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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二十六

汉纪十八

起上章涒滩(公元前61年),尽玄黓阉茂(公元前59年),凡三年。

中宗孝宣皇帝中

神爵元年(庚申,公元前61年)

春正月,上始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上颇修武帝故事,谨斋祀之礼,以方士言增置神祠;闻益州有金马、碧鸡之神,可醮祭而致,于是遣谏大夫蜀郡王褒使持节而求之。

初,上闻褒有俊才,召见,使为《圣主得贤臣颂》。其辞日:“夫贤者,国家之器用也。所任贤,则趋舍省而功施普;器用利,则用力少而就效众。故工人之用钝器也,劳筋苦骨,终日矻矻;及至巧冶铸干将 ,使离娄 督绳,公输削墨,虽崇台五层、延袤百丈而不溷者,工用相得也,庸人之御弩马,亦伤吻、敝策而不进于行;及至驾啮膝、骖乘旦,王良执靶,韩哀附舆,周流八极,万里一息,何其辽哉?人马相得也,故服 绤之凉者,不苦盛暑之郁燠;袭貂狐之暖者,不忧至寒之凄怆。何则?有其具者易其备。贤人、君子,亦圣王之所以易海内也。昔周公躬吐捉之劳,故有圉空之隆?齐桓设庭燎之礼,故有匡合之功。由此观之,君人者勤于求贤而逸于得人。人臣亦然。昔贤者之未遭遇也,图事揆策,则君不用其谋;陈见悃诚,则上不然其信;进仕不得施效,斥逐又非其愆。是故伊尹勤于鼎俎,太公困于鼓刀,百里自鬻,宁子饭牛,离此患也。及其遇明君、遭圣主也,运筹合上意,谏诤即见听,进退得关其忠,任职得行其术,剖符锡壤而光祖考。故世必有圣知之君,而后有贤明之臣。故虎啸而风冽,龙兴而致云,蟋蟀俟秋吟,蜉蝤出以阴。《易》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诗》曰:‘思皇多士,生此王国。’故世平主圣,俊艾将自至。明明在朝,穆穆列布,聚精会神,相得益章,虽伯牙操递钟,逢门子弯乌号,犹未足以喻其意也。故圣主必待贤臣而弘功业,俊士亦俟明主以显其德。上下俱欲, 然交欣,千载一合,论说无疑,翼乎如鸿毛遇顺风,沛乎如巨鱼纵大壑。其得意若此,则胡禁不止,曷令不行!行溢四表,横被无穷。是以圣主不遍窥望而视已明,不殚倾耳而听已聪,太平之责塞,优游之望得,休征自至,寿考无疆,何必偃仰屈伸若彭祖,呴嘘呼吸如侨、松,眇然绝俗离世哉!”是时上颇好神仙,故褒对及之。

中宗孝宣皇帝中

神爵元年(庚申,公元前61年)

春季正月,汉宣帝第一次到甘泉宫去,在泰畤祭祀天神。三月,到河东郡,祭祀后土神。汉宣帝十分羡慕汉武帝时的旧例,小心谨慎地遵从斋戒祭祀的礼仪,还听取方士的建议增修了不少祭坛、神祠;汉宣帝听闻益州有金马神和碧鸡神,可以通过祭礼请到,因此派谏大夫蜀郡人王褒带着皇帝符节前去寻访。

当初,汉宣帝得知王褒十分有才能,于是召见他,让他作了一篇《圣主得贤臣颂》。文中这样说到:“贤才,为国家的工具。任用的官吏贤能,既能够办事简易,也能够广泛地获得很好的效果;所用的工具锋利,就可以花费更少的力量获得更多的成果。所以,要是工匠所用的工具不够锋利,那么就会劳筋动骨,整日辛劳;而所用的工具精巧,就可以锻造出‘干将’宝剑。要是让视力极佳的离娄负责测量,鲁班负责刻画墨线,哪怕是修建五层的高台,测量百丈面积,也不会出现差错,这是用人得当的结果。蠢人骑劣马,就算把马嘴都勒破了,马鞭都抽坏了,也无法前进;但让宝马良驹拉车,由精通骑术的王良、善于改良车辆的韩哀侯驾驶,周游世界,就算是万里之遥,也不过花费喘口气的工夫,为什么这么快呢?因为人和马相得益彰。所以,身着凉爽麻布衣的人,不会因为盛夏的酷热而觉得痛苦;身着温暖厚实柔软的貂、狐皮衣的人,无需因严冬的寒冷而担忧。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有相应的工具而容易防备。贤人、君子也恰巧是贤明的君王易于治理天下的工具。以前,周公为了招待来访宾客,吃一顿饭都停下三次,沐浴一次要三次束起头发,所以才有监狱空闲的盛世局面;齐桓公在庭中点燃火炬,为的是无论白天黑夜都可以接待贤士;因此才能九合诸侯,称霸天下。这样看来,身为君主,只有先是不怕辛苦地寻访贤才,之后才可以享受贤才带给他的安逸。身为人臣也是如此。从前,贤能的人在没有被君主赏识之前,贡献策略,君主不采用;陈述建议,君主不听从;做官无法施展自己的才能、被斥责驱逐也并非因为有什么过失。因此,伊尹曾经身背饭锅去当厨师,姜太公曾经操刀宰牛,百里奚曾经被以五张羊皮卖掉,宁戚曾经喂过牛,他们全都经历过这样的忧患。等到遇到圣主明君,他们的计谋策划都符合主上的心意,他们的规劝进谏也能立即被主上接受,不管进退都可以显示他们的忠心,担任官职也可以施展他们的本领,所以他们能够得到君主赏赐的封爵、土地,并光宗耀祖。因此,世间一定要先有贤明聪慧的君主,之后才会出现贤能的臣子。虎啸而兴风,龙飞而生云,蟋蟀到了秋天才鸣叫,甲虫在潮湿处出现。《易经》上说:‘飞龙在天,利于受到赏识。’《诗经》上说:‘济济贤才,生于周国。’因此,只要天下太平,君主贤明,有才之士自会到来。君主勉力于上,人臣恭谨于下,全神贯注,相得益彰,就算是伯牙弹奏‘号钟’名琴,逢蒙使用‘乌号’神弓也无法比喻君臣之间的和谐融洽。因此圣主一定要等待贤臣来辅佐,才可以光大功业。贤臣也只有等到圣主的赏识,才可以显示出自己的才能。上下彼此需要,彼此欣赏,这是千年难得的际遇,对言论见解都没有猜疑,如同羽毛遇到顺风,巨鲸遨游于大海,如此千载难逢的机遇,还有什么奸邪不能禁止,什么法令不能执行?圣贤的教化,必定会传扬四方,永无止境。因此,圣主无需到处窥望就已经看得明白,无需时时侧耳就已经听得清楚,已经尽到让天下太平的职责,已经实现安乐悠闲的愿望,祥瑞即将降临,寿命也会无疆,何须像彭祖那样俯仰屈伸,像王侨、赤松子那样呼吸吐纳,去找寻与世隔绝的仙境呢?”这个时候的汉宣帝十分喜好神仙之术,因此王褒在文中有所提及。

京兆尹张敞亦上疏谏曰:“愿明主时忘车马之好,斥远方士之虚语,游心帝王之术,太平庶几可兴也。”上由是悉罢尚方待诏。初,赵广汉死后,为京兆尹者皆不称职,唯敞能继其迹;其方略、耳目不及广汉,然颇以经术儒雅文之。

上颇修饰,宫室、车服盛于昭帝时;外戚许、史、王氏贵宠。谏大夫王吉上疏曰:“陛下躬圣质,总万方,惟思世务,将兴太平,诏书每下,民欣然若更生。臣伏而思之,可谓至恩,未可谓本务也。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时,言听谏从,然未有建万世之长策,举明主于三代之隆也。其务在于期会、簿书、断狱、听讼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臣闻民者,弱而不可胜,愚而不可欺也。圣主独行于深宫,得则天下称诵之,失则天下咸言之,故宜谨选左右,审择所使。左右所以正身,所使所以宣德,此其本也。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非空言也。王者未制礼之时,引先王礼宜于今者而用之。臣愿陛下承天心,发大业,与公卿大臣延及儒生,述旧礼,明王制,驱一世之民跻之仁寿之域,则俗何以不若成、康,寿何以不若高宗!窃见当世趋务不合于道者,谨条奏,唯陛下财择焉。”吉意以为:“世俗聘妻、送女无节,则贫人不及,故不举子。又,汉家列侯尚公主 ,诸侯则国人承翁主 ,使男事女,夫屈于妇,逆阴阳之位,故多女乱。古者衣服、车马,贵贱有章;今上下僭差,人人自制,是以贪财诛利,不畏死亡。周之所以能致治刑措而不用者,以其禁邪于冥冥,绝恶于未萌也。”又言:“舜、汤不用三公、九卿之世而举皋陶、伊尹,不仁者远。今使俗吏得任子弟,率多骄骜,不通古今,无益于民,宜明选求贤,除任子之令;外家及故人,可厚以财,不宜居位。去角抵,减乐府,省尚方,明示天下以俭。古者工不造雕瑑,商不通侈靡,非工、商之独贤,政教使之然也。”上以其言为迂阔,不甚宠异也。吉遂谢病归。

