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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二十七

汉纪十九

起昭阳太渊献(公元前58年),尽玄黓涒滩(公元前49年),凡十年。

中宗孝宣皇帝下

神爵四年(癸亥,公元前58年)

春二月,以凤皇、甘露降集京师,赦天下。

颍川太守黄霸在郡前后八年,政事愈治;是时凤皇、神爵数集郡国,颍川尤多。夏四月,诏曰:“颍川太守霸,宣明诏令,百姓向化,孝子、弟弟、贞妇、顺孙日以众多,田者让畔,道不拾遗,养视鳏寡,赡助贫穷,狱或八年无重罪囚,其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秩中二千石。”而颍川孝、弟、有行义民,三老、力田皆以差赐爵及帛。后数月,征霸为太子太傅。

五月,匈奴单于遣弟呼留若王胜之来朝。

冬十月,凤皇十一集杜陵。

中宗孝宣皇帝下

神爵四年(癸亥,公元前58年)

春季二月,有凤凰在长安飞集,甘露也降在长安,因此大赦天下。

颍川太守黄霸在颍川郡做了前后八年的太守,郡中事务处理得更为出色;当时,凤凰、神雀数次飞集各个郡国,其中以颍川郡出现的次数最多。夏季四月,汉宣帝下诏说:“颍川太守黄霸,对于各项诏令指示明确并大力推行,他治下的百姓向慕礼义教化,对父母孝顺的子女、彼此关爱的兄弟、忠贞的妇女、孝顺老人的孙子逐渐增多,田地相接的农民彼此谦让,在路上丢失的东西没人会贪心捡取,侍奉照顾孤寡老人,帮助贫困的人,有些监狱连续八年都没有关押重刑犯。因此,赏赐黄霸关内侯爵位,黄金一百斤以及中二千石俸禄。”对于颍川郡中孝顺、友爱以及其他行仁义的百姓,并同三老、力田等乡官,都分别授予相应的爵位及绢帛。几个月之后,汉宣帝又征调黄霸出任太子太傅。

五月,匈奴单于派他的弟弟呼留若王胜之到朝廷觐见汉宣帝。

冬季十月,十一只凤凰在杜陵飞集。

河南太守严延年为治阴鸷 酷烈,众人所谓当死者一朝出之,所谓当生者诡杀之,吏民莫能测其意深浅,战栗不敢犯禁。冬月,传属县囚会论府上,流血数里,河南号曰“屠伯”。延年素轻黄霸为人,及比郡为守,褒赏反在己前,心内不服。河南界中又有蝗虫,府丞义出行蝗,还,见延年。延年曰:“此蝗岂凤皇食邪?”义年老,颇悖,素畏延年,恐见中伤。延年本尝与义俱为丞相史,实亲厚之,馈遗之甚厚。义愈益恐,自筮,得死卦,忽忽不乐,取告至长安,上书言延年罪名十事;已拜奏,因饮药自杀,以明不欺。事下御史丞按验,得其语言怨望、诽谤政治数事。十一月,延年坐不道弃市。

初,延年母从东海来,欲从延年腊 。到洛阳,适见报囚。母大惊,便止都亭,不肯入府。延年出至都亭谒母,母闭 不见。延年免冠顿首 下,良久,母乃见之,因数责延年:“幸得备郡守,专治千里,不闻仁爱教化,有以全安愚民;顾乘刑罚,多刑杀人,欲以立威,岂为民父母意哉!”延年服罪,重顿首谢,因为母御归府舍。母毕正腊,谓延年曰:“天道神明,人不可独杀。我不意当老见壮子被刑戮也!行矣,去汝东归,扫除墓地耳!”遂去,归郡,见昆弟、宗人,复为言之。后岁余,果败,东海莫不贤智其母。

河南太守严延年处理郡务凶狠阴险,众人觉得应该被判处死罪的,他却突然释放;众人觉得不该判处死罪的,却被他莫名处死。属吏、百姓谁也不能探知他的心意,所以大家都战战兢兢,不敢违背禁令。每到冬季,严延年把所属各县的囚犯传唤到郡衙集中起来进行判决,血流数里,所以河南郡的百姓都将他称为“屠伯”。严延年一向看不起黄霸的为人,等到在临近的郡担任太守,看到朝廷给予黄霸的褒奖赏赐反而超过了自己,心中不服。河南郡中发生蝗灾,府丞义出外巡视,回来之后,去见严延年。严延年说:“这些蝗虫恰好不就是凤凰的食物吗?”义年事已高,有点糊涂,平时就十分畏惧严延年,害怕会被严延年中伤陷害。原本,严延年与义一同做丞相史,实际上对他十分亲厚,这次又送给义非常丰厚的礼物。但是义却更加恐惧,自己占卜,占得“死卦”,因此闷闷不乐,请假赶往长安,上书指控严延年的十大罪行;将奏章呈上之后,就服毒自尽,以表明自己没有欺瞒朝廷。这件事被交给御史丞调查核实,果然查出严延年在言语中对朝廷不满、诽谤朝政等几项罪名。十一月,严延年被以“大逆不道”的罪名斩首示众。

当初,严延年的母亲自东海郡来看望儿子,想要与儿子一同举办腊祭。到达洛阳的时候,正巧遇到处决犯人。他母亲十分震惊,于是留在驿站里,不肯进府。严延年前往驿站拜见母亲,他的母亲将房门紧闭,不肯见他。严延年摘掉帽子,在门外叩头,过了很长时间,他的母亲才与他相见,并反复责备严延年说:“你有幸做了郡太守,独自治理方圆一千里的地方,从没有听说你用仁爱教育、感化百姓,让百姓得以安定和保全;反倒利用刑罚,大肆杀人,想借此树立威严,难道这是做百姓父母官的初意吗!”严延年又一次叩头,表示认错,并亲自给母亲驾车回到住所。他的母亲在腊祭结束之后,对严延年说:“天道神明,杀人者一定会被人所杀。没有想到我到了晚年,却要目睹正值壮年的儿子受到刑戮的惩罚!我要离开了,离开你东归故里,去打扫墓地了!”于是离开。回到东海郡,看到严延年的兄弟及族人,又把之前说的话说给他们。一年多之后,严延年果真被杀,东海郡没有人不叹服他母亲的贤明、聪慧。

匈奴握衍朐鞮单于暴虐,好杀伐,国中不附。及太子、左贤王数谗左地贵人,左地贵人皆怨。会乌桓击匈奴东边姑夕王,颇得人民,单于怒。姑夕王恐,即与乌禅幕及左地贵人共立稽侯 为呼韩邪单于,发左地兵四五万人,西击握衍朐鞮单于,至姑且水北。未战,握衍朐鞮单于兵败走,使人报其弟右贤王曰:“匈奴共攻我,若肯发兵助我乎?”右贤王曰:“若不爱人,杀昆弟、诸贵人,各自死若处,无来污我!”握衍朐鞮单于恚,自杀。左大且渠都隆奇亡之右贤王所,其民尽降呼韩邪单于。呼韩单于归庭。数月,罢兵,使各归故地,乃收其兄呼屠吾斯在民间者,立为左谷蠡王,使人告右贤贵人,欲令杀右贤王。其冬,都隆奇与右贤王共立日逐王薄胥堂为屠耆单于,发兵数万人东袭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兵败走。屠耆单于还,以其长子都涂吾西为左谷蠡王,少子姑瞀楼头为右谷蠡王,留居单于庭。

匈奴握衍朐鞮单于凶残暴虐,好杀人,全国上下都不一条心。太子、左贤王又多次陷害左贤王辖下的上谷以东地区的贵族,所以这些人都十分怨恨他们。就在这时,乌桓派兵攻击在匈奴东部边疆居住的姑夕王,俘虏了很多人,单于大怒。姑夕王担心单于降罪,就与乌禅幕及左贤王辖下的上谷以东地区的贵族一起拥立稽侯为呼韩邪单于,同时征发左贤王辖下的上谷以东地区的军队四五万人,向西攻击握衍朐鞮单于,一直到姑且水北岸。还没等两军交战,握衍朐鞮单于的部队已经先行溃逃,他便派人告知他的弟弟右贤王说:“匈奴人联合起来进攻我,你愿意发兵协助我吗?”右贤王说:“你不爱惜别人,还屠杀兄弟及贵族,你就在那里死去吧,不要来玷污我!”握衍朐鞮单于很恼怒,于是自杀。左大且渠都隆奇逃至右贤王的住地,属下部众全都归顺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回到王庭。几个月以后,遣散军队,命令他们各自回到本地,在民间找到了他的兄长呼屠吾斯,立其为左谷蠡王,还派人鼓动右贤王属下贵族,企图让他们杀了右贤王。这一年冬天,都隆奇与右贤王一起拥立日逐王薄胥堂为屠耆单于,发动数万兵力向东袭击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的军队失败逃走。屠耆单于回到本地,将他的长子都涂吾西立为左谷蠡王,将小儿子姑瞀楼头立为右谷蠡王,命令二人留居单于王庭。

