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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十八

汉纪十

起著雍涒滩(公元前133年),尽柔兆执徐(公元前125年),凡九年。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

元光二年(戊申,公元前133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李少君以祠灶却老方见上,上尊之。少君者,故深泽侯舍人,匿其年及其生长,其游以方遍诸侯,无妻子。人闻其能使物及不死,更馈遗之,常余金钱、衣食。人皆以为不治生业而饶给,又不知其何所人,愈信,争事之。少君善为巧发奇中 。尝从武安侯饮,坐中有九十余老人,少君乃言与其大父游射处;老人为儿时从其大父,识其处,一坐尽惊。少君言上曰:“祠灶则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为黄金,寿可益,蓬莱仙者可见;见之,以封禅则不死,黄帝是也。臣尝游海上,见安期生,食臣枣,大如瓜。安期生仙者,通蓬莱中,合则见人,不合则隐。”于是天子始亲祠灶,遣方士入海求蓬莱安期生之属,而事化丹沙诸药齐为黄金矣。居久之,李少君病死,天子以为化去,不死;而海上燕、齐怪迂 之方士多更来言神事矣。

亳人谬忌奏祠太一。方曰:“天神贵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于是天子立其祠长安东南郊。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

元光二年(戊申,公元前133年)

冬季十月,武帝到雍地去,在五畤进行祭祀。

李少君凭借着祭拜灶神以求得长生不老的方术晋见武帝,武帝十分尊重他。李少君是已经故去的深泽侯的舍人,他将自己的真实年龄、出生地都隐瞒起来,凭借自己的方术游历各诸侯国,他没有妻子儿女。人们得知李少君能够驱使鬼神万物,并且掌握长生不死的方术,纷纷给他赠送财物,所以他常常有富余的金钱、衣物和食物。人们都觉得他没有经营产业但是十分富有,又不知道他是哪里的人,就更加相信他,争着侍奉他。李少君擅长利用巧妙的言辞说中一些稀奇的事情。他曾经陪同武安侯田蚡喝酒,在座的有位九十多岁的老人,李少君就谈到和老人的祖父一同游玩打猎的地方;老人还是孩子的时候曾经跟着祖父打猎,因此知道那个地方,在座的客人都十分吃惊。李少君对武帝说:“祭拜灶神就能够招致奇特之物,招致奇特之物就能够把丹砂转化为黄金,可以延长寿命,可以看到蓬莱岛的神仙;见到神仙,之后进行封禅仪式,就可以长生不死,黄帝就是这么做的。我曾经在海上游历,遇到了安期生,他给我吃枣,那枣如同瓜一样大。安期生是神仙,往来于蓬莱仙境,谁与他志同道合,他就现身相见,谁要是与他志不同道不合,他就隐藏起来。”因此武帝就开始亲自祭拜灶神,派方士去大海中找寻蓬莱仙境和安期生一类的神仙,还开始炼化丹砂和其他药物以求能炼出黄金。过了很长时间,李少君因病死去,武帝觉得他是化成神仙了,而不是死去;而燕地、齐地等沿海一带那些怪诞迂妄的方士,更多地来对武帝讲述关于仙人的事情。

亳县人谬忌上奏请求武帝祭拜太一神。他在方形木简上写道:“天神中最为尊贵的就是太一神,太一神的辅佐是五帝神。”于是武帝就在长安东南郊外修建了祭拜太一神的祭坛。

雁门马邑豪聂壹,因 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亲,亲信边,可诱以利致之,伏兵袭击,必破之道也。”上召问公卿。王恢曰:“臣闻全代之时,北有强胡之敌,内连中国之兵,然尚得养老长幼,种树 以时,仓廪常实,匈奴不轻侵也。今以陛下之威,海内为一,然匈奴侵盗不已者,无他,以不恐之故耳。臣窃以为击之便。”韩安国曰:“臣闻高皇帝尝围于平城,七日不食;及解围反位,而无忿怒之心。夫圣人以天下为度者也,不以己私怒伤天下之公,故遣刘敬结和亲,至今为五世利。臣窃以为勿击便。”恢曰:“不然。高帝身被坚执锐,行几十年,所以不报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边境数惊,士卒伤死,中国槥车 相望,此仁人之所隐也。故曰击之便。”安国曰:“不然。臣闻用兵者以饱待饥,正治以待其乱,定舍以待其劳;故接兵覆众,伐国堕城,常坐而役敌国,此圣人之兵也。今将卷甲轻举,深入长驱,难以为功;从行则迫胁,衡行则中绝,疾则粮乏,徐则后利,不至千里,人马乏食。《兵法》曰:‘遗人,获也’,臣故曰勿击便。”恢曰:“不然。臣今言击之者,固非发而深入也。将顺因单于之欲,诱而致之边,吾选枭骑 、壮士阴伏而处以为之备,审遮险阻以为其戒。吾势已定,或营其左,或营其右,或当其前,或绝其后,单于可禽 ,百全必取。”上从恢议。

雁门郡马邑县的豪强聂壹,经由大行王恢对武帝提议道:“匈奴刚和汉朝和亲结盟,与边境官吏百姓亲近并信任他们,可以借用财利将他们引诱来,汉军事先埋下伏兵偷袭,这是必定可以击败匈奴的绝妙好计。”武帝召集群臣商讨这个提议。王恢说:“我听闻代国保有它的全部国土时,北面有强大的匈奴的威胁,对内要防御中原各国军队的攻打,但是依旧可以奉养老人,抚养孩童,依照季节时令种植耕作,粮仓里一直有充裕的储备粮食,因此匈奴不敢轻易侵犯。如今凭借陛下的威严,天下得以统一,但是匈奴的侵犯却连续不断,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没有别的,只是由于没有让匈奴感到害怕而已。我私下觉得攻打匈奴有利于国家。”韩安国说:“我听闻高皇帝曾经在平城被匈奴围困,七天都没有吃饭;等到围困解除回到都城之后,并没有愤怒想要报复的想法。圣人有海涵天下的气度,不应该因为自己的私愤而影响到天下的大公,因此高皇帝派刘敬作为使臣与匈奴和亲,到如今已经给五代的人们带来益处。我私下觉得不攻打匈奴对国家有好处。”王恢说:“并非如此。高帝身穿铠甲,手握利器,征战数十年,他没有对匈奴报复被围困在平城的旧恨,并非因为力量不足,而是发自于让天下百姓休养生息的仁心。如今边境常常遭受匈奴的侵扰,因此而伤的士兵非常多,中原地区运输死亡士兵棺木的车辆源源不断,这是让仁人感到痛心的事。因此说进攻匈奴是应该的。”韩安国说:“不对。我听说擅长用兵的人,是让自己的士兵饱餐之后来等候敌人饥饿,严明军纪来等候敌军混乱,安居军营来等候敌军疲惫;所以,一旦开战,就会将敌人全部歼灭,一旦讨伐敌国,就会攻克防守,常常是稳坐不动就迫使敌人俯首帖耳,这便是圣明君主的军队。如今要是轻易地发兵攻打匈奴,长驱直入,难以获胜;要是孤军深入就会遭受危险,要是齐头并进就缺少后续之力,要是进军过快就会导致粮草补给匮乏,进军过慢就会使战机不利,行军不足一千里,人马就会缺乏粮草。《兵法》上说:‘派出兵力,就会让敌人抓获。’所以我说不攻打匈奴对国家有好处。”王恢说:“不对。现在我所说的攻打匈奴的方法,本来就不是调集军队深入到敌境腹地。只是要利用一下单于的贪欲,诱使他们来到我们的边境,我们选择勇猛的骑兵及壮士,暗中设下埋伏,用来提防敌军,小心地防守险要的地势,来增强防御的力量。我们的部署已经完备,有的军队袭击敌军的左翼,有的军队袭击敌军的右翼,有的军队拦截敌人前进,有的军队阻断敌人的退路,这样就可以将单于擒获,一定大获全胜。”武帝听从了王恢的意见。

司马彪曰:“轻车,古之战车。”

夏六月,以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车骑、材官三十余万匿马邑旁谷中,约单于入马邑纵兵。阴使聂壹为间,亡入匈奴,谓单于曰:“吾能斩马邑令、丞,以城降,财物可尽得。”单于爱信,以为然而许之。聂壹乃诈斩死罪囚,悬其头马邑城下,示单于使者为信,曰:“马邑长吏已死,可急来!”于是单于穿塞,将十万骑入武州塞。未至马邑百余里,见畜布野而无人牧者,怪之。乃攻亭 ,得雁门尉史,欲杀之,尉史乃告单于汉兵所居。单于大惊曰:“吾固疑之。”乃引兵还,出曰:“吾得尉史,天也!”以尉史为天王。塞下传言单于已去,汉兵追至塞,度弗及,乃皆罢兵。王恢主别从代出击胡辎重,闻单于还,兵多,亦不敢出。

上怒恢。恢曰:“始,约为入马邑城,兵与单于接,而臣击其辎重,可得利。今单于不至而还,臣以三万人众不敌,只取辱。固知还而斩,然完陛下士三万人。”于是下恢廷尉。廷尉当“恢逗桡,当斩。”恢行千金丞相蚡,蚡不敢言上,而言于太后曰:“王恢首为马邑事,今不成而诛恢,是为匈奴报仇也。”上朝太后,太后以蚡言告上。上曰:“首为马邑事者恢,故发天下兵数十万,从其言为此。且纵单于不可得,恢所部击其辎重,犹颇可得以慰士大夫心。今不诛恢,无以谢天下。”于是恢闻,乃自杀。自是之后,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往往入盗于汉边,不可胜数;然尚贪乐关市,嗜汉财物;汉亦关市不绝以中其意。

夏季六月,汉武帝委任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带领战车、骑兵、步兵共计三十多万人偷偷在马邑周围的山谷里埋伏好,约好等到单于一进入马邑就率军袭击。汉军暗中派聂壹去做间谍,跑到匈奴人那里,告诉单于:“我能够将马邑县的县令和县丞杀死,将马义县城献出来投降,您可以获得它全部的财物。”单于十分喜欢并相信聂壹,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答应了他。聂壹于是将几个死刑囚犯杀死,以此来假冒县令、县丞,将他们的头颅挂在马邑城上,让单于的使臣看到,以此当作证据,说:“马邑县的官吏已经死了,你们可以尽快来了!”单于因此穿越边塞,带领十万骑兵来到武州塞。还有一百多里到达马邑县城,单于见到漫山遍野都是牲畜,但是却没有见到一个放牧的人,觉得十分奇怪。于是就攻打一个亭,抓到了雁门郡的尉史,想要杀掉他,这个尉史就将汉军埋伏的地方都告诉了单于。单于十分吃惊,说:“我原本就怀疑这里面有诈。”于是带兵撤回,撤出汉朝边境后说道:“我抓住尉史,实在是天意!”便任命尉史为天王。边塞回报单于已经撤走,汉兵追至边塞,估计已经追不上了,因此收兵。王恢率领的另外一支军队自代地出发,想要袭击匈奴的后勤给养,听到单于撤回,并且兵力强大,也就不敢再出击了。