京兆尹张敞也上疏规劝汉宣帝说:“愿明主经常忘记乘车骑马的癖好,远离方士的虚言妄语,在帝王之术上用心,太平盛世就会出现。”因此汉宣帝把担任待诏的方士全部罢免。起初,自赵广汉死后,去任京兆尹的人都很不称职,只有张敞可以持续赵广汉的政绩,虽然他在谋略、聪慧上比不上赵广汉,但是可以用儒家经术进行辅助。

汉宣帝十分注重修饰,他的宫室、车马、服饰都远远胜过汉昭帝时期;外戚许、史、王氏家族备受尊宠。谏大夫王吉上疏汉宣帝说:“陛下用圣明的资质总揽四方事务,专心考虑天下大事,用不了多久就会实现太平盛世,每次颁布诏书,百姓们就如同重新开始生命一样欢欣鼓舞。我想,这样的情况可以说是陛下对百姓的最大恩泽,但是这不能说是为政的基础。对国家来说大治的圣主并不会经常出现,而如今的公卿大臣有幸逢圣主出现,对其言听计从,但是并没有制定出创立万世基业的长远计划,也没有辅助圣明君主创立可以媲美夏、商、周三代的国泰民安的局面。如今的政务主要关注朝会、财政报告、判决、处理诉讼等方面,这并不是实现国泰民安的基石。我听闻,尽管百姓软弱,但是不能战胜他们;尽管无知,但是不要欺瞒他们。圣主在深宫独处,所作出的决定,恰当的就会被天下人称颂,失当的就会被天下人议论,所以应该谨慎地挑选身边的助手,审慎地选择任用执行命令的官员。要让身边的助手可以协助君主端正自身,执行命令的官员可以宣传圣德,这才是君主的基本要务。孔子曾经说过:‘让君主安逸、百姓得到治理,再没有比推行礼仪教化更合适的了。’这并不是一句空话。身为君主,在新的礼仪还没有制定出来之前,应该推行实施古代圣明君主所制定好的、符合当下情况的礼仪。我愿陛下可以上承天意,发扬祖业,和公卿大臣及儒生一同探讨古时候的礼仪制度,用仁义治理天下,让所有百姓都能安逸地生活,那么风俗怎么会比不上周成王、周康王时期,陛下的寿命又怎么会不如殷高宗武丁!谨将我见到的当前人们所追求的与正道不相符的现象分别列出,奏明陛下,还请陛下决断。”王吉认为:“当今天下世俗,娶妻、嫁女的费用不懂得节制,让贫穷的人无法承担,以至于不敢生孩子。还有,列侯娶天子的女儿,称为‘尚公主’,国人娶诸侯王的女儿,称为‘承翁主’,让男人服侍女子,丈夫屈从妻子,这样就颠倒了阴阳之位,所以才会多次发生女人为乱的状况。古人在服饰、车马方面,严格制定了尊卑贵贱的等级;可是如今却不分上下,乱作一团,每个人都依照自己的喜好制作,因此贪图钱财,追求利益,就算是死都无所畏惧。周朝之所以能不利用刑罚就让天下得到大治,是因为他们把邪恶禁止在萌芽之前。”还说:“舜、汤没有任用三公、九卿的后代而是选择而皋陶、伊尹,这样的做法让不仁之人自然远离。现在却让庸俗官吏的子弟因为其父兄的关系得到官职,这些人大多骄横傲慢,不懂得古今制度,对百姓没有丝毫好处。应该公开选拔有才能的人,废除关于保荐子弟做官的‘任子令’;陛下的外家以及故旧,可以赏赐给他们丰厚的财物,但是不适宜让他们身居要职。去除‘角抵’游戏,削减乐府艺人,节省宫廷开销,在天下人面前明确宣传提倡节俭。古代的工匠不去雕刻细致的装饰,商人不贩卖奢侈物品,并非古代的工匠和商人贤能,而是政令教化致使他们变成那样。”汉宣帝觉得王吉的话十分迂腐可笑,并没有重视,因此王吉以有病当作借口,辞职回乡。

义渠安国至羌中,召先零诸豪三十余人,以尤桀黠者皆斩之;纵兵击其种人,斩首千余级。于是诸降羌及归义羌侯杨玉等怨怒,无所信向,遂劫略小种,背畔犯塞,攻城邑,杀长吏。安国以骑都尉将骑二千屯备羌;至浩亹 ,为虏所击,失亡车重、兵器甚众。安国引还,至令居,以闻。

时赵充国年七十余,上老之,使丙吉问谁可将者。充国对曰:“无逾于老臣者矣!”上遣问焉,曰:“将军度羌虏何如?当用几人?”充国曰:“百闻不如一见。兵难遥度,臣愿驰至金城,图上方略。羌戎小夷,逆天背畔,灭亡不久,愿陛下以属老臣,勿以为忧!”上笑曰:“诺。”乃大发兵诣金城。夏四月,遣充国将之,以击西羌。

六月,有星孛于东方。

赵充国至金城 ,须兵满万骑,欲渡河,恐为虏所遮,即夜遣三校衔枚先渡,渡,辄营陈;会明毕,遂以次尽渡。虏数十百骑来,出入军傍,充国曰:“吾士马新倦,不可驰逐,此皆骁骑难制,又恐其为诱兵也。击虏以殄灭为期,小利不足贪!”令军勿击。遣骑候四望 中无虏,夜,引兵上至落都,召诸校司马谓曰:“吾知羌虏不能为兵矣!使虏发数千人守杜四望 中,兵岂得入哉!”

义渠安国抵达羌中,召集先零部落众首领三十余人前来,把他们当中最为狡猾桀骜的人全都杀死,又发兵袭击先零人,杀死一千多人。这一行为引起了归顺汉朝的各羌人部落及归义羌侯杨玉的不满和怨恨,自此不再信任、归顺汉朝,于是抢夺弱小部落,入侵汉朝边塞,攻进城池,杀害官吏。义渠安国以骑都尉身份带领二千骑兵抵御羌人,来到浩亹,遭遇羌人的袭击,损失了许多车马辎重及武器。义渠安国带领军队撤退,抵达令居,奏报朝廷。

这个时候,赵充国已经七十多岁,汉宣帝觉得他年纪大了,就派丙吉去问他谁可以担任大将。赵充国回答说:“谁都不如我适合。”汉宣帝又派人询问他说:“你估计羌人会怎么样?应该派多少人去呢?”赵充国说:“百闻不如一见,行兵打仗的事最难预测,我愿意赶赴金城,绘制地图,制定战略,再回禀陛下。羌人只不过是戎夷小种,逆天造反,用不了多久就会灭亡,愿陛下把这件事交给老臣来办,无需担忧!”汉宣帝笑着说:“好啊。”因此调集大军到金城去。夏季四月,汉宣帝派赵充国带领金城军队袭击西羌。

六月,异星在东方天空出现。

赵充国到达金城,等到骑兵结集至一万名的时候,打算横渡黄河,因为担心被羌军截击,于是在晚上派出三名军校偷偷地渡河,渡河之后立即设立营阵;营阵设立好之后正好天色微亮,于是大军依次渡过黄河。羌军大约百名骑兵在汉军附近出现,赵充国说:“现在我军兵马疲惫,无法驰驱追赶,这全是敌人的精锐骑兵,难以制服,又有可能是敌人的诱饵。我们这一战的目标是消灭全部敌军,不能贪图小利!”于是下令全军按兵不动。赵充国派人到四望陿侦察敌情,发现峡谷中没有敌军。夜晚,赵充国带领军队穿过四望陿,抵达落都山,召见各位军校、司马说道:“我就知道羌人根本不懂得用兵之法!要是羌人派几千兵力,将四望陿堵住,我军怎么能够进得去呢!”

