声音。后宫侍妾们与身边有音乐素养的人都做不到,但是刘康却可以做到,汉元帝多次称赞他的才干。史丹进言说:“才干的意义是,聪慧而喜爱学问,复习旧的知识,可以获得新的领悟和体会,皇太子就是这样的人。要是用弹奏乐器的能力衡量人,那么就可以说陈惠、李微比匡衡更加高明,都可以治理国政了!”汉元帝沉默不语,只是一笑。

及上寝疾,傅昭仪、山阳王康常在左右,而皇后、太子希得进见。上疾稍侵 ,意忽忽不平 ,数问尚书以景帝时立胶东王故事。是时太子长舅阳平侯王凤为卫尉、侍中,与皇后、太子皆忧,不知所出。史丹以亲密臣得侍视疾,候上间独寝时,丹直入卧内,顿首伏青蒲上,涕泣而言曰:“皇太子以适长立,积十余年,名号系于百姓,天下莫不归心臣子。见山阳王雅素爱幸,今者道路流言,为国生意,以为太子有动摇之议。审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争,不奉诏。臣愿先赐死以示群臣!”天子素仁,不忍见丹涕泣,言又切至,意大感寤,喟然太息曰:“吾日困劣,太子、两王幼少,意中恋恋,亦何不念乎!然无有此议。且皇后谨慎,先帝又爱太子,吾岂可违指!驸马都尉安所受此语?”丹即却,顿首曰:“愚臣妄闻,罪当死!”上因纳,谓丹曰:“吾病寖加,恐不能自还,善辅道太子,毋违我意!”丹嘘唏而起,太子由是遂定为嗣。而右将军、光禄大夫王商,中书令石显亦拥佑太子,颇有力焉。夏五月壬辰,帝崩于未央宫。

等到汉元帝卧病,长时间不能起床,傅昭仪与她的儿子山阳王刘康,常常侍奉在病床前,但是皇后王政君与太子刘骜,却很少前来看望。汉元帝的病情日渐加重,心神不宁,屡次向尚书询问汉景帝废黜皇太子刘荣、改立胶东王刘彻为皇太子的旧事。这个时候,太子的大舅父阳平侯王凤担任卫尉、侍中,与皇后、太子提心吊胆,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解除危局。史丹是汉元帝最亲信的大臣之一,所以可以直接进入寝殿探视,等到汉元帝一个人躺着的时候,他直接走进寝殿,跪在地上的青蒲上磕头,流着眼泪说:“刘骜凭借嫡长子的身份,被册封为太子,已经十余年了,他的尊号众所周知,天下无不归心,愿意成为他的臣子。我看山阳王刘康一向受到陛下的疼爱,如今道路上的人流言纷纷,为国考虑,觉得太子的地位不稳。如果这是真的,三公、九卿以下的高级官员一定会以死抗争,不会接受这样的诏命。我恳请陛下先将我赐死,当作群臣的表率!”汉元帝一向仁慈宽厚,不忍心看到史丹伤心流泪,而史丹的话又十分诚恳,汉元帝大受感动,有所醒悟,叹息说:“我的病越来越重,太子刘骜、山阳王刘康、信都王刘兴年龄都小,心中记挂着他们尚幼,关于他们的未来怎么会没有悬念!但是我并没有改立太子的想法。而皇后王政君向来谨言慎行,先帝又疼爱太子,我怎么能违抗他的旨意!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些话的?”史丹立即向后退,叩头说:“我愚蠢轻信传言,罪应处死!”汉元帝接受劝谏,对史丹说:“我的病情加重,恐怕不能好了,你要好好辅佐太子,不要让我失望!”史丹抽噎着站了起来,太子的地位因此得以巩固。右将军、光禄大夫王商,中书令石显也十分拥护太子。夏季五月壬辰日,汉元帝在未央宫驾崩。

班彪赞曰:臣外祖兄弟为元帝侍中,语臣曰:“元帝多材艺,善史书,鼓琴瑟,吹洞箫,自度曲,被歌声,分刌节度,穷极幼眇。少而好儒,及即位,征用儒生,委之以政。贡、薛、韦、匡迭为宰相。而上牵制文义,优游不断,孝宣之业衰焉。然宽弘尽下,出于恭俭,号令温雅,有古之风烈。”

匡衡奏言:“前以上体不平,故复诸所罢祠,卒不蒙福。案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园,亲未尽。孝惠、孝景庙,亲尽,宜毁。及太上皇、孝文、孝昭太后、昭灵后、昭哀后、武哀王祠,请悉罢勿奉。”奏可。

六月己未,太子即皇帝位,谒高庙。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以元舅侍中、卫尉、阳平侯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

