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强圉协洽（公元前74年），尽昭阳赤奋若（公元前68年），凡七年。

孝昭皇帝

元平元年（丁未，公元前74年）

春二月，诏减口赋钱 什三。

夏四月癸未，帝崩于未央宫；无嗣。时武帝子独有广陵 王胥，大将军光与群臣议所立，咸持广陵王。王本以行失道，先帝所不用；光内不自安。郎有上书言：“周太王废太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唯在所宜，虽废长立少可也。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庙。”言合光意。光以其书示丞相敞等，擢郎为九江太守。即日承皇后诏，遣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宗正德、光禄大夫吉、中郎将利汉，迎昌邑王贺，乘七乘传诣长安邸。光又白皇后，徒右将军安世为车骑将军。

孝昭皇帝

元平元年（丁未，公元前74年）

春季二月，汉昭帝下诏书减少七岁至十四岁之间的百姓每年缴纳口赋的十分之三。

夏季四月癸未日，汉昭帝在未央宫驾崩；他没有儿子。当时，汉武帝的儿子只剩广陵王刘胥还在，大将军霍光和群臣商讨立谁做新皇帝，大家都支持广陵王。广陵王原来因为行为不符合礼法，被汉武帝弃用；霍光心中觉得不安。有一位郎官向朝廷上书说：“周太王废弃了年长的儿子太伯，反而将太伯的弟弟王季立为继承人；周文王舍弃了年长的儿子伯邑考，反而立伯邑考的弟弟周武王为继承人。这表明，只要是适合继承皇位的，就算是废长立幼也是可行的。广陵王是不可以继承皇位的。”这道奏章完全符合霍光的心意。于是霍光把奏章拿给丞相杨敞等人看，并把这位郎官提升为九江太守。当天就奉了上官皇后的诏书，派代理大鸿胪职务的少府乐成、宗正刘德、光禄大夫丙吉、中郎将利汉用七辆驿车载昌邑王刘贺到长安的昌邑王官邸来。霍光又向皇后禀明，调任右将军张安世为车骑将军。

贺，昌邑哀王之子也，在国素狂纵，动作无节。武帝之丧，贺游猎不止。尝游方与 ，不半日驰二百里。中尉琅邪王吉上疏谏曰：“大王不好书术而乐逸游，冯式撙衔，驰骋不止，口倦虖叱咤，手苦于棰辔，身劳虖车舆，朝则冒雾露，昼则被尘埃，夏则为大暑之所暴炙，冬则为风寒之所匽薄，数以耎脆之玉体犯勤劳之烦毒，非所以全寿命之宗也，又非所以进仁义之隆也。夫广厦之下，细旃之上，明师居前，劝诵在后，上论唐、虞之际，下及殷、周之盛，考仁圣之风，习治国之道，焉发愤忘食，日新厥德，其乐岂街橛之间哉！休则俛仰 屈伸以利形，进退步趋以实下，吸新吐故以练臧，专意积精以适神，于以养生，岂不长哉！大王诚留意如此，则心有尧、舜之志，体有乔、松之寿，美声广誉，登而上闻，则福禄其臻而社稷安矣。皇帝仁圣，至今思慕未怠，于宫馆、囿池、戈猎之乐未有所幸，大王宜夙夜念此以承圣意。诸侯骨肉，莫亲大王，大王于属则子也；于位则臣也，一身而二任之责加焉。恩爱行义，孅介有不具者，于以上闻，非飨国之福也。”王乃下令曰：“寡人造行不能无惰，中尉其忠，数辅吾过。”使谒者千秋赐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其后复放纵自若。

刘贺，是昌邑哀王的儿子，他在自己的封国里一向狂妄放纵，丝毫不懂得节制。在汉武帝的丧期中，刘贺照旧外出游猎。他曾经到方与县出游，不到半天就驰骋了二百里。中尉琅邪人王吉上疏劝谏说：“大王不爱好诗书，却喜好游玩逸乐，驾驶马车不停地奔驰，嘴巴因不断地吆喝而感到疲倦，双手因为紧握缰绳挥鞭而疼痛不已，身体因为马车的颠簸而疲惫不堪，清晨冒着雾气露水，白天迎着风沙尘埃，夏季忍受着炎炎烈日的暴晒，冬天则被刺骨的寒风吹得无法抬头，大王一直用自己柔软娇贵的玉体，去承受疲惫痛苦的煎熬，这不是保全生命的本旨，也不是促成仁义品德形成的好方法。在宽敞的大殿之中，细软的地毯之上，在贤明老师的指导下朗诵、研读经书，讨论上至尧、舜的圣迹，下至商、周之世的兴衰败亡，考求仁义圣贤的风范，学习治国安邦的方法，欣喜到废寝忘食，每天都能提升自己的品德修养，这样的快乐，难道是通过驰骋游猎而获得的吗！休息的时候，做些俯仰屈伸的动作来增进形体的健康，通过散步、小跑等运动使下肢得到锻炼；呼吸新鲜的空气，排出体内浊气使五脏得到锻炼；专心致志，聚精会神，使心神得以调和。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养生，怎么会不长寿呢！要是大王留心这样去做，心里自然会生出尧、舜的志向，身体也会像伯乔、赤松子那样长寿，美名远扬，被朝廷知晓，大王就可以得到福禄，封国自然就稳定了。如今皇上仁慈圣明，到现在还是不停地思念先帝，对于修筑宫殿别馆、园林池塘或者巡游行猎等游乐都没有接触，大王应该时时刻刻想着这一点，以顺应皇上的心意。在诸侯王里，大王和皇上的血缘关系最近，从亲属关系来看，大王就是皇上的儿子；从地位来看，大王是皇上的臣下，一人同时拥有两种身份和责任。因此，大王广施恩爱和仁义，要是有一点不周全，被皇上得知，这都不是我们封国的福气。”刘贺阅后下令说：“我的行为的确有懈怠之处，中尉十分忠诚，多次辅佐我，弥补我的过失。”因此派主管宾客事务的侍从千秋前去赏赐中尉王吉五百斤牛肉、五石酒、五捆干肉。之后，刘贺依旧像以前一样放纵。

郎中令山阳龚遂，忠厚刚毅，有大节，内谏争于王，外责傅相；引经义，陈祸福，至于涕泣，蹇蹇亡已，面刺王过。王至掩耳起走，曰：“郎中令善愧人 ！”王尝久与驺奴、宰人游戏饮食，赏赐无度，遂入见王，涕泣膝行，左右侍御皆出涕。王曰：“郎中令何为哭？”遂曰：“臣痛社稷危也！愿赐清闲，竭愚！”王辟左右。遂曰：“大王知胶西王所以为无道亡乎？”王曰：“不知也。”曰：“臣闻胶西王有谀臣侯得，王所为似于桀、纣也，得以为尧、舜也。王说其谄谀，常与寝处，唯得所言，以至于是。今大王亲近群小，渐渍邪恶所习，存亡之机，不可不慎也！臣请选郎通经有行义者与王起居，坐则诵《诗》《书》，立则习礼容，宜有益。”王许之。遂乃选郎中张安等十人侍王。居数日，王皆逐去安等。

郎中令山阳人龚遂，为人忠诚敦厚刚毅，向来坚持原则，在朝廷中不停劝谏刘贺，在朝廷外指责封国丞相、太傅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他经常引经据典，陈述祸福得失，每每声泪俱下，忠心不已，总是当面指出他的过错。刘贺甚至要捂住耳朵转身离去，说道：“郎中令善于羞辱人啊！”刘贺曾经长时间和他的车夫及厨师在一起游乐玩耍，大吃大喝，赏赐他们也毫无节制，龚遂进去见刘贺，流着眼泪膝行到刘贺面前，连刘贺身边的侍从也都被感动得眼泪直流。刘贺问道：“郎中令为何哭？”龚遂说：“我因社稷的危亡而感到痛心！希望您赐我一些时间跟大王独处，我想详细述说我的观点！”刘贺让身边的人全都退出去。龚遂说道：“大王是否知道胶西王刘瑞为什么会因为无道而灭亡？”刘贺说：“不知道。”龚遂说：“我听闻胶西王身边有一个特别会阿谀奉承的臣子，名为侯得，胶西王的行为如同夏桀、商纣一般暴虐，但是侯得却说他就像尧、舜一样贤明。胶西王很喜欢侯得的阿谀奉承，常常和他一同居住，正因为胶西王只听信侯得的谄媚之言，最后以至于灭亡。现在大王也亲近那些奸佞小人，已经慢慢沾染恶习，这是存亡的关键，不能不慎重对待！我请求挑选通达经书、品行端正的郎官与大王生活在一起，坐着可以诵读《诗经》《尚书》，站着可以学习礼仪举止，这对大王应该有好处。”刘贺答应了。于是龚遂挑选了郎中张安等十人去服侍刘贺。可是过了几天，刘贺就把张安等人全都打发走了。

王尝见大白犬，颈以下似人，冠方山冠而无尾，以问龚遂，遂曰：“此天戒，言在侧者尽冠狗也，去之则存，不去则亡矣！”后又闻人声曰：“熊！”视而见大熊，左右莫见，以问遂，遂曰：“熊，山野之兽，而来入宫室，王独见之，此天戒大王，恐宫室将空，危亡象也！”王仰天而叹曰：“不祥何为数来！”遂叩头曰：“臣不敢隐忠，数言危亡之戒，大王不说。夫国之存亡，岂在臣言哉！愿王内自揆度。大王诵《诗》三百五篇，人事浃，王道备。王之所行，中《诗》一篇何等也？大王位为诸侯王，行污于庶人，以存难，以亡易，宜深察之！”后又血污王坐席，王问遂，遂叫然号曰：“宫空不久，妖祥数至！血者，阴忧象也，宜畏慎自省！”王终不改节 。

及征书至，夜漏 未尽一刻，以火发书。其日中，王发；晡时，至定陶，行百三十五里，侍从者马死相望于道。王吉奏书戒王曰：“臣闻高宗谅暗，三年不言。今大王以丧事征，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慎毋有所发！大将军仁爱、勇智、忠信之德，天下莫不闻；事孝武皇帝二十余年，未尝有过。先帝弃群臣，属以天下，寄幼孤焉。大将军抱持幼君襁褓之中，布政施教，海内晏然，虽周公、伊尹无以加也。今帝崩无嗣，大将军惟思可以奉宗庙者，攀援而立大王，其仁厚岂有量哉！臣愿大王事之，敬之，政事一听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愿留意，常以为念！”

刘贺曾经看到过一只大白狗，脖颈之下长得与人极为相似，头上还戴着一顶跳舞之人戴的“方山冠”，而且还没有尾巴。刘贺向龚遂询问这件事，龚遂说：“这是上天的告诫，暗示您身边的亲信全是戴着冠帽的狗，将他们赶走就能得以生存，不把他们赶走就会走向灭亡！”后来，刘贺又听见一个人的声音喊道：“熊！”刘贺一看，果然看到一只大熊，但是身边的人谁都没有看见。刘贺询问龚遂，龚遂说：“熊本是山中的野兽，居然出现在王宫中，何况看见的也只有大王一个人，这是上天告诫大王，恐怕宫中将要空无所有，是危亡的先兆啊！”刘贺仰天长叹，说道：“不吉祥的征兆为何会接连不断地到来！”龚遂叩头说道：“我的忠心让我无法隐瞒真相，因此数次提到危亡的告诫，让大王不高兴。但是国家的存亡，又怎么能是只靠我的话就可以决定的呢！希望大王在内心里自己想想。大王诵读《诗经》三百零五篇，其中说道，只有恰当的‘人事’，才有周备的‘王道’。大王的一言一行，哪一样能符合《诗经》的某一篇呢？大王作为诸侯王，行为甚至不如平民百姓，要生存下去是困难的，但是灭亡却是十分容易的，希望大王深深省察！”后来，又在刘贺的王座上发现血污，刘贺再次询问龚遂，龚遂号叫说：“妖异的征兆不断出现，王宫不久就要荒废了！血，是阴暗凶险的征兆，大王应该有所警惕，谨慎反省！”但是刘贺始终没有改变自己的言行。

