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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十七

汉纪九

起重光赤奋若(公元前140年),尽强圉协洽(公元前134年),凡七年。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

建元元年(辛丑,公元前140年)

冬十月,诏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上亲策问以古今治道,对者百余人。广川董仲舒对曰:“道者,所繇适于治之路也,仁、义、礼、乐,皆其具也。故圣王已没,而子孙长久,安宁数百岁,此皆礼乐教化之功也。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政乱国危者甚众;所任者非其人而所繇者非其道,是以政日以仆灭 也。夫周道衰于幽、厉,非道亡也,幽、厉不繇也。至于宣王,思昔先王之德,兴滞补敝,明文、武之功业,周道粲然 复兴,此夙夜不懈行善之所致也。

“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故治乱废兴在于己,非天降命,不可得反;其所操持悖谬,失其统也。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四方正,远近莫敢不一于正,而亡有邪气奸其间者,是以阴阳调而风雨时,群生和而万民殖 ,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毕至,而王道终矣!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

建元元年(辛丑,公元前140年)

冬季十月,汉武帝颁布诏令,让大臣推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的人才,武帝亲自以古今治理天下的“方法”进行考核,有一百多人参加考试。广川人董仲舒在对答时说:“所谓‘道’,指的是由此而使天下达到大治的道路,仁、义、礼、乐都是具体地推行‘道’的方法。所以,即使圣明的君王去世,他的后代仍然可以长期稳坐天下,国家太平无事数百年,这些都是礼乐教化得以推行的功绩。所有的君主,没有人不希望自己的国家可以安宁长存,不过政治混乱、国家危亡的却有很多;君主用人不当,用不正确的方法治理国家,因此国家政治日益趋向灭亡。周王朝的衰败出现在幽王、厉王时期,并不是由于治国之道不再存在,而是因为幽王、厉王没有遵循它。到了周宣王时期,他对以前先王的德政极其仰慕,使被淡忘的先王善政得以恢复,补救废坏不修的政事,将周文王、周武王的功业发扬光大,周代的治国之道又一次焕发出灿烂的光彩,这是日夜相继持续推行善政而取得的成效。

“孔子说:‘人能弘扬道,而并非道弘扬人。’因此,国家的治乱兴亡取决于君主本人,如果不是天意要改换朝代,就不会丧失统治权;君主有行为上的错误,就会令统治地位丧失。身为君主的人,要端正本身的思想,从而整肃朝廷,朝廷得到整肃才能对百官加以整肃,百官得到了整肃才能对天下百姓进行整肃,天下百姓得到了整肃才能对四方的夷狄各族进行整肃。四方的夷狄各族都已得到整肃,远近没有敢不统一于正道的,邪气冲犯天地之间的也没有了,于是阴阳调和,风调雨顺,万物关系和睦,百姓繁衍生息,一切象征幸福的东西以及能够招致的吉祥,全部出现,这就是王道的最高层次了!

黄仁宇曰:“刘彻首先公布了帝制意识形态的立场。其宗旨经过综合,则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实际上他和他的近臣将所谓‘儒术’扩展之后又延长,以至包括了有利于中央集权官僚政治所必需的种种理论与实践的步骤。”

“孔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自悲可致此物,而身卑贱不得致也。今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居得致之位,操可致之势,又有能致之资;行高而恩厚,知明而意美,爱民而好士,可谓谊主矣。然而天地未应而美祥莫至者,何也?凡以教化不立而万民不正也。夫万民之从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古之王者明于此,故南面 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为大务。立太学以教于国,设庠序 以化于邑,渐民以仁,摩民以谊,节民以礼,故其刑罚甚轻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习俗美也。圣王之继乱世也,扫除其迹而悉去之,复修教化而崇起之;教化已明,习俗已成,子孙循之,行五六百岁尚未败也。秦灭先圣之道,为苟且之治,故立十四年而亡。其遗毒余烈至今未灭,使习俗薄恶,人民嚣顽,抵冒 殊扞,熟烂如此之甚者也。窃譬之:琴瑟不调,甚者必解而更张之,乃可鼓也;为政而不行,甚者必变而更化之,乃可理也。故汉得天下以来,常欲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于当更化而不更化也。

“孔子说:‘凤凰不来,黄河也没有出现龙马背负的河图,我还是算了!’他本以为凭自己的德行可以将这些祥瑞招来,但由于身分卑贱无法招致,因此觉得悲哀。如今,陛下以天子之尊,拥有四海,身居有资格招致祥瑞的尊位,手中拿着能将祥瑞招来的权势,又具有足以招致祥瑞的资质;具备高尚的品行并且恩德深厚,头脑有智慧又心地善良,爱护百姓的同时又尊重贤士,可称为仁义君主。然而,天地并无相应的表示,没有祥瑞出现,这是什么原因呢?主要在于道德教化没有推行,百姓尚未走上正路。百姓对财利的追逐,就好比水向低处流,不用教化筑成河堤来防止它,便阻止不住。古代的英明君主深知这个道理,因此面朝南方为王统治天下时,没有不将教化当作重大事务的。设立太学,从而在都城兴起教化,兴建学府,从而在地方城邑中开导民众,用仁来对民众进行感化,用义使民众受到激励,用礼对民众加以节制,因此,当时的刑罚较轻却没有人触犯法禁,就是因为教化得以推行而社会风尚良好。圣明的君主承继乱世,首先要扫除它的全部残余,然后推行教化,使教化提高;教化已显现明效,良好的社会风俗已然形成,子孙后代继承不变,实施五六百年也不会衰败。秦朝将先代圣王的治国之道弃置不用,实行的统治方法不顾长远、只顾眼前,所以立国后只存在了十四年就灭亡了。秦遗留的恶劣影响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清除,导致社会上流行浅薄恶劣的风俗,百姓缺乏忠信德义,抵触冒犯法律,拼命反抗,风俗竟然败坏到这样的地步。我私下进行了这样一个比喻:琴瑟发出不和谐的声音,严重时就一定要解下旧弦,换上新弦,才能弹奏;统治国家遇到了困难,严重时务必加以改变,才能把国家治理好。所以,从汉朝得到天下到现在,一直想把国家治理好,但到现在治理得还不好,就是因为应当实行变革的时候而不实行变革。

“臣闻圣王之治天下也,少则习之学,长则材诸位,爵禄以养其德,刑罚以威其恶,故民晓于礼谊而耻犯其上。武王行大谊,平残贼,周公作礼乐以文之;至于成、康之隆,囹圄 空虚四十余年。此亦教化之渐而仁谊之流,非独伤肌肤之效也。至秦则不然。师申、商之法,行韩非之说,憎帝王之道,以贪狼为俗,诛名而不察实,为善者不必免而犯恶者未必刑也。是以百官皆饰虚辞而不顾实,外有事君之礼,内有背上之心,造伪饰诈,趋利无耻;是以刑者甚众,死者相望,而奸不息,俗化使然也。今陛下并有天下,莫不率服,而功不加于百姓者,殆王心未加焉。《曾子》曰:‘尊其所闻,则高明矣;行其所知,则光大矣。高明光大,不在于他,在乎加之意而已。’愿陛下因用所闻,设诚于内而致行之,则三王 何异哉!

“夫不素养士而欲求贤,譬犹不琢玉而求文采也。故养士之大者,莫大虖太学;太学者,贤士之所关也,教化之本原也。今以一郡、一国之众对,亡应书者,是王道往往而绝也。臣愿陛下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数考问以尽其材,则英俊宜可得矣。今之郡守、县令,民之师帅 ,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师帅不贤,则主德不宣,恩泽不流。今吏既亡教训于下,或不承用主上之法,暴虐百姓,与奸为市,贫穷孤弱,冤苦失职,甚不称陛下之意;是以阴阳错缪,氛气充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济,皆长吏不明使至于此也!

“我听说圣明的君王对天下的治理,是让他的臣民在年幼时多学习,成年后便给他官位使他的才能得到磨砺,给他爵位使他对君主的恩德得到培养,施加刑罚从而威慑他的恶念,因此,百姓才得以通晓礼义,而认为冒犯君主是可耻的。周武王推行大义,把独夫民贼推翻,周公制作礼乐使周政得到修饰;等到成王和康王的大治时期,长达四十多年监狱都是空的。这也是通过教化的浸润及仁义的实施取得的效果,而不只是伤残皮肉的刑罚的成效。到了秦代就并非如此了。秦奉行申不害、商鞅的法令,按照韩非的学说治国,憎恶圣明帝王治世的方法,流行贪求财利的风俗,注重的只有虚名而没有实际,做好事的人未必能幸免遭受刑罚,而做坏事的人也未必会受到惩罚。所以,官员们都粉饰虚名假誉却不重视实际政务,表面上有事奉君主的礼节,内心却存有背叛君主的想法,弄虚作假,追求财利,没有任何廉耻;所以很多人遭受刑罚,死人连成一片,但是犯罪却得不到制止,这样的状况是风俗造成的。如今陛下统治天下,天下没有人不顺从,但是却没能将功德带给百姓,或许是因为您还没有留意这个问题吧。《曾子》说:‘尊重所听到的道理,也可以说是高明了;将所知道的道理付诸实践,也可以说是光大了。高明光大,不在于其他,就在于认真注意而已。’希望陛下能利用所听到的道理,真诚地信奉并推行它,那么,您与圣明的三王就没有什么不同了!

