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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二十五

汉纪十七

起阏逢摄提格(公元前67年),尽屠维协洽(公元前62年),凡六年。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下

地节三年(甲寅,公元前67年)

春三月,诏曰:“盖闻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不能化天下。今胶东相王成,劳来不怠,流民自占八万余口,治有异等之效。其赐成爵关内侯,秩中二千石。”未及征用,会病卒官。后诏使丞相、御史问郡、国上计长史、守丞以政令得失。或对言“前胶东相成伪自增加以蒙显赏。是后俗吏多为虚名”云。

夏四月戊申,立子奭为皇太子,以丙吉为太傅,太中大夫疏广为少傅。封太子外祖父许广汉为平恩侯。又封霍光兄孙中郎将云为冠阳侯。

霍显闻立太子,怒恚不食,欧血,曰:“此乃民间时子,安得立!即后有子,反为王邪!”复教皇后令毒太子。皇后数召太子赐食,保、阿辄先尝之,后挟毒不得行。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下

地节三年(甲寅,公元前67年)

春季三月,汉宣帝颁布诏书说:“听说要是有功劳却不赏赐,有罪行却不惩罚,就算是唐尧、虞舜也不能治理好天下。如今胶东国丞相王成,辛勤不懈怠,申请定居当地的流民达八万余人,治理成效十分显著。所以赐王成关内侯爵位,同时把他的官阶提高至中二千石。”但是还没等到朝廷征召加封,王成就因病在任上去世。后来,汉宣帝命丞相、御史向各郡、国到朝廷递交财政、户籍薄册的长史、守丞等官吏询问朝廷政令的得失。有人提出“前胶东国丞相王成自己曾经虚报流民申请户籍的人数,以此博得朝廷的表彰和赏赐。从那之后,许多碌碌无为的官吏都凭借虚假的成绩来骗得名誉”。

夏季四月戊申日,汉宣帝将儿子刘奭立为皇太子,委任丙吉为太傅,太中大夫疏广为少傅。又将太子刘奭的外祖父许广汉封为平恩侯。将霍光的侄孙中郎将霍云封为冠阳侯。

霍显得知刘奭被立为太子,气愤得吃不下饭,还吐了血,说:“刘奭是皇上在民间的时候生的儿子,怎么可以被立为皇太子!要是将来皇后生了儿子,难道只能作诸侯王吗?”霍显因此又教唆皇后霍成君将皇太子毒死。皇后数次召太子前来,赐给他食物,但是太子的保姆及奶娘总是先尝了之后再让太子吃,皇后拿着毒药却无从下手。

魏相,选自《中国历代人物像传》。

五月甲申,丞相贤以老病乞骸骨。赐黄金百斤、安车、驷马,罢就第。丞相致仕自贤始。

六月壬辰,以魏相为丞相。辛丑,丙吉为御史大夫,疏广为太子太傅,广兄子受为少傅。

太子外祖父平恩侯许伯,以为太子少,白使其弟中郎将舜监护太子家。上以问广,广对曰:“太子,国储副君,师友必于天下英俊,不宜独亲外家许氏。且太子自有太傅、少傅,官属已备,今复使舜护太子家,示陋,非所以广太子德于天下也。”上善其言,以语魏相,相免冠谢曰:“此非臣等所能及。”广由是见器重。

京师大雨雹,大行丞东海萧望之上疏,言大臣任政,一姓专权之所致。上素闻望之名,拜为谒者。时上博延贤俊,民多上书言便宜。辄下望之问状,高者请丞相、御史,次者中二千石试事,满岁以状闻;下者报闻,罢。所白处奏皆可。

五月甲申日,丞相韦贤因为年老多病而请求辞去职位。汉宣帝赏赐给他百斤黄金及一辆四匹马拉着的、可以乘坐的安车,准许他辞官返家。丞相退休自韦贤开始。

六月壬辰日,汉宣帝任命魏相为丞相。辛丑日,任命丙吉为御史大夫,任命疏广为太子太傅,任命疏广哥哥的儿子疏受为少傅。

太子刘奭的外祖父平恩侯许广汉,因为太子年纪还小,就向汉宣帝提议,请求让自己的弟弟中郎将许舜监督保护太子一家。汉宣帝向疏广询问对这件事的意见,疏广回答说:“太子乃国家的储君,他的师、友务必是天下的贤能人士,不应该只和其外祖父许氏一家过于亲密。何况太子自有太傅、少傅,官属已经完备,现在再让许舜监督保护太子家,就会让人觉得浅陋狭隘,这并非是向天下宣扬太子德行的好方法。”汉宣帝觉得疏广说得很对,就把这番话转告给丞相魏相,魏相摘掉帽子,请罪说:“这种高见是我等所达不到的。”疏广也因此得到汉宣帝的器重。

京师长安降下一场大冰雹,大行丞东海人萧望之给汉宣帝上了一道奏章,他觉得这场冰雹是因为朝中大事全由大臣把持,一姓人专权而致使上天降下警告。汉宣帝很早就听到过萧望之的名声,因此任命他出任谒者。当时,汉宣帝正大规模地招揽贤能才俊,许多百姓上书朝廷提建议。汉宣帝总是把他们的上书交予萧望之审查,的确有才能的,交给丞相、御史试用,稍差一些的交给中二千石官员试用,一年之后,就把试用情况向朝廷禀明;才能低下的,就上奏皇帝,遣返回乡。萧望之提出的处理办法,往往与汉宣帝的心意相符,所以一律批准。

冬十月,诏曰:“乃者九月壬申地震,朕甚惧焉。有能箴朕过失,及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以匡朕之不逮,毋讳有司!朕既不德,不能附远,是以边境屯戍未息。今复饬兵重屯,久劳百姓,非所以绥天下也。其罢车骑将军、右将军屯兵!”又诏:“池籞未御幸者,假与贫民。郡国宫馆勿复修治。流民还归者,假公田,贷种食,且勿算事。”

霍氏骄侈纵横。太夫人显,广治第室,作乘舆辇,加画,绣 冯,黄金涂;韦絮荐轮,侍婢以五采丝挽显游戏第中;与监奴冯子都乱。而禹、山亦并缮治第宅,走马驰逐平乐馆。云当朝请,数称病私出,多从宾客,张围猎黄山苑中,使仓头 奴上朝谒,莫敢谴者。显及诸女昼夜出入长信宫殿中,亡期度。

帝自在民间,闻知霍氏尊盛日久,内不能善。既躬亲朝政,御史大夫魏相给事中。显谓禹、云、山:“女曹不务奉大将军余业,今大夫给事中,他人一间女,能复自救邪!”后两家奴争道,霍氏奴入御史府,欲躢大夫门,御史为叩头谢,乃去。人以谓霍氏,显等始知忧。

冬季十月,汉宣帝颁布诏书说:“之前在九月壬申日发生的地震,让我十分害怕。要是有人可以指出我的过失,以及各郡、国推荐的贤良方正和直言极谏之士,可以匡正我的过失,不要回避有关高级官员的错误!因为我的德行不够,不能让远方的蛮族依附,所以边境的屯戍事务长久未能结束。如今又增派兵力加强边塞屯戍力量,让百姓长期劳苦,对于天下的稳定实在不利。所以罢除车骑将军张安世、右将军霍禹所属的两支屯兵部队!”还颁布诏书说:“把尚未使用过的皇家池塘以及禁苑全部借给贫苦百姓,让他们在里面进行劳动生产。各郡、国的宫室、别馆,不许再进行整修维护。返回原籍的流民,官府负责借给他们公田,贷给种子、粮食,免去他们的财产税以及徭役。”

霍氏一家在霍光死后越发骄奢专横。太夫人霍显大肆修建府第,还制造与御用规格一样的人拉辇车,绘制精美的图案,车上的褥垫都用锦绣制成,车身还涂以黄金;车轮外包裹熟皮以及棉絮,侍女用五彩丝绸拉着霍显在府中游戏欢乐;霍显还和管家冯子都淫乱。霍禹、霍山也纷纷扩建宅第,经常在平乐馆中骑马奔驰追逐。霍云数次在朝会的时候称病而擅自出游,有很多宾客跟随,到黄山苑中设围打猎,反而派奴仆到朝中报到,但是没人敢指责他。霍显与她的几个女儿,不分日夜随意进出上官太后居住的长信宫,毫无节制。

汉宣帝早在民间的时候,就听闻霍氏一家因为长期处于尊位,无法克制自己的行为。等到汉宣帝亲自掌管朝政以后,命令御史大夫魏相兼任给事中。霍显告诉霍禹、霍云、霍山说:“你们没能承继大将军的事业,如今御史大夫反而当了给事中,万一有人在他面前说你们的坏话,你们如何保全自己!”后来霍、魏两家的奴仆因为争夺道路而引发冲突,霍家奴仆闯入御史府,就要踢魏家大门,御史因此叩头道歉,他们这才离去。有人把这件事告诉给霍家,霍显等才开始不安。

会魏大夫为丞相,数燕见言事;平恩侯与侍中金安上等径出入省中。时霍山领尚书,上令吏民得奏封事,不关尚书,群臣进见独往来。于是霍氏甚恶之。上颇闻霍氏毒杀许后而未察,乃徙光女婿度辽将军、未央卫尉、平陵侯范明友为光禄勋,出次婿诸吏、中郎将、羽林监任胜为安定太守。数月,复出光姊婿给事中、光禄大夫张朔为蜀郡太守,群孙婿中郎将王汉为武威太守。顷之,复徙光长女婿长乐卫尉邓广汉为少府。戊戌,更以张安世为卫将军,两宫卫尉、城门、北军兵属焉。以霍禹为大司马,冠小冠,亡印绶;罢其屯兵官属,特使禹官名与光俱大司马者。又收范明友度辽将军印绶,但为光禄勋;及光中女婿赵平为散骑、骑都尉、光禄大夫,将屯兵,又收平骑都尉印绶。诸领胡、越骑、羽林及两宫卫将屯兵,悉易以所亲信许、史子弟代之。

初,孝武之世,征发烦数,百姓贫耗,穷民犯法,奸轨 不胜,于是使张汤、赵禹之属,条定法令,作见知故纵、监临部主之法。缓深、故之罪,急纵、出之诛。其后奸猾巧法转相比况,禁罔寖密,律令烦苛,文书盈于几阁,典者不能遍睹。是以郡国承用者驳,或罪同而论异,奸吏因缘为市。所欲活则傅生议,所欲陷则予死比。议者咸冤伤之。