武帝因此对王恢非常生气。王恢说:“按照之前的计谋,约好匈奴进入马邑县城,主力部队和单于交锋,而我带领军队攻击他们的后勤补给,就可以取得胜利。如今单于还没有到马邑就全军撤退,我用三万人的军队是不能打赢匈奴大军的,那样做的话只是自取耻辱。我原本就知道撤军回来是要砍头的,但是这样做却可以将陛下的三万将士保全。”汉武帝因此就将王恢交付廷尉审理。廷尉判决“王恢躲避敌人,持观望态度,应当判处斩首。”王恢偷偷用一千金向丞相田蚡行贿,请求他解除罪责,田蚡不敢向武帝求情,而是对太后说:“王恢率先提出了在马邑引诱歼灭匈奴主力的计谋,如今行动没成功而要杀了王恢,这是相当于给匈奴复仇啊。”武帝朝见太后的时候,太后就将田蚡的话转告给武帝。武帝说:“王恢是最先提出马邑计划的人,我采纳了他的提议,所以才调动天下数十万人马,安排了此次军事行动。何况,就算不能捉到单于,王恢的军队如果偷袭匈奴的后勤给养,还是可以得到大量战利品来安抚将士们的心。现在不杀王恢,难以向天下人谢罪。”王恢听闻武帝的话,于是自杀了。从此以后,匈奴断绝了与汉朝的和亲,袭击扼守大路的要塞,经常进入汉朝边境偷盗,盗取的财物数不胜数;但是匈奴还是贪图在边境进行互市贸易的利益,喜好汉人的财物;汉朝也没有将边境贸易市场关闭,以投合他们的意思。

三年(己酉,公元前132年)

春,河水徙,从顿丘 东南流。夏五月丙子,复决濮阳瓠子,注巨野 ,通淮、泗,泛郡十六。天子使汲黯、郑当时发卒十万塞之,辄复坏。是时,田蚡奉邑食鄃,鄃居河北,河决而南,则鄃无水灾,邑收多。蚡言于上曰:“江、河之决皆天事,未易以人力强塞,塞之未必应天。”而望气用数者亦以为然。于是天子久之不复事塞也。

初,孝景时,魏其侯窦婴为大将军,武安侯田蚡乃为诸郎,侍酒跪起如子侄。已而蚡日益贵幸,为丞相。魏其失势,宾客益衰,独故燕相颍阴灌夫不去。婴乃厚遇夫,相为引重,其游如父子然。夫为人刚直,使酒,诸有势在己之右者必陵之;数因酒忤丞相。丞相乃奏案:“灌夫家属横颍川,民苦之。”收系夫及支属,皆得弃市罪。魏其上书论救灌夫,上令与武安东朝廷辨之。魏其、武安因互相诋讦。上问朝臣:“两人孰是?”唯汲黯是魏其,韩安国两以为是;郑当时是魏其,后不敢坚。上怒当时曰:“吾并斩若属矣!”即罢,起,入。上食太后,太后怒不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岁后,皆鱼肉之乎!”上不得已,遂族灌夫;使有司案治魏其,得弃市罪。

三年(己酉,公元前132年)

春季,黄河改道,自顿丘朝东南方流去。夏季五月丙子日,黄河再一次在濮阳县的瓠子决堤,泛滥的洪水灌注进巨野县的河泽里,将淮河和泗水连通起来,沿途的十六个郡遭受洪灾。武帝派汲黯、郑当时调集十万役夫去壅堵黄河决口,刚刚将决口堵住,就立即被洪水冲开。当时,鄃县是田蚡的食邑,鄃县位于黄河北岸,黄河决堤朝南泛滥,鄃县就不会遭遇洪灾,食邑收入也会增多。田蚡对武帝说:“长江、黄河的决堤全是天意,依靠人力强行壅堵是很难的,就算堵住了也不一定与天意相符。”而那些观望云气以及用法术的方士们也觉得是这样。这样一来,武帝就很长时间没有再征调人力壅堵决口。

当初,孝景帝在位的时候,魏其侯窦婴被任命为大将军,武安侯田蚡只是个平凡的郎官,陪侍窦婴饮酒的时候,田蚡跪下起身就像儿子、侄子那样。后来,田蚡一天天显贵受到宠信,担任丞相。而魏其侯窦婴却失去了之前的权势,依附他的宾客日益减少,只剩原来的燕相、颍阴县人灌夫没有离开。于是窦婴更加厚待灌夫,两人彼此援引、依靠,来往就像父子一样。灌夫为人刚正不阿,借酒使气,对于那些权势远在自己之上的权贵,必定进行侮辱;他多次因为酒后闹事冲撞丞相田蚡。丞相就对武帝弹劾灌夫:“灌夫家属在颍川郡横行霸道,百姓都深受其苦。”武帝因此将灌夫及其旁支亲戚捉拿,全都被处以斩首示众。魏其侯窦婴上书营救灌夫,武帝命他与武安侯田蚡到太后所住的东宫里,当着大臣的面公开辩论。魏其侯、武安侯就借用这个机会互相诋毁。武帝问朝廷大臣:“他们两人谁是正确的?”只有汲黯觉得魏其侯正确,韩安国觉得两人都正确;郑当时本来觉得魏其侯对,但是后来又不敢继续坚持。武帝怒骂郑当时道:“我将你这样的人也一同斩了!”随即退朝,站了起来,进入内宫。武帝服侍太后吃饭,太后气得吃不下饭,说:“我现在还没死呢,就有人要欺负我弟弟;要是我死了之后,那别人就可以任意宰食他了!”武帝没有办法,于是诛杀了灌夫全族;并命令主管部门审讯魏其侯,判处魏其侯斩首示众。

四年(庚戌,公元前131年)

冬十二月晦,论杀魏其于渭城 。春三月乙卯,武安侯蚡亦薨。及淮南王安败,上闻蚡受安金,有不顺语,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夏四月,陨霜杀草。

御史大夫安国行丞相事,引,堕车,蹇。五月丁巳,以平棘侯薛泽为丞相,安国病免。

地震。赦天下。

九月,以中尉张欧为御史大夫。韩安国疾愈,复为中尉。

河间王德 ,修学好古,实事求是,以金帛招求四方善书,得书多,与汉朝等。是时,淮南王安亦好书,所招致率多浮辩。献王所得书,皆古文,先秦旧书。采礼乐古事,稍稍增辑至五百余篇,被服、造次必于儒者,山东诸儒多从之游。

四年(庚戌,公元前131年)

冬季十二月最后一天,依照所定罪名将魏其侯窦婴在渭城处死。春季三月乙卯日,武安侯田蚡也去世了。等到淮南王刘安谋反失败之后,武帝才知道田蚡曾经收受过刘安的黄金,还说出犯上作乱的话,就说:“要是武安侯还在的话,就应当将他灭族了!”

夏季四月,出现霜冻,野草都被冻死了。

御史大夫韩安国代理丞相一职,给武帝指引车驾,不小心从车上摔了下来,腿摔断变成了跛子。五月丁巳日,汉武帝任命平棘侯薛泽为丞相,韩安国因病被免去职务。

发生了地震。大赦天下。

九月,武帝任命中尉张欧为御史大夫。韩安国的腿疾痊愈,又一次担任中尉。

河间王刘德,刻苦研究学问,喜好古籍图书,治学重视实事求是,用黄金丝帛来求购各地的好书,买来的书很多,与汉朝廷的存书数量相等。当时,淮南王刘安也喜好书籍,他所收集到的多是浮华无实、辩论一类的书。而河间献王所收集的书,全是以古代文字写成的先秦时期的旧书。他搜集到礼乐教化的典籍制度,稍微修订,编辑成册,多达五百多篇,他的思想与行为举止,全都追求与儒家学说相符,崤山以东的儒生大多都跟随他,与他结交朋友。

五年(辛亥,公元前130年)

冬十月,河间王来朝,献雅乐,对三雍宫 及诏策所问三十余事。其对,推道术而言,得事之中,文约指明。天子下太乐官常存肄河间王所献雅声,岁时以备数,然不常御也。春正月,河间王薨,中尉常丽以闻,曰:“王身端行治,温仁恭俭,笃敬爱下,明知深察,惠于鳏寡 。”大行令奏:“谥法:‘聪明睿知曰献’,谥曰献王。”

班固赞曰:昔鲁哀公有言:“寡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尝知忧,未尝知惧。”信哉斯言也。虽欲不危亡,不可得已!是故古人以宴安为鸩毒,无德而富贵谓之不幸。汉兴,至于孝平,诸侯王以百数,率多骄淫失道。何则?沈溺放恣之中,居势使然也。自凡人犹系于习俗,而况哀公之伦乎!“夫唯大雅,卓尔不群”,河间献王近之矣。

五年(辛亥,公元前130年)

冬季十月,河间王刘德来朝廷晋见,进献了典雅纯正的音乐乐谱,回答了关于三雍宫的规章制度以及皇帝诏书所问的三十多个问题。他的答案,全是以儒学思想作为凭证并对其进行阐释,紧抓问题的核心,文字简洁,观点明晰。武帝下令让主管宫廷音乐的太乐官经常带领乐师演练河间王所进献的雅乐,在逢年过节的典礼中作为演奏的一项,但是平常几乎不演奏。春季正月,河间王刘德去世,中尉常丽把他的死讯报告给朝廷,并说:“河间王以身作则,行为端正,温和仁义,恭谨俭朴,敬上爱下,明知大义,洞察细微,恩惠遍及鳏夫寡妇。”大行令奏报:“《谥法》说:‘聪明睿智称为献’,商定将河间王刘德的谥号定为献王。”

班固赞文说:从前鲁哀公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我出生于深宫中,在妇人抚养下成长,从来不懂得什么是忧愁,从来没有感受过什么是恐惧。”这句话多么令人可信啊。这样的人身为君主,就算他不愿意让国家深陷危亡的境地,也是做不到的!因此古人将安享太平看成毒酒,将没有道德而身处富贵高位称之为不幸。汉朝建国,一直到孝平帝,诸侯王数以百计,大部分人蛮横荒淫并且道德低下。为什么这样呢?这是由于沉浸在肆意放纵的环境之中,他们所处的位置致使他们如此。就算是普通人都会深受风俗的影响,何况是鲁哀公一类的人呢!“品德高尚,出类拔萃”,河间献王刘德可以说正是接近这样的人。