“不在平时招徕和尊重士人,而希望得到贤才,有如不雕琢玉石却想得到花纹美丽的玉器。因此,对士人招徕和尊重的方法,没有比得上兴建太学的;太学,是培养贤士的重要机构,是使教化得以推行的根本。如今,让一郡、一国的百姓全都来参加考试,却没有一个与诏书要求的人才相符,这说明上古圣王之道几乎已经灭绝了。臣愿陛下兴建太学,让学识渊博的人担任老师,对天下的士人加以培养,经常考试以使学生能让自己的才能得到全面的体现,就能够得到杰出的人才了。如今的郡守和县令,是百姓的表率,他们的职责就是上承政令而向下贯彻执行;因此,如果这些身为表率的人不具备德才,就会使君主的仁德得不到传播,对百姓的恩泽不能贯彻。现在的官吏都没有能力教化民众,有的甚至违背朝廷的法度,对百姓残酷虐待,勾结坏人,贪财求利,使百姓陷入贫困孤弱的境地,遭受冤屈痛苦,不能维持生计,与陛下的心愿极为不符;因此,阴阳不和,天地间充满凶气,宇宙万物得不到生长,天下百姓不能得到幸福,这都是官吏不称职导致的现象!

“夫长吏多出于郎中、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选郎吏又以富訾 ,未必贤也。且古所谓功者,以任官称职为差,非谓积日累久也。故小材虽累日,不离于小官,贤材虽未久,不害为辅佐,是以有司竭力尽知,务治其业而以赴功。今则不然,累日以取贵,积久以致官,是以廉耻贸乱 ,贤不肖浑殽 ,未得其真。臣愚以为使诸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择其吏民之贤者,岁贡各二人以给宿卫,且以观大臣之能;所贡贤者有赏,所贡不肖者有罚。夫如是,诸吏二千石皆尽心于求贤,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遍得天下之贤人,则三王之盛易为而尧、舜之名可及也。毋以日月为功,实试贤能为上,量材而授官,录德而定位,则廉耻殊路,贤不肖异处矣!

“臣闻众少成多,积小致巨,故圣人莫不以晻 致明,以微致显;是以尧发于诸侯,舜兴虖深山,非一日而显也,盖有渐以致之矣。言出于己,不可塞也;行发于身,不可掩也;言行,治之大者,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故尽小者大,慎微者著;积善在身,犹长日加益而人不知也;积恶在身,犹火销膏 而人不见也;此唐、虞之所以得令名而桀、纣之可为悼惧者也。

“官吏多数出身为郎中、中郎、二千石官员的子弟,选任郎官的条件又是家庭要富有资财,所选的人不一定贤能。而且,古时所谓的‘功’,是以任官政绩的好坏为标准来区分大小的,并非指担任职务时间的长短。所以,没有大本事的人,就算任职的时间很长,官职也仍然很小,贤能的人才,就算任职时间很短,也不妨碍他担当辅政大臣,因此,官吏们全部尽心竭力,专心完成本职工作从而建立功绩。如今的情况就并非如此了,累积时间就能猎取富贵,任期长久便能够升官晋级,所以,廉洁和耻辱互相搀杂,贤能与不肖混在一起,不易判明真伪。我认为应该让列侯、郡守、二千石官秩的官员,分别从自己管理的官吏及百姓中选取贤能的人,每年选送两个人到朝廷,服务于宫中,同时可以用这样的方法对大臣才能的高低进行观察;选送来的人有贤德,就加以赏赐,选送的人不贤德,就进行惩罚。这样一来,全国二千石官员都会竭尽全力地寻求贤人,全国的人才都能够成为国家官员而为皇上效力了。吸引全天下的贤人都到朝廷中来,那么便容易造就三代圣王的功业,而且也可以达到尧、舜的美名。不要以任职时间的长短为计算功劳的标准,而把经过实际考察的贤能之人列为上等,以个人才能大小为依据授予不同的官职,对品行的高低进行核查,从而确定不同的官位,就会很清楚地区别廉洁和耻辱、贤能与不肖了!

“我听说很多由少的积累成多的,积累小的成就大的,因此古代的圣人,没有一个不是从默默无闻而成为美名远扬,从卑微而成为显赫;所以,尧从诸侯之位起步,舜从深山之中兴起,不是一天里突然变得显赫,应该说是一步一步达到的。话是从自己口中说出的,无法阻塞;行为是自身实践出来的,不能掩饰;话语和行为,对治理天下来说十分重要,君子正是凭借这些而感动天地。所以,能将一切小事做好的人,才能完成大的事业;能对一切细微之处有所注意的人,才会使功德彰明;将善德积累于身,有如人的身体长高,每天都有所增长但自己并不知晓;将恶行积累于身,有如灯耗干了油,自己也察觉不到;这正是唐尧虞舜之所以成就美名而夏桀、商纣却让后人引以为戒的原因。

“夫乐而不乱,复而不厌者,谓之道。道者,万世亡敝;敝者,道之失也。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处,故政有眊而不行,举其偏者以补其敝而已矣。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反,将以救溢扶衰,所遭之变然也。故孔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乎!’改正朔 ,易服色,以顺天命而已;其余尽循尧道,何更为哉!故王者有改制之名,亡变道之实。然夏尚忠,殷尚敬,周尚文者,所继之救当用此也。孔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夏因于虞,而独不言所损益者,其道一而所上同也。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是以禹继舜,舜继尧,三圣相受而守一道,亡救敝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损益也。繇 是观之,继治世者其道同,继乱世者其道变。

“今汉继大乱之后,若宜少损周之文致,用夏之忠者。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共是天下,以古准今,一何不相逮之远也!安所缪 而陵夷 若是?意者有所失于古之道与,有所诡于天之理与?

“娱乐但不淫乱,反复做善事却不厌倦,这便是所谓的‘道’。按照道的规律行事,万世都不会有弊害;只要产生了弊害,一定是因为没有按照道来做事。先王的道,一定是由于在执行时有偏废之处,因此政治昏乱政令无法施行,补救的方法,就是运用王道中有所偏废的部分去对积弊加以补救而已。三代圣王的治国之道,分别有不同的侧重点,并非它们相互矛盾,而是为了使社会积弊得到医治,只是因为各自面对的社会情况不一样,才使治国之道形成了不一样的地方。因此孔子说:‘如果说到无为而治的人,应当是舜吧!’舜对历法进行更改,使朝服颜色改变,只是顺应天意而已;其余的全部都是对尧的治国之道的遵从,哪里做出过什么改变呢!所以,圣明的君主,虽在名义上改变了制度,而没有使治道的实际内容有所改变。但是,夏代尊崇忠直,商代尊崇恭敬,周代尊崇礼仪,这是由于它们要分别拯救前朝的缺失,务必分别使用不同的方法。孔子说:‘商代从夏代继承了制度,所废除和增加的是可以知道的;周代从商代继承了制度,所废除和增加的是可以知道的;要是有人继承周代,就是一百代以后所实行的制度,也能够推测得出来。’这说的是百代君主所行的治国之道,也就是运用夏商周这三种而已。夏代继承了有虞氏的制度,而孔子唯独并未提到二者之间的增减,是因为这二者拥有一致的治国之道,而且所提倡的原则也一样。道精深博大的原因,在于它来源于天,只要天不改变,道也不会有所改变。因此,夏禹继承虞舜,虞舜继承唐尧,三位圣王彼此授受禅让天下,并且遵循一样的治道,是因为他们没有补救积弊的必要,因此孔子不提他们之间的增减。由此可见,继承的是大治的朝代,继起者应当实行与原来一样的治国之道;继承的是政治昏乱的朝代,继起者就一定要改变治国之道。

“如今汉朝是建立于大乱之后的,似乎应当对周代制度的过分强调礼仪略有改变,从而倡导夏代的忠直之道。古时的天下,也就是此时的天下,同为一个天下,为什么用古时的来衡量此时的却会有那么大的区别!为什么会败坏到这种程度?估计大概是由于没有遵循古代的治国之道吧,或者是因为对天理有所违背吧?

“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齿者去其角,傅其翼者两其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古之所予禄者,不食于力,不动于末 ,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与天同意者也。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况人虖!此民之所以嚣嚣苦不足也。身宠而载高位,家温而食厚禄,因乘富贵之资力以与民争利于下,民安能如之哉!民日削月朘 ,浸以大穷。富者奢侈羡溢,贫者穷急愁苦;民不乐生,安能避罪!此刑罚之所以蕃而奸邪不可胜者也。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视效,远方之所四面而内望也。近者视而放之,远者望而效之,岂可以居贤人之位而为庶人行哉!夫皇皇 求财利,常恐乏匮者,庶人之意也;皇皇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易》曰:‘负且乘,致寇至。’乘车者,君子之位也;负担者,小人之事也。此言居君子之位而为庶人之行者,患祸必至也。若居君子之位,当君子之行,则舍公仪休之相鲁,无可为者矣。

王夫之曰:“六艺之科,孔子之术,合三代之粹而阐其藏者也。”

“《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无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 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

“天对万物也有一定的分配原则:不再让长出利齿的动物长犄角,只让长出双翅的鸟类有两只脚,这是让已经得到大利的不能再得到小利。古代那些得到俸禄的官员,不可以进行农耕,不允许经营工商末业,这也是已经得到大利就不能再得到小利,同上天的旨意是一样的。那些已经得到大利又想夺取小利的人,连天都无法满足他们的贪欲,人就更不能了!这正是百姓纷纷对困苦匮乏有所埋怨的原因。那些得到朝廷的宠荣从而身居高位,家庭富有同时享受丰厚俸禄,于是凭借富贵的资本与权势,去与普通百姓争利,百姓哪里能与他们相比啊!百姓逐日逐月地遭到削弱,最后被穷困包围。富裕的人习惯了奢侈,挥金如土,穷困的人却无路可走苦不聊生;百姓体会不到活着的乐趣,还怎么能避免犯罪呢!这正是刑罚繁多却无法禁止犯罪的原因。皇帝的官员,是普通百姓观察仿效的对象,是远方各少数民族从四面八方对中央进行观察仿效的对象。远近的人都对他们观察和仿效,他们怎么可以身居贤人的高位却去做普通百姓所做的事呢!匆忙不安地追求财利,经常担心匮乏,这是普通百姓的心理;匆忙不安地追求仁义,经常担心不能用仁义使百姓受到感化,这是官员应当具备的境界。《易经》说:‘既背负着物品又乘车,把强盗招来了。’乘坐车辆,是君子的本分;身背肩担,属于小人所做的事情。《易经》的这句话,说的是在君子的高位上而去做普通百姓的事,必然会招来祸患。若是在君子的高位上,而去做君子应该做的事情,那么,如果不用从前公仪休在鲁国为相辅政的方法,就找不到别的方法了。

“《春秋》所崇尚的天下一统,是天地间永恒的原则,是从古至今都一致的道理。现在,每个经师传授不同的道,每个人有各不相同的论点,百家学说有不同的旨趣,所以,君主没有办法实现统一,法令制度屡有变更,臣下不知什么是应该遵守的。我认为,所有在儒家‘六艺’范围之外、与孔子学说的学派不相符的理论,都应予以禁绝,不许它们同儒学并存发展,灭绝邪恶不正的学说,这样做了就可以让政令统一,法度明确,臣民也就懂得什么是应该遵循的了!”