后来魏相成为丞相,数次在汉宣帝空闲的时候得到召见,汇报国事;平恩侯许广汉及侍中金安上等也可以随意出入宫廷。当时,霍山主管尚书事务,汉宣帝却下令不管是官吏还是百姓都可以直接给皇帝呈送秘密奏章,无需经过尚书,大臣们也可以直接觐见皇帝陈诉自己的观点。这些都让霍氏一家十分气恼。汉宣帝听到很多关于霍显将许皇后毒死的传闻,只是还没有调查,因此将霍光的女婿度辽将军、未央卫尉、平陵侯范明友调任光禄勋,将霍光的二女婿诸吏、中郎将、羽林监任胜调任安定太守。几个月之后,又将霍光的姐夫给事中、光禄大夫张朔调任蜀郡太守,将霍光的孙女婿、中郎将王汉调任武威太守。没过多久,又将霍光的大女婿长乐卫尉邓广汉调任少府。戊戌日,任命张安世为卫将军,未央、长乐两宫卫尉,长安十二门的警卫部队以及北军全由张安世统领。任命霍禹为大司马,但是并不允许他戴照例应戴的大官帽,只是戴小官帽,而且没有给他颁发印信、绶带;罢除他之前统领的屯戍部队及官属,只是给他和霍光相同的大司马官名。又收回了范明友的度辽将军印信和绶带,只是让他担任光禄勋一职;霍光的另外一个女婿赵平原本是散骑、骑都尉、光禄大夫,管理屯戍部队,如今也收回了他的骑都尉印信以及绶带。所有统率胡人以及越人骑兵、羽林军和未央、长乐两宫卫将屯兵的将领,全被更换为汉宣帝所信任的许、史两家子弟出任。

当初,汉武帝时期,征调频繁,百姓困苦,穷苦之人触犯法律,不轨之事数不胜数,于是,汉武帝命令张汤、赵禹等酷吏制定法律,规定有关“明知有人违反法律但是不举报”以及“长官犯罪,其僚属连坐”等处罚条例。对犯有给人定罪过于严苛或者栽赃陷害罪行的官吏,大多从宽处理;而对那些对犯人宽容的官吏则加重惩罚。以后,很多狡诈奸猾的官吏互相攀比援引,刻意歪曲法令,导致法网越发严密,律令越发繁苛,法令文件满桌满屋到处都是,主管官员甚至看不过来。所以各郡、国在运用法令的时候发生混乱,有的罪行一致但是却有不同的处罚方式,有些奸猾官吏趁机玩弄法令,收取贿赂。想让罪犯活命,就附会一些可以让他活命的法令;想将犯人置于死地,就引用那些使其非死不可的条文。人们谈论法律,都觉得有太多的冤屈而悲痛。

廷尉史钜鹿路温舒上书曰:“臣闻齐有无知之祸而桓公以兴,晋有骊姬之难而文公用伯。近世赵王不终,诸吕作乱,而孝文为太宗。繇是观之,祸乱之作,将以开圣人也。夫继变乱之后,必有异旧之恩,此贤圣所以昭天命也。往者昭帝即世无嗣,昌邑淫乱,乃皇天所以开至圣也。臣闻《春秋》正即位、大一统而慎始也。陛下初登至尊,与天合符,宜改前世之失,正始受命之统,涤烦文,除民疾,以应天意。臣闻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狱之吏是也。夫狱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复生,绝者不可复属。《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今治狱吏则不然,上下相驱,以刻为明,深者获公名,平者多后患。故治狱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离于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计,岁以万数。此仁圣之所以伤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夫人情,安则乐生,痛则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故囚人不胜痛,则饰辞以示之;吏治者利其然,则指导以明之;上奏畏却,则锻练而周内之。盖奏当之成,虽皋陶听之,犹以为死有余辜。何则?成练者众,文致之罪明也。故俗语曰:‘画地为狱,议不入;刻木为吏,期不对。’此皆疾吏之风,悲痛之辞也。唯陛下省法制,宽刑罚,则太平之风可兴于世。”上善其言。

廷尉史钜鹿人路温舒给汉宣帝上书说:“我听闻春秋时期齐国发生无知杀死齐襄公的祸患,却让齐桓公因此而振兴;晋国因为骊姬的谗言而造成的灾祸,却导致晋文公后来称霸。近世我朝赵王没有善终,吕氏一家作乱,却成就了孝文帝的业绩,使其被尊奉为太宗。通过这些往事来看,祸乱的发生,常常可以造就圣贤之人。大乱过后,必定会出现和从前大不相同的改革措施,圣贤之人以此来彰显上天的意旨。孝昭皇帝去世的时候,没有后嗣,昌邑王荒谬悖乱,这正是上天要造就圣明君主。我听说,《春秋》把正统看得很重,认为君主刚刚即位的时候要慎之又慎。陛下刚刚登上至尊之位,与天意正相符,应该纠正前代的不足,以此彰显是继承正统,删掉纷繁复杂的法令条文,消除百姓的疾苦,以此顺应天意。我听闻秦朝有十项重大失误,至今仍有一项尚存,就是司法官吏的严苛。刑狱乃天下至关重要的大事。被处死的人再也不能复生,被截断肢体的人再也无法复原。因此《尚书》中说:‘与其杀了那些无辜的人,倒不如偶尔失之宽纵。’如今司法官吏则并非如此,他们上下相互为用,都将苛刻视为贤明,判刑严苛的,反而得到‘公正’的名声,而那些执法平和的人,却大多留下了后患。所以,负责司法事务的官吏都愿意把案犯定为死罪,并非是因为憎恨犯人,而是只有将犯人置于死地才能保全自己。所以,死人的血在街市上流淌,受刑的犯人一个接着一个,每年被判处死刑的人数以万计。圣明仁慈的人对此感到痛苦和悲哀,太平盛世难以实现,也是这个原因。按照人之常情,平安的时候就愿意活下去,痛苦的时候就希望快点死去,严刑拷打之下,没有什么口供不能得到!所以当囚犯不能忍受痛苦的时候,审案官以言辞暗示囚犯按照他所希望的招供;审案官为了让囚犯的供词有利于自己,甚至干脆明确地告诉他应该如何招供;因为担心向朝廷奏报的时候遭到批驳,就想尽办法让定案的理由更加充分完备周详。上奏之后,就算是古时候以善于审案定罪著称的皋陶听了,也会觉得该犯死不足惜。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是因为屈打成招,捏造的罪行既多又明确。所以俗话说:‘就算是在地上画一个圆圈当作监狱,也不能进去;刻一个木头人当作审讯官,也不要与之面对。’这全是人们对于严酷刑罚痛心疾首的悲愤之词。希望陛下能够减省法令,放宽刑罚,太平盛世的风范才能在当今出现。”汉宣帝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十二月,诏曰:“间者吏用法巧文浸深,是朕之不德也。夫决狱不当,使有罪兴邪,不辜蒙戮,父子悲恨,朕甚伤之!今遣廷史与郡鞠狱,任轻禄薄,其为置廷尉平,秩六百石,员四人。其务平之,以称朕意!”于是每季秋后请谳 时,上常幸宣室,斋居而决事,狱刑号为平矣。

涿郡太守郑昌上疏言:“今明主躬垂明听,虽不置廷平,狱将自正;若开后嗣,不若删定律令。律令一定,愚民知所避,奸吏无所弄矣。今不正其本,而置廷平以理其末,政衰听怠,则廷平将召权而为乱首矣。”

昭帝时,匈奴使四千骑田车师。及五将军击匈奴,车师田者惊去,车师复通于汉。匈奴怒,召其太子军宿,欲以为质。军宿,焉耆外孙,不欲质匈奴,亡走焉耆,车师王更立子乌贵为太子。及乌贵立为王,与匈奴结婚姻,教匈奴遮汉道通乌孙者。

十二月,汉宣帝颁布诏书说:“最近,官员舞文弄法的现象越发严重,这都是我的过错。官吏对案狱处理不得当,让有罪的人逍遥法外,无辜的人遭受严酷的刑罚,父子兄弟悲愤伤痛,对此我很难过!现在派廷尉史参与到各郡的司法事务中,但是职权小俸禄少,应该增设廷尉平四名,俸禄为六百石。一定要让审判公平,以符合我的心意!”于是每年秋季对案狱做最后的判决的时候,汉宣帝常常到宣室殿,在那里居住并进行斋戒,亲自决断,对各类刑罚案狱的判决可称公平。

涿郡太守郑昌上疏说:“如今圣明的君主亲自对刑罚诉讼做最后的裁决,就算不设置廷尉平一职,司法也会很公正;但是要想为后世立下规范,那么不如从删改、修订法令条文开始。一旦各项律令确定,百姓就会明白怎样做才会不触犯国家法令,狡诈奸猾的官吏也就无计可施了。现在没有从根本上加以改正,却设置廷尉平从细枝末节上补救,一旦朝政略微放松,陛下对裁决案狱有所倦怠,那么廷尉平就会揽权弄法,成为祸乱天下的罪魁祸首。”

汉昭帝时期,匈奴曾经派四千骑兵以行围打猎为名到车师国去。后来汉朝派五将军攻击匈奴,在车师打猎的匈奴骑兵遑遑不安,撤兵离去,车师国再一次恢复了与汉朝的联系。匈奴得知后十分恼火,召车师国太子军宿到匈奴去,打算将他扣作人质。军宿是焉耆王的外孙,不愿意到匈奴充当人质,于是逃到焉耆,车师王因此改立另一个儿子乌贵为太子。乌贵当上车师国王之后,与匈奴结成婚姻关系,并建议匈奴将汉朝与乌孙的联系通道截断。

是岁,侍郎会稽郑吉与校尉司马憙,将免刑罪人田渠犁,积谷,发城郭诸国兵万余人与所将田士千五百人共击车师,破之;车师王请降。匈奴发兵攻车师;吉、憙引兵北逢之,匈奴不敢前。吉、憙即留一候与卒二十人留守王,吉等引兵归渠犁。车师王恐匈奴兵复至而见杀也,乃轻骑奔乌孙。吉即迎其妻子,传送长安。匈奴更以车师王昆弟兜莫为车师王,收其余民东徙,不敢居故地。而郑吉始使吏卒三百人往田车师地以实之。

上自初即位,数遣使者求外家。久远,多似类而非是。是岁,求得外祖母王媪及媪男无故、武。上赐无故、武爵关内侯。旬日间,赏赐以钜万计。

这一年,侍郎会稽人郑吉与校尉司马憙,带领被免去刑罚的犯人在渠犁屯田,积攒谷物,同时调集西域各个城邦国家的军队一万余人,会合二人带领的屯田士兵一千五百人一起攻击车师国,结果大败车师国;车师王乌贵请求投降。匈奴获悉后,派兵攻击车师;郑吉、司马憙带领军队向北迎击,匈奴军不敢继续前进。郑吉、司马憙就留下一名下级军官带领二十名士兵负责监视车师王,自己则带领军队回到渠犁。车师王担心匈奴会再派军队来杀死他,于是轻骑逃到乌孙。郑吉就把车师国国王的妻子、儿女接来,用驿马送到长安。匈奴于是立车师王乌贵的弟弟兜莫为车师王,将车师国剩余的百姓召集起来向东迁徙,不敢再在原来的地方居住。郑吉便开始派官吏士兵到车师屯田,以充实该地,第一次派了三百人。

汉宣帝自即位以来,数次派使者调查打听他外祖父家的消息。但是因为时间隔得太久,查找到的人家,大多数虽然很像但是实际上不是。这一年,找到了他的外祖母王媪以及王媪的儿子王无故和王武。汉宣帝赐予王无故、王武关内侯爵位。短短十天时间,给王家的奖赏就数以万计。