初,王恢之讨东越也,使番阳令唐蒙风晓南越。南越食蒙以蜀枸酱,蒙问所从来。曰:“道西北牂柯江。牂柯江广数里,出番禺城下。”蒙归至长安,问蜀贾人。贾人曰:“独蜀出枸酱 ,多持窃出市夜郎。夜郎者,临牂柯江,江广百余步,足以行船。南越以财物役属夜郎,西至桐师,然亦不能臣使也。”蒙乃上书说上曰:“南越王黄屋 左纛,地东西万余里,名为外臣,实一州主也。今以长沙、豫章往,水道多绝,难行。窃闻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余万,浮船牂柯江,出其不意,此制越一奇也。诚以汉之强,巴、蜀之饶,通夜郎道为置吏,甚易。”上许之。

当初,王恢带领军队平定东越,派番阳县令唐蒙对南越王含蓄地讲明进军意图。南越人给唐蒙品尝蜀地出产的枸酱,唐蒙问是从哪里来的。南越人说:“这是自西北方向的牂柯江运送过来的。牂柯江宽几里,从番禺城旁边流过。”唐蒙回到长安,询问蜀地的商人。商人说:“只有蜀地能够出产枸酱,很多人偷偷携带出境卖到夜郎。夜郎国临近牂柯江,牂柯江宽一百余步,足够可以行船。南越国利用财物吸引并指使夜郎,其影响向西扩展一直到桐师人居住的地方,但还是不能让这一地区变成南越的臣属国,对它惟命是从。”唐蒙就对武帝上书说:“南越王使用的是只有皇帝才可以使用的黄屋左纛,占据着东西长达一万多里的地区,名义上看是朝廷的外臣,事实上是一州之主。如今要是自长沙国、豫章郡出兵征讨南越,水路大多阻断,无法通行。我听说夜郎的精兵一共有十多万人,我军乘船顺着牂柯江而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是攻破南越的一条妙计。要是真的利用汉朝的强大威势,再加上巴、蜀两地富饶的经济,那么打通通往夜郎的道路,在那儿设置官吏进行管理,是十分容易实现的。”武帝准许了唐蒙的建议。

乃拜蒙为中郎将,将千人,食重万余人,从巴、蜀筰关入,遂见夜郎侯多同。蒙厚赐,喻以威德,约为置吏,使其子为令。夜郎旁小邑皆贪汉缯帛,以为汉道险,终不能有也,乃且听蒙约。还报,上以为犍为郡,发巴、蜀卒治道,自僰道 指牂柯江,作者数万人,士卒多物故,有逃亡者。用军兴法诛其渠率,巴、蜀民大惊恐。上闻之,使司马相如责唐蒙等,因谕告巴、蜀民以非上意;相如还报。

是时,邛、筰之君长闻南夷与汉通,得赏赐多,多欲愿为内臣妾,请吏比南夷。天子问相如,相如曰:“邛、筰、冉駹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时尝通,为郡县,至汉兴而罢。今诚复通,为置郡县,愈于南夷。”天子以为然,乃拜相如为中郎将,建节往使,及副使王然于等乘传,因巴、蜀吏币物以赂西夷。邛、筰、冉駹 、斯榆之君皆请为内臣。除边关;关益斥,西至沬、若水,南至牂柯为徼,通零关道,桥孙水以通邛都,为置一都尉、十余县,属蜀。天子大说。

诏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武帝于是任命唐蒙为中郎将,带领一千名士兵以及一万多名运送粮食衣物的役夫,途经巴蜀两郡,自筰关进入到夜郎国境内,并拜见夜郎侯多同。唐蒙给予他丰厚的奖赏,并让他知晓汉朝的威严圣德,约好由汉朝在当地设置官吏,并且许诺让多同的儿子出任县令。夜郎周围的小城邑都贪图能够获得汉朝的丝绸,他们认为从汉朝来到此地,路途艰难,汉朝最终还是不能占有这一地区,因此就暂且听从唐蒙的约定。唐蒙回京奏报,武帝就在这一地区设置犍为郡,征调巴、蜀两郡的士卒修建道路,自僰道一直通往牂柯江,修路的有数万人之多,许多士兵都死亡了,也有士兵逃跑了。唐蒙等人用“军兴法”把服役士兵的长官杀死,巴、蜀百姓十分惊恐。武帝获悉此事,于是派司马相如前去指责唐蒙等人,并通告巴蜀地区的百姓,唐蒙等人的做法并非皇帝的意思;司马相如回朝上奏处置情况。

这个时候,邛人及筰人的部落首领得知南夷和汉朝交好,获得许多奖赏,大都愿意成为汉朝统治下的臣民,请朝廷效仿治理南夷的模式,安排官吏到他们的居住地。武帝向司马相如询问意见,司马相如说:“邛、筰、冉駹都临近蜀郡,道路也比较容易打通。秦朝时就曾经打通过与中原的道路,并设置了郡县,到汉朝建国的时候才废除。要是现在真的能再次打通,在那里设置郡县,更胜过南夷地区。”天子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任命司马相如为中郎将,手持皇帝的符节出使西夷,司马相如与副使王然于等人搭乘驿车,利用巴蜀两郡的官府财物贿赂拉拢西夷;邛、筰、冉駹、斯榆各部族的首领,都请求成为汉朝统治下的臣民。废弃了之前旧有的边境关隘;新建立的边关对外扩展,向西抵达沬水、若水,向南到牂柯江为界,打通了零关道,在孙水上架起桥梁与邛都连接,在这一带设置了一个都尉、十余个县,隶属于蜀郡。武帝因此十分高兴。

武帝下诏征调一万士卒修建雁门郡的险峻关隘。

秋季七月,刮起大风,将树木拔起。

女巫楚服等教陈皇后祠祭厌胜 ,挟妇人媚道;事觉,上使御史张汤穷治之。汤深竟党与,相连及诛者三百余人,楚服枭首于市。乙巳,赐皇后册,收其玺绶,罢退,居长门宫。窦太主惭惧,稽颡 谢上。上曰:“皇后所为不轨于大义,不得不废。主当信道以自慰,勿受妄言以生嫌惧。后虽废,供奉如法,长门无异上宫也。”

初,上尝置酒窦太主家,主见所幸卖珠儿董偃,上赐之衣冠,尊而不名,称为“主人翁”,使之侍饮;由是董君贵宠,天下莫不闻。常从游戏北宫,驰逐平乐观,鸡、鞠之会,角狗、马之足,上大欢乐之。上为窦太主置酒宣室,使谒者引内董君。是时,中郎东方朔陛戟殿下,辟戟而前曰:“董偃有斩罪三,安得入乎!”上曰:“何谓也?”朔曰:“偃以人臣私侍公主,其罪一也。败男女之化,而乱婚姻之礼,伤王制,其罪二也。陛下富于春秋,方积思于《六经》,偃不遵经劝学,反以靡丽为右,奢侈为务,尽狗马之乐,极耳目之欲,是乃国家之大贼,人主之大蜮,其罪三也。”上默然不应,良久曰:“吾业已设饮,后而自改。”朔曰:“夫宣室者,先帝之正处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故淫乱之渐,其变为篡。是以竖貂为淫而易牙作患,庆父死而鲁国全。”上曰:“善!”有诏止,更置酒北宫,引董君从东司马门入;赐朔黄金三十斤。董君之宠由是日衰。是后,公主、贵人多逾礼制矣。

女巫师楚服等人教陈皇后祭神祷告,暗中利用妇人诅咒的办法,企图除掉和陈皇后争宠的女人;事情败露后,武帝派御史张汤进行彻底调查。张汤深入地追查相关的人,互相牵连并被处死的有三百多人,楚服在街头被斩首。乙巳日,武帝赐给皇后一份册书,将皇后的印玺收回,将皇后的尊号废去,贬到长门宫。窦太主羞愧畏惧,对武帝叩头谢罪。武帝说:“皇后的行为与大义不相符合,不得不废黜她。你应当对她阐明道义并将胸怀放宽,不要轻易相信流言而产生怀疑和恐惧。尽管皇后被废黜了,但是还会依照法规得到优待,在长门宫居住与在上宫居住并无差别。”

当初,武帝曾经在窦太主家中安排酒席,窦太主为皇帝引见了她宠信的珠宝商人董偃,武帝赐给董偃衣服及冠帽,为了体现尊重便没有称呼他的名字,而将他称为“主人翁”,让他陪同喝酒;自此董偃受到尊宠,天下无人不知。董偃常常陪伴武帝在北宫游乐,在平乐观骑马追赶玩耍,进行斗鸡、踢球,赛狗、赛马,武帝特别喜爱他的这些玩法。武帝在宣室中设酒招待窦太主,派谒者引导董偃进来。当时,中郎东方朔持戟立于殿下,他将戟放下走到武帝近前说:“董偃犯了三项死罪,怎么能够让他进来呢!”武帝说:“你说什么呢?”东方朔说:“董偃身为臣子与公主私通,这是罪状一。破坏男女风化,并且干扰婚姻礼法,破坏圣王教化,这是罪状二。陛下年轻,还需努力专研《六经》,但是董偃没有遵照经书教导规劝学习,反倒追崇奢华,只知道奢侈,肆意地沉溺于斗狗赛马的乐趣之中,尽力满足感官的欲望,他是国家很大的危害,是君主最大的祸害,这是他的罪状三。”武帝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已经备好酒席了,以后自己再改吧。”东方朔说:“宣室,原本就是先帝处理政事的地方,不是探讨法度政事的人都不许进入。因此,任由淫乱的念头发展,就会导致君位被篡夺。所以当年齐桓公因为信任竖貂和易牙而遭到伤害,而庆父死后,鲁国就能够保全。”武帝说:“好!”下诏命令董偃停下来待命,重新在北宫安排酒宴,引领董偃自东司马门进宫;赐给东方朔黄金三十斤。董偃所受到的宠信自此逐渐衰败。从此以后,公主、贵人大都不依照礼制做事了。

上以张汤为太中大夫,与赵禹共定诸律令,务在深文。拘守职之吏,作见知法,吏传相监司。用法益刻自此始。

八月,螟

是岁,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淄川人公孙弘对策曰:“臣闻上古尧、舜之时,不贵爵赏而民劝善,不重刑罚而民不犯,躬率以正而遇民信也;末世贵爵厚赏而民不劝,深刑重罚而奸不止,其上不正,遇民不信也。夫厚赏重刑,未足以劝善而禁非,必信而已矣。是故因能任官,则分职治;去无用之言,则事情得;不作无用之器,则赋敛省;不夺民时,不妨民力,则百姓富;有德者进,无德者退,则朝廷尊;有功者上,无功者下,则群臣逡;罚当罪,则奸邪止;赏当贤,则臣下劝。凡此八者,治之本也。故民者,业之则不争,理得则不怨,有礼则不暴,爱之则亲上,此有天下之急者也。礼义者,民之所服也;而赏罚顺之,则民不犯禁矣。