五凤元年(甲子,公元前57年)

春正月,上幸甘泉,郊泰畤。

皇太子冠

秋七月,匈奴屠耆单于使先贤掸兄右奥鞬王与乌藉都尉各二万骑屯东方,以备呼韩邪单于。是时西方呼揭王来与唯犁当户谋,共谗右贤王,言欲自立为单于。屠耆单于杀右贤王父子,后知其冤,复杀唯犁当户。于是呼揭王恐,遂畔去,自立为呼揭单于。右奥鞬王闻之,即自立为车犁单于。乌藉都尉亦自立为乌藉单于。凡五单于。屠耆单于自将兵东击车犁单于,使都隆奇击乌藉。乌藉、车犁皆败,西北走,与呼揭单于兵合为四万人。乌藉、呼揭皆去单于号,共并力尊辅车犁单于。屠耆单于闻之,使左大将、都尉将四万骑分屯东方,以备呼韩邪单于,自将四万骑西击车犁单于。车犁单于败,西北走。屠耆单于即引兵西南留 敦地。

王夫之曰:“恩足以服孝子,非可以服夷狄者也;谊足以动诸侯,非可以动夷狄者也。”

五凤元年(甲子,公元前57年)

春季正月,汉宣帝巡幸甘泉,在泰畤祭拜天神。

给皇太子举办加冠典礼。

秋季七月,匈奴屠耆单于派遣先贤掸的哥哥右奥鞬王和乌藉都尉分别带领二万骑兵驻守在东部地区,以提防呼韩邪单于。这个时候,匈奴西部呼揭王前来和唯犁当户密谋,讨论一起陷害右贤王,说他想要自立为单于。屠耆单于将右贤王父子杀死,后来才知道右贤王是被冤枉的,就又杀了唯犁当户。于是呼揭王很害怕,便叛逃离开,自立为呼揭单于。右奥鞬王听闻后,就自立为车犁单于。乌藉都尉也自立为乌藉单于。这样匈奴一共就有五位单于。屠耆单于亲自领军向东攻击车犁单于,派都隆奇带领军队攻击乌藉单于。乌藉、车犁两单于都战败,朝西北方向退去,与呼揭单于的军队联合起来,共四万人,乌藉、呼揭都除掉单于称号,一同协助车犁单于。屠耆单于得知后,派左大将、都尉带领四万骑兵分别在东部驻守,以提防呼韩邪单于,自己则亲自带领四万骑兵朝西去袭击车犁单于。车犁单于兵败,朝西北方向退去。屠耆单于随即带领军队向西南进军,留居在 敦地区。

汉议者多曰:“匈奴为害日久,可因其坏乱,举兵灭之。”诏问御史大夫萧望之,对曰:“《春秋》,晋士匄帅师侵齐,闻齐侯卒,引师而还。君子大其不伐丧,以为恩足以服孝子,谊足以动诸侯。前单于慕 化向善,称弟,遣使请求和亲,海内欣然,夷狄莫不闻。未终奉约,不幸为贼臣所杀。今而伐之,是乘乱而幸灾也,彼必奔走远遁。不以义动兵,恐劳而无功。宜遣使者吊问,辅其微弱,救其灾患,四夷闻之,咸贵中国之仁义。如遂蒙恩得复其位,必称臣服从,此德之盛也。”上从其议。

冬十有二月乙酉朔,日有食之。

汉朝大臣讨论匈奴的形势,多数人都说:“匈奴为害时间很久了,可以趁着他衰败内乱的机会发兵将他灭掉。”汉宣帝颁布诏书询问御史大夫萧望之的看法,萧望之回答说:“依《春秋》记载,晋国士匄领军讨伐齐国,听到齐侯去世的消息,就带兵撤回。君子赞赏他没有趁着敌国丧乱的时候发动进攻,觉得只有这样,恩德才足以让孝子信服,义气才足以让诸侯感动。匈奴前任单于向慕汉朝的礼仪教化,一心向善,自称为汉朝的弟弟,派使臣来请求和亲,让天下人都觉得欣慰,四方夷狄外族没有不知道的。不幸的是,没有等到最后缔约,他已经被奸臣杀害。现在要是去讨伐匈奴,就是乘人之危,幸灾乐祸,他们一定会逃向远方。我们发动不义之师,怕是会徒劳无功。应该派使者前去吊唁慰问,并帮助扶持他们,将他们从灾患中解救出来,四方外夷知道后,也都会敬重我国的仁义。要是能让匈奴人因为汉朝的恩德重新掌握政权,一定会对我朝俯首称臣,这才是天子的盛德。”汉宣帝听从了萧望之的建议。

冬十二月乙酉朔日,发生了日食。

韩延寿代萧望之为左冯翊。望之闻延寿在东郡时放散官钱千余万,使御史案之。延寿闻知,即部吏案校望之在冯翊时廪牺 官钱放散百余万。望之自奏:“职在总领天下,闻事不敢不问,而为延寿所拘持。”上由是不直延寿,各令穷竟所考。望之卒无事实,而望之遣御史案东郡者,得其试骑士日奢僭逾制;又取官铜物,候月食铸刀剑,效尚方 事;及取官钱私假徭使吏;及治饰车甲三百万以上。延寿竟坐狡猾不道,弃市。吏民数千人送至渭城,老小扶持车毂,争奏酒炙。延寿不忍距逆,人人为饮,计饮酒石余,使掾、史分谢送者:“远苦吏民,延寿死无所恨!”百姓莫不流涕。

韩延寿接替萧望之出任左冯翊。萧望之听闻韩延寿担任东郡太守的时候,曾经私自给百姓发放官府的钱,达到一千多万,于是派御史前去调查。韩延寿得知消息,也派人调查萧望之担任左冯翊时私自发放原本属于廪牺令掌管的一百多万钱一事。萧望之上奏说:“我的要务是统领天下监督考察事务,听到有人举报,就不敢不闻不问,现在反倒受到韩延寿的威胁。”汉宣帝由此不信任韩延寿,于是下令分别追查到底。最终结果表明控告萧望之擅自挪用官钱一事并没有事实证据,而萧望之派去东郡的御史却查出韩延寿在考核骑兵的时候,奢侈浪费,超过限度;还动用官铜,模仿尚方锻造御用刀剑的方法,在月食时锻造刀剑;还取用官钱,私自雇佣劳役;还给自己的车辆加装防箭设备,花费超过三百万钱。韩延寿竟因此被控告犯有“狡猾不道”的罪,被斩首示众。行刑的时候,官吏及百姓有几千人将他送到渭城,老幼都紧紧抓住韩延寿囚车的车轴不放手,争相呈上酒肉。韩延寿不忍心拒绝,一一饮用,共喝了一石多酒,还让原属下官吏分别致谢前来送他的百姓,说道:“辛苦诸位远来相送,我死而无憾!”百姓无不泪如雨下。

二年(乙丑,公元前56年)

春正月,上幸甘泉,郊泰畤。

车骑将军韩增薨。五月,将军许延寿为大司马、车骑大将军。

丞相丙吉年老,上重之。萧望之意常轻吉,上由是不悦。丞相司直奏望之遇丞相礼节倨慢,又使吏买卖,私所附益凡十万三千,请逮捕系治。秋八月壬午,诏左迁望之为太子太傅,以太子太傅黄霸为御史大夫。

匈奴呼韩邪单于遣其弟右谷蠡王等西袭屠耆单于屯兵,杀略万余人。屠耆单于闻之,即自将六万骑击呼韩邪单于。屠耆单于兵败,自杀。都隆奇乃与屠耆少子右谷蠡王姑瞀楼头亡归汉。车犁单于东降呼韩邪单于。冬十一月,呼韩邪单于左大将乌厉屈与父呼遫累乌厉温敦皆见匈奴乱,率其众数万人降汉。封乌厉屈为新城侯,乌厉温敦为义阳侯。是时李陵子复立乌藉都尉为单于,呼韩邪单于捕斩之。遂复都单于庭,然众裁数万人。屠耆单于从弟休旬王自立为闰振单于,在西边;呼韩邪单于兄左贤王呼屠吾斯亦自立为郅支骨都侯单于,在东边。

二年(乙丑,公元前56年)