赵充国,选自《中国历代人物像传》。

充国常以远斥候 为务,行必为战备,止必坚营壁,尤能持重,爱士卒,先计而后战。遂西至西部都尉府,日飨军士,士皆欲为用。虏数挑战,充国坚守。捕得生口,言羌豪相数责曰:“语汝无反,今天子遣赵将军来,年八九十矣,善为兵;今请欲一斗而死,可得邪!”初, 、幵豪靡当儿使弟雕库来告都尉曰:“先零欲反。”后数日,果反。雕库种人颇在先零中,都尉即留雕库为质。充国以为无罪,乃遣归告种豪:“大兵诛有罪者,明白自别,毋取并灭。天子告诸羌人:犯法者能相捕斩,除罪,仍以功大小赐钱有差 ;又以其所捕妻子、财物尽与之。”充国计欲以威信招降 、幵及劫略者,解散虏谋,徼其疲剧,乃击之。

时上已发内郡兵屯边者合六万人矣。酒泉太守辛武贤奏言:“郡兵皆屯备南山,北边空虚,势不可久。若至秋冬乃进兵,此虏在境外之册。今虏朝夕为寇,土地寒苦,汉马不耐冬,不如以七月上旬赍三十日粮,分兵出张掖、酒泉,合击 、幵在鲜水上者。虽不能尽诛,但夺其畜产,虏其妻子,复引兵还。冬复击之,大兵仍出,虏必震坏。”

赵充国很重视向远处派出侦察兵,行军的时候一定提前做好战斗准备,扎营的时候务必要让营垒坚固,他十分老成持重,爱护士兵,总是先将作战计划拟定好,之后再进行战斗。他领兵向西到达西部都尉府,每天都拿出丰盛的食物让将士们吃饱,将士们都愿意听他指派。羌军数次挑战,赵充国坚守不出兵。汉军从抓到的羌军俘虏口中获悉,羌人各部首领屡次彼此责备说:“早和你说不要谋反,如今汉朝天子派赵将军带领军队前来,虽然赵将军已经八九十岁了,但是很善于用兵;如今我们就是想一战而死,也无法得偿所愿啊!”最初, 、幵两部首领靡当儿派他的弟弟雕库来向西部都尉报告说:“先零部图谋造反。”几天之后,先零部果真造反。雕库同族的人有很多在先零部里的,于是都尉把雕库留作人质。赵充国觉得雕库无罪,就把他放回去了,还让他转告羌人各部的首领说:“大兵到来,只杀那些有罪的人,请你们彼此区别,不要与有罪者一样自取灭亡。天子要我告诉各部羌人,只要犯法者能够主动捕杀其同党,就可以免去罪责,还按照功劳大小分别赏赐钱财,并把被捕杀者的妻子、儿女以及财物全都赏赐给他。”赵充国打算先用威信招降 、幵和其他被先零部威胁的羌人部落,瓦解羌人联合谋反的阴谋,等到他们疲劳不堪的时候,再发动攻击。

这个时候,汉宣帝已经调集内地郡国的军队多达六万人。酒泉太守辛武贤上奏说:“各郡军队都在南山驻扎,导致北部边疆空虚,这样的形势难以长久。要是等到秋冬季节再发兵,那是敌军远在边境之外的计划,但是如今羌人日夜不间断地侵袭,当地气候寒冷,汉军的马匹无法忍受寒冬,不如在七月上旬,带好三十天的口粮,自张掖、酒泉分路出兵,合击鲜水之畔的 、幵两部羌人。即使不能全部剿灭,也可以夺取他们的牲畜作物,虏获他们的妻子、儿女,之后领军退还。等到冬天再次发动攻击,大军频频出击,羌人一定惊恐。”

天子下其书充国,令议之。充国以为:“一马自负三十日食,为米二斛四斗,麦八斛,又有衣装、兵器,难以追逐。虏必商军进退,稍引去,逐水草,入山林。随而深入,虏即据前险,守后厄,以绝粮道,必有伤危之忧,为夷狄笑,千载不可复。而武贤以为可夺其畜产,虏其妻子,此殆空言,非至计也。先零首为畔逆,他种劫略,故臣愚册,欲捐 、幵暗昧之过,隐而勿章,先行先零之诛以震动之,宜悔过反善,因赦其罪,选择良吏知其俗者,拊循和辑。此全师保胜安边之册。”

天子下其书,公卿议者咸 以为“先零兵盛而负 、幵之助。不先破 、幵,则先零未可图也。”上乃拜侍中许延寿为强弩将军,即拜酒泉太守武贤为破羌将军,赐玺书嘉纳其册。以书敕让充国曰:“今转输并起,百姓烦扰,将军将万余之众,不早及秋共水草之利,争其畜食,欲至冬,虏皆当畜食,多臧匿山中,依险阻,将军士寒,手足皲瘃 ,宁有利哉!将军不念中国之费,欲以岁数而胜敌,将军谁不乐此者!今诏破羌将军武贤等将兵,以七月击 羌。将军其引兵并进,勿复有疑!”

汉宣帝将辛武贤的奏章给赵充国看,让他发表意见。赵充国觉得:“每匹马要担负一名战士三十天的粮食,也就是二斛四斗米,八斛麦,此外加上行装、武器,就很难再奔跑追击。敌人就可以依此估量出我军进退所需的时间,暂时撤退,追逐水草,进入山林深处。我军跟着他们深入,敌人就会依据前方的险要,把守后方通路,阻断我军粮道,我军一定会有伤亡危险的担忧,被夷狄之人嘲笑,这种羞辱就算千年也无法报复。而在辛武贤看来可以抢夺羌人的牲畜、妻子儿女等,这恐怕是大话空话,并非最好的策略。先零为叛逆祸首,其他的部族只是受到他的胁迫,所以,我觉得抛开 、幵两部糊涂昏昧的过失,暂时隐忍不发,先征讨先零,以震惊羌人,他们一定会后悔,并反过来向善,这时再赦免他们的罪过,选拔熟悉他们习俗的优秀官吏,前去安抚招降。这样才是既可以将军队保全,又可以获得胜利、保障边疆安稳的策略。”

汉宣帝将赵充国的奏章交给公卿大臣们商讨,大家都觉得:“先零兵力强大,又依靠 、幵的协助,要是不先破 、幵,就无法攻击先零。”因此汉宣帝任命侍中许延寿为强弩将军,就地委任酒泉太守辛武贤为破羌将军,颁赐诏书,勉励辛武贤提出的建议。又写信批评赵充国说:“现在到处都在给前方运送军粮,已经让百姓受到惊扰,将军带领一万多军队,不尽早利用秋季水草茂盛的好时机,夺取羌人的牲畜、粮食,反而要等到冬季再出击,那时羌人都会积攒到足够的粮食,隐藏在深山之中,占据险要的地势,而将军士兵身受寒苦,手足都被冻裂,难道这样对作战会有好处吗?将军不顾忌国家消耗巨大,只打算拖延几年而获得胜利,哪位将军不愿意这样!现在诏令破羌将军辛武贤等带领军队在七月攻击 、幵,将军率军同时出击,不得再迟疑!”

王夫之曰:“呜呼!此鄙陋之臣以惑庸主而激无穷之害者也。幸充国之坚持而不为动,不然,汉其危矣!”

充国上书曰:“陛下前幸赐书,欲使人谕 ,以大军当至,汉不诛 ,以解其谋。臣故遣幵豪雕库宣天子至德; 、幵之属皆闻知明诏。今先零羌杨玉阻石山木,候便为寇, 羌未有所犯,乃置先零,先击 ,释有罪,诛无辜,起一难,就两害,诚非陛下本计也。臣闻兵法:‘攻不足者守有余。’又曰:‘善战者致人,不致于人。’今 羌欲为敦煌、酒泉寇,宜饬兵马,练战士,以须其至。坐得致敌之术,以逸击劳,取胜之道也。今恐二郡兵少,不足以守,而发之行攻,释致虏之术而从为虏所致之道,臣愚以为不便。先零羌虏欲为背畔,故与 、幵解仇结约,然其私心不能无恐汉兵而 、幵背之也。臣愚以为其计常欲先赴 、幵之急以坚其约。先击 羌,先零必助之。今虏马肥、粮食方饶,击之恐不能伤害,适使先零得施德于 羌,坚其约,合其党。虏交坚党,合精兵二万余人,迫胁诸小种 ,附著者稍众,莫须之属不轻得离也。如是,虏兵浸多,诛之用力数倍。臣恐国家忧累,由十年数,不二三岁而已。于臣之计,先诛先零已,则 、幵之属不烦兵而服矣。先零已诛而 、幵不服,涉正月击之,得计之理,又其时也。以今进兵,诚不见其利。”戊申,充国上奏。秋七月甲寅,玺书 报,从充国计焉。