等到征召刘贺继承皇位的诏书到来的时候，夜漏还没过完一刻，刘贺在火烛下将诏书打开。中午，刘贺出发前往京城；黄昏的时候就到了定陶，一共走了一百三十五里，途中不断有随从人员的马匹被累死。王吉上书告诫刘贺说：“我听闻商朝高宗武丁在居丧的时候，三年不曾说话。如今大王因为丧事而被征召，应该日夜哭泣以示悲哀，千万不要发号施令！大将军仁爱、智勇、忠信的德行，天下没有人不知道。他服侍孝武皇帝二十多年，从没出现过失。孝武皇帝抛弃群臣，临终的时候，把天下和幼弱孤儿都托付给大将军。大将军辅佐尚在襁褓中的幼主，发号施令，施展教化，让四海之内平安无事，就算是周公、伊尹也不能超过他。现在皇上去世，没有子嗣，大将军考虑可以继承大统的人，最后选择了大王，他仁义忠诚宽厚的胸怀怎么会有限量！我希望大王可以依靠大将军，尊敬他，国家的政事也都听从他的安排，大王自己只需要垂衣拱手地安坐在皇帝宝座上就足够了。希望大王能够留意，时时记得我的这番话！”

王至济阳，求长鸣鸡，道买积竹杖。过弘农，使大奴善以衣车载女子。至湖 ，使者以让相安乐。安乐告龚遂，遂入问王，王曰：“无有。”遂曰：“即无有，何爱一善以毁行义！请收属吏，以湔洒大王。”即捽善属卫士长行法。

王到霸上，大鸿胪郊迎，驺奉乘舆车。王使寿成御，郎中令遂参乘。且至广明、东都门，遂曰：“礼，奔丧望见国都哭。此长安东郭门也。”王曰：“我嗌痛，不能哭。”至城门，遂复言，王曰：“城门与郭门等耳。”且至未央宫东阙，遂曰：“昌邑帐在是阙外驰道北，未至帐所，有南北行道，马足未至数步，大王宜下车，向阙西面伏哭，尽哀止。”王曰：“诺。”到，哭如仪。六月丙寅，王受皇帝玺绶，袭尊号，尊皇后曰皇太后。

壬申，葬孝昭皇帝于平陵。

刘贺到达济阳，派人寻找长鸣鸡，还在途中购买了用竹子制成的积竹杖。路过弘农的时候，刘贺派一个名叫善的身材高大魁梧的仆人用有帘幕遮挡的车子载着随行的美女。到达湖县的时候，朝廷派来迎接的使者因为这件事而指责昌邑国相安乐。安乐将这件事转告给龚遂，龚遂便向刘贺询问这件事，刘贺说：“没有这回事。”龚遂说：“要是没有这件事，大王又何必为了包庇一个仆人而破坏了礼义呢！请逮捕善，并交给相关官员处罚，来洗刷大王的罪名。”于是立刻把善抓起来，交卫士长处置。

刘贺到达霸上，朝廷派大鸿胪来郊外迎接，服侍刘贺换乘皇帝专用的御车。刘贺命令昌邑国太仆寿成驾车，郎中令龚遂在旁陪乘。快要抵达广明、东都门的时候，龚遂说：“依照礼仪，奔丧的人见到国都，就应该放声痛哭。前面就是长安外城的东都门了。”刘贺说：“我喉咙痛，不能哭。”到了城门前，龚遂又一次提醒他，刘贺说：“城门和外城门一样啊。”就快到达未央宫东门，龚遂说：“昌邑国吊丧的帐幕就设在阙外御用大道的北边，帐前还有一条南北方向的道路，马匹走不了几步路，大王应该下车，对着东阙，面对西方匍匐痛哭，要极尽悲哀的感情才能停止。”刘贺道：“好吧。”到了下车的地方，依照礼仪哭拜。六月丙寅日，刘贺接受皇帝的印信，继承帝位，尊上官皇后为皇太后。

壬申日，汉昭帝被安葬在平陵。

昌邑王既立，淫戏无度。昌邑官属皆征至长安，往往超擢拜官。相安乐迁长乐卫尉。龚遂见安乐，流涕谓曰：“王立为天子，日益骄溢，谏之不复听。今哀痛未尽，日与近臣饮酒作乐，斗虎豹，召皮轩车九旒 ，驱驰东西，所为悖道。古制宽，大臣有隐退；今去不得，阳狂恐知，身死为世戮，奈何？君，陛下故相，宜极谏争。”

王梦青蝇之矢积西阶东，可五六石，以屋版瓦覆之。以问遂，遂曰：“陛下之《诗》不云乎：‘营营青蝇，止于藩。恺悌君子，毋信谗言。’陛下左侧谗人众多，如是青蝇恶矣。宜进先帝大臣子孙，亲近以为左右。如不忍昌邑故人，信用谗谀，必有凶咎。愿诡祸为福，皆放逐之！臣当先逐矣。”王不听。太仆丞河东张敞上书谏，曰：“孝昭皇帝蚤崩无嗣，大臣忧惧，选贤圣承宗庙，东迎之日，唯恐属车之行迟。今天子以盛年初即位，天下莫不拭目倾耳，观化听风。国辅大臣未褒，而昌邑小辈先迁，此过之大者也。”王不听。

昌邑王刘贺做了皇帝之后，淫乱嬉戏丝毫不节制。原昌邑国的官吏全部被召集到长安，许多人被破格提拔。昌邑国相安乐被提升为长乐卫尉。龚遂看到安乐，流着泪对他说：“大王成为天子之后，越发骄纵，劝谏他他也不再采纳。现在还在居丧期内，他却每天和宠信的臣子饮酒作乐，观看虎豹相斗，还召来挂有天子旌旗的虎皮车，坐在上面整天东奔西跑，他的行为背离了正道。古时候制度宽厚，大臣可以辞去职务隐退；现在想走却走不得，想要假装疯狂，又担心被人识破，死后还要被世人唾骂，我该怎么办？您是陛下做昌邑王时候的丞相，应该极力劝谏他才是。”

刘贺梦到在皇宫西阶的东侧有落满绿头苍蝇的粪便，大约有五六石那么多，用大片的屋瓦覆盖着。刘贺询问龚遂，龚遂说：“陛下所读的《诗经》中不是说：‘飞来飞去的绿蝇，落在篱笆上。谦谦君子，不听信谗言。’陛下左右的奸邪小人很多，就如同陛下梦到的苍蝇粪便一样。因此，应该进用先帝大臣的子孙，在陛下身边充当亲信侍从。要是一直不忍心抛弃昌邑国的故旧，宠信并重用那些阿谀奉承的人，一定会有祸事发生。希望陛下可以反祸为福，将这些人全部驱逐！第一个该驱逐的人就是我。”刘贺不听从。太仆丞河东人张敞上书劝谏道：“孝昭皇帝早逝，没有子嗣，朝中大臣惶恐担忧，选择圣明贤能的人继承大统，到东方迎接圣驾的时候，生怕迎接您的车马行进缓慢。如今陛下正值壮年，刚刚即位，天下人没有不擦亮眼睛，侧着耳朵，期望看见陛下实施善政的。但是，辅国的大臣还没获得褒奖，反倒是昌邑国拉车的小吏先得到升迁，这实在是个大过错啊。”刘贺不听。

大将军光忧懑 ，独以问所亲故吏大司农田延年。延年曰：“将军为国柱石，审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更选贤而立之！”光曰：“今欲如是，于古尝有此不？”延年曰：“伊尹相殷，废太甲以安宗庙，后世称其忠。将军若能行此，亦汉之伊尹也。”光乃引延年给事中，阴与车骑将军张安世图计。

王出游，光禄大夫鲁国夏侯胜当乘舆前谏曰：“天久阴而不雨，臣下有谋上者。陛下出，欲何之？”王怒，谓胜为妖言，缚以属吏。吏白霍光，光不举法。光让安世，以为泄语。安世实不言，乃召问胜。胜对言：“在《鸿范传》曰：‘皇之不极，厥罚常阴，时则有下人伐上者。’恶察察言，故云‘臣下有谋’。”光、安世大惊，以此益重经术士。侍中傅嘉数进谏，王亦缚嘉系狱。

光、安世既定议，乃使田延年报丞相杨敞。敞惊惧，不知所言，汗出洽背，徒唯唯 而已。延年起，至更衣，敞夫人遽从东厢谓敞曰：“此国大事，今大将军议已定，使九卿来报君侯，君侯不疾应，与大将军同心，犹与无决，先事诛矣！”延年从更衣还，敞夫人与延年参语许诺：“请奉大将军教令！”

大将军霍光看到这样的情景，发愁烦恼，就独自向他所亲信的旧部、大司农田延年询问对策。田延年说：“将军是国家的柱石，既然觉得此人不行，为什么不回禀太后，选择贤明的人而改立呢！”霍光说：“如今我就是这么想，古时候是否有人曾经这么做过呢？”田延年说：“当初伊尹在商朝为相，废黜太甲而使国家安定，因此后人也赞颂伊尹忠心。如今将军要是也能这么做，那就是汉朝的伊尹了。”于是霍光任命田延年兼任给事中，暗中与车骑将军张安世谋划废黜刘贺。

刘贺外出游玩，光禄大夫鲁国人夏侯胜挡在车驾前劝谏说：“天气一直阴沉但是不下雨，这预示臣下有对皇上不利的阴谋。陛下出宫，要去哪里？”刘贺十分生气，觉得夏侯胜妖言惑众，下令将他捆起来，交给官吏处罚。负责处理这件事的官员把这件事告诉给霍光，霍光并没有立即处理。霍光还以为是张安世泄露了计划，就责问他。但是事实上张安世并没有泄漏，于是把夏侯胜招来询问，夏侯胜回答说：“《鸿范传》上说：‘皇上有过失，就会上招天罚，导致天气昏暗，这时就有臣下谋害皇上的事出现。’我不敢明说，只能说是‘臣下有对皇帝不利的阴谋’。”霍光、张安世听到之后十分震惊，因此更加重视通晓经书的人。侍中傅嘉数次劝谏刘贺，刘贺也把他捆起来关进监狱。

霍光、张安世已经商定好计策，就派田延年去向丞相杨敞报告。杨敞听到之后又惊又怕，不知该说什么，汗流浃背，只是唯唯应诺。田延年起来去换衣服，杨敞的夫人赶忙从东厢房出来告诉杨敞说：“这是国家大事，如今大将军已经定下计策，派大司农来告诉你，你不快点答应，表示与大将军同心，却犹犹豫豫，就要先被杀了！”田延年换完衣服回来，杨敞的夫人也参与到谈话中，表示赞同霍光的计划：“遵奉大将军的吩咐！”

