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玄黓摄提格(公元前199年),尽昭阳赤奋若(公元前188年),凡十二年。
八年(壬寅,公元前199年)
冬,上击韩王信余寇于东垣,过柏人。贯高等壁人于厕中,欲以要上。上欲宿,心动,问曰:“县名为何?”曰:“柏人。”上曰:“柏人者,迫于人也。”遂不宿而去。十二月,帝行自东垣至。
春三月,行如洛阳。
令贾人毋得衣锦、绣、绮 、縠、 、纻、罽 ,操兵、乘、骑马。
秋九月,行自洛阳至;淮南王、梁王、赵王、楚王皆从。
匈奴冒顿数苦北边。上患之,问刘敬,刘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罢于兵,未可以武服也。冒顿杀父代立,妻群母,以力为威,未可以仁义说也。独可以计久远,子孙为臣耳,然恐陛下不能为。”上曰:“奈何?”对曰:“陛下诚能以适长公主妻之,厚奉遗之,彼必慕,以为阏氏,生子,必为太子。陛下以岁时汉所余,彼所鲜,数问遗,因使辨士风谕以礼节。冒顿在,固为子婿;死,则外孙为单于。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者哉!可无战以渐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及后宫诈称公主,彼知,不肯贵近,无益也。”帝曰:“善!”欲遣长公主。吕后日夜泣曰:“妾唯太子、一女,奈何弃之匈奴!”上竟不能遣。
八年(壬寅,公元前199年)
冬季,汉高帝刘邦在东垣对韩王信的余党发动进攻,从柏人经过。赵国相国贯高派人在厕所的夹墙中藏身,准备刺杀高帝。高帝正想在城中留宿,忽然心中产生了不安的感觉,就问:“这个县的县名是什么?”回答说:“叫柏人。”高帝说:“柏人,就是受迫于人的意思。”于是不住宿而离去。十二月,高帝从东垣返回长安。
春季三月,高帝来到洛阳。
高帝命令商人不可以穿锦、绣、细绫、縠纱、细葛布、纻布、毛织品,不可以持兵器、乘车、骑马。
秋季九月,高帝从洛阳返回长安;淮南王、梁王、赵王和楚王全都随行。
匈奴冒顿多次到汉朝北部边境侵扰。高帝十分忧虑,向刘敬询问对策,刘敬说:“天下刚安定下来,士兵们由于战事还十分疲劳,不适合用武力使冒顿屈服。然而冒顿杀父夺位,将父亲的群妃作为自己的妻子,用暴力树立权威,也不能用仁义将他说服。只有一个计策可以使他的子孙长久成为汉的臣属,然而我担心陛下无法做到。”高帝问:“怎样做呢?”回答说:“陛下若能将嫡女大公主嫁给他做妻子,又给他丰厚的俸禄,他必然仰慕汉朝,让公主当匈奴的阏氏,生下的儿子,一定会被立为太子。陛下用每年汉朝剩余而匈奴缺少的东西,多次慰问赠送他们,借机派能言善辩的人士前去劝告开导和讲解礼节。冒顿在世的时候,他本人是汉朝的女婿;他去世以后,您的外孙就即位成为匈奴王单于。难道曾经听说过有外孙敢于与外祖父分庭抗礼的吗!我们可以不用作战而渐渐臣服匈奴。假如陛下舍不得派大公主去,而让宗室或后宫的女子冒充公主,他们知道后,不愿尊敬亲近,仍然没有用。”高帝说:“好!”便打算让大公主去。然而吕后昼夜哭泣着说:“我仅有太子和一个女儿,为什么要将她送到匈奴!”高帝最终没有派大公主去。
九年(癸卯,公元前198年)
冬,上取家人子名为长公主,以妻单于;使刘敬往结和亲约。
臣光曰:建信侯谓冒顿残贼 ,不可以仁义说,而欲与为婚姻,何前后之相违也!夫骨肉之恩,尊卑之叙,唯仁义之人为能知之,奈何欲以此服冒顿哉!盖上世帝王之御夷狄也,服则怀之以德,叛则震之以威,未闻与为婚姻也。且冒顿视其父如禽兽而猎之,奚有于妇翁!建信侯之术,固已疏矣,况鲁元已为赵后,又可夺乎!