春季正月,汉宣帝巡幸甘泉,在泰畤祭拜天神。

车骑将军韩增去世。五月,将军许延寿被委任为大司马、车骑大将军。

丞相丙吉年纪大了,汉宣帝十分敬重他。萧望之经常看不起丙吉,汉宣帝对此十分不满。丞相司直上奏皇上,说萧望之遇到丞相的时候倨慢无礼,还曾经派属下官员给自己家买卖东西,被派的人私底下共贴了十万三千钱,请求逮捕萧望之并治罪。秋季八月壬午日,汉宣帝颁布诏书把萧望之降为太子太傅,让太子太傅黄霸担任御史大夫。

匈奴呼韩邪单于派他的弟弟右谷蠡王等向西攻击屠耆单于的军队,杀死、俘获一万多人。屠耆单于听说后,马上亲自带领六万骑兵进攻呼韩邪单于。结果屠耆单于兵败自尽。都隆奇与屠耆单于的小儿子右谷蠡王姑瞀楼头逃至汉朝归顺。车犁单于向东归顺呼韩邪单于。冬季十一月,呼韩邪单于属下左大将乌厉屈和他的父亲呼遫累乌厉温敦都看到匈奴内乱,就带领数万部众归顺汉朝。汉宣帝将乌厉屈封为新城侯,将乌厉温敦封为义阳侯。这个时候,李陵的儿子又拥立乌藉都尉为单于,被呼韩邪单于抓住并杀死。于是呼韩邪单于又一次定都单于王庭,但是仅有几万部众。屠耆单于的堂弟休旬王在匈奴西部边境一带自立为闰振单于;呼韩邪单于的哥哥左贤王呼屠吾斯也在东部边境一带自立为郅支骨都侯单于。

光禄勋平通侯杨恽,廉洁无私,然伐其行能,又性刻害,好发人阴伏,由是多怨于朝廷。与太仆戴长乐相失,人有上书告长乐罪,长乐疑恽教人告之,亦上书告恽罪曰:“恽上书讼韩延寿,郎中丘常谓恽曰:‘闻君侯讼韩冯翊,当得活乎?’恽曰:‘事何容易,胫胫者未必全也!我不能自保,真人所谓“鼠不容穴,衔窭数 ”者也。’又语长乐曰:‘正月以来,天阴不雨,此《春秋》所记,夏侯君所言。’”事下廷尉。廷尉定国奏恽怨望,为妖恶言,大逆不道。上不忍加诛,有诏皆免恽、长乐为庶人。

光禄勋平通侯杨恽,清廉无私,但是喜欢炫耀自己的才能,为人尖酸刻薄,喜欢揭发他人短处,所以在朝中树敌颇多。杨恽与太仆戴长乐有间隙,有人上书指控戴长乐有罪,戴长乐怀疑这是杨恽唆使的,于是上书指控杨恽说:“杨恽上书给韩延寿求情,郎中丘常对杨恽说:‘听闻你替韩延寿辩护,能救他性命吗?’杨恽说:‘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正直的人往往都不一定能保全!我尚且不能保全自己,就像人们所说的:“老鼠不能为洞穴所容,只是因为它口中衔的东西太大了。”’还曾经对我说:‘正月以来,天气一直阴沉却没有下雨,这样的事,《春秋》上也曾经记载,夏侯胜也提起过,这是预示着会有臣下犯上作乱。’”这件事交付廷尉处理。廷尉于定国上奏弹劾杨恽心怀不满,恶意中伤,大逆不道。汉宣帝不忍心将他杀了,便颁布诏书把杨恽、戴长乐全都免去官职贬为平民。

三年(丙寅,公元前55年)

春正月癸卯,博阳定侯丙吉薨。

班固赞曰:古之制名,必由象类,远取诸物,近取诸身。故《经》谓君为元首,臣为股肱,明其一体相待而成也。是故君臣相配,古今常道,自然之势也。近观汉相,高祖开基,萧、曹为冠;孝宣中兴,丙、魏有声。是时黜陟有序,众职修理,公卿多称其位,海内兴于礼让。览其行事,岂虚虖哉!

二月壬辰,黄霸为丞相。霸材长于治民,及为丞相,功名损于治郡。时京兆尹张敞舍鹖雀飞集丞相府,霸以为神雀,议欲以闻。敞奏霸曰:“窃见丞相请与中二千石、博士杂问郡、国上计长史、守丞为民兴利除害,成大化,条其对。有耕者让畔,男女异路,道不拾遗,及举孝子、贞妇者为一辈,先上殿;举而不知其人数者,次之;不为条教者在后,叩头谢丞相。口虽不言,而心欲其为之也。长史、守丞对时,臣敞舍有鹖雀飞止丞相府屋上,丞相以下见者数百人。边吏多知鹖雀者,问之,皆阳不知。丞相图议上奏曰:‘臣问上计长史、守丞以兴化条,皇天报下神爵。’后知从臣敞舍来,乃止。郡国吏窃笑丞相仁厚有知略,微信奇怪也。臣敞非敢毁丞相也,诚恐群臣莫白,而长史、守丞畏丞相指,归舍法令,各为私教,务相增加,浇淳散朴,并行伪貌,有名亡实,倾摇解怠,甚者为妖。假令京师先行让畔、异路、道不拾遗,其实亡益廉贪、贞淫之行,而以伪先天下,固未可也。即诸侯先行之,伪声轶于京师,非细事也。汉家承敝通变,造起律令,所以劝善禁奸,条贯详备,不可复加。宜令贵臣明饬长史、守丞,归告二千石,举三老、孝弟 、力田 、孝廉、廉吏,务得其人,郡事皆以法令为检式,毋得擅为条教;敢挟诈伪以干名誉者,必先受戮,以正明好恶。”天子嘉纳敞言,召上计吏,使侍中临饬,如敞指意。霸甚惭。

三年(丙寅,公元前55年)

春季正月癸卯日,博阳定侯丙吉去世。

班固赞文说:古时候确定一件事物的名称,一定是从与它类似的事物中得到的,远一些的取自于别的事物,近一些的取自于本身。所以在儒家经典里,把君主比喻成头颅,把臣子比喻成大腿及手臂,以此彰显君臣一体,互相补充、彼此促进的关系。所以君臣之间的紧密配合,是从古至今的常理,是自然形势。观察汉朝丞相,汉高祖创建基业,萧何、曹参政绩独占鳌头;汉宣帝中兴汉朝,丙吉、魏相声名最旺。当时,各级官员的降级罢黜、升迁都有各自的标准,各类机构齐备、合理,公卿大臣大多数都各称其职,礼让之风在国内盛行。观察他们的行为举止,就可以知道他们的政绩、名声,怎么会是偶然所得!

二月壬辰日,黄霸被任命为丞相。黄霸的才干主要体现在治理百姓上,做了丞相之后,声誉反倒比当郡守的时候有所下降。当时,京兆尹张敞家的鹖雀飞到丞相府聚集,黄霸认为是神雀,与人商量,打算奏报汉宣帝。张敞上奏说:“我看见丞相与中二千石大臣及博士等一起向到京师来汇报本年度工作情况的各郡、国长史、守丞询问他们给百姓兴利除害、推行教化的情况,并一条条记录下他们的答复。那些报告当地农民对于田地界线彼此谦让、男女不在同一条道路上行走、路不拾遗,以及能够举出当地孝顺的子孙、忠贞的妇女人数的,被列为一等,首先进殿上坐;就算能举出,但是不知道详细人数的,被列为二等;没有这方面政绩的,被列在最后,向丞相叩头认错。虽然丞相没有明说,但是心里还是希望他们也可以举出这方面的例子。长史、守丞对答的时候,我家的一群鹖雀飞至丞相府,落到屋顶上,自丞相以下,有数百人看到了。那些来自边疆的官吏,大多认识这些鸟是鹖雀,但是丞相询问他们,他们却假装不知道。丞相和人商量,打算上奏说:‘我向各郡、国来京师汇报工作的长史、守丞询问各地的详情,都说礼义教化大兴,所以上天派来神雀作为对陛下盛德的回报。’后来知道是从我家飞来的,这才罢休。各郡、国官吏都暗中嘲笑丞相虽然仁厚有智略,但是却有些容易相信奇闻怪事。我并不是要诋毁丞相,只是担心群臣没有人敢说明这件事,而各郡、国长史、守丞又担心丞相责备,回去后废除国家法令,人人都执行自己的条令,虚假政绩不断增多,导致本来质朴的风气变得更加浮躁,人人做事虚伪,争着去做有名无实的表面文章,对实际问题却敷衍懈怠,严重的甚至会妖言惑众。要是京师长安首先提倡民众彼此谦让田地界线、男女不在同一条道路上行走、道不拾遗等,事实上对于区分清廉贪婪、贞节淫乱的行为并没有好处,反而以虚伪的政绩列作天下第一,这自然是错误的。就算是各郡、国先行这样做,用虚假政绩欺瞒朝廷,也并非小事。我大汉在秦朝种种弊端的基础上,对法令加以改变,目的是鼓励善行,禁止奸邪,条理详细严密,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增加的了。所以应该派地位高贵的大臣明确告知各郡、国长史、守丞,回去转达给各地二千石官员,在保举、任命三老、孝弟、力田、孝廉以及廉洁官吏的时候,一定要选人得当,处理郡、国事务都应该将国家法令当作准绳,不得私自增加、修改;要是有敢凭借弄虚作假来欺骗世人、盗取名誉的,一定会先受到诛杀,用来明确彰显朝廷的好恶。”汉宣帝十分赞赏张敞的提议,予以采纳,召集各地到京城来汇报工作的官员,派侍中前去发布指示,遵从张敞的建议。黄霸十分惭愧。