武帝任张汤为太中大夫,张汤和赵禹一同制定各项法律条令,务求苛细严格。严格管控在职官员,制定了官员知道他人犯罪但是没有举报就要被判刑的“见知法”,让官吏彼此监督。从此开始,执行法律条令更加严苛了。

八月,庄稼遭遇螟虫灾害。

这一年,武帝召集官吏百姓里明察当代政务、对古代圣王治国之术有深刻了解的人到朝廷任职,命令由沿途各县提供饮食,应征的人和各地进京的“上计吏”同行。

淄川人公孙弘在考试答卷的上面写道:“我听闻上古尧舜时期,没有尊贵的官爵及厚重的奖赏,但是百姓却彼此鼓励行善,不看重刑罚,但是百姓却不去触犯法律,这是由于君主给臣民作出了正确的典范,并且对待百姓特别讲信用;到了末代,有了尊贵的官爵及厚重的赏赐,但是百姓却不能得到勉励,设置了严苛的刑罚但是却不能阻止违法犯罪,这是由于君主自身不正,对待百姓又做不到讲信用。采用丰富的奖励以及严苛的刑罚,还不足够勉励行善和阻止作恶,只有依靠讲信用,才能实现这一目的。因此,依据人的才干不同而委任官职,就能够各司其职;摒弃毫无用处的虚妄言论,就可以了解到事情的真相;不制作没有用途的器具,就能够减轻百姓的赋税;不在农忙的时候征调役夫,不妨碍百姓劳作,百姓就会富庶;有德的人得到重用,无德的人遭到罢免,朝廷就能够被尊重;有功的人得以升迁,无功的人遭到贬谪,群臣就会懂得退让的道理;判决刑罚和罪过相吻合,就能够阻止犯罪;给予赏赐和贤能相符合,就能勉励臣下。这八项,是治理国家的根本。百姓,让他们各自进行生产就不会有争执,让他们各自讲明情理就不会导致怨恨的产生,让他们受到教育明白礼义就不会采用暴力,君主呵护他们,他们自然会与君主亲近,这是统治天下的首要任务。礼义,是百姓心甘情愿服从的;再利用奖赏及刑罚来当作辅助,百姓就不会触犯禁令了。

“臣闻之:气同则从,声比则应。今人主和德于上,百姓和合于下,故心和则气和,气和则形和,形和则声和,声和则天地之和应矣。故阴阳和,风雨时,甘露降,五谷登,六畜蕃,嘉禾兴,朱草生,山不童,泽不涸,此和之至也。”

时对者百余人,太常奏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对为第一,拜为博士,待诏金马门

齐人辕固,年九十余,亦以贤良征。公孙弘仄目而事固,固曰:“公孙子,务正学以言,无曲学以阿世。”诸儒多疾毁固者,固遂以老罢归。

是时,巴、蜀四郡凿山通西南夷,千余里戍转相饷。数岁,道不通,士罢饿、离暑湿死者甚众;西南夷又数反,发兵兴击,费以巨万计而无功。上患之,诏使公孙弘视焉。还奏事,盛毁西南夷无所用,上不听。弘每朝会,开陈其端,使人主自择,不肯面折廷争。于是上察其行慎厚,辩论有余,习文法吏事,缘饰以儒术,大说之,一岁中迁至左内史。

弘奏事,有不可,不廷辨。常与汲黯请间,黯先发之,弘推其后,天子常说,所言皆听,以此日益亲贵。弘尝与公卿约议,至上前,皆倍其约以顺上旨。汲黯廷诘弘曰:“齐人多诈而无情实。始与臣等建此议,今皆倍之,不忠!”上问弘。弘谢曰:“夫知臣者,以臣为忠;不知臣者,以臣为不忠。”上然弘言。左右幸臣每毁 弘,上益厚遇之。

“我听闻:气相同的话就能够彼此影响,声相同的话就可以彼此呼应。现在君主在上面让自己的言谈举止与德义相符,百姓在下面与君主相调和,因此心和就会气和,气和就会形和,形和就会声和,声和自然就会带来天地安和了。因此阴阳协调,风雨适时,甘露降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稻谷茁壮生长,红色瑞草生机勃勃,山岭不会寸草不生,湖泊不会干涸,这就是天地安和的最好状态。”

当时共有一百多人参加对策考试,太常呈递考试结果,将公孙弘列成下等。对策的答卷上交给武帝,武帝将公孙弘的对策考试成绩提为第一名,任命他为博士,在金马门做待诏官。

齐人辕固,九十多岁了,也因为贤良被召入京。公孙弘心怀敬畏,不敢正视辕固,辕固说:“公孙先生,务必要按照儒家经典来讨论国事,可不要曲解儒学来逢迎当世君主!”许多儒生妒忌诋毁辕固,辕固就以自己年老作为借口辞官回家了。

这时,巴、蜀等四郡开凿通道以连通西南夷,从一千多里外调集兵力运送粮饷。几年过去了,道路还是没有打通,修路的士兵因辛劳饥饿、受到炎热潮湿侵袭而死的人很多;西南夷又数次造反,征调军队去平定,军费开支以万万计,但是始终不见成功。武帝十分担忧,颁布诏书派公孙弘前去考察情况。公孙弘回到京城奏报情况,极力批评说西南夷的开通没有什么用处,武帝没有听从他的建议。公孙弘每次在朝廷商讨问题的时候,总是陈述说明事情的原委,让武帝自己选择,不愿意在朝廷上和武帝当面辩论。武帝因此看出他为人恭谨厚道,长于辩论,通晓文书法令以及官府政事,并会用儒术进行文饰,因此十分欣赏他,一年之中提升他官至左内史。

公孙弘奏事,遇见武帝不同意的时候,他也不在朝廷上争论。常常是和汲黯在武帝悠闲的时候请求觐见,先是汲黯将问题的解决方法提出,然后由公孙弘进一步进行补充,武帝常常很高兴,他们所提的提议也全都予以采纳,因此,公孙弘也就越来越受到武帝的亲近和重视。公孙弘曾经与公卿议定某一问题的处理意见,到了武帝面前,他却完全摒弃了之前的意见,而改为迎合武帝的心思。汲黯立刻就在朝廷上指责公孙弘说:“齐人大多狡猾而不够忠厚老实;他开始与我们一同商定这一条建议,如今却全都摒弃了,这是不忠!”武帝责问公孙弘。公孙弘谢罪说:“了解我的人,觉得我忠;不了解我的人,觉得我不忠。”武帝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武帝身边的亲信近臣常常诋毁公孙弘,但是武帝对待他却更加优厚。

六年(壬子,公元前129年)

冬,初算商车。

大司农郑当时言:“穿渭 为渠,下至河,漕关东粟径易,又可以溉渠下民田万余顷。”春,诏发卒数万人穿渠,如当时策;三岁而通,人以为便。

匈奴入上谷 ,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各万骑,击胡关市下。卫青至龙城,得胡首虏七百人;公孙贺无所得;公孙敖为胡所败,亡七千骑;李广亦为胡所败。胡生得广,置两马间,络而盛卧,行十余里;广佯死,暂腾而上胡儿马上,夺其弓,鞭马南驰,遂得脱归。汉下敖、广吏,当斩,赎为庶人;唯青赐爵关内侯。青虽出于奴虏,然善骑射,材力绝人;遇士大夫以礼,与士卒有恩,众乐为用,有将帅材,故每出辄有功。天下由此服上之知人。

夏,大旱,蝗。

六月,上行幸雍。

秋,匈奴数盗边,渔阳尤甚。以卫尉韩安国为材官将军,屯渔阳。

六年(壬子,公元前129年)

冬季,开始对商人的车辆征收赋税。

大司农郑当时提议:“开通一条河道,上接引渭河,下连接黄河,用来运送函谷关以东地区的粮食,路线直接并且方便,还可以顺便灌溉河道周围的一万多顷农田。”春季,武帝下诏征调几万役卒开掘河道,依照郑当时的建议挖掘;花了三年时间,河道开通了,大家都觉得十分便利。

匈奴侵袭上谷郡,杀害掠夺官员百姓。武帝派车骑将军卫青自上谷郡发兵,骑将军公孙敖自代郡发兵,轻车将军公孙贺自云中郡发兵,骁骑将军李广自雁门郡发兵,他们分别率领一万骑兵,袭击边境贸易市场周围的匈奴军队。卫青攻打到龙城,杀死及俘获匈奴七百余人;公孙贺一无所获;公孙敖被匈奴击败,折损了七千骑兵;李广也被匈奴击败。匈奴人生擒了李广,将他放在两匹马中间,用绳子扎成网袋,让他躺在里面,走了十多里路;李广开始的时候是装死,忽然间一跃而起,跳到一个匈奴人所骑的马上,将他的弓箭抢来,骑马朝南疾驰,因此得以逃脱回来。汉朝廷将公孙敖、李广交给司法官吏讯问,论罪应该斩首,后来花钱赎罪,成为平民;只有卫青被赐予关内侯的爵位。尽管卫青出身于奴仆,但是他擅长骑马射箭,勇气力量都超过一般人;对官吏士大夫也彬彬有礼,对士兵非常爱护,众人都愿意为他效劳,他有成为军事统帅的才干,因此每一次领军出征都能够立下赫赫战功。天下人也因此敬佩武帝的知人善任。

夏季,大旱,发生蝗灾。

六月,武帝亲自到雍县去。

秋季,匈奴多次侵盗边境,其中渔阳郡被侵盗得最严重。武帝任命卫尉韩安国为材官将军,率兵驻扎在渔阳郡。

元朔元年(癸丑,公元前128年)

冬十一月,诏曰:“朕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壅于上闻也。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议二千石不举者罪。”有司奏:“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易王非薨。

皇子据生,卫夫人之子也。三月甲子,立卫夫人为皇后,赦天下。

秋,匈奴二万骑入汉,杀辽西太守,略二千余人,围韩安国壁;又入渔阳、雁门,各杀略千余人。安国益东徙,屯北平;数月,病死。天子乃复召李广,拜为右北平太守。匈奴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

车骑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青斩首虏数千人。

东夷薉君 南闾等共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人徒之费,拟于南夷,燕、齐之间,靡然骚动。

是岁,鲁共王馀、长沙定王发皆薨。

元朔元年(癸丑,公元前128年)