赵充国上书说:“陛下上次赏赐我书信,想要派人劝谕 部羌人,大军很快就会到来,但是汉朝并非要征讨他们,只是想要瓦解羌人联合谋反的阴谋。因此我派幵部首领雕库去宣传天子的大德, 、幵两部羌人都已经听闻天子的明诏。如今先零羌首领杨玉依靠山中的树木岩石保护自己,并打算伺机出山骚扰,而 羌并没有不轨行为,但是却放过有罪的先零,攻打无罪的幵羌,一个部族起来谋反,却导致两个部族受到伤害,实在与陛下原本的计划相违背!我听兵法上说:‘用来进攻却有些不足的力量,用来防守却富富有余。’又说:‘善于打仗的人,可以主动诱导敌人,却不被敌人所诱导。’如今 羌打算进攻敦煌、酒泉,本来应该整顿兵马,训练将士,等待敌人到来。等在那里,用诱导敌人的战术,以逸待劳,这不失为取胜之道。现在只是担心二郡兵力太过薄弱,不足以防守,反而出兵进攻,放弃诱导敌人的战术,而被敌人所诱导,我觉得对我们不利。先零羌企图背叛汉廷,所以才和 、幵化解仇恨,缔结联盟,但是他们内心深处未尝不担心汉军一到而 、幵背叛他们。我觉得先零常常想能够先解除 、幵的危急,以此巩固他们的联盟。先进攻幵羌,先零一定会救助他们。如今,羌人的马匹正肥壮,粮食正充足,攻击他们,怕是不能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而正好让先零有机会对 羌施恩,加强他们的联盟,让他们更加团结。先零将他们的联盟巩固了之后,就会合二万余精兵,威胁逼迫其他弱小部族,归附者慢慢增多,类似莫须部羌人一类的弱小部族,要想摆脱他的控制就很难了。要真是这样,那么羌人兵力渐渐增多,想要征讨他们,就需要增加数倍的力量,我担心国家的烦恼和困扰,就将以十年计,而不仅仅是二三年了。依照我的计划,先讨伐先零,那么 、幵之流无需再烦劳军队,便可归顺。要是先零已被讨伐,而 、幵等还是不肯屈服,等到明年正月再攻击他们,那么不但合理,而且适时。现在发兵,实在得不到什么利益。”戊申日,赵充国上奏朝廷。秋季七月甲寅日,汉宣帝颁布诏书,采纳了赵充国的意见。

充国乃引兵至先零在所。虏久屯聚,懈弛,望见大军,弃车重,欲渡湟水,道厄狭;充国徐行驱之。或曰:“逐利行迟。”充国曰:“此穷寇,不可迫也。缓之则走不顾,急之则还致死。”诸校皆曰:“善。”虏赴水溺死者数百。降及斩首五百余人。虏马、牛、羊十万余头,车四千余两。兵至 地,令军毋燔 聚落、刍牧田中。 羌闻之,喜曰:“汉果不击我矣!”豪靡忘使人来言:“愿得还复故地。”充国以闻,未报。靡忘来自归,充国赐饮食,遣还谕种人。护军以下皆争之曰:“此反虏,不可擅遣!”充国曰:“诸君但欲便文自营,非为公家忠计也!”语未卒,玺书报,令靡忘以赎论。后 竟不烦兵而下。

于是赵充国带领军队抵达先零地区。羌人屯兵时间很久了,因此放松了戒备,忽然看到汉军大军到来,慌忙中丢弃了车马辎重,打算横渡惶水,但是道路十分狭窄;赵充国带领军队慢慢前行,驱逐羌军。有人告诉赵充国:“要想获得胜利,应该加快速度不应缓慢行进。”赵充国说:“这是无路可走的敌兵,不能逼得太急。要缓慢追击,他们就会一直逃跑不回头;要是逼急了,他们就会回头奋战。”各位军校都说:“言之有理。”羌人掉进水里被淹死的有几百人,投降和被斩首的多达五百人,汉军缴获马、牛、羊十万余头,车辆四千多。汉军行至 地,赵充国下令不许烧毁羌人村落,不许在羌人的耕地里牧马。 羌听说后,兴奋地说:“汉军果真不打我们!”他们的首领靡忘派人来对赵充国说:“希望可以让我们回到之前的地方。”赵充国奏报朝廷,还没有得到回应。靡忘亲自前来归顺,赵充国赏赐他饮食,让他回去告谕本部羌人。护军及以下将领都说:“靡忘是叛逆,不能轻易放走!”赵充国说:“你们不过是为了自保,并非忠心为了国家!”话还未讲完,有皇帝印玺的文书就到了,命令靡忘将功赎罪。后来 羌最终没用一兵一卒就平定了。

上诏破羌、强弩将军诣屯所,以十二月与充国合,进击先零 。时羌降者万余人矣,充国度其必坏,欲罢骑兵,屯田以待其敝。作奏未上,会得进兵玺书,充国子中郎将卬惧,使客谏充国曰:“诚令兵出,破军杀将,以倾国家,将军守之可也。即利与病,又何足争?一旦不合上意,遣绣衣来责将军,将军之身不能自保,何国家之安!”充国叹曰:“是何言之不忠也!本用吾言,羌虏得至是邪!往者举可先行羌者,吾举辛武贤;丞相御史复白遣义渠安国,竟沮败羌。金城、湟中谷斛八钱,吾谓耿中丞:‘籴三百万斛谷,羌人不敢动矣!’耿中丞请籴百万斛,乃得四十万斛耳;义渠再使且费其半。失此二册,羌人致敢为逆。失之亳厘,差以千里,是既然矣。今兵久不决,四夷卒有动摇,相因而起,虽有知者不能善其后,羌独足忧邪?吾固以死守之,明主可为忠言。”

汉宣帝颁布诏书命令破羌将军辛武贤、强驽将军许延寿带领军队前往赵充国驻兵的地方,在十二月与赵充国汇合,进攻先零。当时,羌人有一万多人投降汉军,赵充国估计羌人一定会失败,想要撤掉骑兵,用步兵在当地屯兵开垦戍卫,等待羌人因为自身疲惫而最终失败。奏章写好,还没来得及上奏,就在这时接到汉宣帝命他出兵的诏书。赵充国的儿子中郎将赵卬担心父亲会抗命不从,就让幕僚劝说赵充国:“要是出兵就会损兵折将,颠覆国家,将军可以坚持自己的看法,防守不出。而要是仅仅因为利与弊的差异,又有什么可争论的呢?何况一旦忤逆了皇上的命令,派御史前来问罪,不但将军无法自保,国家的安全也得不到保证!”赵充国叹息道:“你怎么说出这么不忠于国家的话!要是开始就采纳我的意见,羌人能发展到今天这一地步吗!当初,推举先去西羌巡视的人选,我举荐了辛武贤;但是丞相、御史又奏请皇上,将义渠安国派去,结果坏了大事。金城、湟中地区的谷价一斛八钱,我曾告诉司农中丞耿寿昌:‘我们只要购买三百万斛谷物储存起来,羌人就不敢胆大妄为。’但是耿寿昌却请求购买一百万斛,可事实上只有四十万斛,义渠安国又一次出行,用掉一半。这两项计划都没能实现,才导致羌人敢于谋反。正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现在战事长时间不能平息,要是四方蛮夷突然发动暴乱,乘机相继起兵谋反,就算是再高明的人也不能平定,难道只有羌人值得担忧?我誓死也要坚持我的看法,皇上圣明,可以向他转述我的忠言。”

遂上屯田奏曰:“臣所将吏士、马牛食所用粮谷、茭稿,调度甚广,难久不解,徭役不息,恐生他变,为明主忧,诚非素定庙胜之册。且羌易以计破,难用兵碎也,故臣愚心以为击之不便!计度临羌东至浩亹,羌虏故田及公田,民所未垦,可二千顷以上,其间邮亭多坏败者。臣前部士入山,伐林木六万余枚,在水次。臣愿罢骑兵,留步兵万二百八十一人,分屯要害处,冰解漕下,缮乡亭,浚 沟渠,治湟 以西道桥七十所,令可至鲜水左右。田事出,赋人三十亩;至四月草生,发郡骑及属国胡骑各千,就草为田者游兵,以充入金城郡,益积畜,省大费。今大司农所转谷至者,足支万人一岁食,谨上田处及器用簿。”

上报曰:“即如将军之计,虏当何时伏诛?兵当何时得决?孰计其便,复奏。”