天子善其对,以仲舒为江都相。会稽庄助亦以贤良对策,天子擢为中大夫。丞相卫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韩、苏、张之言乱国政者,请皆罢。”奏可。董仲舒少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进退容止,非礼不行,学者皆师尊之。及为江都相,事易王。易王,帝兄,素骄,好勇。仲舒以礼匡正,王敬重焉。

春二月,赦。

行三铢钱。

夏六月,丞相卫绾免。丙寅,以魏其侯窦婴为丞相,武安侯田蚡为太尉。上雅向儒术,婴、蚡俱好儒,推毂 代赵绾为御史大夫,兰陵王臧为郎中令。绾请立明堂以朝诸侯,且荐其师申公。秋,天子使使束帛加璧、安车驷马以迎申公。既至,见天子。天子问治乱之事,申公年八十余,对曰:“为治者不至多言,顾力行何如耳。”是时,天子方好文词,见申公对,默然;然已招致,则以为太中大夫,舍鲁邸,议明堂、巡狩、改历、服色事。

是岁,内史宁成抵罪髡钳

武帝对董仲舒的对答很赞赏,将他任命为江都国的相。会稽人庄助也因贤良而参加了考试,武帝将他选拔为中大夫。丞相卫绾上奏说:“所推举的贤良,有的对申不害、韩非、苏泰、张仪的学说进行研究,致使国家政治受到扰乱,请将他们全部遣返。”武帝同意了奏请。董仲舒自幼研究《春秋》,在孝景帝时担任博士官,进退举止,不做任何与礼法不符的事,学者们像尊师一样尊敬他。董仲舒担任江都国的相以后,辅佐江都易王。易王刘非,是武帝的兄长,一向骄横,喜逞勇力。董仲舒用礼义对他辅佐纠正,易王很尊敬他。

春季二月,武帝颁布赦令。

发行三铢钱。

夏季六月,丞相卫绾被罢职。丙寅日,武帝将魏其侯窦婴任命为丞相,将武安侯田蚡任命为太尉。武帝素来重视儒术,窦婴与田蚡都崇尚儒术,极力举荐代地人赵绾出任御史大夫,举荐兰陵人王臧出任郎中令。赵绾上奏请求兴建明堂以接受诸侯王的朝见,并将他的老师申公举荐给武帝。秋季,武帝命令使者带着帛和玉璧礼聘,驾着安车驷马将申公迎到朝中。申公来到京城,参拜武帝。武帝以国家治乱的事向他询问,申公已经八十多岁了,回答说:“治理天下的人,不以说得多为好,只要看他努力实干得如何就可以了。”此时,武帝正对言辞有所喜好,见申公这样对答,沉默无语;武帝虽然不满于申公的对答,但既然已将其招来,就将他任命为太中大夫,安顿他居住在鲁王在京城的官邸里,商议与兴建明堂、天子到各地视察、改换历法和服色等相关之事。

这一年,内史宁成因犯罪而被判处髡钳刑。

二年(壬寅,公元前139年)

冬十月,淮南王安来朝。上以安属为诸父而材高,甚尊重之,每宴见谈语,昏暮然后罢。

安雅善武安侯田蚡,其入朝,武安侯迎之霸上,与语曰:“上无太子,王亲高皇帝孙,行仁义,天下莫不闻。宫车一日晏驾 ,非王尚谁立者!”安大喜,厚遗蚡金钱财物。

太皇窦太后好黄老 言,不悦儒术。赵绾请毋奏事东宫。窦太后大怒曰:“此欲复为新垣平邪!”阴求得赵绾、王臧奸利事,以让上。上因废明堂事,诸所兴为皆废。下绾、臧吏,皆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申公亦以疾免归。

初,景帝以太子太傅石奋及四子皆二千石,乃集其门,号奋为“万石君”。万石君无文学,而恭谨无与比。子孙为小吏,来归谒,万石君必朝服见之,不名 。子孙有过失,不责让,为便坐,对案不食;然后诸子相责,因长老肉袒谢罪,改之,乃许。子孙胜冠者在侧,虽燕居 必冠。其执丧,哀戚甚悼。子孙遵教,皆以孝谨闻乎郡国。及赵绾、王臧以文学获罪,窦太后以为儒者文多质少,今万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其长子建为郎中令,少子庆为内史。建在上侧,事有可言,屏人恣言极切。至廷见,如不能言者,上以是亲之。庆尝为太仆,御出,上问车中几马,庆以策数马毕,举手曰:“六马。”庆于诸子中最为简易矣。

二年(壬寅,公元前139年)

冬季十月,淮南王刘安到朝中来见武帝。武帝因为刘安从辈分上来讲是叔父,而且很有才能,对他很敬重,每到安闲无事的时候,便把他召来交谈,一直到天很晚了才停止。

刘安素来与武安侯田蚡交好,他进京朝见时,武安侯前往霸上迎接他,对他说:“皇上没有太子,大王您是高皇帝的亲孙子,广施仁义,天下没有人不知道。如果皇帝有一天突然去世了,除了大王还有谁能够继承帝位呢!”刘安听后大喜,给田蚡赠送了丰厚的金钱财物。

太皇窦太后对黄老学说很喜爱,对儒家学说并不喜欢。赵绾上奏请求,国家政务不要再奏请太后。窦太后非常生气地说:“他想成为第二个新垣平吧!”窦太后私下搜集到赵绾和王臧贪赃的证据,以此对武帝用人不当加以斥责。武帝便将兴建明堂的事废止,并废止了赵绾等人负责的所有活动。赵绾、王臧被交给官吏处置,他们全都自杀。丞相窦婴、太尉田蚡被免职,申公也以有病为托辞,被罢职归家。

起初,汉景帝因太子太傅石奋和他的四个儿子都有二千石的官秩,就将他一门父子五人的官秩加起来,将石奋称为“万石君”。万石君没有学问,但在恭敬谨慎方面却无人能及。子孙的官职很小,回来看望他,万石君一定会穿上朝服以礼相见,不称呼他们的名字。子孙犯了过错,他不予责备,而是从正室离开到厢屋中坐下,对着桌子不吃饭;然后,儿子们相互批评,犯了过错的人通过长辈来求情,并且将上身袒露前来请罪,表示绝对改正,石奋才同意进餐。成年的子孙在身边,石奋就算闲居无事,也一定衣冠整齐。他在主持丧事时,神情悲痛至极。子孙听从他的教导,在郡国都有孝顺谨慎的名声。等到赵绾、王臧由于有文采学问却犯下罪行,窦太后便觉得儒生文采有余但质朴不足,如今万石君一家人说话不多却可以身体力行,就将他的大儿子石建任命为郎中令,将他的小儿子石庆任命为内史。石建任职于武帝身边,发现了应该进谏的事情,让人回避后,便对武帝慷慨直言,极力劝谏。但到了朝廷上和百官朝见武帝的时候,他却好似一个在言辞方面很不擅长的人,因此武帝很亲近他。石庆曾做过太仆,为武帝驾车出行,武帝问拉车的马有几匹,石庆将马鞭举起一一点数后,举起手来回答:“有六匹。”石庆在石奋的几个儿子中是最随便的,做事竟还如此恭敬谨慎。

窦婴、田蚡既免,以侯家居。蚡虽不任职,以王太后故亲幸,数言事多效。士吏趋势利者,皆去婴而归蚡,蚡日益横。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三月乙未,以太常柏至侯许昌为丞相。

初,堂邑侯陈午尚帝姑馆陶公主嫖,帝之为太子,公主有力焉;以其女为太子妃,及即位,妃为皇后。窦太主恃功,求请无厌,上患之。皇后骄妒,擅宠而无子,与医钱凡九千万,欲以求子,然卒无之。后宠浸衰。皇太后谓上曰:“汝新即位,大臣未服,先为明堂,太皇太后已怒。今又忤 长主,必重得罪。妇人性易悦耳,宜深慎之!”上乃于长主、皇后复稍加恩礼。

上祓霸上,还,过上姊平阳公主,悦讴者 卫子夫。子夫母卫媪,平阳公主家僮也。主因奉送子夫入宫,恩宠日隆。陈皇后闻之,恚 ,几死者数矣。上愈怒。

子夫同母弟卫青,其父郑季,本平阳县吏,给事侯家,与卫媪私通而生青,冒姓卫氏。青长,为侯家骑奴。大长公主执囚青,欲杀之。其友骑郎公孙敖与壮士篡取之。上闻,乃召青为建章监、侍中,赏赐数日间累千金。既而以子夫为夫人,青为太中大夫。