又,乐陵侯史高以外属旧恩侍中,贵重,霸荐高可太尉。天子使尚书召问霸:“太尉官罢久矣,夫宣明教化,通达幽隐,使狱无冤刑,邑无盗贼,君之职也。将相之官,朕之任焉。侍中、乐陵侯高,帷幄近臣,朕之所自亲,君何越职而举之?”尚书令受丞相对,霸免冠谢罪。数日,乃决。自是后不敢复有所请。然自汉兴,言治民吏,以霸为首。

三月,上幸河东,祠后土。减天下口钱 ,赦天下殊死以下。

六月辛酉,以西河太守杜延年为御史大夫。

置西河、北地属国以处匈奴降者。

广陵厉王胥使巫李女须祝诅上,求为天子。事觉,药杀巫及宫人二十余人以绝口。公卿请诛胥。

再有,乐陵侯史高凭借着外戚的身份以及对汉宣帝旧时的恩情出任侍中,地位显贵,黄霸推荐史高担任太尉。汉宣帝派尚书召来黄霸询问:“太尉一职早已被撤销了,宣传教化,使上下沟通顺畅,让国家没有冤情,城乡没有盗贼,这是你的职责。将相之类官员的任用罢免是朕的权利。侍中、乐陵侯史高,是朕亲信的大臣,朕非常了解他,你凭什么越权推荐?”命令尚书令听取黄霸的回答,黄霸摘掉帽子谢罪。几天之后,汉宣帝才下令不再追究此事。自此以后,黄霸不敢再请求任免官员。但是,自汉朝建立以来,谈到治理百姓的官员,黄霸还是位居第一。

三月,汉宣帝巡察河东郡,祭拜后土神。颁布诏书减免天下人头税,赦免所有死刑以下的囚犯。

六月辛酉日,汉宣帝任命西河太守杜延年担任御史大夫。

设置西河、北地属国用来安置归顺汉朝的匈奴人。

广陵厉王刘胥让巫师李女须对汉宣帝进行诅咒,求神灵庇佑他自己做皇帝。这件事被人发现,刘胥用毒药毒死巫师李女须及二十多名宫女,打算杀人灭口。公卿大臣请求处死刘胥。

四年(丁卯,公元前54年)

春,胥自杀。

匈奴单于称臣,遣弟右谷蠡王入侍。以边塞亡寇,减戍卒什二。

大司农中丞耿寿昌奏言:“岁数丰穰,谷贱,农人少利。故事:岁漕关东谷四百万斛以给京师,用卒六万人。宜籴三辅、弘农、河东、上党、太原郡谷,足供京师,可以省关东漕卒过半。”上从其计。寿昌又白:“令边郡皆筑仓,以谷贱增其贾而籴 ,谷贵时减贾而粜 ,名曰常平仓。”民便之。上乃下诏赐寿昌爵关内侯。

王夫之曰:“耿寿昌‘常平’之法,利民之善术也,后世无能行之者,宋人仿之,而遂流为‘青苗’。”

夏四月辛丑朔,日有食之。

四年(丁卯,公元前54年)

春季,刘胥自尽身亡。

匈奴单于向汉朝称臣,派他的弟弟右谷蠡王来到长安侍奉汉宣帝。汉朝因为边境地区没有了外族侵略,把屯守的士兵减少了十分之二。

大司农中丞耿寿昌上奏说:“农业连续几年获得丰收,谷价很低,农民收入也很少。依照从前的惯例:每年自函谷关以东一带运送四百万斛粮食提供给京师,需要运送粮食的士卒六万人。应该从三辅、弘农、河东、上党、太原等郡收购粮食,足够供应京师,这样可以将函谷关以东运粮的士卒节省一半以上。”汉宣帝采纳了耿寿昌的建议。耿寿昌又上奏说:“下令让沿边各郡全都建造粮仓,在粮价低的时候加价购买,粮价上涨的时候减价出售,名为‘常平仓’。”百姓因此获益。于是汉宣帝颁布诏书赐耿寿昌关内侯爵位。

夏季四月辛丑朔日,发生了日食。

杨恽既失爵位,家居治产业,以财自娱。其友人安定太守西河孙会宗与恽书,谏戒之,为言:“大臣废退,当阖门惶惧,为可怜之意;不当治产业,通宾客,有称誉。”恽,宰相子,有材能,少显朝廷,一朝以晻昧语言见废,内怀不服。报会宗书曰:“窃自思念,过已大矣,行已亏矣,常为农夫以没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不意当复用此为讥议也!夫人情所不能止者,圣人弗禁,故君、父至尊亲,送其终也,有时而既。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岁时伏腊,烹羊,炰羔 ,斗酒自劳,酒后耳热,仰天拊缶而呼乌乌,其诗曰:‘田彼南山,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萁。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诚荒淫无度,不知其不可也。”又恽兄子安平侯谭谓恽曰:“侯罪薄,又有功,且复用!”恽曰:“有功何益!县官不足为尽力!”谭曰:“县官实然。盖司隶、韩冯翊皆尽力吏也,俱坐事诛。”会有日食之变,驺马猥佐成上书告:“恽骄奢,不悔过。日食之咎,此人所致。”章下廷尉,按验,得所予会宗书,帝见而恶之。廷尉当恽大逆无道,要斩;妻子徙酒泉郡;谭坐免为庶人;诸在位与恽厚善者,未央卫尉韦玄成及孙会宗等,皆免官。

杨恽失去爵位之后,在家里购置产业,用财富自行娱乐。杨恽的朋友安定太守西河人孙会宗给他写信,劝说他:“大臣被罢免贬谪以后,应该在家闭门不出,惊恐不安,以显示可怜之意;而不应该购置产业,广交宾客,享有称誉。”杨恽是丞相杨敞的儿子,十分有才能,年轻的时候就在朝廷中显露头角,一时被暗昧语言中伤,遭受罢黜,心中不服气。杨恽给孙会宗回信道:“我私下考虑,自己犯下的错太大了,行为更是不妥,只能长久做农夫度过余生,所以带着妻子儿女,致力于耕地植桑,想不到居然又因此被人讥讽批评!人情所不能控制的事情,就算圣人也不能禁止。因此就算是至高无上的君主,至亲无比的父亲,给他们养老送终,也有固定的时限。我得罪皇上,已经三年了,田地劳动十分辛苦,每年伏日、腊月,煮羊烤羔,配一斗美酒,犒赏自我,借着酒劲,仰面朝天,敲击瓦盆,放声高歌,诗中写道:‘南山耕种,荒芜杂乱;种豆一顷,落地成秧。人生短暂要及时行乐,等候富贵何时到来!’就算是荒淫没有节制,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不可以。”再者,杨恽兄长的儿子安平侯杨谭对杨恽说:“你的罪过并不大,还曾经对国家有功,定会被再次任用!”杨恽说:“有功又有何用!不足以为皇上效力!”杨谭说:“皇上确实这样。司隶校尉盖宽饶、左冯翊韩延寿全是尽心尽力的官员,却都因事被杀。”恰巧发生日食,一个名为成的马夫头上书指控杨恽说:“杨恽骄傲奢侈,不思改正。这次发生日食,正是因为杨恽导致的。”奏章上交给延尉,经过核实,查到了杨恽给孙会宗写的信,汉宣帝看到以后,十分厌恶杨恽。杨恽被廷尉判处大逆不道之罪,被腰斩;他的妻子儿女被放逐至酒泉郡;杨谭被牵连,也被贬为平民;几位和杨恽关系不错的在职官员,如未央卫尉韦玄成和孙会宗等,也都被免去官职。

臣光曰:以孝宣之明,魏相、丙吉为丞相,于定国为廷尉,而赵、盖、韩、杨之死皆不厌众心,其为善政之累大矣!《周官》司寇之法,有议贤、议能。若广汉、延寿之治民,可不谓能乎!宽饶、恽之刚直,可不谓贤乎!然则虽有死罪,犹将宥 之,况罪不足以死乎!扬子以韩冯翊之愬萧为臣之自失。夫所以使延寿犯上者,望之激之也。上不之察,而延寿独蒙其辜,不亦甚哉!