冬季十一月,武帝颁布诏书:“朕殷切地叮嘱官吏,要他们起用廉吏,推举孝子,希望能够因此而养成孝顺廉洁的风气,继承并将古代圣人的伟大宏业发扬光大。有十户人家居住的小村寨,其中一定有忠信之人;三人一同行走,其中一定有可以成为我老师的贤人。如今有的郡甚至没有给朝廷推举一个贤人,这表明政令教化没有得到贯彻执行,而那些积累了善行的贤人君子被隔绝蒙蔽,无法让天子知道。何况,推举贤人的人受到上等的赏赐,而隔绝蒙蔽贤人的人则会遭受公开处死,这是古时候的治世法则。应当议定二千石官员不对朝廷推举人才的罪名。”相关官吏奏称:“只要是没有推举孝子的,属于没有遵从诏令的行为,应该按照‘不敬’的罪名判处;只要是没有察举廉吏的,就是不足以胜任官职,应该免去官职。”武帝批准了这一奏报。

十二月,江都易王刘非去世。

皇子刘据出生,刘据是卫夫人的儿子。三月甲子日,武帝将卫夫人立为皇后,大赦天下。

秋季,匈奴派二万骑兵入侵汉境,将辽西郡的太守杀死,劫走两千多人,并将韩安国率领的汉军军营团团包围;又入侵渔阳郡及雁门郡,在两个地方都杀死或者劫掠了一千多人。韩安国被派到更远的东方,带领军队驻扎北平;几个月之后,因病死去。武帝就又一次任用李广,任命他为右北平太守。匈奴称李广为“汉朝的飞将军”,都敬畏躲避他,接连几年不敢侵袭右北平郡。

车骑将军卫青带领三万骑兵从雁门郡对匈奴发动攻击,将军李息领兵从代郡对匈奴发动攻击;卫青斩杀数千个匈奴人。

东夷薉君南闾等二十八万人投降,朝廷在他们的居住地设置了苍海郡;安置徒众的花费和安置南夷地区的花费一致,燕、齐一带地区,发生骚乱。

这一年,鲁共王刘馀、长沙定王刘发都去世。

临淄人主父偃 、严安,无终人徐乐,皆上书言事。

始,偃游齐、燕、赵,皆莫能厚遇,诸生相与排摈不容;家贫,假贷无所得,乃西入关上书阙下,朝奏,暮召入。所言九事,其八事为律令;一事谏伐匈奴,其辞曰:

“《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夫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末节也。夫务战胜,穷武事者,未有不悔者也。

“昔秦皇帝并吞战国,务胜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谏曰:‘不可。夫匈奴,无城郭之居,委积之守,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轻兵深入,粮食必绝;踵粮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足以为利也;得其民,不可调而守也;胜必杀之,非民父母也;靡敝中国,快心匈奴,非长策也。’秦皇帝不听,遂使蒙恬将兵攻胡,辟地千里,以河为境。地固沮泽咸卤,不生五谷。然后发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师十有余年,死者不可胜数,终不能逾河而北,是岂人众不足,兵革不备哉?其势不可也。又使天下蜚刍、挽粟,起于东腄、琅邪负海之郡,转输北河 ,率三十钟而致一石。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饷,女子纺绩,不足于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养,道路死者相望,盖天下始畔秦也。

临淄人主父偃、严安,无终县人徐乐,都给武帝上书讨论政事。

当初,主父偃在齐、燕、赵等地游历,但是都没有得到厚待,学士们团结起来排挤他,不能容纳他;他家中贫寒,无处借贷,主父偃因此向西进入关中,上书汉武帝,早上将奏书呈上,晚上就被召进宫中拜见武帝。他上书谈到九项事情,其中的八项是与律令相关的问题;另外一项是劝谏停止征讨匈奴,他写道:

“《司马法》说:‘尽管国家地域宽广,喜好战争一定走向灭亡;尽管天下太平,忘掉战备一定危险。’愤怒是背逆的德行,兵器是不祥的器物,战争是最下等的节操。那些致力于追逐战争胜利、用尽武力的人,没有一个不追悔莫及的。

“从前秦始皇兼并各国,求胜的欲望不曾停止,因此想要进攻匈奴。李斯劝谏说:‘不可以这样做。匈奴没有城郭等固定的居住场所,没有储备物资钱粮的仓库,迁徙没有定所,就像鸟儿飞翔,很难能将它制服。军队轻装深入敌人内部,粮食供给一定会断绝;军队携带军粮出动,就会因为有负担而延误战机。夺取匈奴的土地,并不足以为国家带来益处;擒获匈奴的百姓,难以调教,也不能够设置官员进行治理;要是战胜匈奴之后,只能杀死他们,而这又并非是为民父母的明君该有的行为;用中原地区疲惫作为代价,换取对匈奴人的肆意发泄,这并非正确的决策。’秦始皇没有听从劝谏,于是派蒙恬带领军队攻打匈奴,开辟千里疆土,与匈奴在黄河河套地区划分界限。这一带原本就是湖泊和盐碱地,无法耕种五谷。后来,秦始皇又征调全国成年男子去北河戍守,让军队餐风露宿了十多年,死去的人多得难以计数,最终还是没能跨过黄河攻占北部地区,这难道只是因为兵力不够、装备不充裕吗?事实上是形势不允许啊。又命令天下百姓尽快用车船运送粮草,自东腄、琅邪等沿海郡县出发,中途几经周转,运送到北河,大概起运时候的三十钟粮食,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只剩一石。男子拼命耕种,但是收获却不足够缴纳军粮,女子纺布织麻,但是织出的布帛难以满足军营帐篷的需要,百姓倾尽家业,不能抚养孤寡老弱,在路上死去的人接连不断,天下人自此就开始背叛秦朝了。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于边,闻匈奴聚于代谷之外而欲击之。御史成进谏曰:‘不可。夫匈奴之性,兽聚而鸟散,从之如搏影。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窃危之。’高帝不听,遂北至于代谷,果有平城之围。高皇帝盖悔之甚,乃使刘敬往结和亲之约,然后天下忘干戈之事。

“夫匈奴,难得而制非一世也;行盗侵驱,所以为业也,天性固然。上及虞、夏、殷、周,固弗程督,禽兽畜之,不属为人。夫上不观虞、夏、殷、周之统,而下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大忧,百姓之所疾苦也。”

“待到高皇帝平定天下,在边境攻取土地,听闻匈奴人聚集在代谷外面,于是想去攻打他们。有位名为成的御史进言劝谏说:‘不要这么做。匈奴人的习性,一会儿就像野兽聚集,一会儿却像众鸟飞散,追击他们就如同和影子搏斗一般,难以下手。如今凭借陛下的伟大功德,却要去攻打匈奴,我私下觉得十分危险。’高皇帝没有听从他的建议,因此就向北进军到代谷,果真发生了在平城被围困的事情。高皇帝大概十分懊悔,因此派刘敬到匈奴去,缔结和亲盟约,自此之后举国上下就遗忘战争的事情了。

“匈奴不容易制服,并非这一代才这样;入侵城邑劫掠人畜,这是他们以此为生的职业,其天性原本就是如此。远在虞、夏、殷、周统治的时期,本来就没有对匈奴征收贡赋、进行督导,只是将他们视作禽兽,并没有将他们当成人来对待。没有向上借鉴虞、夏、殷、周的经验,但却向下遵循近世的错误做法,这是我最担心的事,也是天下百姓感到最痛苦的事。”

严安上书曰:“今天下人民,用财侈靡,车马、衣裘、宫室,皆竞修饰,调五声使有节族,杂五色使有文章,重五味方丈于前,以观欲天下。彼民之情,见美则愿之,是教民以侈也;侈而无节则不可赡,民离本而徼末矣。末不可徒得,故搢绅者不惮为诈,带剑者夸杀人以矫夺,而世不知愧,是以犯法者众。臣愿为民制度以防其淫,使贫富不相耀,以和其心;心志定,则盗贼消,刑罚少,阴阳和,万物蕃也。昔秦王意广心逸,欲威海外,使蒙恬将兵以北攻胡,又使尉屠睢将楼船之士以攻越。当是时,秦祸北构于胡,南挂于越,宿兵于无用之地,进而不得退。行十余年,丁男被甲 ,丁女转输 ,苦不聊生;自经于道树,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天下大畔,灭世绝祀,穷兵之祸也。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强,不变之患也。今徇西夷,朝夜郎,降羌、僰,略薉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龙城,议者美之。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长策也。”

严安上书说:“如今全国的百姓,生活花费都很奢侈,车辆马匹、服饰裘装、房屋住宅互相争着修饰得富丽华美,调整音乐让它富有节奏,将颜色混杂让它五彩斑斓,注重美味佳肴就将它们陈列在众人面前,以此来向天下人炫耀。那些民众的本性,见到漂亮的东西就要模仿,这是用奢侈来诱导百姓;追求奢侈而不懂得节制,就难以满足欲望,于是百姓就会脱离农耕本业而去从事工商末业了。工商末业的财富无法凭空出现,因此官员士绅对于去做欺诈的事毫不顾忌,随身佩剑的人以借口杀人来进行巧取豪夺,对于这样的举动,世人不觉得羞愧,因此触犯法律的人很多。我希望给百姓设立制度来制约他们过度的欲望,让富有的人不向贫困的人夸耀,以此来调和他们的心态;人心安定了,盗贼自然会不见了,少利用刑罚,阴阳调和,万物就会繁茂。过去秦始皇曾经意得志满,无比贪婪,想对海外展示威力,因此派蒙恬带领军队向北攻打匈奴,又派郡尉屠睢带领水军将士去攻打越人。当时,秦朝兵祸不断,北边与匈奴交战,南边和越人不分胜负,军队驻守在无用之地,只能前进但是无法后退。历时十多年,成年男子当兵上战场,成年女子运输粮饷,生活十分凄惨;他们在路边的树上上吊自尽,死去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等到秦始皇去世,天下纷纷反叛,秦王朝分崩离析、子孙灭绝,这就是兴师动众所带来的灾祸啊。所以说,周朝的失败是因为衰败,而秦王朝的覆灭则是因为强大,都是不改变政策的灾难啊。如今降服西夷,令夜郎前来朝见,使羌、僰降服,攻下薉州,修建城镇,深入匈奴境内,烧毁他们的龙城,议事的臣子都称赞这些做法。但事实上,这只是对主持其事的臣子有利,并非是让天下获得益处的长久之计。”

徐乐上书曰:“臣闻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不在瓦解,古今一也。

“何谓土崩?秦之末世是也。陈涉无千乘之尊、尺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后,乡曲之誉,非有孔、曾、墨子之贤,陶朱 、猗顿 之富也;然起穷巷,奋棘矜,偏袒大呼,天下从风。此其故何也?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乱而政不修。此三者,陈涉之所以为资也,此之谓土崩。故曰天下之患在乎土崩。