秋七月丙戌,葬孝元皇帝于渭陵

大赦天下。

班彪作赞文说:我外祖父的兄弟曾经做过汉元帝的侍中,他告诉我说:“汉元帝多才多艺,能够写一手好篆书,还擅长弹琴鼓瑟,演奏洞箫。自己创作曲调,让人歌唱,划分音节,极为精妙。他从小就喜好儒学,即位后征集重用儒生,将国家的政务交给他们。贡禹、薛广德、韦玄成、匡衡,接连出任宰相。但是他被儒家经典的涵义牵扯羁绊,优柔寡断,举棋不定,所以汉宣帝的大业才衰退。然而他宽厚大度,谦虚恭谨,勤俭节约,态度温和,很具古代君王的风度。”

丞相匡衡上奏称:“前段时间因为先帝身体不适,所以恢复废除的祭庙与陵园,结果还是没能承蒙祖先的福佑。经调查,卫思后陵园、戾太子陵园、戾后陵园,因为亲情尚未断绝,不应该撤除。孝惠皇帝、孝景皇帝的祭庙,因为亲情已经断绝,所以应该撤除。至于太上皇、孝文帝、孝昭太后、昭灵后、昭哀后、武哀王的庙堂,也请一起撤除,不再奉祭。”奏章获得批准。

六月己未日,太子刘骜即位,拜祭汉高祖的祭庙。尊奉祖母皇太后张氏为太皇太后,尊奉母亲皇后王政君为皇太后。任命大舅父侍中、卫尉、阳平侯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负责尚书事务。

秋季七月丙戌日,把汉元帝安葬在渭陵。

大赦天下。

丞相衡上疏曰:“陛下秉至孝,哀伤思慕,不绝于心,未有游虞弋射 之宴,诚隆于慎终追远,无穷已也。窃愿陛下虽圣性得之,犹复加圣心焉!《诗》云:‘茕茕 在疚’,言成王丧毕思慕,意气未能平也。盖所以就文、武之业,崇大化之本也。臣又闻之师曰:‘妃匹之际,生民之始,万福之原。婚姻之礼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孔子论《诗》,以《关雎》为始,此纲纪之首,王教之端也。自上世以来,三代兴废,未有不由此者也。愿陛下详览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声色,近严敬,远技能。臣闻《六经》者,圣人所以统天地之心,著善恶之归,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于其本性者也。及《论语》《孝经》,圣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臣又闻圣王之自为,动静周旋,奉天承亲,临朝享臣,物有节文,以章人伦。盖钦翼祗栗,事天之容也;温恭敬逊,承亲之礼也;正躬严恪,临众之仪也;嘉惠和说,飨下之颜也。举错动作,物遵其仪,故形为仁义,动为法则。今正月初,幸路寝,临朝贺,置酒以飨万方。《传》曰:‘君子慎始。’愿陛下留神动静之节,使群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桢,天下幸甚!”上敬纳其言。

丞相匡衡上疏说:“陛下本性非常孝顺,对先帝的哀伤思念,长存于心。从未有过游乐狩猎的娱乐,确实是看重孝道,慎始慎终,不敢忘记祖先的功绩,将之永远传下去。虽然陛下得到了上天赏赐的圣人性情,但还是希望陛下能够不断用圣人之心使它加强!《诗经》说:‘哀伤忧郁如同大病在身’,这是说周成王服丧之时想念祖先、心里忧郁难以排解的情形。这正是他之所以可以秉承周文王、周武王的功业,并使之发扬光大的根本所在。我听我的老师说:‘夫妻结婚的时候,是人生的开端,万千幸福的源泉。婚姻的仪式端正,然后事物完成,而天命随之齐备。’孔子论《诗经》,自《关雎》开始,因为这是国家法度纲常的起始,是礼教的开端。自上古以来,夏商周三代的兴衰,没有不是以此作为依据的。希望陛下能够考查以前的兴衰得失,用来加强根本。寻找德行兼备的人,摒弃靡靡之音,远离女色,接近严肃自重的人,远离巧言令色、诡计多端的人。我听说,儒家的《六经》是圣人用来统治领导天下人心、将善恶各自归类、彰显吉凶祸福、指导做人的正道、让人不违背天性的著作。还有《论语》《孝经》,也全是圣人们重要言谈举止的记录,应当深究其中的含义。我还听说,圣明君主的作为,动与静都周旋在天地之间,承天之命,奉亲之意,当朝处理政事,面对群臣,每一件事都有节制法度,来发扬人伦的美德。恭谨小心,是侍奉上天的仪容;和悦恭谨顺从,是奉承祖先的礼仪;严于律己,正直恭谨,是治理文武百官的准则;给予恩惠,平易近人,是对待下属的态度。举止动作,都要遵照一定的礼仪,所以在形貌上就会是一派仁和,行为举止全可以成为模仿的榜样。今年正月初一,陛下亲临正殿,接受百官朝贺,设下筵席,犒劳四方。《礼记》中说:‘君子开始的时候就要谨慎。’建议陛下注意动静时的礼节,让臣子们能够仰望高贵品德的光辉,给国家奠定牢固的基础,那么就是天下的万福!”汉成帝谦恭地接受了他的规劝。 G/7iWFuRq7gK32u1hiHXIMrjYGsFXR+i2qr5FobhcQ73vLsWA3KlcQzp4M0ru9h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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