夏四月,有星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时大臣议者多冤晁错之策,务摧抑诸侯王,数奏暴其过恶,吹毛求疵 ,笞服其臣,使证其君。诸侯王莫不悲怨。

窦婴、田蚡已遭到罢免,以列侯的身份在家中居住。田蚡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由于是王太后的同母弟弟,仍被皇帝亲近和宠幸,多次对国事发表议论,大部分得到了采纳。士人和官吏中趋炎附势的,都离开了窦婴而归附田蚡,田蚡因此日益骄横。

春季二月丙戌朔日,发生了日食。

三月乙未日,武帝将太常柏至侯许昌任命为丞相。

起初,堂邑侯陈午娶了武帝的姑姑馆陶公主刘嫖,武帝能够被立为太子,馆陶公主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公主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太子做正妃,等到武帝即位后,正妃就成了皇后。窦太主认为自己有援立武帝的功劳,不停地请求赏赐、干涉政事,武帝对她十分不满。陈皇后骄横妒忌,一个人占有君宠,却并未生育孩子,一共给了医生九千万钱,希望能生下儿子,但是最终没能生育。武帝对陈皇后的宠爱一点点衰退。皇太后对武帝说:“你刚当上皇帝,还没有得到大臣的归附,就先要兴建明堂,太皇太后已经很不高兴了。如今又得罪窦太主,一定会被重责。妇人生性是容易取悦的,你应该一再慎重!”武帝于是又稍稍以礼对待窦太主、陈皇后母女。

武帝前往霸上举行祓除祭祀,回宫路上,去他的姐姐平阳公主家看望,对平阳公主府中的歌女卫子夫十分喜爱。卫子夫的母亲叫卫媪,在平阳公主家的身份是奴婢。平阳公主于是送卫子夫入宫,卫子夫越来越受武帝的宠幸。陈皇后知道后,十分恼怒,好几次差一点被气死。武帝对陈皇后更加恼怒。

卫子夫同母异父弟弟卫青的父亲郑季,原本在平阳县担任县吏,到平阳侯家里供职当差,与卫媪私通而生下卫青,让他假充卫姓。卫青成人后,担任平阳侯家中的骑奴。大长公主刘嫖将卫青抓住并囚禁,想将他杀掉。卫青的好朋友骑郎公孙敖和勇士一起将他抢回。武帝知道这件事后,便召见卫青并将他任命为建章宫的宫监,还赐予他侍中的官衔,几天之内给卫青的赏赐就高达千金。不久,武帝将卫子夫立为夫人,将卫青任命为太中大夫。

夏季四月,有一颗光亮如同太阳的异星在夜间出现。

开始设置茂陵邑。

当时,朝廷大臣大多对晁错提出削藩的政策被杀一事而感到冤枉,他们一心对诸侯王施加摧残和抑制,常常对诸侯王的过失和罪恶进行弹劾揭露,甚至已经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用笞刑对诸侯王的臣子进行威逼,强迫使他们证明诸侯王有过错。所有的诸侯王都为此而悲痛怨恨。

三年(癸卯,公元前138年)

冬十月,代王登、长沙王发、中山王胜、济川王明来朝。上置酒,胜闻乐声而泣。上问其故,对曰:“悲者不可为累欷 ,思者不可为叹息。今臣心结日久,每闻幼眇之声,不知涕泣之横集也。臣得蒙肺附为东藩,属又称兄。今群臣非有葭莩 之亲、鸿毛之重,群居党议,朋友相为,使夫宗室摈却,骨肉冰释,臣窃伤之!”具以吏所侵闻。于是上乃厚诸侯之礼,省有司所奏诸侯事,加亲亲之恩焉。

河水溢 于平原。

大饥,人相食。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中傅,废迁房陵。

三年(癸卯,公元前138年)

冬季十月,代王刘登、长沙王刘发、中山王刘胜和济川王刘明进京朝见天子。武帝安排酒宴款待,刘胜在席间听到乐声便开始大哭。武帝问他哭的原因,刘胜回答说:“悲伤的人不能听到抽噎声,忧愁的人不能听到叹息声。此时我的心中长期积压了很多忧愁,每次听到幽妙精微的音乐,便会不知不觉间涕泪横流。我有幸被朝廷重用,受封前往东方担任藩臣,从亲属关系来讲,又是您的兄长。现在朝廷众臣与皇上之间并无血缘亲情,也不承担国家重任,却结成朋党发表存有私心的偏颇议论,勾结在一起,打击和排斥宗室皇族,骨肉亲情像冰雪一样融化,荡然无存,我私下为此感到悲伤!”他便将官吏侵夺欺凌诸侯王的事,一一向武帝禀告。于是武帝便增加优待诸侯的礼节,将与官吏检举诸侯王不法行为相关的文书废止,对诸侯王施行像优待亲人一样的恩惠。

平原郡内的黄河泛滥成灾。

发生了严重的饥荒,人与人互相残食。

秋季七月,有异星出现在西北的天空中。

济川王刘明由于将中傅杀死而犯罪,被废黜并流放到房陵县。

七国之败也,吴王子驹亡走闽越,怨东瓯杀其父,常劝闽越击东瓯。闽粤从之,发兵围东瓯,东瓯使人告急天子。天子问田蚡,蚡对曰:“越人相攻击,固其常;又数反覆,自秦时弃不属,不足以烦中国往救也。”庄助曰:“特患力不能救,德不能覆。诚能,何故弃之!且秦举咸阳而弃之,何但越也!今小国以穷困来告急,天子不救,尚安所愬 ,又何以子万国 乎!”上曰:“太尉不足与计。吾新即位,不欲出虎符发兵郡国。”乃遣助以节发兵会稽。会稽守欲距法不为发,助乃斩一司马,谕意指,遂发兵浮海救东瓯。未至,闽越引兵罢。东瓯请举国内徙,乃悉举其众来,处于江、淮之间。

九月丙子晦,日有食之。

上自初即位,招选天下文学材智之士,待以不次之位。四方士多上书言得失,自眩鬻 者以千数。上简拔其俊异者宠用之。庄助最先进,后又得吴人朱买臣、赵人吾丘寿王、蜀人司马相如、平原东方朔、吴人枚皋、济南终军等,并在左右。每令与大臣辨论,中外相应以义理之文,大臣数屈焉。然相如特以辞赋得幸;朔、皋不根持论,好诙谐 ,上以俳优 畜之,虽数赏赐,终不任以事也。朔亦观上颜色,时时直谏,有所补益。

七国叛乱被打败,吴王之子刘驹逃亡来到闽越,怨恨东瓯将其父诱杀,经常怂恿闽越进攻东瓯。闽越王接受了刘驹的意见,派兵把东瓯都城包围,东瓯王派人向天子告急。武帝向田蚡征询意见,田蚡答道:“越人相互攻击,原本就经常发生;又多次叛服不定,秦朝的时候他们就被舍弃,不归属中原,不值得劳烦朝廷前往援救。”庄助说:“现在只怕没有足够的力量前去援救,朝廷无法保护他们。如果可以做到,为什么要将他们弃置不顾呢!况且,秦朝甚至抛弃了整个都城咸阳,抛弃的何止越人呢!如今东瓯这样的小国由于走投无路才来告急于朝廷,陛下若不前往救援,他们还能到什么地方求援告急呢,陛下又怎能令天下万国臣服呢!”武帝说:“太尉不足以与他商议国家大事。我刚登基,不想使用虎符征发郡国的军队去作战。”于是派庄助手持皇帝的符节前往征发会稽郡的军队。会稽郡守本打算按照不见虎符不得发兵的法令,不征发军队给庄助,庄助杀掉一位司马官,将武帝的意思对郡守说明,他这才派兵渡海前往东瓯援救。汉军还没有到达,闽越就撤兵了。东瓯请求全族人内迁中原向朝廷归顺,得到批准后,东瓯王带领全体部众迁来,朝廷将他们安置在长江和淮河之间。

九月丙子晦日,发生了日食。

自从武帝即位,就招徕选拔天下博学才智之士,破格予以重用。天下许多士人上书朝廷议论国家政务的得失,数以千计的人自我标榜和自我推荐。武帝从中选拔优秀的人才,宠信和重用他们。首先被提拔的是庄助,后来又得到吴人朱买臣、赵人吾丘寿王、蜀人司马相如、平原人东方朔、吴人枚皋以及济南人终军等,他们都在武帝的身边成为亲信。武帝常常下令让他们与朝廷大臣进行辩论,中朝官与外朝官之间互相用义理文辞驳难,外朝大臣经常被驳得无从应答。不过,司马相如只是由于擅长写作辞赋而被武帝宠幸;东方朔、枚皋的论点经常变动,喜欢诙谐幽默,武帝只是把他们当作艺人收留,虽然不时赏赐财物,但始终不让他们处理国事朝政。东方朔同样对武帝察言观色,经常寻找机会直言进谏,对朝政有一定补益的作用。

是岁,上始为微行,北至池阳,西至黄山,南猎长杨,东游宜春,与左右能骑射者期 诸殿门。常以夜出,自称平阳侯;旦明,入南山下,射鹿、豕、狐、兔,驰骛禾稼之地,民皆号呼骂詈 。鄠、杜令欲执之,示以乘舆物,乃得免。又尝夜至柏谷,投逆旅宿,就逆旅主人求浆,主人翁曰:“无浆,正有溺耳!”且疑上为奸盗,聚少年欲攻之。主人妪睹上状貌而异之,止其翁曰:“客非常人也,且又有备,不可图也。”翁不听,妪饮翁以酒,醉而缚之。少年皆散走,妪乃杀鸡为食以谢客。明日,上归,召妪,赐金千斤,拜其夫为羽林郎。后乃私置更衣 ,从宣曲以南十二所,夜投宿长杨、五柞等诸宫。