癸巳，光召丞相、御史、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会议未央宫。光曰：“昌邑王行昏乱，恐危社稷，如何？”群臣皆惊鄂失色，莫敢发言，但唯唯而已。田延年前，离席按剑曰：“先帝属将军以幼孤，寄将军以天下，以将军忠贤，能安刘氏也。今群下鼎沸，社稷将倾；且汉之传谥常为‘孝’者，以长有天下，令宗庙血食也。如汉家绝祀，将军虽死，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乎？今日之议，不得旋踵，群臣后应者，臣请敛斩之！”光谢曰：“九卿责光是也！天下匈匈不安，光当受难。”于是议者皆叩头曰：“万姓之命，在于将军，唯大将军令！”

光即与群臣俱见，白 太后，具陈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庙状。皇太后乃车驾幸未央承明殿，诏诸禁门毋内昌邑群臣。王入朝太后还，乘辇欲归温室，中黄门宦者各持门扇，王入，门闭，昌邑群臣不得入。王曰：“何为？”大将军跪曰：“有皇太后诏，毋内昌邑群臣！”王曰：“徐之，何乃惊人如是！”光使尽驱出昌邑群臣，置金马门外。车骑将军安世将羽林骑，收缚二百余人，皆送廷尉诏狱。令故昭帝侍中中臣侍守王，光敕左右：“谨宿卫！卒有物故自裁，令我负天下，有杀主名。”王尚未自知当废，谓左右：“我故群臣从官安得罪，而大将军尽系 之乎？”

癸巳日，霍光召见丞相、御史、将军、列候、中二千石、大夫、博士到未央宫开会。霍光说：“昌邑王行为昏庸无道，怕是会危害到国家，如何是好？”群臣听到这话全都变了脸色，谁也不敢发表意见，只是恭敬地应答。田延年离开自己的座席走上前，手按着剑柄说：“先帝将弱小的孤儿托付给将军，还将国家大事托付给将军作主，是因为将军忠诚贤明，可以保护刘氏的江山。如今群众议论纷纷，对昌邑王不满，致使国家将要倾覆；何况我大汉历代皇帝的谥号全包含一个‘孝’字，目的正是为了江山永存，宗庙的祭祀不间断。要是汉家的祭祀中断，就算将军死去，又有什么脸面到地下去见先帝呢？今天讨论的事情，必须立刻作出决定，群臣中最后回应的，我请求用剑砍下他的头颅！”霍光谢罪道：“大司农对我的责备很正确！国家动荡不安，我本应该受到责难。”因此与会的人都磕头说道：“万民的命运，全在将军手中掌握，一切依从大将军的号令！”

霍光随即带领群臣一起觐见太后，向太后陈述昌邑王刘贺不能继承大统的行径。皇太后于是乘车驾到未央宫承明殿去，下诏书命令把守皇宫各门，不许让昌邑国的群臣入内。刘贺拜见太后之后，乘车打算返回温室殿，这个时候守门的宦者各自抓住门扇，刘贺刚一进去，立刻将门关起来，昌邑国群臣无法进入。刘贺问道：“这是做什么？”大将军霍光跪下回答道：“皇太后有诏令，不让昌邑国群臣进宫！”刘贺说：“慢慢吩咐便是了，何必这么吓人！”霍光命人把昌邑国群臣全都驱逐至金马门外。车骑将军张安世带领羽林军逮捕了被赶出来的二百多名昌邑国群臣，把他们全都押送到廷尉所属的监狱。霍光命令曾经在汉昭帝时期担任过侍中的宦官看守刘贺，并下令给手下人说：“务必要严加看守！要是他突然死去或者自杀，那么就是我对不起天下人，我将背上杀主的恶名。”这个时候刘贺还不清楚自己就要被废黜，问身边的人说：“我之前的群臣、从属有什么罪，大将军为何把他们全都关了起来？”

顷之 ，有太后诏召王。王闻召，意恐，乃曰：“我安得罪而召我哉？”太后被珠襦，盛服坐武帐中，侍御数百人皆持兵，期门武士陛戟陈列殿下。群臣以次上殿，召昌邑王伏前听诏。光与群臣连名奏王，尚书令读奏曰：“丞相臣敞等昧死言皇太后陛下：孝昭皇帝早弃天下，遣使征昌邑王典丧，服斩衰，无悲哀之心，废礼谊，居道上不素食，使从官略女子载衣车，内所居传舍。始至谒见，立为皇太子，常私买鸡豚以食。受皇帝信玺、行玺大行前，就次，发玺不封 。从官更持节引内昌邑从官、驺宰、官奴二百余人，常与居禁闼内敖戏。为书曰：‘皇帝问侍中君卿：使中御府令高昌奉黄金千斤，赐君卿取十妻。’大行在前殿，发乐府乐器，引内昌邑乐人击鼓，歌吹，作俳倡；召内泰壹、宗庙乐人，悉奏众乐；驾法驾驱驰北宫、桂宫，弄彘，斗虎。召皇太后御小马车，使官奴骑乘，游戏掖庭中。与孝昭皇帝宫人蒙等淫乱，诏掖庭令：‘敢泄言，要斩！’——”太后曰：“止！为人臣子，当悖乱如是邪！”王离席伏。尚书令复读曰：“——取诸侯王、列侯、二千石绶及墨绶、黄绶以并佩昌邑郎官者免奴。发御府金钱、刀剑、玉器、采缯，赏赐所与游戏者。与从官、官奴夜饮，湛沔于酒。独夜设九宾温室，延见姊夫昌邑关内侯。祖宗庙祠未举，为玺书，使使者持节以三太牢祠昌邑哀王园庙，称‘嗣子皇帝’。受玺以来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荒淫迷惑，失帝王礼谊，乱汉制度。臣敞等数进谏，不变更，日以益甚，恐危社稷，天下不安。臣敞等谨与博士议，皆曰：‘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后，行淫辟不轨。“五辟之属，莫大不孝。”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天王出居于郑。”由不孝出之，绝之于天下也。宗庙重于君，陛下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庙，子万姓，当废！’臣请有司以一太牢具告祠高庙。”皇太后诏曰：“可。”光令王起，拜受诏。王曰：“闻‘天下有争臣七人，虽亡道不失天下。’”光曰：“皇太后诏废，安得称天子！”乃即持其手，解脱其玺组，奉上太后，扶王下殿，出金马门，群臣随送。王西面拜曰：“愚戆，不任汉事！”起，就乘舆副车，大将军光送至昌邑邸。光谢曰：“王行自绝于天，臣宁负王，不敢负社稷！愿王自爱，臣长不复左右。”光涕泣而去。

柏杨曰：“霍光之罢黜刘贺，是一个变数，五千年漫长历史上，也只此一次罢黜，是站在国家利益立场，而不是为了篡夺。”

没过多久，皇太后下诏召见刘贺。刘贺听说太后召见，觉得十分恐慌，说道：“我有什么错，为什么太后要召见我？”太后穿着由珍珠串成的短衣，盛装坐在武帐之内，数百名手握兵器的侍卫和持戟的期门武士在殿下整齐排列。文武群臣依照品位高低依次走上殿来，之后召昌邑王上前跪伏到地上，听候诏书的宣读。霍光和群臣联名奏劾昌邑王，尚书令宣读奏章：“丞相杨敞等甘冒死罪奏明皇太后陛下：孝昭皇帝很早地遗弃天下离我们而去，朝廷派出使者召来昌邑王，主持丧葬仪式，但是昌邑王虽然穿着丧服，却并没有悲哀之心，不顾礼义，在途中不肯吃素，还派随行的官员劫掠女子，用有帘幕遮挡的车运载，在沿途的驿站陪宿。刚刚到达长安，进见了皇太后，被立为皇太子，还是常常私下里派人买鸡、猪肉食用。在孝昭皇帝灵柩前接受了皇帝的印玺，返回住处，打开印玺之后并没有再封存。更是派侍从官手持皇帝的符节召集昌邑国的侍从官、车马官、官奴仆等二百余人，和他们一起在宫禁之内居住，恣意游戏玩乐。还曾经写信说：‘皇帝向侍中君卿问候，命令中御府令高昌带着千斤黄金，赏赐君卿可以娶十个妻子。’孝昭皇帝的灵柩还在前殿停放，他居然搬来乐府乐器，让昌邑国长于歌舞的艺人进宫敲打乐鼓，唱歌吹奏，演戏作乐；又把泰壹祭坛及宗庙的歌舞艺人招进宫内，奏遍种种乐曲，驾着天子的车驾，在北宫、桂宫等各宫殿来往驰骋，还喜好玩猪、斗虎。私自调用皇太后所乘坐的小马车，让奴仆骑乘，在后宫里玩耍。和孝昭皇帝的宫女蒙等人淫乱，还命令掖庭令：‘要是敢把此事泄漏，就腰斩！’——”太后说：“停！身为臣子，居然悖逆荒乱到这样地步吗！”刘贺离开席位，趴在地上请罪。尚书令继续读道：“——拿朝廷赏赐诸侯王、列侯、二千石官员的绶带及黑黄两色绶带，赏赐给昌邑国的郎官，以及被免为奴仆身份的人佩带。把皇室仓库里的金钱、刀剑、玉器、彩色丝织品等赏赐给和他一同玩耍的人。和侍从官、奴仆整夜狂饮，沉醉于酒食之中。在温室殿安排隆重的九宾大礼，在晚上单独接见他的姐夫昌邑关内侯。还没有举行祭祀宗庙的大礼，就颁布正式的诏书，派使者带着皇帝的符节，用三牛、三羊、三猪的祭品去祭祀他的父亲昌邑哀王的陵庙，还口称‘嗣子皇帝’。接受皇帝玉玺二十七天以来，向各处派出使者，拿着皇帝符节，下诏向各官署征调物资，共计一千一百二十七次。昌邑王荒淫无道，完全失掉了帝王的仪法，破坏了大汉的制度。杨敞等多次规劝，但是他并不改正，反而更加严重，只怕这样下去就会危害国家，导致天下不安。我们和博士官商议后都认为：‘当今陛下继承孝昭皇帝的帝位之后，行为荒淫不轨。《孝经》上说：“五刑之罪里，不孝之罪最为严重。”过去周襄王不能孝顺自己的母亲，《春秋》上便说：“天王出居郑国。”因为他不孝顺，所以出居郑国，被迫放弃天下。宗庙远比君主重要得多，既然陛下无法承受天命，侍奉宗庙，将百姓当作自己的孩子，那么理应被废黜！’因此，臣恳请太后命令有关部门准备一牛、一羊、一猪的祭礼，到高祖皇帝的祭庙祭告，废黜昌邑王！”皇太后下诏说：“可以。”于是霍光命令刘贺站起来，行跪拜礼接受皇太后的诏书。刘贺说道：“我听闻：‘只要天子身边有七位忠正耿直的大臣，就算是无道，也不会因此而丧失天下。’”霍光说：“皇太后已经下诏废黜你，怎么可以再自称天子！”说完抓住刘贺的手，把他身上所佩戴的玉玺绶带全都解下，呈给皇太后，之后扶着刘贺下殿，走出金马门，群臣紧随其后相送。刘贺出宫之后，面朝西方叩拜道：“我实在蠢笨，无法承担汉家大事！”之后起身，登上御驾的副车，被大将军霍光送至长安昌邑王官邸。霍光谢罪说：“大王的行为实在被上天弃绝，我宁可对不住大王，也不敢对不起江山社稷！愿大王自爱，我不能再侍奉在大王的身边了。”说完流着眼泪离开。

群臣奏言：“古者废放之人，屏于远方，不及以政。请徙王贺汉中房陵县。”太后诏归贺昌邑，赐汤沐邑二千户，故王家财物皆与贺；及哀王女四人，各赐汤沐邑千户；国除，为山阳郡。