“何谓瓦解?吴、楚、齐、赵之兵是也。七国谋为大逆,号皆称万乘之君,带甲数十万,威足以严其境内,财足以劝其士民;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为禽于中原者,此其故何也?非权轻于匹夫而兵弱于陈涉也。当是之时,先帝之德未衰而安土乐俗之民众,故诸侯无竟外之助,此之谓瓦解。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

“此二体者,安危之明要,贤主之所宜留意而深察也。

徐乐给武帝上书,说:“我听说天下最大的灾祸,在于土崩,而不在于瓦解,古往今来的都是这样。

“什么是‘土崩’?秦朝末年的情况就是土崩。陈涉并没有千乘之主的尊贵,甚至连一尺的封地也没有,自己也并非王公、贵人、名门贵族的后人,没有得到乡里的美誉,没有孔子、曾子、墨子那样的贤能,更没有陶朱公和猗顿那样的财富;然而他起兵于贫民的里巷,高举长戟木棍,将臂膀袒露高呼,天下人闻风呼应。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是因为百姓困苦但是君主却没有体恤,臣民怨恨但是君主却一点都不知道,社会风俗已经混乱但是国家政治却没有得到治理。这三条,就是陈涉用来起事的凭借,这就是所谓的土崩。因此说天下最大的灾祸就是土崩。

“什么是‘瓦解’呢?吴、楚、齐、赵的举兵谋反就是瓦解。七国谋划反叛,他们全部都号称是有着万辆战车的诸侯王,都拥有数十万的军队,他们的威力足够慑服境内臣民,他们的资财足以奖赏官员百姓;但是他们却无法向西抢夺一尺一寸的土地,反倒在中原一带被俘获,这是什么原因呢?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权势轻于一个平民,也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兵力弱于陈涉。当时,先帝的德政影响还没有衰败,并且安于在家乡快乐生活的百姓很多,所以诸侯没有获得他们封地之外的支援,这就是所谓的瓦解。因此说天下最大的祸害并不是瓦解。

“这两个问题,是影响到国家安危的关键,贤明的君主是应当对此留意并进行仔细观察的。

“间者,关东五谷数不登,年岁未复,民多穷困,重之以边境之事。推数循理而观之,民宜有不安其处者矣。不安,故易动;易动者,土崩之势也。故贤主独观万化之原,明于安危之机,修之庙堂之上而销未形之患也,其要期使天下无土崩之势而已矣。”

书奏,天子召见三人,谓曰:“公等皆安在,何相见之晚也!”皆拜为郎中。主父偃尤亲幸,一岁中凡四迁 ,为中大夫。大臣畏其口,赂遗累千金。或谓偃曰:“太横矣!”偃曰:“吾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

王夫之曰:“分藩国推恩封王之子弟为列侯,决于主父偃,而始于贾谊。谊之说至是而始仇,时为之也。当谊之时,侯王强,天下初定,吴、楚皆深鸷骄悍而不听天子之裁制,未能遽行也。”

“最近,函谷关以东地区粮食几年来都歉收,年景还没能恢复过来,百姓大多都贫困,边境战乱的负担也压在他们身上。依照规律与常理来看,百姓之中应该会有不安分守己的人出现了。不安分守己,就容易发生动乱;百姓容易动乱,就会造成土崩的形势。所以贤明的君主只注意观察万物变化的根源,掌握关系安危的关键所在,在朝廷之上进行治理,就能消除还没有彻底形成的灾祸,其关键不过是想办法让天下不要形成土崩的形势罢了。”

奏书上交给武帝,武帝召见他们三人,对他们说:“你们之前都在哪里,我们怎么这么晚才相见!”武帝将三人任命为郎中。主父偃尤其受到武帝的信赖宠幸,一年之内连升了四次官,出任中大夫。大臣们都害怕主父偃在皇上面前诋毁自己,对他进行贿赂的财物累计有千金之多。有人对主父偃说:“您过于蛮横了!”主父偃说:“我活着的时候要是没能享受到列五鼎进餐的奢华生活,那死的时候就让我受五鼎烹的酷刑吧!”

二年(甲寅,公元前127年)

冬,赐淮南王几杖,毋朝。

主父偃说上曰:“古者诸侯不过百里,强弱之形易制。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易为淫乱。急则阻其强而合从以逆京师。以法割削之,则逆节萌起,前日晁错是也。今诸侯子弟或十数,而适嗣代立,余虽骨肉,无尺地之封,则仁孝之道不宣。愿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上以德施,实分其国,不削而稍弱矣。”上从之。春正月,诏曰:“诸侯王或欲推私恩分子弟邑者,令各条上,朕且临定其号名。”于是藩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 ,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卫青、李息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于河南,得胡首虏数千,牛羊百余万,走白羊、楼烦王,遂取河南地。诏封青为长平侯,青校尉苏建、张次公皆有功,封建为平陵侯,次公为岸头侯。

二年(甲寅,公元前127年)

冬季,武帝赐予淮南王刘安几案以及手杖,批准他无需来京觐见。

主父偃劝谏武帝道:“古时候诸侯的封地不会超过百里,朝廷强大地方弱小的局势容易掌控。如今诸侯有的连结数十座城池,封地方圆千里,朝廷掌控较松的时候,他们就骄傲奢侈,容易做出淫乱的事情。一旦朝廷控制严格起来,他们就会依靠自身的强大势力进而联合起来背板朝廷。要是用法令来分割他们,削弱他们,背叛的苗头就会萌生,之前晁错推行削藩政策而致使吴楚七国联合起来叛乱正是这样的情况。如今诸侯的子弟有的有十几个人,但是只有嫡长子能够继承王位,其他的人尽管同样是诸侯王的亲生骨肉,但是连一尺的封地也无法享受,这就让仁孝之道不够明显了。希望陛下下令诸侯王可以将朝廷给予他的恩赐推广到其他子弟身上,利用自己封国的土地封他们为侯,他们每个人都很高兴能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陛下采用的是推行恩惠的办法,事实上是在割分诸侯的封国领地,尽管朝廷没有采取削夺的政策,但是王国却慢慢衰弱了。”武帝听从了他的建议。春季正月,武帝下诏说:“诸侯王中有想将自己所享受的恩赐推广开,分封领地给子弟的,命令他们各自奏报,朕打算亲自为子弟们确定名号。”自此之后,诸侯王国开始慢慢被分割,而诸侯王的子弟们全部成了侯。

匈奴进入上谷郡、渔阳郡,杀害及掳掠官吏百姓一千多人。武帝派卫青、李息自云中郡出兵,向西一直到达陇西,在黄河以南袭击匈奴的楼烦王和白羊王,得到数千匈奴的首级和俘虏,牛羊一百多万头,将白羊王和楼烦王赶走,因此就占据了黄河以南地区。武帝颁布诏书封卫青为长平侯,卫青的校尉苏建、张次公全都立有战功,于是武帝封苏建为平陵侯,封张次公为岸头侯。

主父偃言:“河南地肥饶,外阻河,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内省转输戍漕,广中国,灭胡之本也。”上下公卿议,皆言不便。上竟用偃计,立朔方郡 ,使苏建兴十余万人筑朔方城,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转漕甚远,自山东咸被其劳,费数十百巨万,府库并虚;汉亦弃上谷之斗辟县造阳 地以予胡。

三月乙亥晦,日有食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

主父偃说上曰:“茂陵初立,天下豪杰,并兼之家,乱众之民,皆可徙茂陵;内实京师,外销奸猾,此所谓不诛而害除。”上从之,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轵人郭解,关东大侠也,亦在徙中。卫将军为言:“郭解家贫,不中徙。”上曰:“解,布衣,权至使将军为言,此其家不贫。”卒徙解家。解平生睚眦杀人甚众,上闻之,下吏捕治解,所杀皆在赦前。轵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誉郭解,生曰:“解专以奸犯公法,何谓贤!”解客闻,杀此生,断其舌。吏以此责解,解实不知杀者,杀者亦绝莫知为谁。吏奏解无罪,公孙弘议曰:“解,布衣,为任侠行权,以睚眦杀人。解虽弗知,此罪甚于解杀之。当大逆无道。”遂族郭解。

主父偃说:“黄河以南的土壤富饶肥沃,外有黄河天险作为屏障,当年蒙恬在这里修建城池驱赶匈奴,对内既节约了辗转运输驻防漕运的人力物力,又使中原的疆土得到扩展,这是灭掉匈奴的根本方法。”武帝将他的建议交给公卿大臣商讨,大家都说这个办法不方便。武帝最终还是采纳了主父偃的计策,设置了朔方郡,派苏建征调十多万人修建朔方城,再修缮之前秦王朝时期蒙恬所修建的要塞,利用黄河天险作为屏障以加强巩固。辗转漕运经过的路程非常遥远,从崤山以东一带的百姓都备受运输的辛劳,花费有几十百万万,钱府粮库因此而空了出来;汉朝还舍弃了上谷郡所管辖、和匈奴境内交错的偏僻的造阳县,将这里送给了匈奴。

三月乙亥晦日,发生了日食。

夏季,招募百姓迁居朔方郡的有十万人。

主父偃劝武帝说:“茂陵邑刚刚设立,天下有名望的豪杰、吞并他人的富庶大户、唆使民众暴乱的人,全都可以迁去茂陵邑;这样既能够对内充实京城,又可以对外消灭奸邪的人,这就是所谓的无需杀戮而祸害已消除。”武帝采纳了他的建议,迁徙各郡国的豪杰以及财产在三百万钱以上的富户到茂陵邑。

轵县人郭解,是函谷关以东一带有名的侠士,也在被迁徙的人之中。卫将军为郭解说好话称:“郭解家中贫寒,不符合迁徙的标准。”武帝说:“郭解身为平民,但是他的权势居然可以让将军为他说情,这足以证明他家不穷。”最终还是将郭解全家迁走。郭解一生中因为被人瞪了一眼一类的小事杀了许多人,武帝得知了,就下令官吏逮捕郭解,立案审理,调查结果显示,郭解所犯的罪全在颁布赦令以前。轵县有位儒生陪同前来审理案件的使者坐着,座中有个客人赞扬郭解,儒生就说:“郭解专门因为奸邪而触犯国家法律,怎么能够说他贤能!”郭解的门客听到这话后,就杀了这个儒生,并割掉他的舌头。审案官吏就用此事来指责郭解,郭解的确不清楚是谁杀了人,杀人的人最后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官吏对武帝上奏郭解无罪,公孙弘提异议道:“郭解不过就是一个平民百姓,做一些行侠使权的事情,因为人家瞪他一眼就将人杀死。轵县儒生被杀一事,尽管郭解不知情,但是这个罪远比郭解亲自杀人大得多,应当按照大逆不道的罪名判罪。”因此就将郭解灭族。