于是赵充国上书请求屯垦说:“我率领的将士、牛马食用的粮食、草料需要大范围地从各地调集,要是长时间不能解决羌乱,那么徭役就不能停止,恐怕还是会发生其他变故,给陛下增添忧虑,的确不是在庙堂之内定下计谋,而在千里之外克敌制胜的上策。何况,对于羌人的谋反,用计谋瓦解比较容易,以武力镇压就比较难,所以我觉得攻打并非上策!依照预估,自临羌向东至浩亹,羌人原有的私田及公田,百姓没有开垦的荒地,大约在二千顷以上,其间驿站大多倾倒坍塌。我之前曾经派士卒进山,砍伐林木六万余株,存在湟水之滨。我提议:撤掉骑兵,留下步兵一万二百八十一人,分别驻守在要害地区,等到河水解冻,让木材顺着水流而下,正好用来修补乡亭,疏通沟渠,在湟水峡谷以西修建七十座桥梁,使到鲜水地区的道路畅通无阻。明年春耕的时候,给每名屯田的士兵分三十亩土地;等到四月草木长出之后,调集郡属骑兵及属国胡人骑兵各一千,趁着草木茂盛,为屯田者担任护卫。屯田所得的粮食,运至金城郡,增加积蓄,可以节省大量开销。现在大司农运来的粮草,足够一万人用一年的,谨呈递屯田区划以及所需器具清册。”

汉宣帝颁布诏书询问赵充国:“要是按照将军的策略,羌人的叛乱到什么时候可以平定?战事什么时候能够止息?详细研究出最佳方案,再来回禀!”

充国上状曰:“臣闻帝王之兵,以全取胜,是以贵谋而贱战。‘百战而百胜,非善之善者也,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蛮夷习俗虽殊于礼义之国,然其欲避害就利,爱亲戚,畏死亡,一也。今虏亡其美地荐草,愁于寄托,远遁,骨肉心离,人有畔 志。而明主班师罢兵,万人留田,顺天时,因地利,以待可胜之虏。虽未即伏辜,兵决可期月而望,羌虏瓦解,前后降者万七百余人,及受言去者凡七十辈,此坐支解羌虏之具也。臣谨条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步兵九校、吏士万人留屯,以为武备,因田致谷,威德并行,一也。又因排折羌虏,令不得归肥饶之地,贫破其众,以成羌虏相畔之渐,二也。居民得并田作,不失农业,三也。军马一月之食,度支田士一岁,罢骑兵以省大费,四也。至春,省甲士卒,循河、湟漕谷至临羌,以示羌虏,扬威武,传世折冲之具,五也。以闲暇时,下先所伐材,缮治邮亭,充入金城,六也。兵出,乘危徼幸,不出,令反畔之虏窜于风寒之地,离霜露、疾疫、瘃堕之患,坐得必胜之道,七也。无经阻、远追、死伤之害,八也。内不损威武之重,外不令虏得乘间之势,九也。又亡惊动河南大幵使生他变之忧,十也。治隍 中道桥,令可至鲜水以制西域,伸威千里,从枕席上过师,十一也。大费既省,徭役豫息,以戒不虞,十二也。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唯明诏采择!”

赵充国上奏说:“我听闻帝王的军队,应该以没有受到什么损失的方式赢得胜利,因此更看重谋略,摒弃拼杀。《孙子兵法》上说:‘百战百胜,并不是高手中的高手,应该先让自己处于不败之地,之后再等待一举战胜敌人的机会。’虽然蛮夷外族的习俗与我们的礼仪之邦存在很大差异,但是都希望可以避开危害,获得利益,爱惜亲属,惧怕死亡,这些与我们没有什么不同。如今,羌人失去了他们肥沃的土地以及茂盛的牧草,逃至遥远的荒山野岭,担忧自己的容身之所,骨肉离心,每个人都有了背叛的念头。而现在陛下班师罢兵,留下万人在此屯田,顺应天时,借助地利,等候战胜羌人的机会。虽然羌人没能立即被剿灭,但是有望在一个月之内结束战争。羌人已经在迅速瓦解之中,前后共有一万七百余人投降,接受我方的劝告,回去劝说自己的伙伴不再和朝廷作对的共有七十批,这些人恰好就是瓦解羌人的工具。我谨总结出不发兵而留兵屯田的十二点好处:九位步兵指挥官及万名官兵留在这里屯田,进行戒备,耕田积粮,威德并施,这是第一点。因为屯田而排挤羌人,不许他们返回肥沃的土地,让他们的部众贫穷凋弊,以促进羌人彼此背叛的趋势,这是第二点。居民能够共同耕种,不破坏农耕,这是第三点。骑兵,包括战马一个月的饮食用度,足以供屯田士兵维持一年,撤掉骑兵可以节省大量开销,这是第四点。春天到来,征调士卒,顺着黄河和湟水把粮食运送到临羌,向羌人展示威力,这是日后抵御敌人的基础,这是第五点。农闲的时候,把以前砍伐的木材运来,维修驿站,把物资运送到金城,这是第六点。要是现在出兵,既冒险又没有必胜的把握;暂时不出兵,就会让叛逆的羌人在风寒之地流窜,遭受霜露、瘟疫、冻伤的灾难,我们则坐着等待必胜的机会,这是第七点。可以避免遭受险阻、深入追击及将士伤亡的损失,这是第八点。对内不会让朝廷的威严遭受伤害,对外不能留给羌人可乘之机,这是第九点。还不至于惊动黄河南岸大幵部落而发生新的变故,徒增陛下的烦忧,这是第十点。建设湟水峡谷中的桥梁,致使到鲜水的道路通畅无碍,就可以控制西域,扬威于千里之外,让军队从此就像路过自家的床头一样容易,这是第十一点。大的开销既然已经节省,就可以不征收徭役,以防止发生预料不到的变故,这是第十二点。留兵屯田可以获得这十二点好处,发兵进攻则会失去这十二点好处,还请陛下英明决断!”

上复赐报曰:“兵决可期月而望者,谓今冬邪,谓何时也?将军独不计虏闻兵颇罢,且丁壮相聚,攻扰田者及道上屯兵,复杀略人民,将何以止之?将军孰计复奏!”

充国复奏曰:“臣闻兵以计为本,故多算胜少算。先零羌精兵,今余不过七八千人,失地远客分散,饥冻畔还者不绝。臣愚以为虏破坏可日月冀,远在来春,故曰兵决可期月而望。窃见北边自敦煌至辽东万一千五百余里,乘塞列地有吏卒数千人,虏数以大众攻之而不能害。今骑兵虽罢,虏见屯田之士精兵万人,从今尽三月,虏马羸 瘦,必不敢捐其妻子于他种中,远涉山河而来为寇;亦不敢将其累重,还归故地。是臣之愚计所以度虏且必瓦解其处,不战而自破之册也。至于虏小寇盗,时杀人民,其原未可卒禁。臣闻战不必胜,不苟接刃;攻不必取,不苟劳众。诚令兵出,虽不能灭先零,但能令虏绝不为小寇,则出兵可也。即今同是,而释坐胜之道,从乘危之势,往终不见利,空内自疲敝,贬重以自损,非所以示蛮夷也。又大兵一出,还不可复留,湟中亦未可空,如是,徭役复更发也。臣愚以为不便。臣窃自惟念:奉诏出塞,引军远击,穷天子之精兵,散车甲于山野,虽亡尺寸之功。偷得避嫌之便,而亡后咎余责,此人臣不忠之利,非明主社稷之福也!”

汉宣帝再一次批复说:“你说战争有望在一个月之内结束,指的是今年冬天吗?还是什么时候?难道你就没有考虑到羌人得知我们撤掉骑兵,会调集精锐,攻击侵袭屯田兵卒以及路上的守军,再次杀害百姓掠夺财物,我们又能用什么来加以制止呢?将军还是认真考虑之后再上奏吧!”