昌邑群臣坐在国时不举奏王罪过，令汉朝不闻知，又不能辅道，陷王大恶，皆下狱，诛杀二百余人。唯中尉吉、郎中令遂以忠直数谏正，得减死，髡 为城旦。师王式系狱当死，治事使者责问曰：“师何以无谏书？”式对曰：“臣以《诗》三百五篇朝夕授王，至于忠臣、孝子之篇，未尝不为王反复诵之也。至于危亡失道之君，未尝不流涕为王深陈之也。臣以三百五篇谏，是以无谏书。”使者以闻，亦得减死论。

霍光以群臣奏事东宫，太后省政，宜知经术，白令夏侯胜用《尚书》授太后，迁胜长信少府，赐爵关内侯。

文武大臣上奏太后说：“古代被废黜的人，要被放逐到很远的地方，让他再也不能参与政事。请求把昌邑王刘贺迁居至汉中房陵县。”太后下诏书，命令刘贺返回昌邑居住，赏赐给他二千户作为汤沐邑，他做昌邑王时的财产也全都发还给他；他的四个姐妹，分别赏赐一千户作为汤沐邑；将昌邑国撤消，改为山阳郡。

那些原昌邑国的群臣全被指控在封国的时候没能举奏刘贺的罪过，让朝廷不能了解真实的情况，又不能加以辅佐、引导，导致刘贺陷于罪恶，所以全都被捕入狱，杀了二百余人。只有中尉王吉、郎中令龚遂忠诚耿直，数次劝谏刘贺，被免除死罪，只是剃掉头发，处以“城旦”刑罚，白天的时候守城，夜晚的时候做苦工。刘贺的老师王式也被抓入狱，按罪应被处死，审案的官员诘问王式道：“你身为昌邑王的老师，怎么没有上书规劝？”王式回答道：“我每天早晚都给昌邑王教授《诗经》三百零五篇，凡是涉及忠臣、孝子的篇目，没有不给他反复诵读、讲解的。遇到有无道之君致使国家危亡的篇目，也没有不流着眼泪给他详细讲解的。我是用《诗经》三百零五篇来劝诫昌邑王，所以我没有特意上书规劝。”审案官员把王式这番话奏报上去，王式也因此被免除死罪。

霍光因为国家大事都是通过群臣上奏给东宫，经由太后审察后决定的，觉得太后应该通晓儒家经书，于是奏明太后，命令由夏侯胜为太后讲解《尚书》，并提升夏侯胜做长信少府，赏赐他关内侯爵位。

初，卫太子纳鲁国史良娣 ，生子进，号史皇孙。皇孙纳涿郡王夫人，生子病已，号皇曾孙。皇曾孙生数月，遭巫蛊事，太子三男、一女及诸妻、妾皆遇害，独皇曾孙在，亦坐收系郡邸狱。故廷尉监鲁国丙吉 受诏治巫蛊狱，吉心知太子无事实，重哀皇曾孙无辜，择谨厚女徒谓城胡组、淮阳郭徵卿，令乳养曾孙，置闲燥处。吉日再省视。

巫蛊事连岁不决，武帝疾，来往长杨、五柞宫，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于是武帝遣使者分条中都官，诏狱系者，无轻重，一切皆杀之。内谒者令郭穰夜到郡邸狱，吉闭门拒使者不纳，曰：“皇曾孙在。他人无辜死者犹不可，况亲曾孙乎！”相守至天明，不得入。穰还，以闻，因劾奏吉。武帝亦寤，曰：“天使之也。”因赦天下。郡邸狱系者，独赖吉得生。

既而吉谓守丞谁如：“皇孙不当在官。”使谁如移书京兆尹，遣与胡组俱送。京兆尹不受，复还。及组日满当去，皇孙思慕，吉以私钱雇组令留，与郭徵卿并养，数月，乃遣组去。后少内啬夫白吉曰：“食皇孙无诏令。”时吉得食米、肉，月月以给皇曾孙。曾孙病，几不全者数焉，吉数敕保养乳母加致医药，视遇甚有恩惠。吉闻史良娣有母贞君及兄恭，乃载皇曾孙以付之。贞君年老，见孙孤，甚哀之，自养视焉。

当初，卫太子刘据的姬妾中有位姓史的鲁国女子被封为良娣，这名女子生了一个儿子名为刘进，号称史皇孙。史皇孙刘进娶了涿郡女子王夫人，生了一个儿子名为刘病已，号称皇曾孙。皇曾孙出生仅仅几个月，就遭遇巫蛊之祸，卫太子刘据和他的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以及他的各个妻妾全都遇害，只有皇曾孙一人幸免于难，但是也因为连坐而被关进大鸿胪所属的郡邸狱。原廷尉监鲁国人丙吉接受汉武帝的诏命，负责审查巫蛊案。丙吉心中清楚刘据并没有犯罪事实，因此对皇曾孙的无辜深为怜惜，于是挑选严谨忠厚的女囚犯渭城人胡组、淮阳人郭徵卿，让她们喂养皇曾孙刘病已，让她们和皇曾孙刘病已住在宽敞干爽的地方。丙吉每天都要去探视两次。

巫蛊案很多年也无法结案。汉武帝患病，往来于长杨、五柞两宫。据观望天象的人说，长安的牢狱里有一股天子的气象，汉武帝因此下诏命令使臣分别去通知京中的官府，只要是牢狱中在押的犯人，不管罪行轻重，全都处死。内谒者令郭穰便在夜晚到郡邸狱去调查，丙吉将大门紧闭，不让郭穰进去，说道：“皇曾孙还在这里。别的人无辜被杀尚且不可以，更何况是皇上的亲曾孙呢！”双方一直僵持直至天明，郭穰也没能进去。郭穰返回宫中，把此事向汉武帝奏明，并弹劾丙吉。汉武帝也已经醒悟过来，说道：“是上天叫丙吉这么做的。”于是颁布诏书大赦天下。所有被关在郡邸狱的囚犯，多亏丙吉才得以逃生。

没过多久，丙吉对狱官谁如说：“皇曾孙不应该在牢狱里居住。”派谁如给京兆尹写信，把皇曾孙和胡组一同送去。因为京兆尹不接受，只能又回到狱中。等到胡组刑期已满，应该被释放的时候，皇曾孙十分依赖她，于是丙吉用自己的钱雇用胡组，让她留下来，同郭徵卿一起抚养皇曾孙。几个月之后，才让胡组离开。后来少内啬夫向丙吉报告说：“没有得到皇帝的诏令，无法向皇曾孙供给饮食。”当时丙吉的俸禄中有米和肉，他就把这些每月供给皇曾孙食用。皇曾孙生病了，好几次危在旦夕，丙吉总是敦促养育皇曾孙的乳母给他喂药，对皇曾孙恩深义重。丙吉听闻皇曾孙的祖母史良娣的母亲贞君以及兄长史恭还健在，就用车把皇曾孙送去给他们抚养。贞君年龄已大，看到女儿的孙子如此孤零零无所依靠，十分怜悯他，于是亲自抚养。

后有诏掖庭养视，上属籍宗正。时掖庭令张贺，尝事戾太子，思顾旧恩，哀曾孙，奉养甚谨，以私钱供给，教书。既壮，贺欲以女孙妻 之。是时昭帝始冠，长八尺二寸。贺弟安世为右将军，辅政，闻贺称誉皇曾孙，欲妻以女，怒曰：“曾孙乃卫太子后也，幸得以庶人衣食县官足矣，勿复言予女事！”于是贺止。时暴室啬夫许广汉有女，贺乃置酒请广汉，酒酣，为言：“曾孙体近，下乃关内侯，可妻也。”广汉许诺。明日，妪闻之，怒。广汉重令人为介，遂与曾孙。贺以家财聘之。曾孙因依倚广汉兄弟及祖母家史氏，受《诗》于东海澓中翁 。高材好学，然亦喜游侠，斗鸡走狗，以是具知闾里奸邪，吏治得失。数上下诸陵，周遍三辅，尝困于莲勺卤中，尤乐杜、鄠之间，率常在下杜。时会朝请，舍长安尚冠里。

后来汉武帝颁布诏书命令掌管宫人事务的掖庭养育皇曾孙，还命宗正将他登记在皇族属籍里。当时，担任掖庭令的张贺，原本是原太子刘据的宾客，感激怀念太子的恩惠，又怜悯皇曾孙，于是谨慎地奉养，拿出自己的钱供他日常所用，还教他读书。皇曾孙长大之后，张贺打算将自己的孙女嫁给他。这时候汉昭帝刚刚成年，身高八尺二寸。张贺的弟弟张安世是右将军，辅佐皇帝，听到哥哥赞誉皇曾孙，便想将女儿嫁给他，于是生气地对哥哥说：“皇曾孙是卫太子的后人，有幸能以平民的身份被国家抚养，已经很不错了，再也不要提嫁女的事了！”张贺只得作罢。当时暴室啬夫许广汉也有一个女儿，因此张贺摆下酒席请许广汉来喝酒，喝到兴致正浓的时候，张贺对许广汉说：“皇曾孙是皇帝的近亲，将来最不济也是个关内侯，你可以把女儿嫁给她。”许广汉同意了。第二天，许广汉的妻子听说这件事后，十分生气。但是许广汉已经打定主意，便重新请人做媒，将女儿嫁给了皇曾孙。张贺用自己的财产替皇曾孙筹办婚事。从此，皇曾孙就依靠许广汉兄弟以及祖母娘家史家，又跟着东海人澓中翁学习《诗经》。皇曾孙聪慧好学，但是也十分喜欢交游助人，斗鸡走狗，因此十分了解下层社会的奸诈丑恶以及官吏的好坏得失。皇曾孙数次周游各皇陵，足迹遍布三辅的每一个地方，更曾经被困在莲勺县盐池一带，他十分喜欢杜县、鄠县一带，常常在下社居住。有时参与朝会，就在长安尚冠里居住。

及昌邑王废，霍光与张安世诸大臣议所立，未定。丙吉奏记光曰：“将军事孝武皇帝，受襁褓之属，任天下之寄。孝昭皇帝早崩亡嗣，海内忧惧，欲亟闻嗣主。发丧之日，以大谊立后，所立非其人，复以大谊废之，天下莫不服焉。方今社稷、宗庙、群生之命在将军之一举，窃伏听于众庶，察其所言诸侯、宗室在列位者，未有所闻于民间也。而遗诏所养武帝曾孙名病已在掖庭、外家者，吉前使居郡邸时，见其幼少，至今十八九矣，通经术，有美材，行安而节和。愿将军详大义，参以蓍龟岂宜，褒显先使入侍，令天下昭然知之，然后决定大策，天下幸甚！”杜延年亦知曾孙德美，劝光、安世立焉。

王夫之曰：“严延年劾奏霍光擅废立无人臣礼，其言甚危，其义甚正，若有敢死之气而不畏强御。”

秋七月，光坐庭中，会丞相以下议定所立，遂复与丞相敞等上奏曰：“孝武皇帝曾孙病已，年十八，师受《诗》《论语》《孝经》，躬行节俭，慈仁爱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后，奉承祖宗庙，子万姓。臣昧死以闻！”皇太后诏曰：“可。”光遣宗正德至曾孙家尚冠里，洗沐，赐御衣，太仆以 猎车迎曾孙，就斋宗正府。庚申，入未央宫，见皇太后，封为阳武侯。已而群臣奏上玺绶，即皇帝位，谒高庙，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