四年(乙卯,公元前66年)

春二月,赐外祖母号为博平君,封舅无故为平昌侯,武为乐昌侯。

夏五月,山阳、济阴 雹如鸡子,深二尺五寸,杀二十余人,飞鸟皆死。

诏:“自今子有匿父母、妻匿夫、孙匿大父母,皆勿治。”

立广川惠王孙文为广川王。

霍显及禹、山、云自见日侵削,数相对啼泣自怨。山曰:“今丞相用事,县官信之,尽变易大将军时法令,发扬大将军过失。又,诸儒生多窭人子,远客饥寒,喜妄说狂言,不避忌讳,大将军常仇之。今陛下好与诸儒生语,人人自书对事,多言我家者。尝有上书言我家昆弟骄恣,其言绝痛,山屏不奏。后上书者益黠,尽奏封事,辄使中书令出取之,不关尚书,益不信人。又闻民间 言‘霍氏毒杀许皇后’,宁有是邪?”显恐急,即具以实告禹、山、云。禹、山、云惊曰:“如是,何不早告禹等!县官离散、斥逐诸婿,用是故也。此大事,诛罚不小,奈何?”于是始有邪谋矣。

四年(乙卯,公元前66年)

春季二月,汉宣帝赐予他外祖母“博平君”的称号,将他的舅父王无故封为平昌侯,王武为乐昌侯。

夏季五月,山阳、济阴两地降下一场如同鸡蛋大小的冰雹,落在地上的冰雹深二尺五寸,有二十余人被冰雹砸死,当地的鸟也因这场冰雹而全部丧生。

汉宣帝颁布诏书说:“从今往后,凡是儿子藏匿父母、妻子藏匿丈夫、孙子藏匿祖父母的,全都不治罪。”

汉宣帝将广川惠王的孙子刘文立为广川王。

霍显和霍禹、霍山、霍云眼见霍家的权势逐渐被削弱,数次聚在一起相对痛哭,悔不当初。霍山说:“如今丞相掌权,备受天子的信任,把大将军在世时候的法令全都更改了,还故意宣传大将军的过失。另外,那些儒生大多出身卑微,从偏远的地方来到京城,无衣无食,但是口吐狂言,丝毫不懂得避讳,大将军向来痛恨他们。但是现在皇上却十分愿意与这些迂腐的儒生聊天,他们每个人都上书奏事,纷纷说我们霍家的坏话。曾经还有人上书说我们兄弟骄纵霸道,措词十分激烈,被我压了下来没有呈奏。后来上书的人越发狡猾,全都改为秘密上奏,而皇上也派中书令将奏章取走,并不经由尚书,对我更加不信任。又听闻民间流言纷纷‘霍氏将许皇后毒死’,难道真的有这回事吗?”霍显心中恐惧焦急,就把实情告诉了霍禹、霍山、霍云。霍禹、霍山、霍云十分震惊,说道:“果真如此,为什么不早点让我们知道!皇上将霍家女婿离散、贬斥、放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是大事,万一泄露出去,一定难逃严惩,如何是好?”于是开始萌生反叛朝廷的念头。

云舅李竟所善张赦,见云家卒卒,谓竟曰:“今丞相与平恩侯用事,可令太夫人言太后,先诛此两人。移徙陛下,在太后耳。”长安男子张章告之,事下廷尉、执金吾,捕张赦等。后有诏,止勿捕。山等愈恐,相谓曰:“此县官重太后,故不竟也。然恶端已见,久之犹发,发即族矣,不如先也。”遂令诸女各归报其夫,皆曰:“安所相避!”

会李竟坐与诸侯王交通,辞语及霍氏,有诏:“云、山不宜宿卫,免就第。”山阳太守张敞上封事曰:“臣闻公子季友有功于鲁,赵衰有功于晋,田完有功于齐,皆畴其庸,延及子孙。终后田氏篡齐,赵氏分晋,季氏颛鲁。故仲尼作《春秋》,迹盛衰,讥世卿最甚。乃者大将军决大计,安宗庙,定天下,功亦不细矣。夫周公七年耳,而大将军二十岁,海内之命断于掌握。方其隆盛时,感动天地,侵迫阴阳。朝臣宜有明言曰:‘陛下褒宠故大将军以报功德足矣。间者辅臣颛政,贵戚太盛,君臣之分不明,请罢霍氏三侯皆就第;及卫将军张安世,宜赐几杖归休,时存问召见,以列侯为天子师。’明诏以恩不听,群臣以义固争而后许之。天下必以陛下为不忘功德而朝臣为知礼,霍氏世世无所患苦。今朝廷不闻直声,而令明诏自亲其文,非策之得者也。今两侯已出,人情不相远,以臣心度之,大司马及其枝属必有畏惧之心。夫近臣自危,非完计也。臣敞愿于广朝白发其端,直守远郡,其路无由。唯陛下省察。”上甚善 其计,然不召也。

霍云的舅父李竟有一位十分要好的朋友名为张赦,见到霍云一家惶惶不安,就对李竟说:“现在是丞相魏相以及平恩侯许广汉掌权,可以叫霍太夫人进言上官太后,先把这两个人杀掉。废除当今皇上,重新立一位皇帝,全都在太后的一句话。”后来被长安男子张章举报,汉宣帝把这件事交给廷尉和执金吾处理,于是抓捕张赦等人。后来,汉宣帝颁布诏书,阻止了抓捕行动。霍山等人更加恐慌,相互商讨说:“这是皇上看在太后的面上,所以没有深究。但是已经能够看出苗头不妙,时间一久还是会暴露,一旦暴露了,那便是灭门之灾,倒不如先下手。”因此让霍家女儿各自返家告诉自己的丈夫,霍家的各位女婿都说:“大祸一到,我们都跑不了!”

恰巧李竟因为被指控与诸侯王结交而被朝廷治罪,审讯中的供词与霍氏家族有关联,汉宣帝因此颁布诏书命令:“霍云、霍山已经不适合再在宫中任职,就免去职位回家吧。”山阳太守张敞给汉宣帝上了一道秘密奏章,说道:“我听闻,春秋时期,公子季友对鲁国有功劳,赵衰对晋国有功劳,田完对齐国有功劳,他们全得到了本国的酬劳,还延及子孙后代。但是后来,田氏篡取了齐国政权,赵氏将晋国瓜分,季氏则在鲁国专权。因此,孔子作《春秋》,注重体现各国的兴衰存亡,对卿大夫世袭制度提出严厉批评。先前,多亏大将军霍光作出重大决策,这才使宗庙平安、国家安稳,功劳也不算小。周公辅政不过七年,但是大将军掌管国家的命运长达二十年之久。在他掌握大权的鼎盛时期,威势震天动地,势力侵凌日月。朝中大臣应该明确指出:‘陛下对已故大将军的褒奖和宠信,足以回报他对国家的功劳。但是最近辅政大臣把持朝政,外戚势力又过大,君臣之间没有明显的区别,因此请求免去霍氏三侯的官职让他们回家;至于卫将军张安世,应该赏赐几案和手杖,让他退休,由陛下经常性地召见慰问,以列侯的身份作为天子的老师。’陛下则公开颁布诏书表示他们对国家有功劳,所以不能听从大臣所请,大臣们再据理力争,之后陛下予以批准。这样一来,天下人就都会觉得陛下没有忘记老臣的功劳而群臣又知礼,霍氏一家也可以世代无忧。如今,朝中听不到直言,却让陛下自己颁布诏书,这是很失策的。如今霍氏两侯已经被逐出宫廷,人们的心情和想法相差不远,所以据我揣测,大司马霍禹及其亲戚僚属等一定会心存畏惧。致使天子的近臣恐慌自危,并不是万全的办法。我愿意在朝中将我的看法公开提出,当作开端,只是我现在在遥远的山阳郡,所以无法实现。希望陛下仔细考虑。”汉宣帝很欣赏张敞的提议,但是并没有召他来京。

禹、山等家数有妖怪,举家忧愁。山曰:“丞相擅减宗庙羔、菟、蛙,可以此罪也。”谋令太后为博平君置酒,召丞相、平恩侯以下,使范明友、邓广汉承太后制引斩之,因废天子而立禹。约定,未发,云拜为玄菟太守,太中大夫任宣为代郡太守。会事发觉。秋七月,云、山、明友自杀,显、禹、广汉等捕得,禹要斩,显及诸女昆弟皆弃市,与霍氏相连坐诛灭者数十家。太仆杜延年以霍氏旧人,亦坐免官。八月己酉,皇后霍氏废,处昭台宫。乙丑,诏封告霍氏反谋者男子张章、期门董忠、左曹杨恽、侍中金安上、史高皆为列侯。恽,丞相敞子;安上,车骑将军日 弟子;高,史良娣兄子也。

霍禹、霍山等人家中屡次出现妖异事件,全家人都十分担忧。霍山说:“丞相私自减少宗庙祭祀所用的羔羊、兔子和青蛙,可以用这件事当作借口向他问罪。”密谋让上官太后安排酒宴招待博平君王媪,命令丞相魏相、平恩侯许广汉和他们的下属作陪,之后让范明友、邓广汉奉太后之命杀掉他们,借机废黜汉宣帝,改立霍禹为皇帝。密谋已定,还没有发动,汉宣帝任命霍云担任玄菟太守,太中大夫任宣担任代郡太守。就在这个时候,霍氏的政变阴谋被发觉。秋季七月,霍云、霍山、范明友自尽,霍显、霍禹、邓广汉等被抓捕,霍禹被腰斩,霍显和霍氏兄弟姐妹全都被当众处死,有数十家因为与霍氏有牵扯而被诛杀。太仆杜延年因为是霍家的旧友,也被免去官职。八月己酉日,霍皇后遭到废黜,被囚禁在昭台宫。乙丑日,汉宣帝颁布诏书,把举报霍氏密谋政变的男子张章、期门董忠、左曹杨恽、侍中金安上、史高封为列侯。杨恽,是前丞相杨敞的儿子;金安上,是前车骑将军金日 弟弟的儿子;史高,是史良娣哥哥的儿子。

初,霍氏奢侈,茂陵徐生曰:“霍氏必亡。夫奢则不逊,不逊则侮上。侮上者,逆道也。在人之右,众必害之。霍氏秉权日久,害之者多矣。天下害之,而又行以逆道,不亡何待!”乃上疏言:“霍氏泰盛,陛下即爱厚之,宜以时抑制,无使至亡。”书三上,辄报闻 。其后霍氏诛灭,而告霍氏者皆封,人为徐生上书曰:“臣闻客有过主人者,见其灶直突 ,傍有积薪,客谓主人:‘更为曲突,远徙其薪,不者且有火患。’主人嘿然不应。俄而家果失火,邻里共救之,幸而得息。于是杀牛置酒,谢其邻人,灼烂者在于上行,余各以功次坐,而不录言曲突者。人谓主人曰:‘向使听客之言,不费牛酒,终亡火患。今论功而请宾,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邪?’主人乃寤而请之。今茂陵徐福,数上书言霍氏且有变,宜防绝之。向使福说得行,则国无裂土出爵之费,臣无逆乱诛灭之败。往事既已,而福独不蒙其功,唯陛下察之,贵徙薪曲突之策,使居焦发灼烂之右。”上乃赐福帛十匹,后以为郎。