这一年,武帝开始微服暗中到宫外去,向北到达池阳县,向西到达黄山宫,向南前往长杨宫打猎,向东来到宜春宫游乐,他还与身边能骑马射箭的随从相约集会于殿门前。经常在夜间到宫外去,以平阳侯自称;黎明时,来到终南山脚下,射猎鹿、野猪、狐狸及野兔等动物,策马追猎、在农田庄稼中践踏,百姓全都气愤地大骂。鄠县和杜县的县令打算将这些人收捕,这些人把天子专用的物品拿出来作证,才得以脱身。还有一次,武帝等人曾在夜间来到柏谷,到旅店住宿,向店主人要酒,主人说:“酒是没有,只有尿!”而且,店主人怀疑武帝等人是强盗,召集了许多青年后生打算收拾他们。店主的妻子看见武帝的体态容貌,觉得与常人不同,便劝阻丈夫说:“来客不是平常人,况且他们已有准备,不能打他们的主意。”丈夫不听,她就给丈夫喝酒,等他喝醉了便把他捆起来。召集的青年后生都离开了,店主的妻子便杀鸡做饭招待客人并赔罪。第二天,武帝返回宫中,将那位妇人召来,以千金赏赐她,还将她的丈夫任命为羽林郎。后来,武帝便秘密地设置了外出巡游时更衣休息的地方,从宣曲宫往南一共设置了十二处,夜间在长杨宫、五柞宫等宫殿投宿。

上以道远劳苦,又为百姓所患,乃使太中大夫吾丘寿王举籍 阿城以南,盩厔以东,宜春以西,提封顷亩 ,及其贾直 ,欲除以为上林苑,属之南山。又诏中尉、左右内史表属县草田,欲以偿鄠、杜之民。寿王奏事,上大说称善。时东方朔在傍,进谏曰:“夫南山,天下之阻也。汉兴,去三河之地,止霸、浐以西,都泾、渭之南,此所谓天下陆海之地,秦之所以虏西戎、兼山东者也。其山出玉、石、金、银、铜、铁、良材,百工所取给,万民所卬足 也。又有粳、稻、梨、栗、桑、麻、竹箭之饶,土宜姜、芋,水多蛙、鱼,贫者得以人给家足,无饥寒之忧;故酆、镐之间,号为土膏,其贾亩一金。今规以为苑,绝陂池水泽之利而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国家之用,下夺农桑之业,是其不可一也。盛荆棘之林,广狐菟之苑,大虎狼之虚,坏人冢墓,发人室庐,令幼弱怀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是其不可二也。斥而营之,垣而囿之,骑驰东西,车骛南北,有深沟大渠。夫一日之乐,不足以危无堤之舆,是其不可三也。夫殷作九市之宫而诸侯畔 ,灵王起章华之台而楚民散,秦兴阿房之殿而天下乱。粪土愚臣,逆盛意,罪当万死!”上乃拜朔为太中大夫、给事中,赐黄金百斤。然遂起上林苑,如寿王所奏。

武帝因为路途遥远身体劳苦,又不愿给百姓带来祸患,就让太中大夫吾丘寿王对阿城南面、盩厔东面、宜春西面的土地及其价格进行统计登记,准备将这些地方并入上林苑,与终南山相连。武帝又颁布诏令让中尉、左右内史将所属各县的荒田数量上报,准备补偿鄠县和杜县的百姓。吾丘寿王完成事情后回来报告,武帝很高兴,不住地称赞。当时,恰巧东方朔在武帝身边,向武帝提意见说:“终南山对国家来说是天然屏障。汉朝立国,离开了三河之地,在霸水、浐水的西边,泾河、渭河的南边建立都城,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天下像大海一样富饶的陆上土地,秦王朝正是凭借着它使西戎降服,又兼并了崤山东边的地区。这一带的山中有玉、石、金、银、铜、铁、优质木材出产,各行各业靠它们做原料,百姓凭借它们维持生活。这片土地又出产很多粳、稻、梨、栗、桑、麻、竹箭等物品,土地适合种植姜和芋头,水中有大量的青蛙和鱼类,贫穷的人可以实现人人温饱家家富足,不必担忧遭受饥寒的痛苦;因此,酆水和镐水之间,被称为肥沃之地,每亩土地的价值相当于一斤黄金。如今将这片土地划入上林苑,使池沼湖泽的财利来源断绝,使百姓的肥沃土地被剥夺,对上来说使国家财政费用的来源有所减少,对下来说则使农桑生产受到破坏,这是第一个不可行的理由。荆棘之林蔓延发展,狐狸、野兔、虎、狼的活动范围加大,使人们的坟墓被破坏,将百姓的房屋拆毁,使幼童因怀恋故土而忧愁,使老人痛哭流涕而伤心,这是第二个不可行的理由。赶走百姓而对上林苑进行开拓和营建,筑墙于四周以当作禁苑,策马在东西方向奔驰,驱车在南北方向追逐,其中有深沟大河。为得到一天射猎的乐趣,不值得让无比尊贵的天子去涉险犯难,这是第三个不可行的理由。从前商纣王兴修了内有九市的宫殿而使诸侯反叛,楚灵王建造章华台而导致楚国百姓向四方逃散,秦始皇修筑阿房宫而使天下大乱。我不过是个卑贱愚笨的臣仆,对陛下的旨意有所冒犯,当真罪该万死!”武帝于是将东方朔任命为太中大夫,并授予给事中的官衔,还赐给他黄金一百斤。不过,武帝还是按照吾丘寿王所奏报的规模修建了上林苑。

上又好自击熊、豕,驰逐野兽。司马相如上疏谏曰:“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捷言庆忌,勇期贲、育。臣之愚,窃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险,射猛兽,卒然遇逸材之兽 ,骇不存之地,犯属车之清尘 ,舆不及还辕 ,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逄蒙之技不得用,枯木朽株尽为难矣。是胡、越起于毂下而羌、夷接轸也,岂不殆哉!虽万全而无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宜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驰,犹时有衔橛之变 ,况乎涉丰草,骋丘墟,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害也不难矣。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乐出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知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上善之。

武帝还喜欢亲自击杀熊和野猪,骑马追猎野兽。司马相如上疏进行劝谏,说:“我听说,有的东西类型一样但才能不一样,因此力量大要数乌获,行动敏捷当数庆忌,勇猛无敌应该是孟贲和夏育。根据我的愚见,人的确有这种情形,野兽也是一样。如今陛下喜欢在险要的地方攀登,射猎凶猛的野兽,一旦突然遇到力大凶猛的野兽,它在没有退路的绝境下,拼命冒犯皇帝的随从车辆,皇帝的车辆没有时间调转方向,人也没有时间施展应变的巧计,即便具有乌获、逄蒙那样超群的技艺,也来不及运用,那么枯树朽木也会造成祸害。这种情况就好比胡人和越人突然在京城出现,而羌人和夷人接近了陛下的车辆,怎么会不危险呢!就算是万无一失而并无祸患,然而这样的环境原本就不应该是陛下可以接近的。况且陛下出入都要经过清道戒严后才能出发,车辆要行驶在道路的正中间,就算这样谨慎,还不时有控驭马匹的铁勒折断,或是车轮脱出之类的意外事故发生,更何况从茂密的荒草穿过,从丘陵废墟驰过,前面受到即将捕获的猎物诱惑,而心中并没有预防意外的想法,野兽要危害陛下恐怕就很容易了。不重视皇帝的万乘尊位,不在意自己的安全,反而喜欢在潜伏着危险的道路上行进以寻求刺激和娱乐,我私下认为陛下不该这样。或许聪明的人能够预见尚未萌生的问题,有智慧的人能预先躲避尚未完全形成的灾祸,灾祸原本就大多隐藏于难以被察觉的细微之处,而在容易被人忽略的环节上发生。所以俗话说:‘家中积累的家产达到千金,就不能在堂屋的边缘坐着。’这句话说的虽然是小事,却可以比喻大事。”武帝很赞同他说的话。

四年(甲辰,公元前137年)

夏,有风赤如血。

六月,旱。

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是岁,南越王佗死,其孙文王胡立。

五年(乙巳,公元前136年)

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惠王越、清河哀王乘皆薨,无后,国除。

四年(甲辰,公元前137年)

夏季,刮了一场像血一样的红色的风。

六月,发生了旱灾。

秋季九月,有异星出现在东北天空。

这一年,南越王赵佗去世,他的孙子文王赵胡继承王位。

五年(乙巳,公元前136年)

春季,朝廷宣布不再使用三铢钱,发行半两钱。

朝廷设置五经博士。

夏季五月,发生了严重的蝗灾。

秋季八月,广川惠王刘越、清河哀王刘乘全都去世,他们并无后代,封国被废除。

六年(丙午,公元前135年)

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 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六月癸巳,丞相昌免;武安侯田蚡为丞相。蚡骄侈,治宅甲诸第,田园极膏腴;市买郡县物,相属于道;多受四方赂遗;其家金玉、妇女、狗马、声乐、玩好,不可胜数。每入奏事,坐语移日 ,所言皆听。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权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已尽未?吾亦欲除吏。”尝请考工地益宅,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库!”是后乃稍退。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兴兵击南越边邑,南越王守天子约,不敢擅兴兵,使人上书告天子。于是天子多南越义,大为发兵,遣大行王恢出豫章,大农令韩安国出会稽,击闽越。