等到昌邑王刘贺被废黜，霍光与张安世和各位大臣商讨重新选择皇位继承人，但是没有结果。丙吉上书霍光说：“当年将军曾经服侍孝武皇帝，孝武皇帝在临终之前，他把尚在襁褓中的孤儿以及整个国家全都托付给了您。孝昭皇帝早早过世并没有留下子嗣，全国上下都很担忧恐惧，急切希望有新主继位。在给孝昭皇帝发丧的时候，将军依照大义为其选立后嗣，后来发觉所立的人荒淫无道，又依照大义废黜他，天下人没有不敬服大将军的。现在社稷、宗庙、百姓的命运全都在于将军的一举一动。我曾经听百姓们议论，了解到他们讨论的现在在位的诸侯或者是身居高位的皇室成员，都没有著闻于民间的。而奉遗诏在掖庭和其外曾祖史家成长的孝武皇帝曾孙刘病已，我从前在郡邸狱的时候，看他年纪很小，如今他也已经有十八九岁了，精通儒家经术，很有才华，举止安雅，节操平和。希望将军详加考察刘病已的各个方面，再参考占卜的结果，看他是否适合继承帝位。如果适合，可以让他先进宫侍奉太后，以彰显对他的褒奖，让天下人都了解他，之后再决定大计。那天下百姓实在是太幸运了！”杜延年也知道皇曾孙刘病已品德很好，所以也劝霍光、张安世将他立为皇位继承人。

秋季七月，霍光在掖庭中安坐，召集丞相及以下的大臣一同商议皇位继承人。之后，霍光又一次会同丞相杨敞等奏明皇太后说：“孝武皇帝曾孙刘病已，今年十八岁，跟着老师学习《诗经》《论语》《孝经》，凡事亲力亲为，勤俭节约，仁慈爱人，可以成为孝昭皇帝的继承人，奉侍宗庙，治理天下百姓。我等冒死奏明太后！”皇太后下诏：“可以。”于是霍光派宗正刘德到尚冠里刘病已的家里去，侍奉他沐浴，更换太后赏赐的御衣，由太仆驾着轻便的马车把刘病已接到宗正府进行斋戒。庚申日，刘病已来到未央宫，叩拜皇太后，先被封为阳武侯。没过多久，由群臣将皇帝玉玺、绶带奉上，刘病已正式登上帝位，然后去拜谒汉高祖祭庙，尊奉皇太后为太皇太后。

侍御史严延年劾奏：“大将军光擅废立主，无人臣礼，不道。”奏虽寝，然朝廷肃然敬惮之。

八月己巳，安平敬侯杨敞薨。

九月，大赦天下。

戊寅，蔡义为丞相。

初，许广汉女适皇曾孙，一岁，生子奭。数月，曾孙立为帝，许氏为倢伃 。是时霍将军有小女与皇太后亲，公卿议更立皇后，皆心拟霍将军女，亦未有言。上乃诏求微时故剑。大臣知指，白立许倢伃为皇后。十一月壬子，立皇后许氏。霍光以后父广汉刑人，不宜君国；岁余，乃封为昌成君。

太皇太后归长乐宫。长乐宫初置屯卫。

侍御史严延年上奏弹劾大将军霍光：“大将军擅自废除和拥立君主，没有遵守人臣之礼，实乃大逆不道！”虽然这道奏章没有结果，但是朝中群臣都十分敬佩严延年的勇气。

八月己巳日，安平敬侯杨敞去世。

九月，大赦天下。

戊寅日，蔡义被任命为丞相。

当初，许广汉的女儿嫁给了皇曾孙刘病已，一年之后生下一个儿子，名叫刘奭。几个月之后，刘病已即皇帝位，将许氏封为倢伃。这个时候，霍光有一个小女儿，与皇太后有很近的亲属关系，所以公卿大臣商讨册封皇后，心里都觉得应该立霍光的女儿，但是并没有明说。汉宣帝颁布诏书找寻还是平民时用过的宝剑。大臣们知道了皇上的心意，就奏请册封许倢伃为皇后。十一月壬子日，许氏被册封为皇后。霍光认为皇后的父亲许广汉因罪受过刑罚，不适合做封国的国君。一年多之后，才将许广汉封为昌成君。

太皇太后回到长乐宫居住。长乐宫开始有驻兵护卫。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上

本始元年（戊申，公元前73年）

春，诏有司论定策安宗庙功。大将军光益封万七千户，与故所食凡二万户。车骑将军富平侯安世以下益封者十人，封侯者五人，赐爵关内侯者八人。

大将军光稽首 归政，上谦让不受；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御。自昭帝时，光子禹及兄孙云皆为中郎将，云弟山奉车都尉、侍中、领胡、越兵，光两女婿为东、西宫卫尉，昆弟、诸婿、外孙皆奉朝请，为诸曹、大夫、骑都尉、给事中。党亲连体，根据于朝廷。及昌邑王废，光权益重，每朝见，上虚己敛容，礼下之已甚。

夏四月庚午，地震。

五月，凤皇集胶东、千乘。赦天下，勿收田租赋。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上

本始元年（戊申，公元前73年）

春季，汉宣帝颁布诏书命令有关部门商定对安定宗庙有功人员的赏赐。大将军霍光增封一万七千户食邑，加上以前的食邑，一共享有二万户的赋税。从车骑将军富平侯张安世以下，有十人增加封邑户数，有五人被封为列侯，有八人被赐给关内侯爵位。

大将军霍光在朝堂上行跪拜礼，郑重地恳请将政权归还给皇上，汉宣帝推让不肯接受；朝中的种种事务全部先要报告霍光，之后再上奏皇上。从汉昭帝时起，霍光的儿子霍禹及霍光哥哥的孙子霍云都担任中郎将，霍云的弟弟霍山被任命为奉车都尉、侍中，统领由胡人、越人归附的军队，霍光的两个女婿各自任东宫、西宫卫尉；霍光的兄弟、女婿、外孙都可以召请参加朝会，被任命为诸曹、大夫、骑都尉、给事中等职位。霍氏一家的亲族成为一体，盘根错节地在朝廷里占据了要职。昌邑王被废黜之后，霍光的权势越来越重，每次朝见，汉宣帝对待他总是很谦虚恭敬，对他的礼遇甚至有些过分。

夏季四月庚午日，发生了地震。

五月，发现有凤凰在胶东、千乘聚集。汉宣帝大赦天下，不征收田赋。

六月，诏曰：“故皇太子在湖，未有号谥，岁时祠。其议谥，置园邑。”有司奏请：“礼，为人后者，为之子也，故降其父母，不得祭，尊祖之义也。陛下为孝昭帝后，承祖宗之祀，愚以为亲谥宜曰悼，母曰悼后；故皇太子谥曰戾 ，史良娣曰戾夫人。”皆改葬焉。

秋七月，诏立燕刺王太子建为广阳王；立广陵王胥少子弘为高密王。初，上官桀与霍光争权，光既诛桀，遂遵武帝法度，以刑罚痛绳群下。由是俗吏皆尚严酷以为能，而河南太守丞淮阳黄霸 独用宽和为名。上在民间时，知百姓苦吏急也，闻霸持法平，乃召为廷尉正；数决疑狱，庭中称平。

六月，汉宣帝颁布诏书说：“以前的皇太子安葬在湖县，没有谥号，也不能享受每年的祭祀。应该给以前的皇太子商定谥号，修筑陵园。”有关官员上奏说：“依照礼仪，成为某人的继承人，就是这个人的儿子了，所以不应该再祭祀自己的亲生父母，这是尊重先祖的义理啊。陛下身为孝昭皇帝的继承人，延续祖宗的祭祀，我觉得陛下的生身父亲的谥号应该定为‘悼’，生身母亲的谥号为‘悼后’；故皇太子的谥号为‘戾’，史良娣的谥号为‘戾夫人’。”全都重新选择地点安葬。

秋季七月，汉宣帝颁布诏书将燕刺王刘旦的太子刘建封为广阳王；将广陵王刘胥的小儿子刘弘封为高密王。当初，上官桀和霍光争权，霍光将上官桀杀掉后，就遵照汉武帝时期的制度，用严酷的刑罚控制属下。自此，许多世俗官吏都通过用法严酷来显示自己的才能，但是河南太守丞淮阳人黄霸却以用法宽和而被天下人知晓。汉宣帝在民间的时候，深知百姓都因为官吏的严峻执法而困扰不堪，听闻黄霸用法宽和，就把他召至长安，任命他为廷尉正；他数次审决疑案，朝廷大臣都称扬他很公平。

二年（己酉，公元前72年）

春，大司农田延年有罪自杀。昭帝之丧，大司农僦 民车，延年诈增僦直，盗取钱三千万，为怨家所告。霍将军召问延年，欲为道地。延年抵曰：“无有是事！”光曰：“即无事，当穷竟！”御史大夫田广明谓太仆杜延年曰：“《春秋》之义，以功覆过。当废昌邑王时，非田子宾之言，大事不成。今县官出三千万自乞之，何哉？愿以愚言白大将军。”延年言之大将军，大将军曰：“诚然，实勇士也！当发大议时，震动朝廷。”光因举手自抚心曰：“使我至今病悸。谢田大夫晓大司农，通往就狱，得公议之。”田大夫使人语延年。延年曰：“幸县官宽我耳，何面目入牢狱，使众人指笑我，卒徒唾吾背乎？”即闭阁独居斋舍，偏袒，持刀东西步。数日，使者召延年诣廷尉。闻鼓声，自刎死。

二年（己酉，公元前72年）

春季，大司农田延年畏罪自杀。在给汉昭帝发丧的时候，大司农负责雇佣民间的车辆，田延年谎报雇车费用，贪污了三千万钱，被他的仇家举报。霍光询问田延年，原本想替他开脱。但是田延年抵赖说：“没有这样的事！”霍光说：“要是真的没有这回事，那么就应该深入追查！”后来御史大夫田广明告诉太仆杜延年说：“依照《春秋》大义，可以用功劳补过失。当初在废黜昌邑王的时候，要是没有田延年站出来，那么大事就会失败。如今就当是他自己乞求三千万钱赐给他，又能怎样呢？希望把我的这番话报告给大将军。”杜延年将田广明的话转告给大将军霍光，霍光说：“确实是这样，田延年当真是勇士！当时在决定天下大事的时候，幸亏田延年挺身而出，震惊朝廷。”霍光举手摸着自己的心口继续说道：“当时的场面让我至今还心有余悸。请你替我向田大夫表达我的歉意，并让他通知大司农田延年，让他到监狱去，让大家公正判决。”田广明派人去通知田延年。田延年说：“就算我有幸得到朝廷的宽恕，但是我又有什么脸面到监狱去，让大家指指点点、讥笑我，让狱卒囚犯在背后唾骂我呢？”于是紧闭阁门，一个人居住在大司农官衙旁的屋子里，裸露着一只手臂，手中握着刀在屋里徘徊。几天之后，朝廷的使者来召田延年到廷尉去。田延年听见宣读诏书的鼓声，就自杀了。

夏五月，诏曰：“孝武皇帝躬仁谊，厉威武，功德茂盛，而庙乐 未称，朕甚悼焉。其与列侯、二千石、博士议。”于是群臣大议庭中，皆曰：“宜如诏书。”长信少府夏侯胜独曰：“武帝虽有攘四夷、广土境之功，然多杀士众，竭民财力，奢泰无度，天下虚耗，百姓流离，物故 者半，蝗虫大起，赤地数千里，或人民相食，畜积至今未复；无德泽于民，不宜为立庙乐。”公卿共难胜曰：“此诏书也。”胜曰：“诏书不可用也。人臣之谊，宜直言正论，非苟阿意顺指。议已出口，虽死不悔！”于是丞相、御史劾奏胜非议诏书，毁先帝，不道；及丞相长史黄霸阿纵胜，不举劾；俱下狱。有司遂请尊孝武帝庙为世宗庙，奏《盛德》《文始五行之舞》。武帝巡狩所幸郡国皆立庙，如高祖、太宗焉。夏侯胜、黄霸既久系，霸欲从胜受《尚书》，胜辞以罪死。霸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胜贤其言，遂授之。系再更冬，讲论不怠。