班固曰:古者天子建国,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于庶人,各有等差,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无觊觎 。周室既微,礼乐征伐自诸侯出。桓、文之后,大夫世权,陪臣执命。陵夷至于战国,合从连衡,繇是列国公子,魏有信陵,赵有平原,齐有孟尝,楚有春申,皆藉王公之势,竞为游侠,鸡鸣狗盗,无不宾礼。而赵相虞卿,弃国捐君,以周穷交魏齐之厄;信陵无忌,窃符矫命 ,戮将专师,以赴平原之急;皆以取重诸侯,显名天下,扼腕而游谈者,以四豪为称首。于是背公死党之议成,守职奉上之义废矣。及至汉兴,禁网疏阔,未知匡改也。是故代相陈豨从车千乘,而吴濞、淮南皆招宾客以千数。外戚大臣魏其、武安之属竞逐于京师,布衣游侠剧孟、郭解之徒驰骛于阎闾、权行州域,力折公侯,众庶荣其名迹,觊而慕之。虽其陷于刑辟,自与杀身成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故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非明主在上,示之以好恶,齐之以礼法,民曷由知禁而反正乎!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国,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又六国之罪人也。况于郭解之伦,以匹夫之细,窃杀生之权,其罪已不容于诛矣。观其温良泛爱,振穷周急,谦退不伐,亦皆有绝异之姿。惜乎,不入于道德,苟放纵于末流,杀身亡宗,非不幸也。

班固说:古代天子建立国家,诸侯封立大夫之家,自卿大夫一直到平民百姓,各有各的等级,所以百姓诚心服侍他们的上司,而臣下也没有企图篡夺的心思。周王室衰败之后,礼乐制度以及征伐命令全都通过诸侯发出。等到齐桓公、晋文公之后,大夫世代掌管国家政权,甚至发展到大夫的家臣掌管国家的政令。如此慢慢发展到战国,合纵连横出现了,因此列国的公子,如魏国的信陵君,赵国的平原君,齐国的孟尝君,楚国的春申君,他们都倚靠王公的权势,争着招揽游侠,就算是鸡鸣狗盗之徒也全都受到礼遇。赵国的相虞卿,抛弃了国家和君主,去解救无路可走的朋友魏齐的危急;信陵君魏无忌,窃取兵符假传王命,杀死将领掌控军队,以此来解救平原君的危难;他们也都因此而得到了诸侯的尊重,向天下人显扬了名声,扼腕四处游说的人,将这四位豪杰当成最值得称颂的人。于是就有叛离国家而为私交献身的言论出现了,固守职责侍奉君主的道义就被废弃了。等到汉朝建国,法网宽疏,还是不知道改正。所以代国的丞相陈豨的随行车子有一千辆,而吴王刘濞、淮南王刘安都招募了数以千计的宾客。外戚大臣魏其侯窦婴、武安侯田蚡一类的人,在京城争夺权力,平民游侠剧孟、郭解之流,在乡里横行,称霸于州郡之间,其势力甚至可以折服公卿王侯,众多的百姓都认为这些人的声名事迹十分光荣,都羡慕他们。百姓就算是陷于刑法制裁之中,但自己却将以杀身成名为骄傲,像季路、仇牧一样,至死不悔。因此曾子说:“在上位的失去道义,百姓人心涣散已经很久了。”要不是英明的君主执掌政权,为他们指引好恶,以礼法来约束引导他们,百姓怎么能够懂得约束自己而归向正道呢!古代的公正法则是这样:春秋时期的五霸,乃三代圣王的罪人;而战国时期争霸的六国,则是五霸的罪人。至于谈到信陵君等四豪,又是六国的罪人。更何况像郭解这类人,不过就是个渺小的百姓,却窃夺生杀大权,他的罪恶已经使他不得不被诛杀了。再看他们的态度温和善良博爱,救济穷困,解救危急,谦恭退让并不自夸,也都是与众不同的行为。但是可惜啊,像郭解这样的人不遵从道德规范做事,却在行侠这样的社会末流里放纵自己,最终全族被杀,这并不是不幸,而是必然的。

荀悦论曰:世有三游,德之贼也:一曰游侠,二曰游说,三曰游行。立气势,作威福,结私交以立强于世者,谓之游侠;饰辩辞,设诈谋,驰逐于天下以要时势者,谓之游说;色取仁以合时好,连党类,立虚誉以为权利者,谓之游行。此三者,乱之所由生也;伤道害德,败法惑世,先王之所慎也。国有四民,各修其业。不由四民之业者,谓之奸民。奸民不生,王道乃成。

凡此三游之作,生于季世,周、秦之末尤甚焉。上不明,下不正,制度不立,纲纪弛废;以毁誉为荣辱,不核其真;以爱憎为利害,不论其实;以喜怒为赏罚,不察其理。上下相冒,万事乖错,是以言论者计薄厚而吐辞,选举者度亲疏而举笔,善恶谬于众声,功罪乱于王法。然则利不可以义求,害不可以道避也。是以君子犯礼,小人犯法,奔走驰骋,越职僭度,饰华废实,竞趣时利。简父兄之尊而崇宾客之礼,薄 骨肉之恩而笃朋友之爱,忘修身之道而求众人之誉,割衣食之业以供飨宴 之好,苞苴盈于门庭,聘问交于道路,书记繁于公文,私务众于官事,于是流俗成而正道坏矣。

是以圣王在上,经国序民,正其制度;善恶要于功罪而不淫于毁誉,听其言而责其事,举其名而指其实。故实不应其声者谓之虚,情不覆其貌者谓之伪,毁誉失其真者谓之诬,言事失其类者谓之罔。虚伪之行不得设,诬罔之辞不得行,有罪恶者无侥幸,无罪过者不忧惧,请谒无所行,货赂无所用,息华文,去浮辞,禁伪辩,绝淫智,放百家之纷乱,一圣人之至道,养之以仁惠,文之以礼乐,则风俗定而大化成矣。

荀悦评论说:世间有三种“游”,是败坏道德的有害行为:一是游侠,二是游说,三是游行。树立名声威望,作威作福,结交私人党羽,并以此称强于世的,称为游侠;以诡辩的言辞作为掩饰,设下诈谋诡计,周游四方来操控时势的,称为游说;表面上推行仁义,以此迎合当代君主喜好,结交党羽,树立虚名,以此作为自己的权势利益,称为游行。这三类人,全是产生祸患的根源;他们破坏道德,败坏法令,蛊惑民心,因此先王谨慎地对待他们。国家有士、农、工、商四类百姓,分别从事自己的职业。只要是没有从事这四类百姓所做的工作的人,就称为奸民。要是奸民没有了,自然就能够实现王道政治了。

这三游的形成,全是出现在末世,在周、秦两代的末世尤其严重。在上位的不贤明,在下位的不端正,制度不建立,纲纪败坏废弃;将褒贬当作荣辱的根据,没有去验证他们的真伪;以好恶来判定利害关系,没有考虑是否属实;凭借喜怒决定奖惩,没有去分析这其中的道理。上下彼此冒犯,所有的事情都混乱出错,因此,发表议论的人,以对方和自己交情的厚薄来决定如何开口说话,有着举荐官员职责的人,估计对方与自己关系的亲疏而用笔写下推荐语,善与恶的标准,错误地受到众人意见的约束,功与罪的裁定也和国法的规定相混乱。像这样的话,利益是不可能靠遵从道义去谋取的,祸害也不可能用道义去避开。因此君子背弃礼义,小人违犯法律,奔走追逐,超越自己的职责和权利,破坏法度,追求浮华,抛弃内在的道德,争相求得一时之利。忽视尊奉父兄的大义,而看重对待宾客的礼节,使得骨肉之间的恩情减少,而使朋友之间的情谊加重,忘掉了修养自身的法则,而追求大家的称赞,割弃衣食来源的农桑本业,用来满足饮宴的喜好,赠送礼物的人充满门庭,看望问候的人在道路上到处都是,私人交往的书信远比官府公文繁多,处理的私事比公事多得多,因此,下流的习俗形成,而正道却败落了。

因此圣明的君主在位的时候,统治国家,治理百姓,端正相关制度;善与恶的区分主要在于建立功绩还是违犯法律,而不受舆论毁誉的干扰,听臣下的言语还要观察其行事,推举其名同时也要指出实际行为。因此,事实与话不符合的称之为虚,真情与外在不符合的就称之为伪,毁誉与实际不符的就称之为诬,讨论事情失去原则的就称之为罔。虚伪的行为不能出现,不许流传诬罔的言论,有罪的人不能够侥幸逃过惩罚,没有罪过的人无需担忧害怕,私人请托四处碰壁,财货贿赂没有用处,摒弃华美的文采,抛弃虚浮的言语,禁止虚伪的争辩,断绝不正当的智谋,斥退百家思想的众说纷纭,统一于圣人的最高道德,以仁爱恩惠来教化百姓,以礼乐制度进行修饰,就会使风俗稳定而天下得以大治了。

燕王定国与父康王姬奸,夺弟妻为姬,杀肥如 令郢人。郢人兄弟上书告之,主父偃从中发其事。公卿请诛定国,上许之。定国自杀,国除。

齐厉王次昌亦与其姊纪翁主通。主父偃欲纳其女于齐王,齐纪太后不许。偃因言于上曰:“齐临淄十万户,市租千金,人众殷富,巨于长安,非天子亲弟、爱子,不得王此。今齐王于亲属益疏,又闻与其姊乱,请治之!”于是帝拜偃为齐相,且正其事。偃至齐,急治王后宫宦者,辞及王;王惧,饮药自杀。偃少时游齐及燕、赵,及贵,连败燕、齐。赵王彭祖惧,上书告主父偃受诸侯金,以故诸侯子弟多以得封者。及齐王自杀,上闻,大怒,以为偃劫其王令自杀,乃征下吏。偃服受诸侯金,实不劫王令自杀。上欲勿诛,公孙弘曰:“齐王自杀,无后,国除为郡入汉,主父偃本首恶。陛下不诛偃,无以谢天下。”乃遂族主父偃。

张欧免,上欲以蓼侯孔臧为御史大夫。臧辞曰:“臣世以经学为业,乞为太常,典臣家业,与从弟侍中安国纲纪古训,使永垂来嗣。”上乃以臧为太常,其礼赐如三公。

燕王刘定国和他父亲康王的姬妾通奸,强行夺取他弟弟的妻子做姬妾,他还将肥如县的县令郢人杀害了。郢人的兄弟上书朝廷指控他的罪行,主父偃从中朝将这份弹劾奏章转到外朝大臣那里。公卿们请求武帝杀掉刘定国,武帝允许了。刘定国自尽,封国被废弃。