刘敬从匈奴来,因言:“匈奴河南白羊、楼烦王,去长安近者七百里,轻骑一日一夜可以至秦中。秦中新破,少民,地肥饶,可益实。夫诸侯初起时,非齐诸田、楚昭、屈、景莫能兴。今陛下虽都关中,实少民,东有六国之强族,一日有变,陛下亦未得高枕而卧也。臣愿陛下徙六国后及豪桀、名家 居关中,无事可以备胡,诸侯有变,亦足率以东伐。此强本弱末之术也。”上曰:“善!”十一月,徙齐、楚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怀氏、田氏五族及豪桀于关中,与利田、宅,凡十余万口。
十二月,上行如洛阳。
九年(癸卯,公元前198年)
冬季,高帝从庶民家找来一位女子,把她称为大公主,将她嫁到匈奴给单于作妻子;同时让刘敬前往匈奴缔结和亲盟约。
臣司马光说:建信侯刘敬认为冒顿残忍暴虐,无法用仁义道德进行说服,却又希望与其联姻,为何前后如此矛盾呢!骨肉间的恩情,尊卑间的次序,只有仁义的人才能懂得,怎么能用这些使匈奴降服呢?先代帝王治理夷狄的方法是:如果他们归服便用德行加以安抚,如果他们叛乱便用威势加以镇慑,从未听说过使用联姻的方式。况且冒顿视生身父亲为禽兽将其猎杀,对岳父又会如何!刘敬的计谋本身就有疏陋,何况鲁元公主已经成为赵王王后,又怎么可以夺回来呢!
刘敬从匈奴返回,说:“匈奴的河南白羊及楼烦王部落,与长安城近的只相距七百里,轻骑兵到达关中只需一天一夜。关中刚刚被战事洗劫过,人口缺少,然而土地肥沃,应该进行充实。诸侯最初起事的时候,如果不是齐国田氏、楚国昭、屈、景氏为首发起号召,是不可能发难兴起的。如今陛下您虽然在关中建都,实际上百姓数量却很少,而旧六国的世家大族在东部,一旦发生变故,您也就无法高枕无忧了。我建议陛下迁徙旧六国的后人和地方豪强、名门大族前往关中,国家无事能够防备匈奴,若是各地旧诸侯有变,也完全可以征集大军向东征讨。这是加强根本而削弱末枝的方法。”高帝说:“好!”十一月,便下令将旧齐国、楚国的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怀氏、田氏五族和豪强迁徙到关中地区,给予便利的田地和住宅加以安顿,一共迁来十多万人。
十二月,高帝来到洛阳。
贯高怨家知其谋,上变告之。于是上逮捕赵王及诸反者。赵午等十余人皆争自刭,贯高独怒骂曰:“谁令公为之?今王实无谋,而并捕王。公等皆死,谁白王不反者?”乃 车胶致 ,与王诣长安。高对狱曰:“独吾属为之,王实不知。”吏治,搒笞数千,刺剟,身无可击者,终不复言。吕后数言:“张王以公主故,不宜有此。”上怒曰:“使张敖据天下,岂少而女乎!”不听。
廷尉以贯高事辞闻,上曰:“壮士!谁知者,以私问之。”中大夫泄公曰:“臣之邑子,素知之,此固赵国立义不侵,为然诺者也。”上使泄公持节往问之箯舆 前。泄公与相劳苦,如生平欢,因问:“张王果有计谋不?”高曰:“人情宁不各爱其父母、妻子乎?今吾三族皆以论死,岂爱王过于吾亲哉?顾为王实不反,独吾等为之。”具道本指所以为者、王不知状。于是泄公入,具以报上。春正月,上赦赵王敖,废为宣平侯,徙代王如意为赵王。