当初,霍氏一家骄奢淫逸,茂陵人徐福就曾指出:“霍氏一定会灭亡。奢侈不懂得节制,就会傲慢不逊;傲慢不逊,就必定会冒犯主上。冒犯主上就是大逆不道。身处高位的人,一定会被众人妒忌。霍氏一家长时间把持朝政,受到很多人的妒忌。天下人妒忌,还作出大逆不道的事,怎么可能不走向灭亡呢!”因此上疏朝廷说:“霍氏一家权势过大,既然陛下厚爱他们,就应该时时对他们加以约束管制,不要让他们发展至灭亡的程度!”上书三次,汉宣帝都没有采纳。后来霍氏一家被诛杀,曾经举报过霍氏的人全被封赏,有人为徐福上书汉宣帝说:“我听闻,有一位客人去拜访主人,结果发现主人家的炉灶烟囱是直的,又有柴草堆在旁边,这位客人就对主人说:‘您应该将烟囱改为弯曲的,而且还应该把柴草搬到远处去,否则的话,就会引起火灾!’主人沉默不予理会。没过多久,主人家果真失火,邻居们前来救火,幸好把火扑灭。因此主人家杀牛设酒,向邻居们表达谢意,在救火过程中被烧伤的人还被请到上座,其余的人则分别按照出力大小依次就座,但是并没有请那位建议他将烟囱改弯的人。有人对这家主人说:‘要是当初听从那位客人的劝告,今日也就无需杀牛摆酒,也不会发生火灾。今天论功请客答谢各位,建议将烟囱改弯、移走柴草的人反倒没有功劳,而在救火的时候被烧得焦头烂额的人才是座上宾吗?’主人这才醒悟并将那位客人请来。茂陵人徐福多次上书说霍氏定会有谋反行为,应该提前加以防范制止。要是陛下听从了徐福的劝告,那么国家就无需划出土地分封列侯,大臣也不会谋反叛乱,遭受诛杀大祸。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但是只有徐福的功劳没有得到赏赐,愿陛下明察,嘉许他‘将柴草移走、将烟囱弯曲’的远见,让他居于‘焦头烂额’者之上!”汉宣帝这才赏赐徐福十匹绸缎,后来又任命他为郎官。

帝初立,谒见高庙,大将军光骖乘 ,上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后车骑将军张安世代光骖乘,天子从容肆体,甚安近焉。及光身死而宗族竟诛,故俗传霍氏之祸萌于骖乘。后十二岁,霍后复徙云林馆,乃自杀。

班固赞曰:霍光受襁褓之托,任汉室之寄,匡国家,安社稷,拥昭,立宣,虽周公、阿衡何以加此!然光不学亡术,暗于大理,阴妻邪谋,立女为后,湛溺盈溢之欲,以增颠覆之祸,死财三年,宗族诛夷,哀哉!

汉宣帝刚刚即位的时候,到汉高祖庙祭拜,大将军霍光陪乘,汉宣帝心里十分畏惧,就像芒刺在背一样不舒服。后来改由车骑将军张安世陪乘,汉宣帝这才觉得从容轻松,很安全亲近。等到霍光死了之后,他的宗族最终没能逃过诛杀,所以民间传说,霍家的灾难早在霍光陪汉宣帝乘车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十二年后,霍皇后被迁到云林馆囚禁,于是自杀。

班固赞叹说:霍光接受辅佐幼主的重托,承担着汉朝安危存亡的重担,匡正扶持国家,使社稷安定,维护汉昭帝,拥立汉宣帝,就算是周公、伊尹,又如何能胜过他!但是霍光不学无术,不懂大理,对妻子谋逆的行为加以隐瞒,拥立自己的女儿做皇后,深陷于过多的欲望中难以自拔,导致覆亡的灾祸加剧,他死后才三年,其宗族就遭受覆灭之灾,实在令人悲哀!

臣光曰:霍光之辅汉室,可谓忠矣;然卒不能庇其宗,何也?夫威福者,人君之器也,人臣执之,久而不归,鲜不及矣。以孝昭之明,十四而知上官桀之诈,固可以亲政矣,况孝宣十九即位,聪明刚毅,知民疾苦,而光久专大柄,不知避去,多置私党,充塞朝廷,使人主蓄愤于上,吏民积怨于下,切齿侧目,待时而发。其得免于身,幸矣,况子孙以骄侈趣之哉!虽然,向使孝宣专以禄秩赏赐富其子孙,使之食大县,奉朝请,亦足以报盛德矣;乃复任之以政,授之以兵,及事丛衅积,更加裁夺,遂至怨惧以生邪谋,岂徒霍氏之自祸哉?亦孝宣酝酿以成之也。昔斗椒作乱于楚,庄王灭其族而赦箴尹克黄,以为子文无后,何以劝善。夫以显、禹、云、山之罪,虽应夷灭,而光之忠勋不可不祀;遂使家无噍类,孝宣亦少恩哉!

九月,诏减天下盐贾。又令郡国岁上系囚以掠笞若瘐 死者,所坐县、名、爵、里,丞相、御史课殿最以闻。

十二月,清河王年坐内乱废,迁房陵。

臣司马光说:霍光对汉朝的辅佐,可以说无比忠诚;但终究还是没能保护自己的宗族,这是为什么呢?威严权柄,那是君主才能享受的,要是由臣下享有,长时间没有归还君主,那么很少能逃脱被灭亡的命运。凭借汉昭帝的聪慧,十四岁就能够洞悉上官桀的狡诈行为,本就可以亲自处理朝政了,更何况汉宣帝十九岁时即位,聪慧刚毅,洞悉百姓疾苦,但是霍光依旧长期把持大权,不知引退,反而在朝廷里广泛培养私党,导致君主积蓄愤怒于上,官、民积蓄不满于下,恨之入骨,侧目而视,全都在伺机发动。霍光自己能够免祸,已经十分侥幸了,何况子孙越发蛮横骄奢呢!尽管这样,要是当初汉宣帝只是用官阶及俸禄奖赏霍光的子孙,让他们富裕,让他们享有大县的收入,定期来觐见皇帝,这也就足以回报霍光的大德了;但是汉宣帝依旧让他们把持朝政,还授予他们兵权,等到事态严重了,才对他们进行裁夺,导致他们害怕怨恨,生出谋反的阴谋,难道这仅仅是霍氏自己招致的灾祸吗?这也是汉宣帝长时间酝酿而成的。春秋时期,斗椒在楚国作乱,楚庄王将他的宗族灭掉,反而赦免了身为箴尹的斗克黄,认为要是没有让当初对于国家有功的斗子文留下后代,就对勉励人们行善立功不利。以霍显、霍禹、霍云、霍山所犯的罪行,理应将其全族灭掉,但是却不能没有人祭祀立下大功的忠臣霍光;可汉宣帝居然把他全族老小全都处死,一个没留,也未免过于刻薄寡恩了!

九月,汉宣帝颁布诏书降低天下的盐价。还命令各郡、国,每年把本地因为受刑或者因病饿而死的囚犯的县份、姓名、官爵以及所居邑里奏报朝廷,由丞相、御史审查核实后,把最重要的向汉宣帝上奏。

十二月,清河王刘年因为受到乱伦的指控,被废除王爵,贬居房陵。

是岁,北海太守庐江朱邑以治行第一入为大司农,勃海太守龚遂入为水衡都尉。先是,勃海左右郡岁饥,盗贼并起,二千石 不能禽制。上选能治者,丞相、御史举故昌邑郎中令龚遂,上拜为勃海太守。召见,问:“何以治勃海,息其盗贼?”对曰:“海濒遐远,不沾圣化,其民困于饥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盗弄陛下之兵于潢池中耳。今欲使臣胜之邪,将安之也?”上曰:“选用贤良,固欲安之也。”遂曰:“臣闻治乱民犹治乱绳,不可急也;唯缓之,然后可治。臣愿丞相、御史且无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从事。”上许焉,加赐黄金赠遣。乘传至勃海界,郡闻新太守至,发兵以迎。遂皆遣还,移书敕属县:“悉罢逐捕盗贼吏,诸持锄、钩、田器者皆为良民,吏毋得问;持兵者乃为贼。”遂单车独行至府。盗贼闻遂教令,即时解散,弃其兵弩而持钩、锄,于是悉平,民安土乐业。遂乃开仓廪假贫民,选用良吏尉安牧养焉。遂见齐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俭约,劝民务农桑,各以口率种树畜养。民有带持刀剑者,使卖剑买牛,卖刀买犊,曰:“何为带牛佩犊!”劳来循行,郡中皆有畜积,狱讼止息。

乌孙公主女为龟兹王绛宾夫人。绛宾上书言:“得尚汉外孙,愿与公主女俱入朝。”

这一年,北海太守庐江人朱邑,因为治理地方以及个人品行均排名第一,被调任朝中担任大司农一职,勃海太守龚遂也被调入朝中出任水衡都尉。当初,勃海四周各郡遭遇荒年,百姓忍饥挨饿,盗贼群起,二千石官员不能抓获制止。汉宣帝下令召集有能力治理的官员,丞相、御史都举荐前昌邑国郎中令龚遂,因此汉宣帝任命龚遂为勃海太守。召见的时候,汉宣帝问龚遂:“你有什么办法将勃海郡治理好,还能平定那里的盗贼呢?”龚遂说:“勃海郡位于海滨,离京师很远,无法得到圣明君主的教化,当地百姓因饥寒而困苦,但是地方官吏却不知道加以体恤,所以才让陛下的子民偷取陛下的兵器,滋事扰民。如今陛下派我去是希望我镇压他们呢,还是抚慰他们?”汉宣帝说:“我挑选贤良的人才,自然是去抚慰他们。”龚遂说:“我听闻,治理作乱的百姓,就像整理一团乱麻一样,不能急于求成;只有先把紧张的局势缓解下来,之后才能进行治理。我请求丞相、御史不要用严苛的法令束缚我的行动,允许我相机行事。”汉宣帝批准了龚遂的请求,并赏赐黄金,派他前往。龚遂乘坐驿车到达勃海郡界,郡中官员听说新太守来了,派军队去迎接。龚遂把军队全都遣还,还给所属各县下达文书,命令:“将负责缉拿盗贼的官吏全部撤掉,只要手里拿着锄头、镰刀以及其他农具的,全都视为良民百姓,地方官吏不许刁难;只有手里拿着兵器的人才能算是盗贼。”之后,龚遂单车独自到郡衙门就职。盗贼们听说新太守的命令之后,立即解散,丢下兵器弓弩,拾起镰刀、锄头,所以盗贼全被平息,百姓安居乐业。龚遂于是下令将官仓打开,救济贫苦百姓,选派品行端正的官吏对百姓加以安抚治理。龚遂发现齐地的风俗奢靡,人们喜欢经营工商业,并不愿意在田间耕种,于是他便以身作则,倡导勤俭节约,鼓励百姓从事农业生产,依照各家人口的数量,规定必须种多少树,养多少家畜。凡是有带刀持剑的百姓,就让他们将剑卖掉购买耕牛,把刀卖掉购买牛犊,说道:“为什么不把耕牛和牛犊佩带在身上!”经过龚遂的辛勤劝勉,身体力行,最终让勃海郡内每家每户都有了积蓄,而刑狱讼案也大大减少。