齐厉王刘次昌也和他的姐姐纪翁主私通。主父偃想将女儿嫁给齐王,齐王的母亲纪太后不准许。主父偃就借机对武帝说:“齐都临淄有十万居民,市场的商税多达千金,人口众多并且富有,远超长安,若不是天子的亲弟弟以及十分受宠的儿子,就难以在那里为王。现在的齐王与天子的亲属关系更加疏远了,又听闻他与他姐姐乱伦,恳请治齐王的罪!”于是武帝授任主父偃为齐国的国相,并且要他调查齐王的问题。主父偃一到齐国,就立即抓捕审讯齐王后宫里的宦官,供词牵扯到齐王身上;齐王十分害怕,因此服毒药自尽了。主父偃年轻的时候曾经到齐和燕、赵三国游历,等到他地位尊贵,连续毁灭了燕、齐两国。赵王刘彭祖很恐惧,因此上书给武帝,控告主父偃收受诸侯贿赂的金钱,因为这个原因诸侯王的子弟大多能够被封侯。等到齐王自尽,武帝获悉消息,十分生气,认为是主父偃胁迫齐王自杀,于是召回主父偃,把他交给司法官吏处置。主父偃承认他收受诸侯的金钱贿赂,但是的确没有逼迫齐王自杀。武帝不想杀死主父偃,公孙弘说:“齐王自尽,没有后代,封国被废除,改设为郡,归属朝廷。主父偃是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要是陛下不杀主父偃,就难以向天下人谢罪。”于是武帝下令杀了主父偃全族。

张欧被免去官职,武帝想任命蓼侯孔臧为御史大夫。孔臧推辞说:“我家中世世代代都是以传习经学为职业,请任命我为太常,掌管我家世代相传的职业,和堂弟、侍中孔安国一同整理、归纳古人的教训,让古人的教训永传后世。”于是武帝任命孔臧为太常,对他的礼遇奖赏和三公一样。

三年(乙卯,公元前126年)

冬,匈奴军臣单于死,其弟左谷蠡王 伊稚斜自立为单于,攻破军臣单于太子於单,於单亡降汉。

以公孙弘为御史大夫。是时,方通西南夷,东置苍海,北筑朔方之郡。公孙弘数 谏,以为罢敝中国以奉无用之地,愿罢之。天子使朱买臣等难以置朔方之便;发十策,弘不得一。弘乃谢曰:“山东鄙人,不知其便若是,愿罢西南夷、苍海而专奉朔方。”上乃许之。春,罢苍海郡。

弘为布被,食不重肉。汲黯曰:“弘位在三公,奉禄甚多;然为布被,此诈也。”上问弘,弘谢曰:“有之。夫九卿与臣善者无过黯,然今日廷诘弘,诚中弘之病。夫以三公为布被,与小吏无差,诚饰诈,欲以钓名,如汲黯言。且无汲黯忠,陛下安得闻此言!”天子以为谦让,愈益尊之。

三月,赦天下。

夏四月丙子,封匈奴太子於单为涉安侯,数月而卒。

三年(乙卯,公元前126年)

冬季,匈奴军臣单于死去,他的弟弟左谷蠡王伊稚斜封自己为单于,攻击并打败了军臣单于的太子於单,於单逃至汉朝来归顺。

汉武帝任命公孙弘出任御史大夫。这个时候,朝廷刚刚打通西南夷,在东方设置沧海郡,在北方修建朔方郡的郡城。公孙弘多次劝谏武帝,认为使中原地区无比疲劳,去开发那些没有用处的地方,没有意义,请求停止这些行为。武帝让朱买臣等人就设置朔方郡的好处驳斥公孙弘;朱买臣等人提出十个问题,公孙弘却连一个也不能回答。公孙弘谢罪说:“我是崤山以东的鄙俗之人,不懂得设置朔方郡会带来这么多的益处,请求停止对西南夷、沧海一带的建置而将力量集中起来经营朔方郡。”武帝批准了他的请求。春季,废止了沧海郡的修建。

公孙弘用布做成被子,每顿饭不吃两种肉菜。汲黯说:“公孙弘身居三公之高位,朝廷给他不少的俸禄;可是他居然用布做成的被子,这是欺骗人的花招。”武帝就此向公孙弘询问,公孙弘谢罪说:“的确有这样的事。说到九卿里和我关系好的,没有人能比得上汲黯,但是今天他在朝廷上指责我,的确切中我的问题。说到凭借三公的显赫身份,做布被,和小官吏没有差别,这确实是巧诈矫饰,想要借此获取名誉,就像汲黯所说的那样。况且若是没有汲黯的忠诚率直,陛下如何能够听到这些话呢!”武帝认为公孙弘十分谦恭,更加敬重他。

三月,大赦天下。

夏季四月丙子日,武帝将匈奴太子於单封为涉安侯,几个月之后於单就死了。

初,匈奴降者言:“月氏 故居敦煌、祁连间,为强国,匈奴冒顿攻破之。老上单于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余众遁逃远去,怨匈奴,无与共击之。”上募能通使月氏者,汉中张骞以郎应募,出陇西,径匈奴中;单于得之,留骞十余岁。骞得间亡,向月氏西走,数十日,至大宛。大宛闻汉之饶财,欲通不得,见骞,喜,为发导译抵康居,传致大月氏。大月氏太子为王,既击大夏 ,分其地而居之,地肥饶,少寇,殊无报胡之心。骞留岁余,竟不能得月氏要领,乃还;并南山,欲从羌中归,复为匈奴所得,留岁余。会伊稚斜逐於单,匈奴国内乱,骞乃与堂邑氏奴甘父逃归。上拜骞为太中大夫,甘父为奉使君。骞初行时百余人,去十三岁,唯二人得还。

匈奴数万骑入塞,杀代郡太守恭,及略千余人。

六月庚午,皇太后崩。

秋,罢西夷,独置南夷、夜郎两县、一都尉,稍令犍为自葆就,专力城朔方。

匈奴又入雁门,杀略千余人。

起初,匈奴投降的人说:“月氏原本在敦煌和祁连山之间居住,是一个强大的国家,匈奴冒顿单于打败了它。老上单于杀死月氏国王,将他的头骨制成饮酒的酒器。其他的月氏部众逃到远方去,心里怨恨匈奴,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合他们去袭击匈奴。”于是武帝招集能够出使月氏国的人。汉中人张骞凭借郎官的身份应募,自陇西郡出发,一直深入到匈奴的腹地;匈奴单于将张骞抓住,将他拘禁在匈奴十多年。张骞寻找机会逃脱,朝西方的月氏国走去,过了几十天,抵达大宛国。大宛国听说汉朝有富饶的财物,想通使结好却没能实现,看到张骞,非常高兴,为他安排了向导以及翻译,引导他到达康居国,再转道到达大月氏国。大月氏的太子成为国王,击败大夏国之后,分割了大夏国的土地而在此居住,当地土壤肥沃富饶,很少有敌寇,所以没有想向匈奴复仇的计划。张骞停留了一年多,最终也不清楚月氏人的心意,因此启程返回;他顺着南山走,打算经过羌人的居住地返回,又被匈奴人抓住,扣留了一年多。正巧遇到伊稚斜驱逐於单,匈奴国内混乱不堪,张骞就与堂邑氏的奴隶甘父一起逃回来。武帝任命张骞为太中大夫,甘父为奉使君。张骞当年出发的时候有一百多人,离开汉朝十三年,最后只有他们二人得以生还。

匈奴的几万骑兵入侵边塞,杀死代郡太守恭,并掳掠了一千多人。

六月庚午,皇太后驾崩。

秋季,朝廷废弃了在西夷地区的建置,只设置了南夷、夜郎两县及一个都尉,后来又慢慢命令犍为郡自行保护固守建置,以方便朝廷将力量集中起来修建朔方郡城。

匈奴又一次侵袭雁门郡,杀害、掳掠了一千多人。

是岁,中大夫张汤为廷尉。汤为人多诈,舞智以御人。时上方向文学,汤阳浮慕,事董仲舒、公孙弘等。以千乘兒宽 为奏谳掾,以古法义决疑狱。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与监、史深祸者;即上意所欲释,与监、史轻平者;上由是悦之。汤于故人子弟调护之尤厚;其造请诸公,不避寒暑。是以汤虽文深、意忌、不专平,然得此声誉。汲黯数质责汤于上前曰:“公为正卿,上不能褒先帝之功业,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安国富民,使囹圄空虚,何空取高皇帝约束纷更之为!而公以此无种矣。”黯时与汤论议,汤辩常在文深小苛;黯伉厉守高,不能屈,忿发,骂曰:“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以为公卿,果然!必汤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侧目而视矣!”

这一年,中大夫张汤担任廷尉。张汤为人十分狡诈,卖弄才智对付他人。当时,武帝正倾心于儒学,于是张汤就假装很倾慕儒家大师,事奉董仲舒、公孙弘等人。他任命千乘人兒宽为奏谳掾,利用古代的法令以及经义处理疑难案件。张汤判决案件的原则是:如果是皇上想加罪处办的人,就将他交给那些执法严酷的监、史进行判决;如果是皇上想要释放的人,就将他交给执法很轻的监、史进行判决;武帝因此很喜欢他。张汤对老朋友的子弟照顾爱护得尤其周到;他探望问候诸公重臣,不论严寒酷暑都不间断。所以,尽管张汤执法严酷、心怀嫉妒、断案不公平,但是还是博得了好名声。汲黯好几次在武帝面前质问、指责张汤说:“您是正卿,上不能褒扬先帝的功绩,下不能抑止天下人的奸邪之心,让国家安定、百姓富有,让监狱空虚,却只知道将高祖皇帝所定的法律纷纷地更改!您将会因此而断绝子嗣了。”汲黯常常和张汤讨论政令,张汤的言论常常看重律令条文深苛细致,在小节上严格苛求;而汲黯刚正严峻,坚持高尚的原则,但是难以驳倒张汤,愤然大怒,大骂张汤说:“天下人都说刀笔吏不能做公卿,果真如此!要是一切都依从张汤的主张,就会让天下人恐惧得不敢前进,侧目不敢正视了!”

元朔四年(丙辰,公元前125年)

冬,上行幸甘泉。

夏,匈奴入代郡、定襄、上郡 ,各三万骑,杀略数千人。

元朔四年(丙辰,公元前125年)

冬季,武帝到甘泉去。

夏季,匈奴进入代郡、定襄郡以及上郡,侵袭这三个地方的匈奴军各有三万骑兵,杀死、掳掠了几千人。 nlJmZELimx9/y0boCw2y0nHyar8Zzyq6asIqBZCO1DxX1u3QbeaYQgKPhM1oaHA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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