淮南王安上书谏曰:“陛下临天下,布德施惠,天下摄然 ,人安其生,自以没身不见兵革。今闻有司举兵将以诛越,臣安窃为陛下重之。

六年(丙午,公元前135年)

春季二月乙未日,辽东郡的高祖庙起火。

夏季四月壬子日,高祖陵寝中的偏殿起火。武帝为此五天内都穿戴白色冠服,表示请罪。

五月丁亥日,太皇太后驾崩。

六月癸巳日,丞相许昌遭到罢职;武安侯田蚡出任丞相。田蚡傲慢奢侈,建造的住宅比其他所有官员的都华丽许多,占有的田园也是最肥沃的;从各郡县买来的物品,在道路上连绵不绝;从各地接受大量的贿赂;他家中的金玉、美女、狗马、歌妓舞女和古董器物,数不胜数。田蚡每次到宫中奏事,坐在那里同武帝一说便是大半日,所说的都得到了武帝的采纳。他推荐的人,有的从平民百姓直接被任命为二千石的高官,侵夺了皇帝的权力。武帝不高兴地说:“您任命的官吏,为什么没完没了?我也希望能任命官吏。”田蚡曾经请求将考工官府的土地拨给他以扩大自己的住宅,武帝气愤地说:“您为什么不干脆把武库要去!”从那以后,他的气焰才稍微有所收敛。

秋季八月,有异星出现在东方天空,长尾横贯天空。

闽越王郢起兵攻打南越国边境的城邑,南越王遵守武帝的约定,不敢自作主张出兵,便派人上书武帝告急。于是,武帝十分赞赏南越王的忠义,调集大批军队前去增援,命令大行王恢率领军队从豫章郡出发,命令大农令韩安国率领军队从会稽郡出发,合力攻打闽越。

淮南王刘安上书加以劝阻:“陛下治理天下,推行仁德遍施恩惠,天下安定,每个人都可以安居乐业,自认为一生不会有战争发生。如今听说相关的官员即将率军去攻打闽越,我刘安私下为陛下忧虑。

“越,方外之地,剪发文身之民也,不可以冠带之国法度理也。自三代之盛,胡、越不与受正朔,非强勿能服,威弗能制也,以为不居之地,不牧 之民,不足以烦中国也。自汉初定以来七十二年,越人相攻击者不可胜数,然天子未尝举兵而入其地也。臣闻越非有城郭邑里也,处溪谷之间,篁竹 之中,习于水斗,便于用舟,地深昧 而多水险。中国之人不知其势阻而入其地,虽百不当其一。得其地,不可郡县也;攻之,不可暴取也。以地图察其山川要塞,相去不过寸数,而间独数百千里,险阻、林丛弗能尽著;视之若易,行之甚难。天下赖宗庙之灵,方内大宁,戴白 之老不见兵革,民得夫妇相守,父子相保,陛下之德也。越人名为藩臣,贡酎之奉不输大内,一卒之奉不给上事;自相攻击,而陛下发兵救之,是反以中国而劳蛮夷也。且越人愚戆轻薄,负约反覆,其不用天子之法度,非一日之积也。一不奉诏,举兵诛之,臣恐后兵革无时得息也。

“越人在中原以外的土地上生活,是将头发剪断、将花纹刺刻在身上的野蛮人,不可以用礼仪之邦的法度进行治理。早在从前夏商周三代最鼎盛的时期,胡人和越人都不在中原的管辖之下,并不是三代王朝不具备足以征服他们的国势,也不是三代王朝没有能够战胜他们的军威,而是由于三代王朝觉得胡人和越人的土地没法居住,胡人和越人野蛮没法统治,不值得使中原王朝为征服他们而劳累。自汉朝刚刚平定天下以来的这七十二年间,越人便发生了不可胜数的自相攻击事件,然而天子从未派兵到越人居住的地方去。我听说越人没有城池和村庄,而是生活于山谷小溪之间,丛林密竹的里面,对于水上作战很习惯,对划船行舟也很擅长,那里有复杂的地形,河流险阻也很多。中原地区的人对当地的地势险阻不了解却进入其境内,就算一百个人也比不过一个越人。将他们的土地占领后,没办法设置郡县加以管理;攻打他们,又无法迅速获得胜利。从地图上看,越地的山川河流屯兵要塞之间的距离也仅有几寸而已,但实际上却有几百甚至上千里,险要的地形和丛林不能完全显示在地图上;看起来似乎不难,实际行走却十分困难。天下托祖宗的福佑,国内安宁,白发的老人不会看到战争,百姓能够夫妇互相厮守,父子全都平安,这全部是陛下的恩德。越人是名义上的藩臣,但却不贡献任何贡品和酬金给朝廷,一兵一卒的徭役也不贡奉给朝廷;他们自已互相攻打,但陛下派兵前往援救,这是反过来使中原为了蛮夷之地而疲惫啊。况且越人愚鲁轻浮,时常不遵守盟约,反复无常,他们不服从天子的法度规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如果越人不奉行诏令,便派兵予以征讨,我担心以后战事就得不到平息了。

“间者,数年岁比不登,民待卖爵、赘子以接衣食。赖陛下德泽振救之,得毋转死沟壑。四年不登 ,五年复蝗,民生未复。今发兵行数千里,资衣粮,入越地,舆轿而隃领 ,拖舟而入水,行数百千里,夹以深林丛竹,水道上下击石。林中多蝮蛇、猛兽,夏月暑时,欧泄 霍乱之病相随属也;曾未施兵接刃,死伤者必众矣。前时南海王反,陛下先臣使将军间忌将兵击之,以其军降,处之上淦。后复反,会天暑多雨,楼船卒水居击棹,未战而疾死者过半;亲老涕泣,孤子啼号,破家散业,迎尸千里之外,裹骸骨而归。悲哀之气,数年不息,长老至今以为记,曾未入其地而祸已至此矣。陛下德配天地,明象日月,恩至禽兽,泽及草木,一人有饥寒不终其天年而死者,为之凄怆于心。今方内无狗吠之警,而使陛下甲卒死亡,暴露中原,沾渍山谷。边境之民为之早闭晏 开,朝不及夕,臣安窃为陛下重之。

“最近,连续几年没有好的收成,百姓被迫依靠出卖爵位、让儿子充当赘婿换来钱财以维持生计。凭借陛下的恩德救济,百姓才得以没有在流亡途中饿死。连续四年收成不好,第五年又发生了蝗灾,百姓的处境并未恢复正常。如今调兵远征几千里以外的地方,应征者自带衣物粮食,前往越地,抬着轿子翻山越岭,拉着船在水里跋涉,远行数百里以至上千里,河两岸布满了繁密的树林和丛生的乱竹,船在河面上下行走,不时与石头相撞。树林中有大量的蝮蛇和猛兽,夏季炎热的时候,会不断出现上吐下泄和霍乱等瘟疫;不用等到交战,就肯定有很多死伤的人了。前些时候南海王叛乱,陛下已去世的臣子、我的先父派遣将军间忌领兵攻打他们,南海王带着他的军队投降,于是将他们安置在上淦地区。后来他们又一次反叛,当时正是暑热多雨季节,前来平叛的楼船水军将士长期在水面上居住,还要划桨行船,有一大半的人在交战前就因疾病而死;年迈的父母哭泣,幼小的孤儿号呼,变卖家中全部的财产,前往千里以外的地方,去把亲人的尸体接回来。那种气氛悲痛而哀伤,持续数年都没有消失,老人们到现在还是记忆犹新,那时并未进入越人的居住地区,造成的祸害便如此之大。陛下的仁德就像天地一样,英明就像日月一样,恩惠使禽兽和草木都能感受到,如果有一个人因为饥寒未能安享天年而死,陛下的心就会为此凄惨悲伤。如今境内连需要狗叫来警告的不安现象都没有,却使陛下的士兵死去,尸身在荒野中暴露,在山谷中遭受雾浸水淹的痛苦。边境的百姓因此在下午早早将城门关闭,上午很晚才将城门打开,这样每天早上还要担忧晚上能否平安无事,我刘安私下为陛下忧虑。

“不习南方地形者,多以越为人众兵强,能难边城。淮南全国之时,多为边吏,臣窃闻之,与中国异。限以高山,人迹绝,车道不通,天地所以隔外内也。其入中国,必下领水,领水之山峭峻,漂石破舟,不可以大船载食粮下也。越人欲为变,必先田 馀干界中,积食粮,乃入,伐材治船。边城守候诚谨,越人有入伐材者,辄收捕,焚其积聚,虽百越,奈边城何!且越人绵力薄材 ,不能陆战,又无车骑、弓弩之用,然而不可入者,以保地险,而中国之人不耐其水土也。臣闻越甲卒不下数十万,所以入之,五倍乃足,挽车奉饷者不在其中。南方暑湿,近夏瘅热,暴露水居,蝮蛇蠚生 ,疾疢 多作,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二三,虽举越国而虏之,不足以偿所亡。