嫁到乌孙国的汉朝公主刘解忧的女儿是龟兹国王绛宾的夫人。绛宾上书给汉宣帝说:“我十分荣幸娶到汉朝的外孙女为妻,愿意和公主的女儿一同到长安觐见。”

元康元年(丙辰,公元前65年)

春正月,龟兹王及其夫人来朝。皆赐印绶,夫人号称公主,赏赐甚厚。

初作杜陵,徙丞相、将军、列侯、吏二千石、訾百万者杜陵。

三月,诏以凤皇集泰山、陈留,甘露降未央宫,赦天下。有司复言悼园宜称尊号曰皇考。夏五月,立皇考庙。

冬,置建章卫尉。

赵广汉好用世吏子孙新进年少者,专厉强壮蠭气,见事风生,无所回避,率多果敢之计,莫为持难,终以此败。广汉以私怨论杀男子荣畜。人上书言之,事下丞相、御史按验。广汉疑丞相夫人杀侍婢,欲以此胁丞相,丞相按之愈急。广汉乃将吏卒入丞相府,召其夫人跪庭下受辞,收奴婢十余人去。丞相上书自陈,事下廷尉治。实丞相自以过谴笞傅婢,出至外第乃死,不如广汉言。帝恶 之,下广汉廷尉狱。吏民守阙号泣 者数万人,“臣生无益县官,愿代赵京兆死,使牧养小民!”广汉竟坐要斩。广汉为京兆尹,廉明,威制豪强,小民得职,百姓追思歌之。

元康元年(丙辰,公元前65年)

春季正月,龟兹王和他的夫人到长安朝见汉宣帝。汉宣帝赏赐给他们印信、绶带,封他的夫人公主称号,还给了十分丰厚的赏赐。

汉宣帝开始给自己建造陵墓杜陵,并把丞相、将军、列侯、二千石官员和家产在百万以上的人迁到杜陵。

三月,汉宣帝颁布诏书,因为有凤凰在泰山、陈留一带聚集,还有甘露降到未央宫,因此大赦天下。相关官员再一次进言称应该将汉宣帝的父亲刘进尊为“皇考”。夏季五月,修建皇考庙。

冬季,设置建章卫尉。

京兆尹赵广汉愿意任用那些世代是吏者的子孙里刚刚开始在官府任职的年轻人,对于他们的强壮与锐气以及他们办事雷厉风行、无所忌讳、果敢不犹豫的作风十分欣赏,但是最后还是因此而败亡。赵广汉因为个人的恩怨,处死了一个名为荣畜的男子。有人把这件事上报给朝廷,汉宣帝命令丞相、御史负责处理。赵广汉怀疑丞相魏相的夫人曾经杀死婢女,就打算通过这件事胁迫丞相,但是丞相反而加紧调查。于是赵广汉亲自率领官吏、兵卒冲进丞相府,将丞相夫人召来,还命她跪在院中接受询问,并抓走了十几个相府的奴婢。丞相魏相上书给汉宣帝替自己辩白,汉宣帝命令廷尉负责调查处理。调查结果证明,是丞相自己因为一名婢女犯了错误,对其责打,送到外宅之后才死去,而不是赵广汉说的那样。汉宣帝十分厌恶赵广汉的做法,下令抓捕赵广汉,关在廷尉狱中。官吏和百姓听闻赵广汉被抓,纷纷守在皇宫门前大哭,人数多达数万,有人说:“我活着对朝廷并无好处,我愿意替代赵京兆去死,让他留下来治理百姓!”但是赵广汉还是被处以腰斩。赵广汉身为京兆尹,清廉明察,用威严压制豪强,让百姓各得其所,所以深受百姓的怀念及歌颂。

是岁,少府宋畴坐议“凤皇下彭城,未至京师,不足美”,贬为泗水太傅。

上选博士、谏大夫通政事者补郡国守相,以萧望之为平原太守。望之上疏曰:“陛下哀愍百姓,恐德之不究,悉出谏官以补郡吏。朝无争臣,则不知过,所谓忧其末而忘其本者也。”上乃征望之入守少府。

东海太守河东尹翁归,以治郡高第入为右扶风。翁归为人,公廉明察,郡中吏民贤、不肖及奸邪罪名尽知之。县县各有记籍,自听其政。有急名则少缓之。吏民小解,辄披籍。取人必于秋冬课吏大会中及出行县,不以无事时。其有所取也,以一警百。吏民皆服,恐惧,改行自新。其为扶风,选用廉平疾奸吏以为右职,接待有礼,好恶与同之;其负翁归,罚亦必行。然温良谦退,不以行能骄人,故尤得名誉于朝廷。

初,乌孙公主少子万年有宠于莎车王。莎车王死而无子,时万年在汉,莎车国人计,欲自托于汉,又欲得乌孙心,上书请万年为莎车王。汉许之,遣使者奚充国送万年。万年初立,暴恶,国人不说。

这一年,少府宋畴因为被指控宣称“凤凰飞集彭城,没有到达长安,不足以赞美”,而被贬为泗水国太傅。

汉宣帝选拔精通政事的博士、谏大夫担任郡太守及封国丞相,任命萧望之为平原太守。萧望之上疏说:“陛下爱惜百姓,总担心恩德无法遍及天下,把朝中的谏官全部派到各郡、国管理地方事务。但是朝中却没有了敢于直谏的臣子,这样就无法让陛下掌握朝政的缺失,这就是我所说的只顾及末梢反倒忘记了根本。”因此汉宣帝征调萧望之为少府。

东海太守河东人尹翁归,因为治理郡务成绩优秀,被调至京师出任右扶风。尹翁归为人公平、清廉、明察,对于郡中官吏以及寻常百姓的好坏和奸邪之徒的罪状十分了解。他对自己治下的每个县的情况都有专门的记录,他也亲自处理各县的政务。凡是下属处理事务过于苛急时,他就命其用稍加平缓的方式加以处理。要是下属官吏处理事情微有懈怠,他便亲自翻阅相关记载敦促。尹翁归抓捕罪犯,都是在秋冬时节考核官吏大会时,或是出巡到各县时,并不会在平时无事的时候进行。他抓捕罪犯,目的在于警戒众人。官吏和百姓无不对他敬服,心怀敬畏,改过自新。尹翁归担任右扶风,选拔廉洁公正、嫉恶如仇的官员担任高级职务;接人待物十分注重礼节,不管自己喜欢还是厌恶,都同样看待;但是对于违抗命令的人,也一定严加惩处。但是尹翁归为人温和谦逊,从来不依仗自己的才能轻视别人,因此在朝中特别受到称颂。

当初,嫁给乌孙王的汉朝公主的小儿子万年得到莎车王的宠爱。莎车王死了之后,没有子嗣,当时万年还在汉朝,莎车国人经过商议,既想得到汉朝的庇护,又想获取乌孙国的欢心,所以上书汉朝,请求将万年立为莎车王。汉朝同意了他们的请求,派使者奚充国将万年护送到莎车去。万年刚刚成为莎车国王,就异常凶狠残暴,莎车国人很不满。

上令群臣举可使西域者。前将军韩增举上党冯奉世以卫候使持节送大宛诸国客至伊循城。会故莎车王弟呼屠徵与旁国共杀其王万年及汉使者奚充国,自立为王。时匈奴又发兵攻车师城,不能下而去。莎车遣使扬言“北道诸国已属匈奴矣”,于是攻劫南道,与歃盟畔汉,从鄯善以西皆绝不通。都护郑吉、校尉司马憙皆在北道诸国间,奉世与其副严昌计,以为不亟击之,则莎车日强,其势难制,必危西域,遂以节谕告诸国王,因发其兵,南北道合万五千人,进击莎车。攻拔其城,莎车王自杀,传其首诣长安,更立他昆弟 子为莎车王。诸国悉平,威振西域,奉世乃罢兵以闻。帝召见韩增曰:“贺将军所举得其人。”

奉世遂西至大宛。大宛闻其斩莎车王,敬之异于他使,得其名马象龙而还。上甚说 ,议封奉世。丞相、将军皆以为可,独少府萧望之以为:“奉世奉使有指,而擅制违命,发诸国兵,虽有功效,不可以为后法。即封奉世,开后奉使者利以奉世为比,争逐发兵,要功万里之外,为国家生事于夷狄,渐不可长。奉世不宜受封。”上善望之议,以奉世为光禄大夫。

汉宣帝命令群臣推举能够到西域出使的人选。前将军韩增推荐上党人冯奉世以卫候身份担任使者,携带皇帝符节,护送大宛等国的客人去伊循城。恰巧前莎车王的弟弟呼屠徵集合邻国势力将他们的国王万年及汉朝使者奚充国杀死,自立为莎车王。当时,匈奴又一次出兵攻击车师城,没能攻克,撤兵返回。莎车国派使者四处扬言:“西域北路的各个国家已经归属匈奴了。”因此派军队攻打南路各国,强迫各国背离汉朝,致使西域地区自鄯善国以西全都与汉朝绝交。这个时候都护郑吉、校尉司马憙全在北路各国,冯奉世和其副使严昌商量,觉得要是不立即进攻莎车国,那么莎车国将日益强大,难以掌控,一定会危及整个西域,因此以皇帝符节告谕各国的国王,征调各国军队,汇集南北两路共计一万五千人,进攻莎车国。最后莎车城被攻破,莎车王自尽,其头颅被送至长安,将前莎车王其余兄弟的儿子立为莎车王。冯奉世带领军队平定各国,威势震动西域,之后罢兵,上报朝廷。汉宣帝召见韩增说:“恭喜将军,你举荐的人十分出色。”

冯奉世西到大宛。大宛王获悉他将莎车王杀死,因此对他十分恭敬,与对其他的使臣不同,大宛国进献给汉朝皇帝一匹名为象龙的名马,冯奉世把它带回长安。汉宣帝十分高兴,与朝臣商讨,打算将冯奉世封为侯。丞相、将军等都觉得可以,只有少府萧望之有不同观点:“冯奉世身为朝廷的使臣,有特定的任务,但是他却背弃使命,私自以皇上的名义征调各国军队,尽管立下功劳,但是不能让后人模仿。要是将冯奉世封为侯,今后奉命出使的人都会把他当作榜样,争相征调各国军队,以图谋在万里之外建功,这样会让国家在外族地区滋生事端,这种风气绝对不可助长。所以冯奉世不应当受封。”汉宣帝觉得萧望之的话非常有道理,因此任命冯奉世为光禄大夫,没有封侯。

二年(丁巳,公元前64年)