匈奴闰振单于率其众东击郅支单于。郅支与战,杀之,并其兵;遂进攻呼韩邪。呼韩邪兵败走,郅支都单于庭。

臣司马光说:凭借汉宣帝的英明,再有魏相、丙吉做丞相,于定国做廷尉,而赵广汉、盖宽饶、韩延寿、杨恽的被杀都不能让众人心服口服,这确实是汉宣帝善政的最大缺憾!《周官》上有关司寇责任的规定,贤明、有才能的人在出现错误的时候能够被饶恕和豁免。像赵广汉、韩延寿在治理百姓上,能说他们没有才能吗!而盖宽饶、杨恽刚正不阿,能说他们不够贤明吗!既然如此,那么就算他们真的犯有死罪,还是应该饶恕,况且罪不至死呢!扬雄认为,韩延寿诋毁萧望之是自作自受。但是韩延寿之所以冒犯上官,则是被萧望之所逼。汉宣帝没有查实,让韩延寿独自承受,的确是太过分了!

匈奴闰振单于带领军队向东攻击郅支单于。郅支单于和他对战,将闰振单于杀死,还兼并了闰振单于的军队,进而攻击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兵败逃走,郅支单于建都单于王庭。

甘露元年(戊辰,公元前53年)

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

杨恽之诛也,公卿奏京兆尹张敞,恽之党友,不宜处位。上惜敞材,独寝其奏,不下。敞使掾絮舜有所案验,舜私归其家曰:“五日京兆耳,安能复案事!”敞闻舜语,即部吏收舜系狱,昼夜验治,竟致其死事。舜当出死,敞使主簿持教告舜曰:“五日京兆竟何如?冬月已尽,延命乎?”乃弃舜市。会立春,行冤狱使者出,舜家载尸并编敞教,自言使者。使者奏敞贼杀不辜。上欲令敞得自便,即先下敞前坐杨恽奏,免为庶人。敞诣阙上印绶,便从阙下亡命 。数月,京师吏民解弛,枹鼓 数起,而翼州部中有大贼。天子思敞功效,使使者即家在所召敞。敞身被重劾,及使者至,妻子家室皆泣,而敞独笑曰:“吾身亡命为民,郡吏当就捕。今使者来,此天子欲用我也。”装随使者,诣公车上书曰:“臣前幸得备位列卿,待罪京兆,坐杀掾絮舜。舜本臣敞素所厚吏,数蒙恩贷。以臣有章劾当免,受记考事,便归卧家,谓臣‘五日京兆’,背恩忘义,伤薄俗化。臣窃以舜无状,枉法以诛之。臣敞贼杀不辜,鞠狱故不直,虽伏明法,死无所恨!”天子引见敞,拜为冀州刺史。敞到部,盗贼屏迹。

甘露元年(戊辰,公元前53年)

春季正月,汉宣帝到甘泉去,在泰畤祭拜天神。

杨恽被杀之后,公卿大臣上奏检举京兆尹张敞,举报他是杨恽的同党,不应该再身居官位。但是汉宣帝十分爱惜张敞的才干,特意把奏章压下不发。张敞让下属官员絮舜调查某件事,絮舜私自回到家里,说道:“张敞这个京兆尹最多也就再做五天,怎么能再来调查!”张敞听到絮舜这么说他,立刻派官吏抓捕絮舜,昼夜审问,竟判处他死罪。絮舜被杀之前,张敞让主簿送给絮舜一张字条说:“我这个‘五天京兆尹’到底如何?冬天已经过去,你还想多活几天吗?”于是把絮舜斩首示众。恰逢立春,朝廷派出调查冤案的使者,絮舜的亲人抬着絮舜的尸体,并将张敞写给絮舜的纸条贴在辩冤状上,向使者指控张敞。使者奏报汉宣帝说张敞滥杀无辜。汉宣帝想要从轻发落张敞,就先发下之前举报张敞是杨恽党羽的奏章,免去他的官职,将他贬为平民。张敞到宫门前上交印信绶带,之后从宫门前逃走。几个月之后,京师官吏松懈,玩忽职守,数次敲响抓捕盗贼的警鼓,冀州也有大盗出现。汉宣帝想到张敞为政时的功绩,派使臣到张敞家征召他。张敞遭到严厉弹劾,等到朝廷使臣到来,他的妻儿、家属全都被吓哭了,只有张敞笑着说:“我不过是是一个逃亡的平民,应该由郡中派官吏来抓捕我。如今来的却是朝廷使臣,这是皇上要起用我。”于是整理行装,跟随使臣来到公车,给汉宣帝上书说:“之前我有幸身居九卿,担任京兆尹,被控告杀死属员絮舜。絮舜原本是我往日厚待的官员,曾经多次施恩宽恕他的过失。他认为我被人参劾,一定会被免去官职,所以我派他去调查事情,他居然回家睡大觉,还说我只能再做五天京兆尹,当真是忘恩负义,有伤风化。我因为他态度极其恶劣,就借法令发泄私愤,将他杀死。我残杀无辜,判案不够公正,就算被明正典刑,也死不足惜!”汉宣帝召见张敞,将他任命为冀州刺史。张敞到任之后,盗贼逐渐隐迹不敢出来。

皇太子柔仁好儒,见上所用多文法吏,以刑绳下,常侍燕 从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帝作色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 。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叹曰:“乱我家者,太子也!”

臣光曰:王霸无异道。昔三代之隆,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则谓之王。天子微弱不能治诸侯,诸侯有能率其与国同讨不庭以尊王室者,则谓之霸。其所以行之也,皆本仁祖义,任贤使能,赏善罚恶,禁暴诛乱。顾名位有尊卑,德泽有深浅,功业有巨细,政令有广狭耳,非若白黑、甘苦之相反也。汉之所以不能复三代之治者,由人主之不为,非先王之道不可复行于后世也。夫儒有君子,有小人。彼俗儒者,诚不足与为治也,独不可求真儒而用之乎?稷、契、皋陶、伯益、伊尹、周公、孔子,皆大儒也,使汉得而用之,功烈岂若是而止邪!孝宣谓太子懦而不立,暗于治体,必乱我家,则可矣;乃曰王道不可行,儒者不可用,岂不过哉!非所以训示子孙,垂法将来者也。

皇太子生性温柔宽厚,爱好儒家经术,见到汉宣帝任用的官员大都是精通法令的人,凭借刑法掌控臣下,曾经在陪侍汉宣帝进餐的时候,从容进言说:“陛下对于刑法太过依赖,应当重用儒生。”汉宣帝生气地说:“我大汉自有大汉的制度,原本就是‘王道’与‘霸道’并行。怎么能像周朝那样,纯粹采用所谓的‘礼义教化’呢!何况俗儒不懂得识时务,喜好肯定古人古事,总是认为今不如古,让人分辨不出什么是‘名’,什么是‘实’,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能够委以重任!”于是叹息道:“破坏我家基业的人将会是太子!”

臣司马光说:“王道”与“霸道”本来就没有实质性的区别。过去,夏、商、周三代鼎盛的时候,不管是制定礼乐,还是发起战争,全是由天子裁决,那么就称其为“王道”。天子衰落,无法控制诸侯的时候,诸侯中有能带领盟国一同讨伐叛逆以尊奉王室的,那么就称其为“霸道”。不管是行“王道”,还是行“霸道”,全都应该依靠仁义,任用贤能,奖励善美,惩邪除恶,禁止凶残,诛杀暴乱。二者也只是在名位上存在尊卑之分,功德上存在深浅之别,功业上存在大小之差,政令上存在广狭之异而已,并不是像黑白、甘苦那般截然不同。汉朝之所以无法重现夏、商、周三代那样的盛世,是因为君主没有向这个方面努力,并不是古代圣王之道无法行于后世。在儒生里,有君子,也存在小人。汉宣帝口中提到的那种“俗儒”,当然不能与他们一同治理天下,但是难道就不能寻访“真儒”而任用吗?后稷、契、皋陶、伯益、伊尹、周公、孔子,全是大儒,要是汉朝能得到他们并给予重用,汉朝的功业怎么会止步于此!汉宣帝说太子软弱不能自立,不知道治国的方略,必将败坏刘氏基业,这样说是可以的;但要是说“王道”不可以推行,儒者不可以任用,这不是太过分了吗!这不能用来训导子孙、留给后人效仿。

淮阳宪王好法律,聪达有材。王母张倢伃尤幸,上由是疏太子而爱淮阳宪王,数嗟叹宪王曰:“真我子也!”常有意欲立宪王,然用太子起于微细 ,上少依倚许氏,及即位而许后以杀死,故弗忍也。久之,上拜韦玄成为淮阳中尉,以玄成尝让爵于兄,欲以感谕宪王。由是太子遂安。