夏季五月，汉宣帝颁布诏书说：“孝武皇帝亲身践行仁义，振兴威武，其功德显盛，但是祭祀时用的音乐却和这些很不相称，我感到很难过。这应该与列侯、二千石、博士一同商议。”于是群臣聚集在朝廷中商讨这件事，都说：“应该按照诏书的意思去做。”只有长信少府夏侯胜说：“虽然孝武皇帝有征服四夷、拓广疆土的功劳，但是也让很多将士死亡，耗尽了百姓的财力，而且孝武皇帝奢侈不节制，导致天下虚耗，百姓流离失所，因此而死亡的人过半，再加上到处发生蝗灾，数千里看不到草木庄稼，民间甚至出现杀人相食的惨状，国家财力至今仍旧没有恢复；武帝对百姓并无恩泽，不应该为他设立祭祀之乐。”公卿大臣们齐声指责他说：“这是皇上诏书的意思。”夏侯胜说：“就算是诏书的意思也不能依从。身为臣子的大义，应该是坚持原则，直言不讳，而不是阿谀奉承皇上的意思。我的观点已经说出口了，就算是死也不会后悔！”于是丞相、御史等人向汉宣帝弹劾夏侯胜非议诏书，毁谤先帝，大逆不道；另有丞相长史黄霸附和纵容夏侯胜，不肯参与弹劾；于是把二人一同逮捕入狱。主管官员便奏请尊奉孝武帝庙为世宗庙，将《盛德舞》《文始五行之舞》定为祭祀用乐。凡是武帝生前出巡所去过的郡、国都修建宗庙祭祀，就像高祖皇帝、太宗皇帝一样。夏侯胜、黄霸被关在狱中久了，黄霸想向夏侯胜学习《尚书》，夏侯胜用已经犯下死罪的理由推辞不肯教授。黄霸说：“早晨通晓了真理，就算晚上死了也没有遗憾。”夏侯胜很赞同他的话，就给他讲授《尚书》。在狱中度过了两个冬天，一直不断地讲论。

初，乌孙公主死，汉复以楚王戊之孙解忧为公主，妻岑娶。岑娶胡妇子泥靡尚小，岑娶且死，以国与季父大禄子翁归靡，曰：“泥靡大，以国归之。”翁归靡既立，号肥王，复尚楚主，生三男、两女。长男曰元贵靡，次曰万年，次曰大乐。昭帝时，公主上书言：“匈奴与车师 共侵乌孙，唯天子幸救之！”汉养士马，议击匈奴。会昭帝崩，上遣光禄大夫常惠使乌孙。乌孙公主及昆弥皆遣使上书言：“匈奴复连发大兵，侵击乌孙。使使谓乌孙：‘趣持公主来！’欲隔绝汉。昆弥愿发国精兵五万骑，尽力击匈奴，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昆弥！”先是匈奴数侵汉边，汉亦欲讨之。秋，大发兵，遣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将军，四万余骑，出西河 ；度辽将军范明友三万余骑，出张掖；前将军韩增三万余骑，出云中；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三万余骑，出酒泉；云中太守田顺为虎牙将军，三万余骑，出五原。期以出塞各二千余里。以常惠为校尉，持节护乌孙兵共击匈奴。

当初，嫁到乌孙去的汉朝公主死去之后，汉朝又把楚王刘戊的孙女刘解忧封为公主，嫁与乌孙王岑娶。乌孙王岑娶的胡人妻子所生的儿子泥靡还年小，乌孙王岑娶临死的时候，将国家交给其叔父大禄的儿子翁归靡，叮嘱道：“等到泥靡长大成人，你就把国家还给他。”翁归靡登上乌孙王位之后，号称肥王，还娶了汉朝公主刘解忧为妻，一共育有三儿二女。长子名为元贵靡，次子名为万年，三子名为大乐。汉昭帝时，公主曾向朝廷上书说：“匈奴与车师国联合起来侵犯乌孙，希望天子救援！”汉朝便蓄养士卒马匹，打算攻击匈奴。不巧的是恰逢汉昭帝驾崩，汉宣帝便派光禄大夫常惠出使乌孙。汉公主及乌孙王都派遣使臣上书说：“匈奴不断派出大军进犯乌孙，还派使臣到乌孙说：‘快点交出汉朝公主！’想要让乌孙与汉朝的联系断绝。乌孙王愿派出国内五万精锐的骑兵，全力抵御匈奴，请求天子派兵来支援公主和乌孙王！”起先，匈奴曾经数次侵犯汉朝边塞，所以汉朝也正想出兵讨伐。秋季，汉朝派出大军，调遣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将军，带领四万多骑兵，自西河出塞；度辽将军范明友带领三万多骑兵，自张掖出塞；前将军韩增带领三万多骑兵，自云中出塞；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带领三万多骑兵，自酒泉出塞；云中太守田顺为虎牙将军，带领三万多骑兵，自五原出塞。约好各路大军各自出塞二千多里。又派常惠为校尉，带着皇帝符节监督乌孙军队一起攻打匈奴。

三年（庚戌，公元前71年）

春正月癸亥，恭哀许皇后崩。时霍光夫人显欲贵其小女成君，道无从。会许后当娠，病，女医淳于衍者，霍氏所爱，尝入宫侍皇后疾。衍夫赏为掖庭户卫，谓衍：“可过辞霍夫人，行为我求安池监。”衍如言报显。显因心生，辟左右，字谓衍曰：“少夫幸报我以事，我亦欲报少夫，可乎？”衍曰：“夫人所言，何等不可者！”显曰：“将军素爱小女成君，欲奇贵之，愿以累少夫。”衍曰：“何谓邪？”显曰：“妇人免乳，大故，十死一生。今皇后当免身，可因投毒药去也，成君即为皇后矣。如蒙力，事成，富贵与少夫共之。”衍曰：“药杂治，常先尝，安可？”显曰：“在少夫为之耳。将军领天下，谁敢言者！缓急相护，但恐少夫无意耳。”衍良久曰：“愿尽力！”即捣附子 ，赍入长定宫。皇后免身后，衍取附子并合太医大丸以饮皇后。有顷，曰：“我头岑岑也，药中得无有毒？”对曰：“无有。”遂加烦懑，崩。衍出，过见显，相劳问，亦未敢重谢衍。后人有上书告诸医侍疾无状者，皆收系诏狱，劾不道。显恐急，即以状具语光，因曰：“既失计为之，无令吏急衍！”光大惊，欲自发举，不忍，犹与。会奏上，光署衍勿论。显因劝光内其女入宫。

三年（庚戌，公元前71年）

春季正月癸亥日，恭哀许皇后去世。当时，霍光的夫人显希望可以让她的小女儿霍成君做皇后，但是没有机会。恰逢许皇后怀孕，生病了，有一位素日与霍家交好的女医生淳于衍，曾经入宫服侍许皇后的疾病。淳于衍的丈夫赏，是掖庭户卫，他告诉淳于衍：“你可以先去拜访霍夫人，与她辞别，借机替我请求安池监一职。”淳于衍果然依照丈夫的话去请求霍夫人。霍夫人便心生一计，屏退左右的人，称呼淳于衍的表字，说：“少夫有事托我去办，我也正好有事想拜托少夫，可以吗？”淳于衍说：“夫人的吩咐，有什么不可以呢！”霍夫人说：“霍将军向来疼爱小女儿成君，希望她能够成为最高贵的人，我就把此事拜托给您。”淳于衍说：“这话怎么说？”霍夫人说：“女人生孩子可是一件大事，九死一生。现在皇后即将生产，可以借机下毒除掉她，成君就可以做皇后了。要是承蒙您的大力相助，事情成功之后，定与少夫同享富贵。”淳于衍说：“皇后服用的药，全是各位太医共同决定的，还要叫人事先尝过，怎么能有机会呢？”霍夫人说：“这就看少夫如何去做了。霍将军统领天下，有谁敢说话！就算有什么事，霍将军也会相护，只是怕少夫不愿帮忙而已。”淳于衍考虑了很久，说：“愿意尽力而为！”于是淳于衍捣碎了毒药附子，带进了长定宫。皇后生产之后，淳于衍拿出准备好的附子，掺到御医给皇后开的丸药里，让皇后服用。过了一会儿，皇后说：“我的头昏麻发闷，难道药里有毒？”淳于衍说：“没有。”皇后更加烦闷，最终死去。淳于衍出宫后拜见霍夫人，彼此问候道贺，但是霍夫人也不敢立即重谢淳于衍。后来有人上书指控御医没有对皇后尽心服侍、诊治，汉宣帝命令将所有给皇后诊治的御医全部以大逆不道的罪名逮捕，并将他们囚禁到监狱。霍夫人十分害怕，就把这件事全都告诉了霍光，并说：“既然已经做出这般失策的事，只好让审案官员不要为难淳于衍！”霍光很震惊，想亲自揭发此事，但是又狠不下心，于是犹犹豫豫。恰好向朝廷报告关于皇后病逝相关情况的奏章呈上来了，霍光就签署奏章，这件事不关淳于衍的事，不要追究她。霍光夫人借机劝霍光把女儿送到皇宫。

戊辰，五将军发长安。匈奴闻汉兵大出，老弱奔走，驱畜产远遁逃，是以五将少所得。夏五月，军罢。度辽将军出塞千二百余里，至蒲离候水，斩首、捕虏七百余级；前将军出塞千二百余里，至乌员，斩首、捕虏百余级；蒲类将军出塞千八百余里，西至候山，斩首、捕虏，得单于使者蒲阴王以下三百余级。闻虏已引去，皆不至期还。天子薄其过，宽而不罪。祁连将军出塞千六百里，至鸡秩山，斩首、捕虏十九级。逢汉使匈奴还者冉弘等，言鸡秩山西有虏众，祈连即戒弘，使言无虏，欲还兵。御史属公孙益寿谏，以为不可。祈连不听，遂引兵还。虎牙将军出塞八百余里，至丹馀吾水上，即止兵不进，斩首、捕虏千九百余级，引兵还。上以虎牙将军不至期，诈增卤获；而祈连知虏在前，逗遛不进，皆下吏，自杀。擢公孙益寿为侍御史。

戊辰日，五位将军自长安出发奉命征讨匈奴。匈奴获悉汉朝派大军前来征讨的消息之后，就携老扶幼，驱赶着牲畜朝远方逃去，所以，汉朝五位将领并没有太多收获。夏季五月，汉军撤军而回。度辽将军范明友出塞一千二百多里，抵达蒲离候水，斩杀和俘获七百多名匈奴兵；前将军韩增出塞一千二百多里，抵达乌员，斩杀、俘获一百多名匈奴兵；蒲类将军赵充国出塞一千八百多里，向西抵达候山，斩杀、俘获匈奴单于使臣蒲阴王以下的人员共三百多名。这三位将军得知匈奴已经撤退，因此没有达到预定目标就全部撤军而回。汉宣帝觉得他们并没有什么太严重的过失，所以从轻处理，并没有处罚。祁连将军田广明出塞一千六百里，抵达鸡秩山，斩杀、俘获十九名匈奴兵。正好遇上从匈奴返回的汉朝使臣冉弘等人，冉弘等说鸡秩山西边有匈奴军队，田广明就警告冉弘，让他们对别人说这里已经没有匈奴人了，打算撤退。御史属官公孙益寿劝谏田广明，觉得不应该退兵。田广明不听，带领军队撤回。虎牙将军田顺出塞八百多里，抵达丹馀吾水边，停兵不前，共斩杀、俘获一千九百多名匈奴兵，领军撤回。汉宣帝认为田顺还没实现预定目标就领兵而回，而且谎报战果；田广明知道敌人就在前面，却停留不进，下令治二人的罪，于是二人自杀。汉宣帝将公孙益寿提拔为侍御史。