春正月,赦天下。

上欲立皇后,时馆陶主母华倢伃及淮阳宪王母张倢伃、楚孝王母卫倢伃皆爱幸。上欲立张倢伃为后,久之,惩艾 霍氏欲害皇太子,乃更选后宫无子而谨慎者。二月乙丑,立长陵王倢伃为皇后,令母养太子;封其父奉光为邛成侯。后无宠,希得进见。

五月,诏曰:“狱者,万民之命。能使生者不怨,死者不恨,则可谓文吏矣。今则不然。用法或持巧心,析律二端,深浅不平,奏不如实,上亦亡由知,四方黎民将何仰哉!二千石各察官属,勿用此人。吏或擅兴徭役,饰厨传,称过使客,越职逾法以取名誉。譬如践薄冰以待白日,岂不殆哉!今天下颇被疾疫之灾,朕甚愍之,其令郡国被灾甚者,毋出今年租赋。”

又曰:“闻古天子之名,难知而易讳也;其更讳询。”

匈奴大臣皆以为“车师地肥美,近匈奴,使汉得之,多田积谷,必害人国,不可不争”。由是数遣兵击车师田者。郑吉将渠犁田卒七千余人救之,为匈奴所围。吉上言:“车师去 渠犁千余里,汉兵在渠犁者少,势不能相救,愿益田卒。”上与后将军赵充国等议,欲因匈奴衰弱,出兵击其右地,使不得复扰西域。

二年(丁巳,公元前64年)

春季正月,大赦天下。

汉宣帝想要重新立皇后。当时,馆陶公主的母亲华倢伃和淮阳宪王的母亲张倢伃、楚孝王的母亲卫倢伃都很受汉宣帝的宠爱。汉宣帝打算立张倢伃为皇后,但是一直没能确定下来,因为有前皇后霍成君想要谋害皇太子的前车之鉴,就想选择后宫中那些没有儿子而且行为恭谨的人立为皇后。二月乙丑日,汉宣帝将长陵人王倢伃立为皇后,让她成为皇太子的母亲抚养太子;将她的父亲王奉光封为邛成侯。新皇后因为不受皇帝宠爱,几乎不能见到皇上。

五月,汉宣帝颁布诏书说:“刑狱,与百姓的生命息息相关。只有让活着的人不抱怨,死去的人不怨恨,才可以称之为称职的官员。如今却并非这样。有的官员用诈使巧,玩弄法令,断章取义,随意曲解法律条文,判决狱案的轻重不公平,还不能如实上奏,连我都不能了解真相,四方的百姓还能依靠什么、指望什么呢!二千石官员要各自监管好自己的下属,不能任用这样的人。还有的官员私自征发徭役,装修宾馆驿站,摆设筵席,讨好过往使者及官员,超越职权违反规定,以此博取赞誉。这样的情况,就好像踩在薄冰上等候太阳出来,难道不危险吗?现在天下很多地方爆发疾病瘟疫,我十分忧心,凡是受灾严重的郡、国,百姓今年的田租赋税全部免除。”

汉宣帝在诏书上还宣布:“听闻古时候天子的名字,民间都很少用,这样方便避讳;所以我改名为刘询。”

匈奴国的大臣们都觉得“车师国土壤肥沃,又靠近匈奴,要是被汉朝占有,在那里大规模开垦田地,积攒谷物,一定会给我国带来危害,所以不能不把车师从汉朝手里抢过来”。因此数次派兵攻击在车师屯垦的汉人。郑吉带领在渠犁开垦屯田的汉朝士兵七千余人前来支援,遭到匈奴兵包围。郑吉派人报告汉宣帝说:“车师距离渠犁一千余里,在渠犁的汉军兵力微弱,难以支援车师,希望可以增派屯田军队。”汉宣帝与后将军赵充国等商量之后决定乘匈奴国力衰败的好机会,出兵攻击他们的右翼地区,让他们再也不能入侵西域各国。

魏相上书谏曰:“臣闻之:救乱诛暴,谓之义兵,兵义者王。敌加于己,不得已而起者,谓之应兵,兵应者胜。争恨小故,不忍愤怒者,谓之忿兵,兵忿者败。利人土地、货宝者,谓之贪兵,兵贪者破。恃国家之大,务民人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此五者,非但人事,乃天道也。间者匈奴尝有善意,所得汉民,辄奉归之,未有犯于边境。虽争屯田车师,不足致意中。今闻诸将军欲兴兵入其地,臣愚不知此兵何名者也!今边郡困乏,父子共犬羊之裘,食草莱之实,常恐不能自存,难以动兵。‘军旅之后,必有凶年’,言民以其愁苦之气伤阴阳之和也。出兵虽胜,犹有后忧,恐灾害之变因此以生。今郡国守相多不实选,风俗尤薄,水旱不时。按今年子弟杀父兄、妻杀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臣愚以为此非小变也。今左右不忧此,乃欲发兵报纤介之忿于远夷,殆孔子所谓:‘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上从相言,止。遣长罗侯常惠将张掖、酒泉骑往车师,迎郑吉及其吏士还渠犁。召故车师太子军宿在焉耆者,立以为王;尽徙车师国民令居渠犁,遂以车师故地与匈奴。以郑吉为卫司马,使护鄯善以西南道。

丞相魏相上书劝谏汉宣帝说:“我听说,拯救混乱、除暴安良,可以称为‘义兵’,兵行仁义便可称王于天下。要是被敌人侵略,迫不得已而应战,那么称为‘应兵’,也可以获取胜利。因为一点微小的仇恨,不能控制住愤怒而出兵,那么称为‘忿兵’,忿兵往往会失败。贪图别的国家的土地、财富而发兵,那么称为‘贪兵’,贪兵一定会败给别人。自恃自己国家强大,人口众多,打算在敌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威势,那么称为‘骄兵’,骄兵一定会灭亡。以上五种情况,不单纯为人事,实际上是上天的意志。最近,匈奴曾经向我国表达出善意,他们对于得到的汉朝百姓,能够立即送回,并没有入侵我国的边境。虽然和我们国家争夺屯田的车师,我认为这不足以在意。如今得知各位将军想要兴兵攻进匈奴境内,恕我愚昧,不知道这次举兵的名义是什么!如今边境各郡都十分疲乏,百姓们父子共穿同一件狗皮或者羊皮的衣服,依靠野草野果填饱肚子,他们对于自己的生存状况常常十分担忧,难以征召他们去当兵打仗。‘军事行动结束之后,一定会出现灾年’,也就是说百姓们用他们的愁苦之气打破了天地之间的阴阳和谐。因此一旦兴兵,就算赢得了胜利,也会带来后患,恐怕灾难从此产生。现在各郡太守、封国丞相大多不称职,风俗尤为不正,水旱灾害不断发生。就在今年,儿子杀死父亲、弟弟杀死哥哥、妻子杀死丈夫的共计二百二十二人,在我看来这种情况绝非小事。目前陛下身边的人不为此事忧虑,反倒想发兵去遥远的蛮夷之地报复细小的仇怨,恐怕就像孔子所说的:‘我担心季孙氏的祸端,并不在颛臾国,而是在萧墙之内。’”汉宣帝听从了魏相的劝诫,终止了想要发兵的想法,只是派长罗侯常惠带领张掖、酒泉的骑兵到车师去,接应郑吉和他所带领的将士返回渠犁。又召前车师太子、正在焉耆的军宿,将其立为车师王;把车师国所有百姓迁移到渠犁地区居住,把原车师国的地区让给匈奴。汉宣帝委任郑吉为卫司马,负责鄯善以西的南路地区的安全。

魏相好观汉故事及便宜章奏,数条汉兴已来国家便宜行事及贤臣贾谊、晁错、董仲舒等所言,奏请施行之。相敕掾史按事郡国,及休告 ,从家还至府,辄白四方异闻。或有逆贼、风雨灾变,郡不上,相辄奏言之。与御史大夫丙吉同心辅政,上皆重之。

丙吉为人深厚,不伐善 。自曾孙遭遇,吉绝口不道前恩,故朝廷莫能明其功也。会掖庭宫婢则令民夫上书,自陈尝有阿保之功,章下掖庭令考问,则辞引使者丙吉知状。掖庭令将则诣御史府以视吉,吉识,谓则曰:“汝尝坐养皇曾孙不谨,督笞汝,汝安得有功!独渭城胡组、淮阳郭徵卿有恩耳。”分别奏组等共养劳苦状。诏吉求组、徵卿,已死,有子孙,皆受厚赏。诏免则为庶人,赐钱十万。上亲见问,然后知吉有旧恩而终不言,上大贤之。

帝以萧望之经明持重,议论有余,材任宰相,欲详试其政事,复以为左冯翊。望之从少府出为左迁,恐有不合意,即移病。上闻之,使侍中成都侯金安上谕意曰:“所用皆更治民以考功。君前为平原太守日浅,故复试之于三辅,非有所闻也。”望之即起视事。

魏相喜好阅读与汉朝旧事有关的记载以及前人提出改良建议的奏章,数次列举汉朝自建国以来推行的对于国家有利的措施和贤臣贾谊、晁错、董仲舒等人的提议,奏请汉宣帝批准推行。丞相府的官员因为公事去郡国或者休假自家返回相府,魏相都让他们把各地发生的奇闻异事告诉自己。要是有的地区出现谋反之事,或者发生自然灾害,郡国并不直接报告给朝廷,而是通过魏相上报朝廷。魏相与御史大夫丙吉齐心协力辅佐朝政,汉宣帝十分倚重二人。

丙吉为人深沉忠厚,从来不夸耀自己的功劳。自汉宣帝即位以来,丙吉闭口不提从前对汉宣帝的恩德,所以朝廷里没有人知道他的功劳。恰巧一个名为则的掖庭所属的宫婢让自己的平民丈夫给朝廷上书,述说当年自己对皇帝的抚养之功,汉宣帝命令掖庭令主管调查这件事,宫婢则在供词里提及丙吉知道当时的情况。掖庭令把宫婢带至御史府面见丙吉,丙吉认出她,对她说:“当年你抚养皇曾孙的时候,因为照顾不细致周到,我还曾经责打过你,你有什么功劳?只有渭城人胡组、淮阳人郭徵卿有恩于皇曾孙。”因此把胡组等当年一同辛苦抚养的情况上报给汉宣帝。汉宣帝颁布诏书,命令丙吉找寻胡组、郭徵卿,但是她们二人已经过世,只有子孙还在,也都得到了十分丰厚的奖赏。汉宣帝又颁布诏书免除则的宫婢身份,让她成为平民,赏赐给她十万钱。还亲自召见她,询问当年的情况,这才得知丙吉对自己有旧恩,但是一直没有说出来,汉宣帝被丙吉的贤德深深地感动了。

汉宣帝觉得萧望之通晓经学,为人稳重,善于分析讨论,才能堪比丞相,打算细致观察他对于政务的处理能力,就又任命他为左冯翊。萧望之原本是少府,如今却被降职,怀疑皇上对自己不满,于是上书汉宣帝,以有病作为理由,打算辞去官职。汉宣帝得知后,派侍中成都侯金安上对萧望之解释自己的意思说:“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考核你管理百姓的能力。从前你做平原太守的时间太短了,所以再一次调你去三辅地区试用,并非听到了对你不利的消息。”因此萧望之立即赴任处理政事。