匈奴呼韩邪单于之败也,左伊秩訾王为呼韩邪计,劝令称臣入朝事汉,从汉求助,如此,匈奴乃定。呼韩邪问诸大臣,皆曰:“不可。匈奴之俗,本上气力而下服役,以马上战斗为国,故有威名于百蛮。战死,壮士所有也。今兄弟争国,不在兄则在弟,虽死犹有威名,子孙常长诸国。汉虽强,犹不能兼并匈奴,奈何乱先古之制,臣事于汉,卑辱先单于,为诸国所笑!虽如是而安,何以复长百蛮!”左伊秩訾曰:“不然,强弱有时。今汉方盛,乌孙城郭诸国皆为臣妾。自且鞮侯单于以来,匈奴日削,不能取复,虽屈强于此,未尝一日安也。今事汉则安存,不事则危亡。计何以过此?”诸大人相难久之,呼韩邪从其计,引众南近塞,遣子右贤王铢娄渠堂入侍。郅支单于亦遣子右大将驹于利受入侍。

淮阳宪王刘钦喜爱钻研法律,聪慧通达,十分有才能。汉宣帝特别宠爱他的母亲张倢伃,因此汉宣帝疏远太子,溺爱淮阳王刘钦,曾不止一次称赞刘钦说:“真不愧是我的儿子!”经常想立刘钦为太子,但是因为太子是在自己微贱的时候出生的,那个时候自己曾经依靠他的母亲许氏娘家照料,而自己即位之后,许皇后又被害死,所以不忍心。过了很久,汉宣帝任命韦玄成为淮阳中尉,因为韦玄成曾经把爵位让给自己的哥哥,汉宣帝希望以此让刘钦感动、明白。这样太子才因自己的地位稳固而安心。

匈奴呼韩邪单于被郅支单于打败之后,左伊秩訾王为呼韩邪单于谋划,劝他归顺汉朝,对汉朝称臣,请求得到汉朝的帮助,这样的话,才可以将匈奴内乱平定。呼韩邪单于征询各位大臣的意见,大臣们都说:“不可以。我们匈奴的习俗,向来是尊崇力量,以服侍别人为耻,凭借在马背上征战创建国家,所以威名才会遍及蛮夷各国。在沙场战死,是壮士的本分。现在我们内部兄弟争夺国家,不是被哥哥得到,就是被弟弟得到,就算战死,还是有威名,子孙永远统治蛮夷各国。尽管汉朝很强大,但还是不能吞并匈奴,我们为什么要破坏先祖的制度,对汉朝称臣,让历代单于蒙受耻辱,被各国耻笑!就算能够因此而获得安定,又怎么能再统治蛮夷各国!”左伊秩訾王说:“不对,强弱的形势随着时间的发展而发生改变。如今汉朝正处于兴盛期,乌孙等城邦国家全都对汉朝称臣。我国自从且鞮侯单于以来,土地逐渐削减,无法收复,尽管到现在一直倔强不屈从,但是没有一天安宁。而现在对汉称臣,那么就会安全生存;要是不肯屈服,那么一定会陷于危亡的境地。还有比这更完善的计策吗?”各位大臣不停地驳诘左伊秩訾王,最后,呼韩邪单于还是采纳了左伊秩訾王的建议,率领部众南下,靠近汉朝边境,让他的儿子右贤王铢娄渠堂到长安入朝侍奉。郅支单于也派他的儿子右大将驹于利受去长安入朝侍奉。

二月丁巳,乐成敬侯许延寿薨。

夏四月,黄龙见新丰。

丙申,太上皇庙火;甲辰,孝文庙火。上素服五日。

乌孙狂王复尚楚主解忧,生一男鸱靡。不与主和,又暴恶失众。汉使卫司马魏和意、副侯任昌至乌孙。公主言:“狂王为乌孙所患苦,易诛也。”遂谋置酒,使士拔剑击之。剑旁下,狂王伤,上马驰去。其子细沈瘦会兵围和意、昌及公主于赤谷城 。数月,都护郑吉发诸国兵救之,乃解去。汉遣中郎将张遵持医药治狂王,赐金帛。因收和意、昌系琐,从尉犁槛车至长安,斩之。

初,肥王翁归靡胡妇子乌就屠,狂王伤时,惊,与诸翖侯俱去,居北山中,扬言母家匈奴兵来,故众归之。后遂袭杀狂王,自立为昆弥。是岁,汉遣破羌将军辛武贤将兵万五千人至敦煌,通渠积谷,欲以讨之。

二月丁巳日,乐成敬侯许延寿去世。

夏季四月,黄龙在新丰出现。

丙申日,太上皇祭庙发生火灾;甲辰日,汉文帝祭庙发生火灾。汉宣帝穿五天素服。

乌孙狂王泥靡又迎娶楚公主刘解忧为妻,生有一子,取名鸱靡。狂王与公主关系不和,又残暴凶狠,不得人心。汉朝派卫司马魏和意作为使臣,卫侯任昌作为副使来到乌孙。公主说:“狂王致使乌孙陷入灾难困苦之中,杀他十分容易。”因此定下计谋,摆设酒宴,派武士持剑刺杀狂王。但是剑刺偏了,狂王负伤,上马狂奔而去。狂王的儿子细沈瘦率领军队把魏和意、任昌和公主等围困在赤谷城中。几个月之后,都护郑吉调集西域各国军队前去救援,围城的士兵这才离开。汉朝派中郎将张遵带着医药来医治狂王,还赏赐给狂王黄金丝帛。捉拿了魏和意、任昌,用囚车从尉犁押解到长安,将二人斩首。

当初,乌孙肥王翁归靡与匈奴妻子所生的儿子乌就屠,在狂王遇刺受伤的时候惊慌不安,与乌孙诸翖侯一同逃走,藏到北部的山中,扬言他母亲娘家匈奴会派兵前来,所以乌孙的百姓都归附于他。后来乌就屠袭击杀害狂王,自立为昆弥王。这一年,汉朝派破羌将军辛武贤带领一万五千名士兵来到敦煌,疏浚河道,储备粮食,准备讨伐乌就屠。

初,楚主侍者冯嫽,能史书,习事,尝持汉节为公主使,城郭诸国敬信之,号曰冯夫人,为乌孙右大将 妻。右大将与乌就屠相爱,都护郑吉使冯夫人说乌就屠,以汉兵方出,必见灭,不如降。乌就屠恐,曰:“愿得小号以自处。”帝征冯夫人,自问状。遣谒者竺次、期门甘延寿为副,送冯夫人。冯夫人锦车持节,诏乌就屠诣长罗侯赤谷城,立元贵靡为大昆弥 ,乌就屠为小昆弥,皆赐印绶。破羌将军不出塞,还。后乌就屠不尽归翖侯人众,汉复遣长罗侯将三校屯赤谷,因为分别人民地界,大昆弥户六万余,小昆弥户四万余。然众心皆附小昆弥。

当初,刘解忧的侍女冯嫽很有文化,很清楚汉朝和西域各国的事务,所以曾经携带汉朝符节为公主到各国出使,各国都很尊敬信任她,尊称她为冯夫人,她是乌孙右大将的妻子。右大将与乌就屠关系很好,所以都护郑吉派冯夫人劝说乌就屠:汉朝军队很快就要出击,乌孙一定会被汉军所灭,倒不如归顺。乌就屠感到害怕,说道:“希望汉朝能给我封一个小王名号,让我可以安身。”汉宣帝征召冯夫人,亲自向她询问乌孙的情况。之后让谒者竺次、期门甘延寿作为副使,将冯夫人护送至乌孙。冯夫人乘坐锦车,携带皇帝符节,作为正使转达汉宣帝的诏令,命令乌就屠到赤谷城去见长罗侯常惠,立元贵靡为大昆弥,乌就屠为小昆弥,各自授予印信、缓带。破羌将军辛武贤还没有出塞就带领军队返回。后来乌就屠不肯全部归还翖侯的部众,汉朝因此又派长罗侯常惠带领三位军校所属部队屯守赤谷城,给乌孙划分人口地界,大昆弥统治六万多户,小昆弥统治四万多户。但是,乌孙民众心里还是全都倾向于小昆弥。

二年(己巳,公元前52年)

春正月,立皇子嚣为定陶王。

诏赦天下,减民算三十。

珠崖郡 反。夏四月,遣护军都尉张禄将兵击之。

杜延年以老病免。五月己丑,廷尉于定国为御史大夫。

秋七月,立皇子宇为东平王。

冬十二月,上行幸 阳宫、属玉观。

是岁,营平壮武侯赵充国薨。先是,充国以老乞骸骨,赐安车、驷马、黄金,罢就第。朝廷每有四夷大议,常与参兵谋、问筹策焉。

二年(己巳,公元前52年)