赵充国再一次上奏道:“我听闻,军事行动将谋略当作根本,因此多算远胜少算。如今先零羌的精兵,仅剩下七八千人,他们失去了原有的土地,分散在远离故乡的地方,忍饥挨饿,不断有人逃回家乡。我认为他们彻底崩溃失败的时间可以按月计算了,最晚到明年春天,因此说战事有望在一个月内结束。我看到,北部边疆自敦煌到辽东,共计一万一千五百余里,守卫边疆的官吏及戍卒有数千人,敌人数次以大部队进攻,都没能取胜。如今就算撤掉骑兵,而羌人看到还有数万屯田戍卫的精兵,且从现在开始,直至三月底,羌人的马匹羸弱,一定不敢把妻子儿女安顿在其他部族中,跋山涉水前来入侵;也不敢将他们的家属送回家乡。这正是我猜想他们一定就地瓦解,不攻自破而制定的计划。至于羌人小范围的入侵掠夺,偶尔伤害百姓,原来也是无法立即禁止的。我听说,打仗要是没有必胜的把握,就不要轻易与敌方交手;攻击要是没有必胜的把握,就不可以轻易兴师动众。要是发兵进攻,就算不能灭掉先零,也能禁止羌人小范围的入侵活动,那么便可以出兵。要是今天同样不能禁止,却摒弃坐而取胜的机会,发动危险的行动,不但不能得到好处,还会白白让我方内部疲劳、破败,损害国家威严而伤害自己,对付蛮夷外族,不能采取这样的行动。再说大军一出,随之退军的时候就不能再留在此地,而湟中地区又不能没人戍守,要是这样的话,那么徭役又会兴起,我觉得这样做实在没有任何好处。我私下思量,要是尊奉陛下的诏令出塞,带领军队远袭羌人,用尽天子的精兵,把车马、甲胄遗落在荒野之地,就算不能立下尺寸之功,也能苟且避开嫌疑,事情过后还能免去责任,不会受到指责。但是,这些个体的好处是对陛下的不忠,实在不是明主和国家之福!”

充国奏每上,辄下公卿议臣。初是充国计者什三 ;中什五;最后什八。有诏诘前言不便者,皆顿首服。魏相曰:“臣愚不习兵事利害。后将军数画军册,其言常是,臣任其计必可用也。”上于是报充国,嘉纳之;亦以破羌、强弩将军数言当击,以是两从其计,诏两将军与中郎将卬出击。强弩出,降四千余人;破羌斩首二千级;中郎将卬斩首降者亦二千余级;而充国所降复得五千余人。诏罢兵,独充国留屯田。

大司农朱邑卒。上以其循吏,闵惜之,诏赐其子黄金百斤,以奉其祭祀。

是岁,前将军、龙 侯韩增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丁令比三岁钞盗匈奴,杀略数千人。匈奴遣万余骑往击之,无所得。

赵充国每次上奏,汉宣帝就会与公卿大臣们一同商讨研究。起初,觉得赵充国意见是正确的人有十分之三,后来增加至十分之五,最后更是增加到十分之八。汉宣帝责问最初不认同赵充国意见的人为何改变看法,这些人全都叩首承认自己原先的想法是错误的。丞相魏相说:“我对于军事上的利害关系不是很清楚。后来将军赵充国曾数次谋划军事方略,他的看法大多很正确,我可以担保他的策略一定行得通。”因此汉宣帝答复赵充国,嘉勉并采用了他的计划;又因为破羌将军辛武贤、强驽将军许延寿数次建议领军袭击,所以同时也批准了他们的请求,颁布诏书命两将军及中郎将赵卬率部发起攻击。许延寿袭击羌人,招降四千余人;辛武贤斩杀敌军二千人;赵卬斩杀及招降的也有二千余人;而赵充国又招降了五千余人。汉宣帝颁布诏书宣布停战,只留下赵充国在当地主管屯田事务。

大司农朱邑离世。因为他是个称职守法的官吏,汉宣帝感到惋惜,下诏赏赐给他儿子一百斤黄金,以作祭祀之用。

这一年,汉宣帝委任前将军、龙 侯韩增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丁令国连续三年出兵掠夺匈奴,被杀死和俘获的有数千人。匈奴派遣一万余名骑兵前去袭击丁令国,但是没有收获。

二年(辛酉,公元前60年)

春正月,以凤皇 、甘露降集京师,赦天下。

夏五月,赵充国奏言:“羌本可五万人军,凡斩首七千六百级,降者三万一千二百人,溺河湟、饿死者五六千人,定计遗脱与煎巩、黄羝俱亡者不过四千人。羌靡忘等自诡必得,请罢屯兵!”奏可。充国振旅而还。

所善浩星赐迎说充国曰:“众人皆以破羌、强弩出击,多斩首、生降,虏以破坏。然有识者以为虏势穷困,兵虽不出,即自服矣。将军即见,宜归功于二将军出击,非愚臣所及。如此,将军计未失也。”充国曰:“吾年老矣,爵位已极,岂嫌伐一时事以欺明主哉!兵势,国之大事,当为后法。老臣不以余命一为陛下明言兵之利害,卒死,谁当复言之者!”卒以其意对。上然其计,罢遣辛武贤归酒泉太守官,充国复为后将军。

秋,羌若零、离留、且种、儿库共斩先零大豪犹非、杨玉首,及诸豪弟泽、阳雕、良儿、靡忘皆帅煎巩、黄羝之属四千余人降。汉封若零、弟泽二人为帅众王,余皆为侯、为君。初置金城属国以处降羌。

二年(辛酉,公元前60年)

春季正月,因为有凤凰在长安聚集,并有甘露降下,所以大赦天下。

夏季五月,赵充国上奏说:“羌人的部众及军队原本大约有五万人,先后被斩首的共计七千六百人,投降的有三万一千二百人,在黄河、湟水中被淹死以及被饿死的有五六千人,计算下来,余下跟随他们首领煎巩、黄羝一同逃亡的不过四千人。归顺的羌人首领靡忘等确保可以擒获这些人,所以我请求免除屯田部队。”汉宣帝批准赵充国所奏。赵充国班师回朝。

赵充国的好友浩星赐前去迎接赵充国,对他说:“大家都觉得破羌、强弩二位将军带兵进攻,多有斩获、招降,所以才使得羌人败亡。但是有见识的人则觉得羌人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就算不出兵袭击,很快也会主动投降。将军见到皇上的时候,应该把功劳归于破羌、强管二位将军领兵出击,你自己不要和他们相比。这样做对你有利而无害。”赵充国说:“我年纪大了,爵位也到头了,怎么能够为躲避一时的嫌疑而欺瞒皇上呢!军事行动是国家的大事,应该为后人立下榜样。要是我不能利用自己的余生为皇上清楚地分析军事上的利弊,一旦我不在了,还有谁能对皇上说这些呢!”最终还是把自己的观点奏明汉宣帝。汉宣帝采纳了他的提议,免去辛武贤的破羌将军一职,派他返回酒泉太守原任任职。赵充国再次恢复后将军职务。

秋季,羌人若零、离留、且种、儿库一同杀死先零首领犹非、杨玉。羌人各部首领弟泽、阳雕、良儿、靡忘分别带领煎巩、黄羝所属的四千余人归顺汉朝。汉宣帝封若零、弟泽二人为帅众王,其余人也都被封侯、封君。开始设置金城属国,安置归顺的羌人。

诏举可护羌校尉者。时充国病,四府 举辛武贤小弟汤。充国遽起,奏:“汤使酒,不可典蛮夷。不如汤兄临众。”时汤已拜受节,有诏更用临众。后临众病免,五府复举汤。汤数醉酗羌人,羌人反畔,卒如充国之言。辛武贤深恨充国,上书告中郎卬泄省中语,下吏,自杀。

司隶校尉魏郡盖宽饶,刚直公清,数干犯 上意。时上方用刑法,任中书官,宽饶奏封事曰:“方今圣道浸微,儒术不行,以刑余为周、召,以法律为《诗》《书》。”又引《易传》言:“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传子孙,官以传贤圣。”书奏,上以为宽饶怨谤,下其书中二千石。时执金吾议,以为“宽饶旨意欲求禅,大逆不道!”谏大夫郑昌愍伤宽饶忠直忧国,以言事不当意而为文吏所诋挫,上书讼宽饶曰:“臣闻山有猛兽,藜藿为之不采;国有忠臣,奸邪为之不起。司隶校尉宽饶,居不求安,食不求饱;进有忧国之心,退有死节之义;上无许、史之属,下无金、张之托;职在司察,直道而行,多仇少与。上书陈国事,有司劾以大辟。臣幸得从大夫之后,官以谏为名,不敢不言!”上不听。九月,下宽饶吏。宽饶引佩刀自刭北阙下,众莫不怜之。

汉宣帝颁布诏书命令推举可以担任护羌校尉的官员。这个时候赵充国正在生病,丞相、御史、车骑将军、前将军四府共同推荐辛武贤的小弟弟辛汤。赵充国得知后,慌忙从病床上起来,上奏说:“辛汤嗜酒如命,不能让他管理蛮夷事务。还不如派辛汤的哥哥辛临众担任这个职务。”这时辛汤已经拜受了护羌校尉的印信及皇帝符节,汉宣帝颁布诏书,命改任辛临众。后来辛临众因病而被免去职务,丞相、御史、车骑将军、前将军、后将军又一次举荐辛汤。辛汤数次在醉酒之后虐待羌人,导致羌人又一次反叛,终究和赵充国所料不差。辛武贤对赵充国恨之入骨,上书朝廷,举报赵充国的儿子中郎将赵卬走漏中枢机密。赵卬被交给狱吏讯问,自杀身亡。