初,掖庭令张贺数为弟车骑将军安世称皇曾孙之材美及征怪,安世辄绝止,以为少主在上,不宜称述曾孙。及帝即位而贺已死,上谓安世曰:“掖庭令平生称我,将军止之,是也。”上追思贺恩,欲封其冢为恩德侯,置守冢二百家。贺有子蚤死,子安世小男彭祖。彭祖又小与上同席研书指,欲封之,先赐爵关内侯。安世深辞贺封,又求损守冢户数,稍减至三十户。上曰:“吾自为掖庭令,非为将军也。”安世乃止,不敢复言。

上心忌故昌邑王贺,赐山阳太守张敞玺书,令谨备盗贼,察往来过客;毋下所赐书。敞于是条奏贺居处,著其废亡之效曰:“故昌邑王为人,青黑色,小目,鼻末锐卑,少须眉,身体长大,疾痿,行步不便。臣敞尝与之言,欲动观其意,即以恶鸟感之曰:‘昌邑多枭。’故王应曰:‘然,前贺西至长安,殊无枭;复来,东至济阳,乃复闻枭声。’察故王衣服、言语、跪起,清狂不惠。臣敞前言:‘哀王歌舞者张修等十人无子,留守哀王园,请罢归。’故王闻之曰:‘中人守园,疾者当勿治,相杀伤者当勿法,欲令亟死。太守奈何而欲罢之?’其天资喜由乱亡,终不见仁义如此。”上乃知贺不足忌也。

当初,掖庭令张贺多次在他弟弟车骑将军张安世的面前赞颂皇曾孙的才能,还谈到和皇曾孙相关的一些奇特预兆,张安世总是制止他说这些,觉得有年轻的皇上在上,不应该称颂皇曾孙。等到汉宣帝即位的时候,张贺已经离世,汉宣帝对张安世说:“当初掖庭令没有理由地赞颂我,将军阻止他是正确的。”汉宣帝追思怀念张贺对自己的恩情,打算将他追封为恩德侯,为他安排二百人家守墓。张贺的儿子去世得很早,就收张安世的小儿子张彭祖作为养子。张彭祖幼年的时候还与汉宣帝一同读书,所以汉宣帝想要封张彭祖为侯,于是先赐封他为关内侯。张安世对于张贺封侯一事坚决推辞,还请求把为张贺守墓的户数减少至三十户。汉宣帝说:“我是为了掖庭令,并非为了将军你!”张安世这才不敢再多言。

汉宣帝心中十分忌惮原昌邑王刘贺,赐给山阳太守张敞诏书,命令他严防盗贼,密切注意观察来往的人;还命令张敞不许把所赐的诏书公布出去。因此张敞将刘贺的起居行为一一奏报,清楚写出他被罢黜之后的情况,说:“原昌邑王皮肤青黑,眼睛细小,鼻尖下塌,胡须眉毛都很稀少,身材魁梧,但是有痿疾,行动不便。我曾经与他交谈,希望在说话的过程中观察他的心理活动,于是借用恶鸟诱导他说:‘昌邑地区有很多猫头鹰。’原昌邑王说:‘是啊,从前我到长安,没有见到过一只猫头鹰;回来的时候,东行至济阳,才听见猫头鹰的叫声。’我查看他的衣着、言语、跪下起立的行为,如同一个白痴。我曾对他说:‘您的父亲昌邑哀王的歌舞宫女张修等十人都没有子女,在哀王的墓地留守,请你将她们放回家吧。’他听到之后说道:‘宫女守墓,生病的不必治疗,彼此打架杀伤的也不被处置,我希望她们早早死去。太守为何要放她们走呢?’可见他的天性喜欢由乱而亡,终究不知道什么是仁义。”因此汉宣帝知道刘贺不足以忌惮。

三年(戊午,公元前63年)

春三月,诏封故昌邑王贺为海昏侯。

乙未,诏曰:“朕微眇 时,御史大夫丙吉,中郎将史曾、史玄,长乐卫尉许舜,侍中、光禄大夫许延寿,皆与朕有旧恩,及故掖庭令张贺,辅导朕躬,修文学经术,恩惠卓异,厥功茂焉。《诗》不云乎:‘无德不报。’封贺所子弟子侍中、中郎将彭祖为阳都侯,追赐贺谥曰阳都哀侯,吉为博阳侯,曾为将陵侯,玄为平台侯,舜为博望侯,延寿为乐成侯。”贺有孤孙霸,年七岁,拜为散骑、中郎将,赐爵关内侯。故人下至郡邸狱复作尝有阿保之功者,皆受官禄、田宅、财物,各以恩深浅报之。

吉临当封,病。上忧其不起,将使人就加印绋 而封之,及其生存也。太子太傅夏侯胜曰:“此未死也!臣闻有阴德者必飨其乐,以及子孙。今吉未获报而疾甚,非其死疾也。”后病果愈。

三年(戊午,公元前63年)

春季三月,汉宣帝颁布诏书封原昌邑王刘贺为海昏侯。

乙未日,汉宣帝颁布诏书说:“我做平民的时候,御史大夫丙吉,中郎将史曾、史玄,长乐卫尉许舜,侍中、光禄大夫许延寿全都对我有旧恩,还有已经故去的掖庭令张贺教导我,让我研究学习儒术,恩惠与众不同,功劳最大。《诗经》上说:‘没有不应该回报的恩情。’现在特封张贺的养子侍中、中郎将张彭祖为阳都侯,追赐张贺谥号为阳都哀侯,丙吉为博阳侯,史曾为将陵侯,史玄为平台侯,许舜为博望侯,许延寿为乐成侯。”张贺有一孤孙名为张霸,只有七岁,被任命为散骑、中郎将,赐爵为关内侯。所有汉宣帝之前的老相识,下至当初在郡邸狱中依照刑律服劳役的妇女,只要是曾经对他有抚养之恩的人,全都被赏赐官禄、土地、房屋、财物,各自依照恩德的深浅给予回报。

丙吉在受封的时候身患疾病。汉宣帝担心他一病不起,打算派人将博阳侯的印信送至他的手里,让他可以在生前受封。太子太傅夏侯胜说:“这一次丙吉不会死!我听闻,只要是积有阴德的人,一定会在生前得到回报,并延续到子孙后代。如今丙吉还没获得陛下的回报就病得很重,所以尽管有这个病但是并不会死。”后来丙吉的病果然痊愈。

张安世自以父子封侯,在位太盛,乃辞禄。诏都内别藏张氏无名钱以百万数。安世谨慎周密,每定大政,已决,辄移病出。闻有诏令,乃惊,使吏之丞相府问焉。自朝廷大臣,莫知其与议也。尝有所荐,其人来谢,安世大恨,以为:“举贤达能,岂有私谢邪!”绝弗复为通。有郎功高不调,自言安世。安世应曰:“君之功高,明主所知,人臣执事,何长短而自言乎!”绝不许。已而郎果迁。安世自见父子尊显,怀不自安,为子延寿求出补吏。上以为北地太守。岁余,上闵安世年老,复征延寿为左曹、太仆。

夏四月丙子,立皇子钦为淮阳王。皇太子年十二,通《论语》《孝经》。太傅疏广谓少傅受曰:“吾闻‘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今仕宦至二千石,官成名立,如此不去,惧有后悔。”即日,父子俱移病,上疏乞骸骨。上皆许之,加赐黄金二十斤,皇太子赠以五十斤。公卿故人设祖道供张东都门外,送者车数百两。道路观者皆曰:“贤哉二大夫!”或叹息为之下泣。

张安世觉得父子全被封侯,位高权重,就向汉宣帝请求辞掉俸禄。汉宣帝命令大司农所属都内衙门独自给张安世收着这笔无名钱,高达数百万。张安世为人谨慎严密,每次和皇帝商讨大事,决定之后,他总是称病退出。等到听闻皇帝宣布诏令之后,再装作十分震惊的样子,派人去丞相府询问。因此就算是朝廷大臣,也没人清楚他曾经参与这些事的决策。张安世曾经给朝廷举荐过一个人,这个人前来道谢,张安世很生气,说道:“为国家推荐贤能,难道可以私自接受感谢吗?”从此和那个人绝交。有一位郎官功绩很大,但是一直没能得到晋升,自己去请求张安世为他说话。张安世告诉他:“你有很大的功劳,皇上心中清楚,身为臣子,怎么可以自己品头论足!”坚决没有答应他。没过多久,这位郎官果然升官了。张安世看到自己父子地位尊贵,内心十分不安,因此就为儿子张延寿请求地方官职务。汉宣帝委任张延寿为北地太守。一年多之后,汉宣帝体恤张安世年老,又将张延寿调回朝廷,担任左曹、太仆。

夏季四月丙子日,汉宣帝将皇子刘钦立为淮阳王。皇太子十二岁,已经通晓《论语》《孝经》。太傅疏广对少傅疏受说:“我听闻‘懂得满足的人不会受到羞辱,知道适度的人不会遭遇危险’。现在我们的官位已经高达二千石,功成名就,要是再不离开,怕是将来会后悔。”当天,叔侄二人就一同以身体生病为理由,上疏汉宣帝请求退休。汉宣帝批准他们的请求,加赐二十斤黄金,皇太子也赠送五十斤黄金。公卿大臣及故人在东都门外设下酒宴,陈设帷帐,给他们饯行,前来相送的人所乘坐的车辆多达数百辆。沿途看热闹的人都称颂道:“两位大夫实在是贤明!”甚至有人为他们感叹落泪。

广、受归乡里,日令其家卖金共具 ,请族人、故旧、宾客,与相娱乐。或劝广以其金为子孙颇立产业者,广曰:“吾岂老悖 不念子孙哉!顾自有旧田庐,令子孙勤力其中,足以共衣食,与凡人齐。今复增益之以为赢余,但教子孙怠堕耳。贤而多财,则损其志;愚而多财,则益其过。且夫富者众之怨也,吾既无以教化子孙,不欲益其过而生怨。又此金者,圣主所以惠养老臣也,故乐与乡党、宗族共飨其赐,以尽吾余日,不亦可乎!”于是族人悦服。

颍川太守黄霸使邮亭、乡官皆畜鸡、豚,以赡鳏、寡、穷者;然后为条教,置父老、师帅、伍长,班行之于民间,劝以为善防奸之意,及务耕桑、节用、殖财、种树、畜养,去浮淫之费。其治,米盐靡密,初若烦碎,然霸精力能推行之。吏民见者,语次寻绎,问他阴伏以相参考。聪明识事,吏民不知所出,咸称神明,豪厘不敢有所欺。奸人去入他郡,盗贼日少。霸力行教化而后诛罚,务在成就全安长吏。许丞老,病聋,督邮白欲逐之。霸曰:“许丞廉吏,虽老,尚能拜起送迎,正颇重听何伤!且善助之,毋失贤者意!”或问其故,霸曰:“数易长吏,送故迎新之费,及奸吏因缘,绝簿书,盗财物。公私费耗甚多,皆当出于民。所易新吏又未必贤,或不如其故,徒相益为乱。凡治道,去其泰甚者耳。”霸以外宽内明,得吏民心,户口岁增,治为天下第一,征守京兆尹。顷之,坐法,连贬秩;有诏复归颍川为太守,以八百石居。