春季正月,汉宣帝将皇子刘嚣立为定陶王。

汉宣帝下诏大赦天下,将百姓的赋税每人减少三十钱。

珠厓郡谋反。夏季四月,汉宣帝派护军都尉张禄率军前去镇压。

杜延年因为年纪大了又多病,被免去职务。五月己丑日,廷尉于定国被任命为御史大夫。

秋季七月,汉宣帝将皇子刘宇立为东平王。

冬季十二月,汉宣帝巡视 阳宫、属玉观。

这一年,营平壮武侯赵充国去世。之前,赵充国因为年纪大了而请求辞官回乡,汉宣帝赐予他安车、四匹马及黄金,将他送回家休养。每当朝廷有与四方外夷相关的大事商讨,赵充国还是会参与谋划军事战略,为朝廷出谋策划。

匈奴呼韩邪单于款五原塞,原奉国珍,朝三年正月。诏有司议其仪。丞相、御史曰:“圣王之制,先京师而后诸夏,先诸夏而后夷狄。匈奴单于朝贺,其礼仪宜如诸侯王,位次在下。”太子太傅萧望之以为:“单于非正朔所加,故称敌国,宜待以不臣之礼,位在诸侯王上。外夷稽首称藩,中国让而不臣,此则羁縻之谊,谦亨之福也。《书》曰:‘戎狄荒服’,言其来服荒忽亡常。如使匈奴后嗣卒有鸟窜鼠伏,阙于朝享,不为畔臣,万世之长策也。”天子采之,下诏曰:“匈奴单于称北藩,朝正朔。朕之不德,不能弘覆。其以客礼待之,令单于位在诸侯王上,赞谒称臣而不名。”

荀悦 论曰:《春秋》之义,王者无外,欲一于天下也。戎狄道里辽远,人迹介绝,故正朔不及,礼教不加,非尊之也,其势然也。《诗》云:“自彼氐、羌,莫敢不来王。”故要荒之君必奉王贡。若不供职,则有辞让号令加焉,非敌国之谓也。望之欲待以不臣之礼,加之王公之上,僭度失序,以乱天常,非礼也!若以权时之宜,则异论矣。诏遣车骑都尉韩昌迎单于,发所过七郡二千骑为陈道上。

匈奴呼韩邪单于到达五原郡边塞,表示愿意把本国珍宝奉献出来,在甘露三年正月到长安朝见汉宣帝。汉宣帝颁布诏书命主管官员商讨关于朝见的仪式。丞相、御史大夫都说:“依照古代圣王的制度,先京师然后诸侯,先诸侯然后夷狄。匈奴单于前来朝见,所用的礼仪应该和诸侯王相同,位次在诸侯王之后。”太子太傅萧望之则认为:“单于并非我国的臣属,所以称之为可以匹敌之国,不应该用臣属的礼仪招待他,应该让他的位次在诸侯王之上。外夷对我国俯首称臣,情愿居于藩属地位;我国谦让,而不用臣属之礼待他,目的是为了拉拢他,以表明我国的谦虚大度。《尚书》说:‘戎狄外族不好驯服’,这也说明了外夷的归顺反复不定。要是以后匈奴的子孙后代突然如同飞鸟远窜、老鼠潜逃一样再也不来朝见进贡,也算不上我国的背叛之臣,这方才是万世的长远策略。”汉宣帝采纳了萧望之的意见,颁布诏书说:“匈奴单于自称是我国北方的藩属,预计明年正月初一前来拜见。朕的恩德不够,不能接受如此隆重的大礼。应该用国宾之礼相待,让单于的位次排在诸侯王之上,谒见的时候只称臣,无需说出名。”

苟悦评论说:依照《春秋》大义,君主不分内外,以此表示天下一统。戎狄外族因为距离过于遥远,人事阻隔,所以中原的年号制度是无法传过去的,中原的礼义教化也无需推行到他们身上,并不是刻意尊重他们,而是形势导致的,不得不这样。《诗经》上说:“氐族、羌族全包括在内,有谁敢不来朝见天子。”所以距离再远的外族君主,也一定要向天子朝贡。要是不来朝贡,就斥责他们,强迫他们来朝见,而并非称之为可以匹敌之国。萧望之却打算不用臣属之礼对待,让其位居王公之上,这实在是僭越本分制度,失去秩序,破坏天理纲常,违背了礼仪!但要是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那就另当别论了。

汉宣帝颁布诏书派车骑都尉韩昌去迎接单于,调集沿途七郡的二千名骑兵列于道路旁边。

三年(庚午,公元前51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赞谒称藩臣而不名。赐以冠带、衣裳,黄金玺、盭 绶,玉具剑、佩刀,弓一张,矢四发,棨戟十,安车一乘,鞍勒一具,马十五匹,黄金二十斤,钱二十万,衣被七十七袭,锦绣、绮縠、杂帛八千匹,絮六千斤。礼毕,使使者道单于先行宿长平,上自甘泉宿池阳宫。上登长平阪,诏单于毋谒,其左右当户皆得列观,及诸蛮夷君长、王、侯数万,咸迎于渭桥下,夹道陈。上登渭桥,咸称万岁。单于就邸长安。置酒建章宫,飨赐单于,观以珍宝。二月,遣单于归国。单于自请:“愿留居幕南光禄塞下,有急,保汉受降城。”汉遣长乐卫尉、高昌侯董忠、车骑都尉韩昌将骑万六千,又发边郡士马以千数,送单于出朔方鸡鹿塞。诏忠等留卫单于,助诛不服,又转边谷米糒 ,前后三万四千斛,给赡其食。先是,自乌孙以西至安息诸国近匈奴者,皆畏匈奴而轻汉;及呼韩邪朝汉后,咸尊汉矣。

三年(庚午,公元前51年)

春季正月,汉宣帝到甘泉去,在泰畤祭拜天神。

匈奴呼韩邪单于到长安来朝见,拜见汉宣帝的时候,自称藩臣而没有称名字。汉宣帝赐予他冠带、朝服,黄金印玺、绿色绶带,以及有玉石装饰的宝剑、佩刀、一张弓、四十八支箭、十支用在仪仗活动上的戟、一辆安车、一套马鞍马辔、十五匹马、二十斤黄金、二十万钱、七十七套衣衫被褥,八千匹绸缎及布帛、六千斤丝绵。朝会仪式结束之后,汉宣帝派使臣带着单于先到长平阪居住,自己也从甘泉转到池阳宫居住。汉宣帝登上长平阪,颁布诏书命令单于无需参拜,允许单于身边的大臣在旁边观瞻,蛮夷各国的国君、各诸侯王、列侯等数万人,全都到渭桥下夹道欢迎。汉宣帝登上渭桥,众人高呼万岁。之后单于到长安居住。汉宣帝在建章宫摆设酒宴招待单于,请他欣赏珍宝。二月,将单于送回国。单于自己请求道:“希望我们可以在大沙漠之南的光禄塞下留居,要是遇到危急情况,可以退入汉朝受降城保全自己。”汉宣帝派长乐卫尉高昌侯董忠、车骑都尉韩昌带领一万六千名骑兵,又调集边疆各郡数以千计的士兵、马匹,护送单于从朔方郡鸡鹿塞出塞。还颁布诏书命令董忠等留下保护单于,协助单于征讨不服从其统治的匈奴人;同时转运边疆的粮食干饭,先后共三万四千斛,供给匈奴人日常食用。以前,自乌孙以西一直到安息,和匈奴接近的西域各国,全都畏惧匈奴而轻视汉朝;但是自从呼韩邪单于到汉朝朝见之后,他们就全都服从汉朝的号令了。

上以戎狄宾服,思股肱之美,乃图画其人于麒麟阁,法其容貌,署其官爵、姓名。唯霍光不名,曰“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姓霍氏”。其次张安世、韩增、赵充国、魏相、丙吉、杜延年、刘德、梁丘贺、萧望之、苏武,凡十一人。皆有功德,知名当世,是以表而扬之,明著中兴辅佐,列于方叔、召虎、仲山甫焉。

凤皇集新蔡

三月己巳,建成安侯黄霸薨。五月甲午,于定国为丞相,封西平侯。太仆沛郡陈万年为御史大夫。

诏诸儒讲五经同异,萧望之等平奏其议,上亲称制临决焉。乃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书》、穀梁《春秋》博士。

汉宣帝因为四方戎狄归顺臣服,念及辅佐大臣的辛劳,命人将他们的画像绘制在麒麟阁上,描绘他们的容貌,注明其官爵、姓名。只有霍光没有标注名字,只是写“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姓霍氏”。其次是张安世、韩增、赵充国、魏相、丙吉、杜延年、刘德、梁丘贺、萧望之、苏武,一共十一人。他们全都为国立下汗马功劳,于当世享有名声,所以表彰他们,表明他们对于中兴汉朝的协助辅佐之功足以和古代的方叔、召虎、仲山甫相比。