司隶校尉魏郡人盖宽饶刚正清廉,多次触犯汉宣帝。这时,汉宣帝对刑法事务十分重视,任用宦官出任中书官。盖宽饶上了一道秘密奏章说:“如今圣贤之道慢慢衰败,儒家经术推行困难,将刑余之人当成周公、召公,将法律当成《诗经》《尚书》。”又引用《易经》说:“五帝把天下视作公有,三王把天下视作己有。视作己有就传给子孙后代,视作公有就传给圣贤能者。”奏章呈上,汉宣帝觉得盖宽饶是恶意中伤,就把他的奏章交给中二千石官员处理。当时,执金吾认为:“盖宽饶是希望皇上将皇位禅让给他,实在是大逆不道!”谏大夫郑昌怜惜伤感盖宽饶忠正忧国,因为议论国事没能准确表达而遭受文墨之吏的诋毁陷害,因此上书给盖宽饶伸冤说:“我听说,山中有凶猛的野兽,所以人们就不敢去采摘野菜;国家有忠臣,所以奸佞小人就不敢作乱。司隶校尉盖宽饶,居住不求安稳,饮食不求温饱,进有忧国的心思,退有死节的气节;上没有许、史两家与陛下那种亲属关系的庇护,下没有身为皇家近侍的金、张两家的拥护;只是身负监察的职责,秉公做事,所以仇人多而朋友少。他上书述说自己对国事的看法,却被有关官员以死罪弹劾。我有幸能跟在各位大夫之后,作为谏官,不敢不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汉宣帝没有理会。九月,盖宽饶被交给狱吏审判。盖宽饶用佩刀在未央宫北门之下自刎身亡。众人无不痛惜。

匈奴虚闾权渠单于将十余万骑旁塞猎,欲入边为寇。未至,会其民题除渠堂亡降汉言状,汉以为言兵鹿奚鹿卢侯,而遣后将军赵充国将兵四万余骑,屯缘边九郡备虏。月余,单于病欧血,因不敢入,还去,即罢兵。乃使题王都犁胡次等入汉请和亲,未报。会单于死。虚闾权渠单于始立,而黜颛渠阏氏。颛渠阏氏即与右贤王屠耆堂私通,右贤王会龙城而去。颛渠阏氏语以单于病甚,且勿远。后数日,单于死,用事贵人郝宿王刑未央使人号诸王,未至,颛渠阏氏与其弟左大将且渠都隆奇谋,立右贤王为握衍朐鞮单于。握衍朐鞮单于者,乌维单于耳孙 也。

握衍朐鞮单于立,凶恶,杀刑未央等而任用都隆奇,又尽免虚闾权渠子弟近亲而自以其子弟代之。虚闾权渠单于子稽侯 既不得立,亡归妻父乌禅幕。乌禅幕者,本康居、乌孙间小国,数见侵暴,率其众数千人降匈奴,狐鹿姑单于以其弟子日逐王姊妻之,使长其众,居右地。日逐王先贤掸,其父左贤王当为单于,让狐鹿姑单于,狐鹿姑单于许立之。国人以故颇言日逐王当为单于。日逐王素与握衍朐鞮单于有隙,即帅其众欲降汉,使人至渠犁,与骑都尉郑吉相闻。吉发渠犁、龟兹诸国五万人迎日逐王口万二千人、小王将十二人,随吉至河曲,颇有亡者,吉追斩之,遂将诣京师。汉封日逐王为归德侯。

匈奴虚闾权渠单于带领十几万骑兵顺着汉朝边境进行围猎,打算入侵汉境掳掠。大军到达之前,恰巧有一个名为题除渠堂的匈奴人逃到汉朝归顺,将这件事上报给了汉朝,汉宣帝于是封他为“言兵鹿奚鹿卢侯”,并派出后将军赵充国带领四万余名骑兵在沿边九郡驻守以抵御匈奴。一个多月以后,单于患上吐血之病,因此不敢侵袭汉境,于是撤军返回。匈奴又派出题王都犁胡次等到汉朝请求和亲,还没等得到回复,单于就死去了。虚闾权渠单于刚即位的时候,罢黜了颛渠阏氏,于是颛渠阏氏与右贤王屠耆堂私通。右贤王参加龙城大会之后离开,源渠阏氏暗中通知他单于病重,让他暂且不要走远。几天之后,单于去世,掌握政权的贵族郝宿王刑未央派人召见诸王,众人还没到的时候,颛渠阏氏与她的弟弟左大将且渠都隆奇商量立右贤王为握衍朐鞮单于。握衍朐鞮单于就是乌维单于的曾孙。

握衍朐鞮单于即位之后,异常凶狠,杀了刑未央等人,启用且渠都隆奇,又罢免了虚闾权渠单于的子弟亲戚,全都由自己的子弟取代他们的职位。虚闾权渠单于的儿子稽侯 没能成为单于,于是逃至岳父乌禅幕那里。乌禅幕原本是康居与乌孙之间一个小国的国王,因为屡次遭到入侵,就带领数千部众归顺了匈奴,狐鹿姑单于把自己弟弟的儿子日逐王的姐姐嫁给乌禅幕为妻,命令他率领之前的部众,在西部地区居住。日逐王先贤掸的父亲左贤王原本应该是单于,却让位给狐鹿姑单于,狐鹿姑单于曾经承诺以后再传位给左贤王,因此匈奴人大都说日逐王先贤掸应该做单于。日逐王平日里就和握衍朐鞮单于有间隙,于是想要带领自己的部众归顺汉朝。他派人到渠犁去,与骑都尉郑吉建立联系。郑吉征发渠犁、龟兹等国五万人去迎接日逐王率领的一万二千人、小王将十二人,然后将这些人带领到河曲。中途有许多人逃走,郑吉派人去追杀他们,然后带领日逐王等人抵达京师长安。汉宣帝封日逐王为归德侯。

吉既破车师,降日逐,威震西域,遂并护车师以西北道,故号都护。都护之置,自吉始焉。上封吉为安远侯。吉于是中西域而立莫府,治 乌垒城,去阳关二千七百余里。匈奴益弱,不敢争西域,僮仆都尉由此罢。都护督察乌孙、康居等三十六国动静,有变以闻,可安辑,安辑之,不可者诛伐之,汉之号令班西域矣。

握衍朐鞮单于更立其从兄薄胥堂为日逐王。

乌孙昆弥翁归靡因长罗侯常惠上书:“愿以汉外孙元贵靡为嗣 ,得令复尚汉公主,结婚重亲,畔绝匈奴。”诏下公卿议,大鸿胪萧望之以为:“乌孙绝域,变故难保,不可许。”上美乌孙新立大功,又重绝故业,乃以乌孙主解忧弟相夫为公主,盛为资送而遣之,使常惠送之至敦煌。未出塞,闻翁归靡死,乌孙贵人共从本约立岑娶子泥靡为昆弥,号狂王。常惠上书:“愿留少主敦煌。”惠驰至乌孙,责让不立元贵靡为昆弥,还迎少主。事下公卿,望之复以“乌孙持两端,难约结。今少主以元贵靡不立而还,信无负于夷狄,中国之福也。少主不止,繇役将兴。”天子从之,征还少主。

郑吉攻下车师国,又让日逐王投降了,声名远震西域,因此兼管车师以西的西域北路,号称“都护”。汉朝设置都护这一职位,就是自郑吉开始的。汉宣帝将郑吉封为安远侯。于是郑吉在西域中部建立幕府,修建乌垒城,距离阳关二千七百多里。自此匈奴更加衰弱,不敢与汉朝夺取西域,治理西域的僮仆都尉取消了。汉西域都护负责监督乌孙、康居等三十六国的动作,要是发生事变,就上报朝廷,能安抚就安抚,不能安抚就讨伐,进而使汉朝的号令能够在整个西域颁布推行。