“对南方地形不熟悉的人,多数觉得越人因为人多兵强,所以有能力攻略边境城邑。从前淮南国领有本国全部封地的时候,任用了大批边境的官吏,我私下听人说,越人不同于中原人。有高山成为界线,行人绝迹,道路阻塞,这是天地设下的自然屏障,用来隔绝中原和边外。越人想要到中原地区来,就必须沿着领水顺流而下,领水流经山势险峻的地区,水流湍急,能将巨石冲走,把船只撞毁,但不能够用大船装载粮食顺流而下。越人想要进犯,就必须先要开垦馀干县境内的土地,储积粮食,然后才到境内来,砍下树木修造船只。如果边境的防守和戒备很谨慎、警惕,发现有越人来到境内砍伐木材,就及时将其抓获,把越人积蓄的粮食烧掉,就算有一百个越族,又怎么能威胁边境的城邑呢!况且越人身体单薄,不适合在陆地上作战,并且没有战车、骑兵以及弓弩等军事装备,尽管这样,却无法将其居住地占领,原因就在于越人凭借险要的地势据守,而中原的将士到了当地却水土不服。我听说越人有不少于几十万的士兵,打算攻取越地,就一定要有越人五倍的兵力才够,其中拉车运输粮饷的部队还不算在内。南方炎热潮湿,快到夏季时容易流行瘟疫,出征的将士在外露宿,在水乡生活,蝮蛇繁衍蜇人,疾病发作频繁,还没交战,死于疾病的将士就会有十分之二三,如果是这样,就算是俘虏了全越国的人,也不足以对汉军所受的损失进行补偿。

“臣闻道路言:闽越王弟甲弑而杀之,甲以诛死,其民未有所属。陛下若欲来,内处之中国,使重臣临存,施德垂赏以招致之,此必携幼扶老以归圣德。若陛下无所用之,则继其绝世,存其亡国,建其王侯,以为畜越,此必委质 为藩臣,世共贡职。陛下以方寸之印,丈二之组,填抚 方外,不劳一卒,不顿一戟,而威德并行。今以兵入其地,此必震恐,以有司为欲屠灭之也,必雉兔逃,入山林险阻。背而去之,则复相群聚;留而守之,历岁经年,则士卒罢倦,食粮乏绝,民苦兵事,盗贼必起。臣闻长老言:秦之时,尝使尉屠睢击越,又使监禄凿渠通道,越人逃入深山林丛,不可得攻;留军屯守空地,旷日引久,士卒劳倦;越出击之,秦兵大破,乃发适戍以备之。当此之时,外内骚动,皆不聊生,亡逃相从,群为盗贼,于是山东之难始兴。兵者凶事,一方有急,四面皆耸 。臣恐变故之生,奸邪之作由此始也。

“我听到有种传言说:闽越王的弟弟甲把闽越王杀了,甲也因此被人杀掉,越国没有首领统辖部众。陛下若要招越人归顺,让他们迁到中原加以安置,可以派重臣去安抚他们,布施仁德,进行奖赏,以便把他们招来归顺,这些越人必然会扶老携幼来归顺圣明有德的天子。如果陛下没有什么用得着这些越人的地方,就使越人已断绝的世系延续,使越人已灭亡的国家得到保存,封立王侯,用这样的方法保留越国,这些越人必然会归顺臣服,成为朝廷的藩属,世代献上贡品和赋税,履行职责。陛下只凭借一寸见方的印玺和一丈二尺长的印信绶带,就能将境外地区镇抚,一兵一卒也不用,一支长戟也不会损坏,却会产生威德并行的效果。如今派兵攻取越地,越人必然震惊恐惧,以为将军们对他们要斩尽杀绝,一定会像野鸡野兔一样,向山林险阻地区逃去。汉军如果撤走,越人便再次结集;汉军如果在当地留守,长年累月,将士们就会感到疲弊困苦,粮食不足,百姓由于军事行动遭受困苦,就一定会有盗贼出现。我从老人们那里听说:秦朝统治的时候,曾经派都尉屠睢领兵攻打越人,又派监御史禄指挥河渠的开凿,打通远送军饷的道路,越人逃到深山丛林里,秦军无法攻打;把士卒留下驻守在空地上,天长日久,士卒都十分疲弊;越人出击,将秦军打得大败,于是征发刑徒前往防御。那个时期,境内外混乱,民不聊生,人们纷纷逃离,聚众为盗,于是殽山以东的叛乱开始出现。战争是不吉之事,一方发生动乱,便会影响周边。我担心变故、奸邪的产生,都是从进攻越人开始。

“臣闻天子之兵有征而无战,言莫敢校 也。如使越人蒙徼幸以逆执事之颜行,厮舆 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虽得越王之首,臣犹窃为大汉羞之。陛下以四海为境,生民之属,皆为臣妾。垂德惠以覆露之,使安生乐业,则泽被万世,传之子孙,施之无穷。天下之安,犹泰山而四维之也;夷狄之地,何足以为一日之闲,而烦汗马之劳乎!《诗》云:‘王犹允塞 ,徐方既来。’言王道甚大而远方怀之也。臣安窃恐将吏之以十万之师为一使之任也。”

是时,汉兵遂出,未隃领,闽越王郢发兵距险。其弟馀善乃与相、宗族谋曰:“王以擅发兵击南越不请,故天子兵来诛。汉兵众强,即幸胜之,兵来益多,终灭国而止。今杀王以谢天子,天子听罢兵,固国完;不听,乃力战;不胜,即亡入海。”皆曰:“善!”即 杀王,使使奉其头致大行。大行曰:“所为来者,诛王。今王头至,谢罪;不战而殒,利莫大焉。”乃以便宜 案兵 ,告大农军,而使使奉王头驰报天子。诏罢两将兵,曰:“郢等首恶,独无诸孙繇君丑不与谋焉。”乃使中郎将立丑为越繇王,奉闽越先祭祀。馀善已杀郢,威行于国,国民多属,窃自立为王,繇王不能制。上闻之,为馀善不足复兴师,曰:“馀善数与郢谋乱,而后首诛郢,师得不劳。”因立馀善为东越王,与繇王并处。

“我听说天子的军队只有征伐而并没有战争,这说的是没有人敢与之抗衡。如果越人心存侥幸与领兵将领的先锋部队交战,就算只让一个砍柴驾车之类的卑贱士兵乘着不备逃走,即使汉军得到了越王的头颅,我私下仍然要为大汉朝廷感到羞耻。陛下将四海以内的广大区域作为疆域,所有在这个范围里生活的百姓,都是陛下的男女臣仆。陛下施行德政恩惠使百姓得到养育,让他们能够安居乐业,陛下的恩泽便可以普及万世,将其传给子孙后代,推行到没有穷尽的将来。国家的安宁有如泰山又增加了维系四周的绳索那样稳定;野蛮人的领地,还不足以让天子进行一天的游乐,怎么值得为了它劳师动众呢!《诗经》说:‘大王的仁德布满天下,徐方部族自会归顺。’这说的是王道光明正大,远方的部族都很敬仰。我刘安私下认为,恐怕将官们率领军队去征伐越国,相当于用十万军队去做一名使臣便足以做到的事啊!”

此时,汉军已经在路上,尚未越过山岭,闽越王郢派兵在险要地点据守抵御。他的弟弟馀善便与相、宗族贵族商议说:“国王因为擅自发兵攻打南越,没有请示天子,所以天子派兵前来征伐。汉军人数众多并且实力强大,就算侥幸一时打败了他们,以后会有更多的军队前来,直到灭亡我们的国家才会罢休。此时我们把国王杀掉向天子请罪,如果天子批准了我们的请求而将汉军撤回,自然会使我们闽越全境得以保全;如果天子不同意我们的请求,我们就与汉军拼死作战;不能取胜,就逃亡到海上。”人们都说:“好!”当即用短矛将闽越王刺杀,派使臣将他的头颅送到大行王恢那里。大行王恢说:“汉军来的目的,就是要把闽越王杀掉。如今你们把闽越王的头送来,又向朝廷请罪;没有经过战争闽越王便死了,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王恢于是随机应变,不再进兵,将此事通报大农令韩安国所率领的军队,同时派使者带着闽越王的头颅急速进京向皇帝报告。武帝下诏将两位将军率领的军队撤回,还说:“罪魁祸首是闽越王郢等人,唯独无诸的孙子繇君丑并未参与阴谋。”武帝于是派中郎将把丑封为越繇王,主持闽越祖先的祭祀。馀善将郢杀掉后,在闽越国内有了很高的威望,得到了国中大多民众的拥护,他便自行称王,繇王丑无法对他加以制止。武帝知道后,认为不值得再为馀善劳师远征,就说:“馀善多次和郢图谋反叛,不过后来能带头把郢杀掉,使朝廷的军队免受劳苦。”于是,武帝便将馀善封为东越王,与繇王并立。

上使庄助谕意南越。南越王胡顿首曰:“天子乃为臣兴兵讨闽越,死无以报德!”遣太子婴齐入宿卫,谓助曰:“国新被寇,使者行矣,胡方日夜装,入见天子。”助还,过淮南,上又使助谕淮南王安以讨越事,嘉答其意,安谢不及。助既去南越,南越大臣皆谏其王曰:“汉兴兵诛郢,亦行以惊动南越。且先王昔言:‘事天子期 无失礼。’要之,不可以说好语入见,则不得复归,亡国之势也。”于是胡称病,竟不入见。

是岁,韩安国为御史大夫。

东海太守濮阳汲黯为主爵都尉。始,黯为谒者,以严见惮。东越相攻,上使黯往视之;不至,至吴而还,报曰:“越人相攻,固其俗然,不足以辱天子之使。”河内失火,延烧千余家,上使黯往视之。还,报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烧,不足忧也。臣过河南,河南贫人伤水旱万余家,或父子相食,臣谨以便宜,持节发河南仓粟以振贫民。臣请归节,伏矫制之罪。”上贤而释之。其在东海,治官理民,好清静,择丞、史任之,责大指而已,不苛小。黯多病,卧闺阁 内不出。岁余,东海大治,称之。上闻,召为主爵都尉,列于九卿。其治务在无为,引大体,不拘文法。

王夫之曰:“其曰‘奈何欲效唐、虞’,则是直以唐、虞为不必效,而废礼乐文章,苟且与民相安而已。内多欲,则仁义不能行,固也。”