乌孙昆弥自将五万骑与校尉常惠从西方入，至右谷蠡王庭，获单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犁污都尉、千长、骑将以下四万级，马、牛、羊、驴、橐佗七十余万头。乌孙皆自取所虏获。上以五将皆无功，独惠奉使克获，封惠为长罗侯。然匈奴民众伤而去者及畜产远移死亡，不可胜数，于是匈奴遂衰耗，怨乌孙。

上复遣常惠持金币还赐乌孙贵人有功者。惠因奏请龟兹国 尝杀校尉赖丹，未伏诛，请便道击之，帝不许。大将军霍光风惠以便宜从事。惠与吏士五百人俱至乌孙，还，过，发西国兵二万人，令副使发龟兹东国二万人，乌孙兵七千人，从三面攻龟兹。兵未合，先遣人责其王以前杀汉使状。王谢曰：“乃我先王时为贵人姑翼所误耳，我无罪。”惠曰：“即如此，缚姑翼来，吾置王。”王执姑翼诣惠，惠斩之而还。

大旱。

六月己丑，阳平节侯蔡义薨。

甲辰，长信少府韦贤为丞相。

大司农魏相为御史大夫。

乌孙王亲自带领五万骑兵，与校尉常惠一同从西方进入匈奴地区，到了匈奴右谷蠡王的王庭，俘获了单于父辈贵族以及单于的嫂子、公主、名王、犁污都尉、千长、骑将及以下共计四万人，还捕获马、牛、羊、驴、骆驼七十多万头。乌孙国把他们俘虏的人、畜等全都留下自用。汉宣帝因为派出的五位将军都没有什么功绩，只有常惠到乌孙出使而有所收获，所以将常惠封为长罗侯。匈奴经过这一次打击，百姓伤残逃亡的以及牲畜在长途跋涉中死去的数不胜数，自此国力衰竭，也正因为这样而怨恨乌孙。

汉宣帝又派常惠携带黄金财宝到乌孙去，赏赐立下功劳的乌孙贵族。常惠上奏称龟兹国曾经杀死校尉赖丹，还没得到应有的惩罚，请求顺路去征讨，汉宣帝没有允许。但是大将军霍光却暗示常惠可以伺机行事。常惠带领五百部属一同抵达乌孙，回来的时候，调集途中路过的龟兹西面各国的军队共二万人，又命令副使调集龟兹东面各国军队二万人，连同乌孙国军队七千人，从三面围攻龟兹。在三路大军还没有对龟兹国形成包围的时候，常惠先是派人到龟兹去，责备之前杀死汉使的事。龟兹王谢罪道：“这件事是我国先王在世的时候，误听贵族姑翼的话而做出的错事，我是无罪的。”常惠说：“既然这样，就把姑翼捆送过来，我就饶过你。”于是，龟兹王将姑翼抓了起来，送到常惠那里，常惠杀了姑翼，之后返回。

发生大的旱灾。

六月己丑日，阳平节侯蔡义去世。

甲辰日，长信少府韦贤被任命为丞相。

大司农魏相被任命为御史大夫。

冬，匈奴单于自将数万骑击乌孙，颇得老弱。欲还，会天大雨雪，一日深丈余，人民、畜产冻死，还者不能什一。于是丁令乘弱攻其北，乌桓入其东，乌孙击其西，凡三国所杀数万级，马数万匹，牛羊甚众；又重以饿死，人民死者什三，畜产什五。匈奴大虚弱，诸国羁属者皆瓦解，攻盗不能理。其后汉出三千余骑为三道，并入匈奴，捕虏得数千人还；匈奴终不敢取当，滋欲向和亲，而边境少事矣。

是岁，颍川 太守赵广汉为京兆尹。颍川俗，豪桀相朋党。广汉为缿筒 ，受吏民投书，使相告讦，于是更相怨咎，奸党散落，盗贼不敢发。匈奴降者言匈奴中皆闻广汉名，由是入为京兆尹。广汉遇吏，殷勤甚备，事推功善，归之于下，行之发于至诚，吏咸愿为用，僵仆无所避。广汉聪明，皆知其能之所宜，尽力与否；其或负者，辄收捕之，无所逃；案之，罪立具，即时伏辜。尤善为钩距以得事情，闾里铢两之奸皆知之。长安少年数人会穷里空舍，谋共劫人，坐语未讫，广汉使吏捕治，具服。其发奸擿伏如神。京兆政清，吏民称之不容口。长老传以为自汉兴，治京兆者莫能及。

冬季，匈奴单于亲自带领数万骑兵攻击乌孙，俘虏了很多乌孙国的老弱百姓。正打算退军的时候，天降大雪，一天之内积雪厚达一丈多。大雪导致大批匈奴百姓、牲畜被冻死，生还的还不足十分之一。于是，丁令人借匈奴力量薄弱的机会进攻其北部，乌桓则进攻其东部，乌孙进攻其西部，三国一共斩杀了数万名匈奴部众，数万匹马以及大量的牛羊；再加上因饥饿而死的，导致匈奴的人口减少了十分之三，牲畜也损失了十分之五。自此，匈奴更加虚弱，之前臣服于它的西域国家也全都背叛，不时侵犯骚扰它，但是匈奴却无计可施。后来，汉朝派出三千多骑兵，兵分三路同时攻击匈奴，俘获了数千人，之后撤兵，匈奴一直无力报复，只是更加迫切地希望与汉朝和亲，进而使汉朝边境的战事大大减少。

这一年，颍川太守赵广汉被任命为京兆尹。按照颍川地区的习俗，地方豪杰常常拉帮结伙。赵广汉放置了一个竹筒，接受官员及百姓的举报投诉，鼓励人们互相揭发。当地百姓因此彼此结怨，所以那些不法帮派也随之瓦解，盗贼也不敢妄动。按照一些归顺汉朝的匈奴人的说法，他们在匈奴的时候就都知道赵广汉，所以赵广汉被调至长安担任京兆尹。赵广汉对他属下的官吏十分殷勤周到，遇到功劳或是奖赏，总是归给下属，他的行为发自至诚，因此官吏很乐于供他差遣，就算是赴死也毫不推诿。赵广汉十分聪明，对于手下人的能力、特长以及能否尽心办事，都十分了解；要是有人欺瞒他，立刻就会被抓住，谁也不可能逃脱；审讯判案，证据确凿的话，就立即服罪。赵广汉还十分善于辨知事情的真相，市井中一些微小的不法之事他也都能掌握。有几个长安少年，曾经在一处僻静的空房里密谋一起抢劫，坐下之后话还没说完，赵广汉就已经派官吏把他们抓起来治罪，这些人也全都认罪。类似这样的情形，足以说明赵广汉发觉奸邪之人、揭发隐秘之事就像神灵一样。赵广汉担任京兆尹期间，长安地区政治清明，无论官吏还是百姓都赞不绝口。老辈人都觉得，自从汉朝建立以来，所有掌管京兆的宫吏，就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赵广汉的。

四年（辛亥，公元前70年）

春三月乙卯，立霍光女为皇后，赦天下。初，许后起微贱，登至尊日浅，从官车服甚节俭。及霍后立，舆驾、侍从益盛，赏赐官属以千万计，与许后时悬绝矣。

夏四月壬寅，郡国四十九同日地震，或山崩，坏城郭、室屋，杀六千余人，北海、琅邪坏祖宗庙。诏丞相、御史与列侯、中二千石博问经学之士，有以应变，毋有所讳。令三辅、太常、内郡国举贤良方正各一人。大赦天下。上素服，避正殿五日。释夏侯胜、黄霸，以胜为谏大夫、给事中，霸为扬州刺史。

胜为人，质朴守正，简易无威仪，或时谓上为君，误相字于前，上亦以是亲信之。尝见，出道上语，上闻而让胜，胜曰：“陛下所言善，臣故扬之。尧言布于天下，至今见诵。臣以为可传，故传耳。”朝廷每有大议，上知胜素直，谓曰：“先生建正言，无惩前事！”胜复为长信少府，后迁太子太傅。年九十卒，太后赐钱二百万，为胜素服五日，以报师傅之恩。儒者以为荣。

五月，凤皇集北海安丘、淳于。

广川王去坐杀其师及姬妾十余人，或销铅锡灌口中，或支解，并毒药煮之，令糜尽。废徙上庸，自杀。

四年（辛亥，公元前70年）

春季三月乙卯日，将霍光的女儿霍成君立为皇后，大赦天下。起初，许皇后出身卑微，登上皇后位子的时间很短，她的侍从、车马、服饰等也全都很节俭。等到霍成君被立为皇后的时候，无论车驾还是侍从都越来越盛大，给官属的赏赐也数以千万计，和许皇后时期有天壤之别。

夏季四月壬寅日，四十九个郡、国在同一天发生地震，有的地方高山崩塌，有的地方城郭、房屋损毁严重，共死亡六千多人，北海、琅邪两郡的太祖庙、太宗庙也都因地震而被损坏。汉宣帝颁布诏书，命令丞相、御史以及列侯、中二千石官员等，向通晓经学的学者广泛地征询如何应付灾异变故，不要有所避讳。又命令三辅、太常、内郡国分别推举贤良、方正各一名。大赦天下。汉宣帝身穿素服，避开皇宫正殿五天。并将夏侯胜、黄霸释放，任命夏侯胜为谏大夫、给事中，任命黄霸为扬州刺史。

夏侯胜为人直率质朴，平易近人，没有官架子，有时会称皇帝为“君”，或者在皇帝面前直接称呼别人的表字，但是汉宣帝却因此而亲信他。有一次，夏侯胜觐见汉宣帝，出宫之后把汉宣帝讲的话告诉给别人，汉宣帝知道这件事后责备夏侯胜，夏候胜说：“正因为陛下的话说得好，所以我才告诉别人的。以前帝尧的话天下传扬，到现在还被人们传诵。我觉得陛下的话可以传诵，所以才加以传扬。”每次朝廷商讨国家大事，汉宣帝清楚夏侯胜一向耿直，就对他说：“先生想说什么请直言，不要总记挂从前的事！”没过多久，夏侯胜再一次担任长信少府，后来被调任为太子太傅。夏侯胜九十岁时去世，太后特别赏赐奠仪二百万钱，还因为夏侯胜的死身穿素服五天，以此报答师恩。读书人都引以为荣。

五月，有凤凰在北海郡的安丘、淳于二县聚集。

广川王刘去被控告杀死自己的老师以及姬妾十几人，有的是被溶化的铅汁、锡汁灌进嘴里而死，有的被肢解，再掺进毒药烹煮，让其糜烂。汉宣帝将刘去的王爵废去，将其流放至上庸，刘去自杀。

地节元年（壬子，公元前69年）

春正月，有星孛于西方。

楚王延寿以广陵王胥武帝子，天下有变，必得立，阴 附助之，为其后母弟赵何齐取广陵王女为妻，因使何齐奉书遗广陵王曰：“愿长耳目，毋后人有天下！”何齐父长年上书告之，事下有司考验，辞服。冬十一月，延寿自杀。胥勿治。