握衍朐鞮单于改立他的堂兄薄胥堂为日逐王。

乌孙昆弥王翁归靡经过长罗侯常惠上书汉朝廷说:“愿意尊奉汉朝外孙元贵靡为继承人,希望可以让他再娶汉朝公主为妻,结为两代婚姻,与匈奴断绝关系。”汉宣帝颁布诏书让公卿大臣商讨这件事。大鸿胪萧望之认为:“乌孙地处偏远绝境,很难保证不发生变故,不能同意这件事。”汉宣帝却十分欣赏乌孙新立大功,又断然拒绝与匈奴原有关系的做法,因此将乌孙公主刘解忧的妹妹刘相夫封为公主,赏赐贵重的嫁妆,命令她嫁到乌孙,派常惠一路护送她前往敦煌。还没有出塞,就得到翁归靡去世的消息,乌孙贵族共同依从之前的约定,立岑娶的儿子泥靡为昆弥王,号称“狂王”。常惠上书说:“希望可以让少公主暂且留在敦煌。”常惠赶至乌孙,责问为什么不立元贵靡为昆弥王,同时还宣称,要是不立元贵靡,就把少公主接回长安。汉宣帝命公卿大臣讨论这件事,萧望之再一次提出:“乌孙瞻前顾后,难以用婚姻关系约束。如今少公主因为元贵靡没被立为单于而返回,并不算失信于夷狄,反倒是我国之福。要是少公主不回来,又会兴起徭役。”汉宣帝采纳了萧望之的提议,召回了少公主。

三年(壬戌,公元前59年)

春三月丙辰,高平宪侯魏相薨。夏四月戊辰,丙吉为丞相。吉上宽大,好礼让,不亲小事,时人以为知大体。

秋七月甲子,大鸿胪萧望之为御史大夫。

八月,诏曰:“吏不廉平,则治道衰。今小吏皆勤事而俸禄薄,欲无侵渔百姓,难矣!其益吏百石已下俸十五 。”

是岁,东郡太守韩延寿为左冯翊。始,延寿为颍川太守,颍川承赵广汉构会吏民之后,俗多怨仇。延寿改更,教以礼让;召故老,与议定嫁娶、丧祭仪品,略依古礼,不得过法。百姓遵用其教。卖偶车马、下里伪物者,弃之市道。黄霸代延寿居颍川,霸因其迹而大治。延寿为吏,上礼义,好古教化,所至必聘其贤士,以礼待用,广谋议,纳谏争;表孝弟有行,修治学官,春秋乡射,陈钟鼓、管弦,盛升降、揖让;及都试讲武,设斧钺、旌旗,习射御之事;治城郭,收赋租,先明布告其日;以期会为大事。吏民敬畏,趋向之。又置正、五长,相率以孝弟;不得舍奸人,闾里阡陌有非常,吏辄闻知,奸人不敢入界。其始若烦,后吏无追捕之苦,民无棰楚 之忧,皆便安之。接待下吏,恩施甚厚而约誓明。或欺负之者,延寿痛自刻责:“岂其负之,何以至此!”吏闻者自伤悔,其县尉至自刺死。及门下掾自刭,人救不殊,延寿涕泣,遣吏医治视,厚复其家。在东郡三岁,令行禁止,断狱大减,由是入为冯翊。

三年(壬戌,公元前59年)

春季三月丙辰日,高平宪侯魏相离世。夏季四月戊辰日,丙吉被任命为丞相。丙吉推崇宽和大度,注重礼让,一般小事并不过问,当时人们大都认为他很识大体。

秋季七月甲子日,大鸿胪萧望之被任命为御史大夫。

八月,汉宣帝颁布诏书说:“官吏若是不廉洁公正,国家就无法得到治理。如今下级官吏的事务繁杂,但是俸禄却很少,想让他们不去侵占、勒索百姓,实在是不容易做到的!命令给百石以下官吏的俸禄增加十分之五。”

这一年,东郡太守韩延寿被任命为左冯翊。当初,韩延寿出任颍川太守的时候,颍川郡前任太守赵广汉勉励百姓互相告发,致使民间多有怨言。韩延寿一改之前的做法,教育百姓注重礼节,还召集上了年纪、生活阅历丰富的长者,与他们一同研究、决定嫁娶、丧葬、祭祀的礼仪,基本上依照古礼,不许超过规定的限度。百姓都很听从韩延寿的教导。凡是贩卖纸车纸马和其他各种陪葬使用的假器物的,全部没收其物品,丢弃在街市上。后来黄霸接替韩延寿担任颍川太守,继续实行韩延寿的方法,把颍川治理得井井有条。韩延寿为官尊崇礼义,喜好古法,推行教化,每到一个地方,定要延请当地贤士,以礼相待,请他们出谋划策,听从他们的提议,接受他们的批评指正。韩延寿还特别注重表彰对父母孝顺、对兄弟友爱的品德高尚的人,修筑地方公立学校。每年春秋两季,都要进行古代的“乡射”礼,采用比赛射箭的方式选拔人才。每每到这个时候,赛场上钟鼓、管弦陈列,举办隆重的仪式,人们上下赛场的时候,都彼此作揖礼让。等到每一年检阅地方武装的“都试”举办的时候,在考场上放置斧钺、旌旗,命令将士们操练骑马射箭。修缮城池,收取赋税,都会提前清楚地公布日期,将按期集合作为一件大事。官吏与百姓十分敬佩畏惧,都争相前去观看。还在民间设置“正”、“伍长”等管理人员,督促带领百姓孝敬父母,友爱兄弟,禁止留宿奸邪的人,街巷、村落中要是发生了不寻常的事,官吏马上就能知道,因此奸邪的人不敢到韩延寿所管辖地界。开始的时候,各项事务看上去十分繁琐,但是后来官吏却因此而不用再受追捕强盗之苦,百姓也因此无需担忧遭到杖责,大家都感到既安全又便利。对待下级官吏,韩延寿既广施深厚恩德,又加以严格的约束。要是有人欺骗、辜负他,韩延寿就悲痛深切地自责:“难道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否则他怎么会这样!”下属听说之后,都深感惭愧,其所属某县尉甚至因为这样的事自杀。有一位门下官吏也因此自刎,幸亏被人救下,韩延寿为此深受感动而泪流满面,派官吏及医生探望治疗,还大幅度地免除他家的赋税徭役。韩延寿在东郡三年,有法令必须执行,有禁令必须禁止,刑狱大规模减少,因此被调至京师担任左冯翊。

延寿出行县至高陵,民有昆弟相与讼田,自言。延寿大伤之,曰:“幸得备位,为郡表率,不能宣明教化,至令民有骨肉争讼,既伤风化,重使贤长吏、啬夫、三老、孝弟受其耻,咎在冯翊,当先退。”是日,移病不听事,因入卧传舍,闭 思过。一县莫知所为,令、丞、啬夫、三老 亦皆自系待罪。于是讼者宗族传相责让;此两昆弟深自悔,皆自髡,肉袒谢,愿以田相移,终死不敢复争。郡中歙然,莫不传相敕厉,不敢犯。延寿恩信周遍二十四县,莫敢以辞讼自言者。推其至诚,吏民不忍欺绐。

匈奴单于又杀先贤掸两弟;乌禅幕请之,不听,心恚。其后左奥鞬,王死,单于自立其小子为奥鞬王,留庭。奥鞬贵人共立故奥鞬王子为王,与俱东徙。单于右丞相将万骑往击之,失亡数千人,不胜。

韩延寿外出巡察各县,到达高陵县,百姓中有两兄弟,因为相夺田产而指控对方,找韩延寿申诉。韩延寿深感痛惜,说道:“我有幸被安排在左冯翊这一职位上,原本是全郡的榜样,现在却不能宣传教化,导致民间发生亲骨肉因为争夺田产而指控对方的事,这既有伤风化,又让贤能的地方长官及啬夫、三老、孝弟等民间乡官备受耻辱,这都是我的错,我应该闭门思过。”于是当天就自称有病,不再受理公事,躺在住处反躬自省。全县官员看到韩延寿这样,全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县令、县丞、啬夫、三老也都将自己关了起来,等待处理结果。因此提起诉讼的两兄弟同宗族的人彼此指责,两兄弟也深深懊悔,兄弟二人将头发剃去,将身体袒露,前来谢罪,都表示愿意把土地让给对方,终生不会再争夺。全郡上下一片欢乐,纷纷传扬这件事,彼此告诫勉励,不要犯同样的错误。韩延寿的恩德威严自此遍布所属的二十四县,没有人再敢挑起诉讼的争端。韩延寿以至诚对待他人,官吏及百姓都不忍心对他有所欺骗。

匈奴单于又将先贤掸的两个弟弟杀死。乌禅幕为他求情,遭到拒绝,因此心怀不满。后来匈奴左奥鞬王离世,单于将自己的小儿子立为奥鞬王,留在王庭居住。奥鞬部落贵族一起拥立已故奥鞬王的儿子为王,和他一同带领部众向东迁移。单于派右丞相带领万名骑兵前去追击,损失数千人,没能取得胜利。 DvVvgUgFg3lZ/Zb8l+a4eNJ/PM5SmeLaM2ijJ5FkBeB2FEMU3/XIEdVSL5im/cd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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