汉武帝派庄助将朝廷的意旨对南越王进行了说明。南越王赵胡叩头说:“天子竟然为了我而发兵讨伐闽越,我就算死了也不足以报答朝廷的恩德!”他便将太子婴齐派到京城给皇帝充当警卫,并且对庄助说:“我的封国刚刚遭受入侵,请使臣先一步离开,我赵胡正在日夜打点行装,很快就前往京城朝见天子。”庄助在回京的路上,途经淮南国,武帝又让庄助将征讨南越的用意对淮南王刘安进行了说明,对刘安上书朝廷的好意大加称许,刘安表示自己缺少皇帝那样的远见,请求恕罪。庄助从南越离开后,南越国的群臣都对他们的国王劝说阻止:“汉朝兴兵远征,将闽越王郢杀掉,也是打算以此震慑南越国。况且,先王以前曾说:‘对天子的侍奉只求不失大礼便可以了。’总之,不能因为对汉朝使臣的甜言蜜语很喜欢,就到京城去朝见天子,您如果真的去了,就很难回来了,这是使国家灭亡的情势啊!”于是,赵胡就以生病为由,最终没有入朝晋见武帝。

这一年,将韩安国任命为御史大夫。

东海太守濮阳县人汲黯的职务是主爵都尉。起初,汲黯身为谒者,由于他为人威严而受到大家的敬畏。东越部族互相攻打,武帝让汲黯到当地巡视;他还没抵达东越,只是走到吴地便返回,向武帝报告说:“越人自已相互攻打,他们本就是这样的习俗,不值得为此使天子的使臣受辱。”河内郡发生火灾,火势蔓延将一千多家烧毁,武帝派汲黯到那里视察。汲黯回来后报告说:“平民百姓不小心失火,因为房屋相邻导致蔓延燃烧,不值得陛下忧虑。我从河南郡经过,看到河南郡的贫民有一万余家遭受洪水旱灾,有的甚至已经达到父子相食的地步,我谨借此次出使的机会,手持陛下的符节,下令将河南官仓积粮发放以救济贫民。我请求将符节归还,甘愿因假托天子命令受罚。”武帝对他很赏识,就将他的罪赦免。汲黯在东海郡的时候,对官吏加以整肃,对百姓进行治理,喜好清静,选取郡丞和各曹掾史时非常谨慎,然后放手任用,他本人只重视主要政务,对细枝末节却不苛求。汲黯身体多病,在内室中躺着不出门。一年多后,东海郡得到了很好的整治,百姓对汲黯交口称赞。武帝得知后,将汲黯召入朝中,任命为主爵都尉,地位等同九卿。汲黯处理事务,提倡清静无为,引导遵守根本制度,不拘束于法令条文。

黯为人,性倨少礼,面折 ,不能容人之过。时天子方招文学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默然,怒,变色而罢朝,公卿皆为黯惧。上退,谓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戆 也!”群臣或数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宁令从谀承意,陷主于不义乎?且已在其位,纵爱身,奈辱朝廷何!”黯多病,病且满三月;上常赐告者数,终不愈。最后病,庄助为请告。上曰:“汲黯何如人哉?”助曰:“使黯任职居官,无以逾人;然至其辅少主,守城深坚,招之不来,麾之不去,虽自谓贲、育亦不能夺之矣。”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近之矣。”

匈奴来请和亲,天子下其议。大行王恢,燕人也,习胡事,议曰:“汉与匈奴和亲,率不过数岁,即复倍约 ;不如勿许,兴兵击之。”韩安国曰:“匈奴迁徙鸟举,难得而制,自上古不属为人。今汉行数千里与之争利,则人马罢乏;虏以全制其敝,此危道也。不如和亲。”群臣议者多附安国。于是上许和亲。

汲黯的为人,有倨傲的性情,缺乏礼数,当面指责别人,不能容忍别人的过错。当时武帝正对文学之士和儒家学者加以招揽,武帝说:“我想要如何如何。”汲黯应声答道:“陛下心中的欲望很多,而却在表面上做出施行仁义的样子,如何能够达到唐尧虞舜一样的功绩呢!”武帝沉默不言,然后勃然大怒,脸色很不好看地宣布退朝,公卿大臣全都为汲黯担心。武帝退朝返回内宫,对身边的侍从说:“汲黯也太过于愚笨刚直了!”大臣中于是有人对汲黯提出批评。汲黯却说:“天子设立公卿一类辅佐大臣,难道是让他们谄媚奉承,让君主陷于失去仁义的境地吗?况且我既然已经身处公卿的职位,如果想顾全自身性命,那就会令朝廷蒙受耻辱,那如何得了!”汲黯身体多病,病了差不多三个月;武帝屡次特批将他休病假的时间延长,仍然没能痊愈。最后病重之时,庄助替汲黯请假。武帝问道:“汲黯是怎样的人呢?”庄助说:“让汲黯担任官职,他没有什么超乎常人的才干;但如果让他辅佐年幼的君主,他会坚定不移地把祖先基业维护好,就算有人用利禄引诱他,他也不可能前去归附,君主严辞苛责地对他加以驱赶,他也不可能离开,就算有人自认为和孟贲、夏育一样勇猛无敌,也不能使他的耿耿忠心有所改变!”武帝说:“是的。古时有人被称为社稷之臣,提到汲黯,就与社稷之臣的标准很接近了。”

匈奴派人来请求和亲修好,武帝让大臣们讨论。大行王恢,是燕地人,对匈奴的情况比较熟悉,他提议说:“汉同匈奴和亲,大概维持不了几年,他们就又不遵守盟约;不如不答应和亲的请求,发兵攻打它。”韩安国说:“匈奴迁徙频繁,就好比鸟飞,很难把他们制服,从上古至今,都不认为他们是隶属自己的臣民。如今若是汉军远征千里之外同匈奴争斗夺利,会导致人马疲惫;敌军以逸待劳,这是十分危险的。不如同意与匈奴和亲。”参加议论的大臣大多附和韩安国的意见。因此,武帝批准了汉匈和亲。

元光元年(丁未,公元前134年)

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从董仲舒之言也。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广与程不识俱以边太守将兵,有名当时。广行无部伍、行陈,就善水草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刁斗 以自卫,莫府省约文书;然亦远斥候 ,未尝遇害。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击刁斗,士吏治军簿至明,军不得休息;然亦未尝遇害。不识曰:“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 犯之,无以禁也。而其士卒亦佚乐,咸乐为之死。我军虽烦扰,然虏亦不得犯我。”然匈奴畏李广之略,士卒亦多乐从李广而苦程不识。

臣光曰:《易》曰:“师出以律,否臧凶。”言治众而不用法,无不凶也。李广之将,使人人自便。以广之材,如此焉可也;然不可以为法。何则?其继者难也,况与之并时而为将乎!夫小人之情,乐于安肆 而昧于近祸,彼既以程不识为烦扰而乐于从广,且将仇其上而不服。然则简易之害,非徒广军无以禁虏之仓卒而已也。故曰“兵事以严终”,为将者,亦严而已矣。然则效程不识,虽无功,犹不败;

效李广,鲜不覆亡哉!

夏四月,赦天下。

五月,诏举贤良、文学,上亲策之。

秋七月癸未,日有食之。

元光元年(丁未,公元前134年)

冬季十一月,武帝第一次下令让各郡国察举孝廉一人,这是接受董仲舒的建议而采取的行动。

卫尉李广担任骁骑将军,屯驻在云中郡;中尉程不识担任车骑将军,屯驻在雁门郡。六月,朝廷将他们二人的军事职务罢免。李广和程不识都以边境郡守的身份对军队进行指挥,在当时非常有名气。李广指挥行军设有固定的编制和行列阵势,驻扎时选择水草甜肥的地方,人人自便,也不在夜间派设巡更士兵敲打着刁斗为营盘提供警卫,军中指挥部的文书一向简洁;不过,他也远远地派出哨兵监视敌军,军营不曾被敌人袭击。程不识则对军事编制加以整肃,对队列和布阵安营很讲究,夜里敲刁斗巡视,军中官佐为处理文书要不停地忙到天亮,不许军队随意休息;然而也未曾遇到危险。程不识说:“李广的军队很简单随便,不过,如果敌人对它发动突然袭击,就抵御不了。而李广的士兵也较为自由,为他拼死力战都心甘情愿。我的军队虽然受到军务的烦扰,敌人却也不能对我有所侵犯。”但是,匈奴人对李广的谋略更为惧怕,多数汉军士兵也喜欢跟随李广作战,而不愿跟随程不识。

臣司马光说:《易经》中说:“只要军队出动就要军纪严格,否则,不论胜败都很危险。”这说的是统领大军却不以法纪控驭,没有不危险的。李广统率军队,让人人自便。依靠李广的奇才,是可以如此的;不过,不能把他的方法当成楷模加以仿效。为什么呢?这是由于李广的继任者都很难做到,更何况与李广同时担任将领的人呢!提起普通人的本性,都喜欢安逸,对接近祸害的危险却不知晓,那些士兵们既然觉得程不识治军严苛烦扰,而喜欢跟随李广作战,一定会仇视他们的长官从而不服从指挥。这样说来,简单随便地指挥军队带来的危害,就不只有李广的军队防御不了敌人突然袭击这一点了!所以说“军队事情的管理要始终都严格”,统率军队,也只是严格而已。若是如此,仿效程不识用兵,就算是不能取胜,还能够保证不被打败;若是仿效李广的方法,是很少能不全军覆灭的!”

夏季四月,大赦天下。

五月,武帝颁布诏令要求察举贤良和文学,并亲自出题考试。

秋季七月癸未日,发生了日食。 JFta36nULiqgKxUuzXlfB6wBKfisy2Hta6UbNJvj6AsUdxBi6JvRO7YhShkVTqF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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