疏广和疏受回到家乡,每天都让家人卖掉黄金,设下酒宴,宴请族人、旧友、宾客等一起欢饮。有人劝疏广不如用黄金给子孙购置一些产业,疏广说:“我怎么会因为年纪大了就糊涂,不知道顾及子孙呢!我家本来就有土地房产,只要子孙们在上面辛勤劳作,就足以为他们提供衣食住行,过着和普通人同样的生活。如今要是再增加产业,让他们有盈余,只会让子孙们懒惰松懈。贤能的人,要是有太多的财产,意志就会被消磨;愚蠢的人,要是财产太多,就会增加他们的过失。何况富有的人是众人结怨的目标,既然我已经无力再教化子孙,也不愿意增加他们的过失而产生怨恨。再说这些金钱,实乃皇上用来给老臣养老的,因此我愿意与同乡、同族的人共同享受皇上的赏赐,以此度过我的余生,这不同样很好吗!”于是族人全都心服口服。

颍川太守黄霸命令郡内驿站及乡官全都要饲养鸡、猪,以此来救济单身男子、寡妇以及贫穷的人;后来又定了规章制度,增设父老、师帅、伍长,在民间广泛推行,教导百姓行善避恶,务农养蚕,节省开支,增加财富,多种树木,畜养家畜,不要将钱财浪费在表面或者无用的地方。黄霸治理地方,既庞杂又细致,开始的时候似乎繁杂细碎,但是黄霸却能够集中力量贯彻执行。他在接见下属官吏和百姓的时候,总是在谈话中发掘线索,从谈论的事情当中印证其他的问题。黄霸聪慧而能认清事情的真相,属吏及百姓们不明所以,全称颂他像神明一般,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欺骗。奸邪小人也纷纷逃至其他的郡,颍川地区盗贼越来越少。黄霸对下属官吏首先竭力加以教导和感化,要是有人不遵从教化,那么再对他施加刑罚,对于下属官吏他力求不轻易替换和伤害。许县县丞年纪大了,耳朵也聋了,郡督邮把这件事告诉给黄霸,打算将他斥退不用。黄霸说:“许县县丞十分清廉,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还可以下拜起立,送往迎来,不过就是有点耳聋,这又不妨碍什么!应该好好帮助他,不要让贤能的人失望。”有人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说:“频繁地更换重要官吏,会使得送旧迎新的费用增加,奸诈的官吏也会借机将档案记载藏匿起来,盗取财物。公私费用的消耗过多,这些全都需要百姓承担。新换的官吏也未必贤能,也许还不如原来的,这样倒会白白增加混乱。治理的方法,在于除掉不称职的官吏。”黄霸外表憨厚,内心明察,很受官吏百姓的拥护,郡内户口每年都在增加,政绩也是排名第一,汉宣帝调任他为京兆尹。没过多久,他就因为被指控违法,连续受到降级处分;后来汉宣帝颁布诏书让他重新返回颍川,以八百石的官秩担任颍川太守。

王夫之曰:“摘其垂荣之私意,而勉之以文义,玄成闻此,能勿愧乎?”

四年(己未,公元前62年)

春正月,诏:“年八十以上,非诬告、杀伤人,他皆勿坐。”

右扶风尹翁归卒,家无余财。秋八月,诏曰:“翁归廉平乡正,治民异等,其赐翁归子黄金百斤,以奉祭祀。”

上令有司求高祖功臣子孙失侯者,得槐里公乘 周广汉等百三十六人,皆赐黄金二十斤,复其家,令奉祭祀,世世勿绝。

丙寅,富平敬侯张安世薨。

初,扶阳节侯韦贤薨,长子弘有罪系狱,家人矫贤令,以次子大河都尉玄成为后。玄成深知其非贤雅意,即阳为病狂,卧便利,妄笑语,昏乱。既葬,当袭爵,以狂不应召。大鸿胪奏状,章下丞相、御史按验。按事丞相史乃与玄成书曰:“古之辞让,必有文义可观,故能垂荣于后。今子独坏容貌,蒙耻辱为狂痴,光曜晻而不宣,微哉子之所托名也!仆素愚陋,过为丞相执事,愿少闻风声。不然,恐子伤高而仆为小人也。”玄成友人侍郎章亦上疏言:“圣王贵以礼让为国,宜优养玄成,勿枉其志,使得自安衡门之下。”而丞相、御史遂以玄成实不病,劾奏之。有诏勿劾,引拜。玄成不得已,受爵。帝高其节,以玄成为河南太守。

四年(己未,公元前62年)

春季正月,汉宣帝颁布诏书说:“凡是年纪在八十岁以上的人,除了犯有诬告、杀人、伤人罪行的,全都免予论处。”

右扶风尹翁归离世,家中没有余财。秋季八月,汉宣帝颁布诏书说:“尹翁归清廉公正,治理百姓成绩优秀,赏赐尹翁归的儿子百斤黄金,作为祭祀之用。”

汉宣帝命令有关部门调查汉高祖时期功臣的子孙中失掉侯爵的人,一共查出槐里公乘周广汉等一百三十六人,全都赏赐黄金二十斤,免去他们的徭役赋税,命令他们负责祖先的祭祀,世代不绝。

丙寅日,富平敬侯张安世离世。

当初,扶阳节侯韦贤离世后,韦贤的大儿子韦弘因为犯罪而被捕入狱,韦家假托韦贤生前有令,让二儿子大河都尉韦玄成去做韦贤的继承人。韦玄成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父亲的本意,因而佯作疯癫,躺在粪尿里,胡说八道,笑闹不止。将韦贤安葬之后,韦玄成应该继承扶阳侯爵位,但是他继续佯装疯癫,不肯应召继承爵位。大鸿胪将这件事奏报给汉宣帝,汉宣帝命令丞相、御史调查这件事是否属实。于是负责查办这件事的丞相史给韦玄成写信说:“古人推辞爵位的,全都著有文章,以此表明自己的仁义,因此才能流芳百代。如今你却只是破坏容貌,忍受屈辱而佯装疯癫,就如同微弱的光亮一样,照不了多远,你能获得的名声很小。我向来愚昧浅鄙,勉力在丞相府做一名小吏,希望可以尽量少地听到外界对你的评论。否则的话,担心你会因为清高而被伤害,我则成为揭发你的小人。”韦玄成的朋友、一个名为章的侍郎也上疏说:“圣明的君主为国贵崇礼让行为,应该厚待韦玄成,不要违背他的意愿,让他可以自安于清贫的生活。”但是丞相、御史则以韦玄成根本没有疯癫为理由弹劾他。汉宣帝颁布诏书说无需弹劾,命他来继承爵位。韦玄成没有办法,只能遵旨袭爵。汉宣帝十分赏识他的志节,任命他做河南太守。

车师王乌贵之走乌孙也,乌孙留不遣。汉遣使责乌孙,乌孙送乌贵诣阙。

初,武帝开河西四郡 ,隔绝羌与匈奴相通之路,斥逐诸羌,不使居湟中地。及帝即位,光禄大夫义渠安国使行诸羌。先零豪言:“愿时渡湟水北,逐民所不田处畜牧。”安国以闻。后将军赵充国劾安国奉使不敬。是后羌人旁缘前言,抵冒渡湟水,郡县不能禁。

既而先零与诸羌种豪二百余人解仇、交质、盟诅。上闻之,以问赵充国。对曰:“羌人所以易制者,以其种自有豪,数相攻击,势不一也。往三十余岁西羌反时,亦先解仇合约攻令居 ,与汉相距,五六年乃定。匈奴数诱羌人,欲与之共击张掖、酒泉地,使羌居之。间者匈奴困于西方,疑其更遣使至羌中与相结。臣恐羌变未止此,且复结联他种,宜及未然为之备。”后月余,羌侯狼何果遣使至匈奴藉兵,欲击鄯善、敦煌以绝汉道。充国以为:“狼何势不能独造此计,疑匈奴使已至羌中,先零、 、幵乃解仇作约。到秋马肥,变必起矣。宜遣使者行边兵,豫为备敕,视诸羌毋令解仇,以发觉其谋。”于是两府复白遣义渠安国行视诸羌,分别善恶。

是时,比年丰稔,谷石五钱。

车师王乌贵逃至乌孙之后,乌孙国将他收留,没有把他遣返回国。汉朝派使臣就这件事前去责问乌孙,乌孙就把乌贵送到长安。

当初,汉武帝开辟河西四郡,阻断了羌人和匈奴之间的道路,还将羌人各部驱逐,不许他们去湟中地区居住。汉宣帝即位之后,派光禄大夫义渠安国出使羌人各部。羌人先零部落的首领对义渠安国说:“我们想立即北渡湟水,去该地没有耕地的地方放牧。”义渠安国表示同意,并奏报朝廷。后将军赵充国弹劾义渠安国“奉使不敬”,擅自做主。后来,羌人以汉使曾经承诺过作为借口,强行北渡湟水,当地郡县无法制止。

不久,先零部落与其他各羌族部首领二百余人宣布将之前彼此间的怨仇一笔勾销,互相交换人质,订下盟约。汉宣帝听说这件事后,就向赵充国询问对这件事的看法。赵充国说:“羌人之所以容易控制,是由于他们的部落各有首领,彼此间数次相互攻击,势力没有统一。三十多年前,西羌叛离朝廷的时候,也是先解决他们内部的恩怨,之后再共同进攻令居,与汉朝抗衡,历时五六年才最终平定。匈奴数次引诱羌人,企图与羌人联合起来攻击张掖、酒泉地区,让羌人居住在那里。近年来,匈奴西部地区遭受侵扰,我怀疑他们可能会再次派使者到羌中加快和羌人部落的联合。我担心西羌事变并不仅仅如此,他们可能还会与其他部族再一次联合起来,我们应该提前作好准备。”一个多月后,羌人首领羌侯狼何果真派使者去匈奴借兵,企图袭击鄯善、敦煌,阻断汉朝通向西域的道路。赵充国认为:“狼何不可能一个人想出如此计谋,猜测匈奴使者早已抵达羌中,先零、 、幵等羌人部落已将仇怨放下,签订盟约。等到秋季马匹肥壮的时候,一定会发生事变。应该派出使臣,巡察边境的防御情况,提前准备好敕令,想办法阻止羌人各部落化解仇怨,揭发匈奴的阴谋。”因此丞相、御史再次上奏汉宣帝,派义渠安国巡察羌人各部,判断各部的善恶。

这时,因为农业连续多年丰收,一石谷物的价格仅有五钱。 X16WpOj2tKYgX5M4HXXheeKGF7vsPOei+jvM8DdL+Bvu6G/85B5+awJfkpHHRfZ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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