凤凰在新蔡县飞集。

三月己巳日,建成安侯黄霸去世。五月甲午日,于定国被任命为丞相,封西平侯。太仆沛郡人陈万年担任御史大夫。

汉宣帝颁布诏书命令儒家学者们讲解他们对于五经解释的相同与不同之处,由萧望之等公正地上奏,再经由汉宣帝亲自做最后的判断。结果最终决定为梁丘贺所注解的《易经》、夏侯胜、夏侯建所注解的《尚书》、穀梁赤所注解的《春秋》分别设置博士。

乌孙大昆弥元贵靡及鸱靡皆病死。公主上书言:“年老土思,愿得归骸骨,葬汉地!”天子闵而迎之。冬,至京师,待之一如公主之制。后二岁 卒。

元贵靡子星靡代为大昆弥,弱 。冯夫人上书:“愿使乌孙,镇抚星靡。”汉遣之。都护奏乌孙大吏大禄、大监皆可赐以金印紫绶,以尊辅大昆弥。汉许之。其后段会宗为都护,乃招还亡叛,安定之。星靡死,子雌栗靡代立。

皇太子所幸司马良娣病,且死谓太子曰:“妾死非天命,乃诸娣妾、良人更祝诅杀我。”太子以为然。及死,太子悲恚发病,忽忽不乐。帝乃令皇后择后宫家人子可以娱侍太子者,得元城王政君,送太子宫。政君,故绣衣御史贺之孙女也,见于丙殿,一幸,有身。是岁,生成帝于甲馆画堂,为世适皇孙,帝爱之,自名曰骜,字大孙,常置左右。

乌孙大昆弥元贵靡及鸱靡全部病死。公主刘解忧上书给汉宣帝说:“我年纪大了,想念故土,希望能够让我返回家乡,埋葬在汉朝的土地上!”汉宣帝很怜悯她,就派人把她接回汉朝。冬季,刘解忧到达长安,所受到的待遇和真正的公主一样。她回到长安两年后死去。

元贵靡的儿子星靡继位为乌孙大昆弥,但是年纪很小。冯嫽上书汉宣帝说:“我愿意到乌孙出使,帮助星靡安定乌孙。”汉宣帝批准她出使乌孙。都护韩宣奏请授予乌孙的大禄、太监等大臣黄金印信和紫色绶带,让他们尽心协助大昆弥。汉宣帝也批准了他的请求。后来段会宗出任都护,协助乌孙将流亡叛逃在外的乌孙人招回,让乌孙安定下来。星靡去世,他的儿子雌栗靡接替他即位为乌孙大昆弥。

皇太子所宠爱的司马良娣病重,在临死前对太子说:“我死并非因为寿命已尽,而是因为受到其他妃妾的轮流诅咒。”太子觉得她说得有道理。等到司马良娣死去,太子因为过度伤心怨恨而卧病在床,郁郁寡欢。汉宣帝命令皇后在后宫并无名号官职的宫人里,挑选可以侍奉太子的人,最终选定元城人王政君,就将其送入太子宫。王政君是原绣衣御史王贺的孙女,太子在丙殿看到王政君,非常宠幸她,不久王政君就怀了身孕。这一年,王政君在甲馆画堂生下了汉成帝,因为是嫡皇孙,所以汉宣帝特别疼爱他,亲自为他取名刘骜,字大孙,时时将他带在身边。

四年(辛未,公元前50年)

夏,广川王海阳坐 禽兽行、贼杀不辜废,徙房陵。

冬十月,未央宫宣室阁火。

是岁,徙定陶王嚣为楚王。

匈奴呼韩邪、郅支两单于俱遣使朝献,汉待呼韩邪使有加焉。

四年(辛未,公元前50年)

夏季,广川王刘海阳因为被指控有如同禽兽般的行为、滥杀无辜,而被废去王爵,贬至房陵县。

冬季十月,未央宫宣室阁发生火灾。

这一年,汉宣帝改封定陶王刘嚣为楚王。

匈奴呼韩邪、郅支两单于都派使者到长安来朝贡,汉朝对待呼韩邪单于的使者更加礼让尊敬。

黄龙元年(壬申,公元前49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二月归国。始,郅支单于以为呼韩邪兵弱,降汉,不能复自还,即引其众西,欲攻定右地。又屠耆单于小弟本侍呼韩邪,亦亡之右地,收两兄余兵,得数千人,自立为伊利目单于。道逢郅支,合战,郅支杀之,并其兵五万余人。郅支闻汉出兵谷助呼韩邪,即遂留居右地;自度力不能定匈奴,乃益西,近乌孙,欲其并力,遣使见小昆弥乌就屠。乌就屠杀其使,发八千骑迎郅支。郅支觉其谋,勒兵逢击乌孙,破之,因北击乌揭、坚昆 、丁令、并三国。数遣兵击乌孙,常胜之。坚昆东去单于庭七千里,南去车师五千里,郅支留都之。

三月,有星孛于王良、阁道,入紫微□。

黄龙元年(壬申,公元前49年)

春季正月,汉宣帝到甘泉去,在泰畤祭拜天神。

匈奴呼韩邪单于前来朝拜汉宣帝,二月回国。最初,郅支单于认为呼韩邪单于兵力孱弱,归顺了汉朝,不能再返回故地,所以就带领部众朝西推进,想要攻占匈奴右翼地区。除此之外,屠耆单于的小弟弟原本是呼韩邪单于的部下,也逃到右翼地区,收复屠耆单于及闰振单于两位兄长的余兵,一共几千人,自立为伊利目单于。路上遇到郅支单于,双方对战,郅支单于将伊利目单于杀死,并兼并了他的部下,一共五万多人。郅支单于得知汉朝出兵出粮协助呼韩邪单于,就留在右翼地区;他估计凭借自己的力量难以控制整个匈奴,于是继续朝西推进,靠近乌孙,想要与乌孙联合,因此派使臣去拜见乌孙小昆弥乌就屠。乌就屠将使臣杀掉,派出八千骑兵假装迎接郅支单于。乌就屠的企图被郅支单于识破了,领军迎战,打败了乌孙军队,于是就向北部的乌揭、坚昆、丁令发动袭击,一举将这三个国家吞并。郅支单于数次派兵袭击乌孙,经常取胜。坚昆国东部距离单于王庭七千里,南部距离车师五千里,郅支单于在这里建都。

三月,有异星出现在王良、阁道星座,进入紫微星座。

帝寝疾 ,选大臣可属者,引外属侍中乐陵侯史高、太子太傅萧望之、少傅周堪至禁中,拜高为大司马、车骑将军,望之为前将军、光禄勋,堪为光禄大夫,皆受遗诏辅政,领尚书事。冬十二月甲戌,帝崩于未央宫。

班固赞曰:孝宣之治,信赏必罚,综核名实。政事、文学、法理之士,咸精其能。至于技巧、工匠、器械,自元、成间鲜能及之。亦足以知吏称其职,民安其业也。遭值匈奴乖乱,推亡固存,信威北夷,单于慕义,稽首称藩。功光祖宗,业垂后嗣,可谓中兴,侔德殷宗、周宣矣!癸巳,太子即皇帝位,谒高庙,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汉宣帝卧病不起,挑选可以托付后事的大臣,召集外戚侍中乐陵侯史高、太子太傅萧望之、少傅周堪来到宫中,任命史高为大司马、车骑将军,萧望之为前将军、光禄勋,周堪为光禄大夫,三人一同接受遗诏,辅佐政权,兼管尚书事务。冬季十二月甲戌日,汉宣帝在未央宫驾崩。

班固赞叹说:汉宣帝统治国家,有功必赏,有罪必罚,综合评判官员的名与实。管理政务的臣子、学者,以及掌握法令的官员,对于自己的本职工作无不精通。在技巧、工匠、器械方面,后来的汉元帝、汉成帝时期,几乎不能与汉宣帝时期相比。这也足以表明汉宣帝时期的确做到了官员各称其职,百姓安居乐业。遭遇匈奴内乱,汉宣帝讨伐无道,帮扶有道,凭借威势及信义使北方夷狄之国受到震慑,匈奴单于倾慕汉朝的仁义,俯首称臣,甘居藩属地位。汉宣帝的功劳光耀祖先,功绩永垂后世,可以称之为“中兴”,其功德可以和商高宗、周宣王相比了!

癸巳日,皇太子刘奭即位,拜谒汉高祖庙,尊奉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 QGBDXv4XswoYrsLLBc5idG79lUgOf5M3zBpJyQ5kSTIq046cyU5fI9K5AKV0ZTS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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