十二月癸亥晦，日有食之。

是岁，于定国为廷尉。定国决疑平法，务在哀鳏寡，罪疑从轻，加审慎之心。朝廷称之曰：“张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冤民；于定国为廷尉，民自以不冤。”

地节元年（壬子，公元前69年）

春季正月，有异星在西方天空出现。

楚王刘延寿觉得广陵王刘晋身为汉武帝的儿子，一旦天下有变故，一定会被立为皇帝，因此暗中归附并帮助广陵王，还为自己后母的弟弟赵何齐娶广陵王的女儿为妻，因此派赵何齐给广陵王送信说：“希望您经常留意朝政，争夺天下之事一定不要落到别人的后面！”赵何齐的父亲赵长年给朝廷上书，举报了这件事，汉宣帝命令相关部门审理调查，刘延寿对所做的事供认不讳。冬季十一月，刘延寿自杀。对刘胥则免予追究责任。

十二月癸亥晦日，发生日食。

这一年，于定国出任廷尉。于定国审理疑难案件公平公正，他同情鳏夫、寡妇，凡是罪证不够确定的，全都从轻发落，十分谨慎。朝廷称赞他道：“张释之做廷尉，天下就没有蒙冤的人；于定国做廷尉，人们就相信自己不会被冤枉。”

二年（癸丑，公元前68年）

春，霍光病笃。车驾自临问，上为之涕泣。光上书谢恩，愿分国邑三千户以封兄孙奉车都尉山为列侯，奉兄去病祀。即日，拜光子禹为右将军。三月庚午，光薨。上及皇太后亲临光丧，中二千石治冢，赐梓宫、葬具皆如乘舆制度，谥曰宣成侯。发三河卒穿复土，置园邑三百家，长、丞奉守；下诏复其后世，畴其爵邑，世世无有所与。

御史大夫魏相上封事 曰：“国家新失大将军，宜显明功臣以填藩国，毋空大位，以塞争权。宜以车骑将军安世为大将军，毋令领光禄勋事；以其子延寿为光禄勋。”上亦欲用之。夏四月戊申，以安世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

凤皇集鲁，群鸟从之。大赦天下。

二年（癸丑，公元前68年）

春季，霍光病情加重。汉宣帝亲自到访探视，还为他流眼泪。霍光上书叩谢君恩，表示愿意分出自己封邑中的三千户，封哥哥霍去病的孙子奉车都尉霍山为列侯，以此祀奉霍去病的香火。当天，汉宣帝就任命霍光的儿子霍禹为右将军。三月庚午日，霍光去世。汉宣帝及皇太后亲自到霍光的灵堂进行吊丧，命令中二千石官员负责修建霍光墓，还赏赐棺木、葬具等，其规格与天子的御用规格一样；赐霍光谥号为“宣成侯”。征调三河一带的士兵给霍光挖掘墓穴，棺木被埋葬之后，在上面修筑坟茔；设置了有三百家民户的园邑，用他们的赋税作为墓地日常的费用开销，设置长、丞负责看守墓园及主持祭祀事务。汉宣帝还颁布诏书免去霍光子孙后代的赋税、徭役，给他们同等的封爵、食邑，世世代代永不改变。

御史大夫魏相给汉宣帝上秘密奏章说道：“最近国家失去了大将军，应该对其他立下功劳的大臣明确表示尊崇、显扬，来安抚各诸侯封国，不要让大将军的位子空置，防止朝臣争权。在我看来应该任命车骑将军张安世为大将军，不要让他再兼领光禄勋事务；任命张安世的儿子张延寿为光禄勋。”汉宣帝也想要任用张安世。夏季四月戊申日，汉宣帝委任张安世为大司马、车骑将军，掌领尚书事务。

凤凰聚集在鲁国，成群的飞鸟跟随它们。大赦天下。

上思报大将军德，乃封光兄孙山为乐平侯，使以奉车都尉领尚书事。魏相因昌成君许广汉奏封事，言：“《春秋》讥世卿，恶宋三世为大夫及鲁季孙之专权，皆危乱国家。自后元以来，禄去王室，政由冢宰。今光死，子复为右将军，兄子秉枢机 ，昆弟、诸婿据权势，在兵官，光夫人显及诸女皆通籍长信宫，或夜诏门出入，骄奢放纵，恐浸不制，宜有以损夺其权，破散阴谋，以固万世之基，全功臣之世。”又故事：诸上书者皆为二封，署其一曰“副”，领尚书者先发副封，所言不善，屏去不奏。相复因许伯白去副封以防壅蔽。帝善之，诏相给事中，皆从其议。

汉宣帝打算回报大将军霍光拥立自己做皇帝的恩德，就将霍光哥哥霍去病的孙子霍山封为乐平侯，命令他以奉车都尉的身份掌领尚书事务。魏相通过昌成君许广汉上了一道秘密奏章给汉宣帝，说道：“《春秋》讥讽贵族世代担任卿大夫的制度，憎恶春秋时期宋国三代都无大夫以及鲁国季孙氏专权擅政之事，这些都导致国家危亡混乱。我朝自从孝武皇帝后元以来，皇帝不能掌控各级官员的俸禄，朝政大事全由职权最高的臣子决定。现在霍光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儿子还是右将军，他的侄子管理中枢事务，他的兄弟、女婿们也都身居要职，或担任军事将领，霍光的夫人显以及几个女儿全在长信宫门著有名籍，就算是半夜也能叫开宫门随意进出。霍氏一门骄奢放肆，怕是慢慢变得不能控制，因此应该想办法减弱他们的权势，将他们可能会有的阴谋消灭掉，以此来巩固皇家的万世基业，同时也能保全功臣的子孙后代。”按照惯例，凡是上书给朝廷的，全为一式两份，其中一份标明是副本，由负责尚书事务的人提前打开副本审视，要是所奏的事情不妥当，就不予上奏。魏相又通过许广汉给汉宣帝提议，建议将奏章副本取消，以此防止言路被阻塞而让皇上受到蒙蔽。汉宣帝觉得魏相的提议十分正确，颁布诏书任命魏相担任给事中，全都听从魏相的计议。

帝兴于闾阎 ，知民事之艰难。霍光既薨，始亲政事，厉精为治，五日一听事。自丞相以下各奉职奏事，敷奏其言，考试功能。侍中、尚书功劳当迁及有异善，厚加赏赐，至于子孙，终不改易。枢机周密，品式备具，上下相安，莫有苟且之意。及拜刺史、守、相，辄亲见问，观其所由，退而考察所行以质其言。有名实不相应，必知其所必然。常称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叹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讼理也。与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以为太守，吏民之本，数变易则下不安；民知其将久，不可欺罔，乃服从其教化。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辄以玺书勉厉，增秩，赐金，或爵至关内侯；公卿缺，则选诸所表，以次用之。是以汉世良吏，于是为盛，称中兴焉。

汉宣帝发迹于民间，了解下层百姓生活的艰难困苦。霍光死后，汉宣帝开始亲自把持朝政，励精图治，每隔五天就要召见群臣，听取他们对朝政的看法。从丞相以下，群臣将自己所负责的事务各自上奏，再把他们陈述的意见分别下达相关部门执行，考察、检验他们的功效。担任侍中、尚书的官员立下功劳的应当予以升迁，或者有特殊成绩的，就加倍赏赐，甚至会恩泽他们的子孙，长久不去改变。对于各项大事的决策严密周详，法令、制度完备，上下相安无事，没有人心中有苟且敷衍的想法。当任命州刺史、郡太守、封国丞相的官员时，汉宣帝总是亲自召见问话，了解他的心意所向，再考察他的行为举止，看是否与他当时所说的一致。凡是查出言行不一致的，必定会追究其原因所在。汉宣帝经常说：“百姓之所以能在家乡安居，没有叹息、愁怨，主要就是政治公平清明，诉讼之事的处理合乎情理。能和我一同做到这一点的，就是那些优秀的郡太守以及封国丞相等二千石官员吧！”在汉宣帝看来，郡太守是官吏及百姓的根本，要是频繁更换就容易导致其所治百姓产生不安情绪；百姓知道他们的郡太守会长时间留任，不会欺骗诬罔他们，才能服从郡太守的教化。因此，只要地方上二千石官员治理当地取得了成效，汉宣帝总是会正式颁布诏书对其进行褒奖，为他们增加官阶俸禄，还赏赐他们黄金，或者赐爵让他们成为关内侯；遇到公卿职位有空缺时，就依照他们平日所受到奖励的先后、多少，依次选取补任。所以汉朝的优良官吏，在这一时期最多，号称中兴。

匈奴壶衍鞮单于死，弟左贤王立，为虚闾权渠单于，以右大将女为大阏氏 ，而黜前单于所幸颛渠阏氏。颛渠阏氏父左大且渠怨望。是时汉以匈奴不能为边寇，罢塞外诸城以休百姓。单于闻之，喜，召贵人谋，欲与汉和亲。左大且渠心害其事，曰：“前汉使来，兵随其后。今亦效汉发兵，先使使者入。”乃自请与呼卢訾王各将万骑，南旁塞猎，相逢俱入。行未到，会三骑亡降汉，言匈奴欲为寇。于是天子诏发边骑屯要害处，使大将军军监治众等四人将五千骑，分三队，出塞各数百里，捕得虏各数十人而还。时匈奴亡其三骑，不敢入，即引去。是岁，匈奴饥，人民、畜产死什六七，又发两屯各万骑以备汉。其秋，匈奴前所得西嗕居左地者，其君长以下数千人皆驱畜产行，与瓯脱战，所杀伤甚众，遂南降汉。

匈奴壶衍鞮单于死了之后，他的弟弟左贤王即位，被称为虚闾权渠单于，将右大将的女儿封为大阏氏，将前单于宠爱的颛渠阏氏废黜。这让颛渠阏氏的父亲左大且渠十分不满。这时，汉朝觉得匈奴已经无力入侵边疆地区，就取消了塞外各城的屯戍士兵，让百姓可以充分休养。匈奴单于得知这一消息后，十分高兴，便召集贵族商讨，打算与汉朝和亲。左大且渠想要破坏这件事情，就对单于说：“之前汉朝使臣前来，军队紧随其后也到来。现在我们也仿效汉朝的做法，先派使臣出使汉朝，之后发兵侵袭。”于是向单于请求派他及呼卢訾王各自带领一万名骑兵，向南顺着汉朝边塞狩猎，相互会合之后就一起攻击汉朝。但是，匈奴的两路大军还没有到达汉朝的边塞，却有三名骑兵先行逃到汉朝归降，将匈奴的入侵阴谋报告给汉朝。于是汉宣帝颁布诏书调集边疆骑兵戍守各要害地区，派大将军的军监治众等四人带领五千骑兵，兵分三路，各自出塞几百里迎击，分别俘获匈奴几十人返回。当时匈奴看到三名骑兵逃跑，就不敢入侵汉境，于是带兵退走。这一年，匈奴闹饥荒，百姓、牲畜因此死去的有十分之六七，还调集两路骑兵各一万人来防备汉朝进攻。秋季，之前被匈奴降服、让其在匈奴东部地区居住的西嗕族部落，从君长以下的数千人全部驱赶着自己的牲畜进行迁徙，途中与匈奴边防军交战，伤亡惨重，于是向南归顺汉朝。 fObPbc3tYXsz1apKagKJu1JBaQ8IuXIfo5JozdYPq0KDcUWl0/dpUkx0bd4jLQ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