上贤贯高为人,使泄公具告之曰:“张王已出。”因赦贯高。贯高喜曰:“吾王审出乎?”泄公曰:“然。”泄公曰:“上多足下,故赦足下。”贯高曰:“所以不死、一身无余者,白张王不反也。今王已出,吾责已塞 ,死不恨矣。且人臣有篡弑之名,何面目复事上哉!纵上不杀我,我不愧于心乎!”乃仰绝亢,遂死。
赵国相国贯高被仇家探知了阴谋,这桩不寻常的大事被举报到高帝那里。高帝下令将赵王及参与谋反的人全都逮捕。赵王的属下赵午等十几个人争相表示要自尽,只有贯高生气地骂道:“谁让你们这么做的?现在赵王真的没有参与谋反,却遭到一并逮捕。你们全都死了,谁能将赵王不曾谋反的真情申诉明白?”于是被关到胶封的木栏囚车中,同赵王一并被押往长安。贯高面对审讯官员时说:“这只是我们自己做的,赵王真的不知情。”狱吏动用大刑,拷打鞭笞数千下,还用刀刺,直到体无完肤,贯高始终没有说其他的话。吕后多次说:“赵王张敖娶了公主,不会做这样的事。”高帝生气地斥骂她:“如果张敖得到天下,难道还缺少你的女儿吗!”并不理睬。
廷尉向高帝汇报了审讯情况和贯高的话,高帝说:“确实是个壮士!平时谁与他要好,用私情去询问一下。”中大夫泄公说:“我与他同邑,平时对他就很了解,他在赵国原本就是一个以义自立、不受侵辱、信守承诺的人。”高帝于是派泄公持节来到贯高的竹床前探问。泄公对他的伤情加以慰问,见仍与平时一样欢乐融洽,就套问他:“赵王张敖真的谋划造反吗?”贯高答道:“依人之常情,谁不各自爱自己的父母和妻子儿女呢?如今我的三族都被判死罪,难道我对赵王的爱胜过对我亲人的爱吗?真的是赵王未曾谋反,只是我们这些人自己做的。”又将当初的谋反原因及赵王不曾知道的情况详细述说了一遍。于是泄公来到朝中,一一向高帝报告。春季正月,高帝下令将赵王张敖赦免,贬为宣平侯,调代王如意为赵王。
高帝对贯高的为人十分称许,于是派泄公去对他说:“张敖已经被释放了。”同时将贯高赦免。贯高高兴地问:“真的将我们大王放出去了?”泄公说:“真的。”又对他说:“皇上对你很看重,因此也赦免了你。”贯高却说:“我不死、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原因,就是要表明赵王并未谋反。如今赵王已经被释放,我也已经尽到了责任,可以没有遗憾地去死了。况且,我身为臣子有谋害皇帝的名声,又有何颜面再去事奉皇上呢!就算皇上不杀我,我难道心里就没有愧疚吗!”于是将自己的颈脉掐断,自杀了。
荀悦论曰:贯高首为乱谋,杀主之贼;虽能证明其王,小亮不塞大逆,私行不赎公罪。《春秋》之义大居正,罪无赦可也。
臣光曰:高祖骄以失臣,贯高狠以亡君。使贯高谋逆者,高祖之过也;使张敖亡国者,贯高之罪也。
诏:“丙寅前有罪,殊死已下,皆赦之。”
二月,行自洛阳至。
初,上诏:“赵群臣宾客敢从张王者,皆族。”郎中田叔、孟舒皆自髡钳 为王家奴以从。及张敖既免,上贤田叔、孟舒等。召见,与语,汉廷臣无能出其右者。上尽拜为郡守、诸侯相。
夏六月晦 ,日有食之。
更以丞相何为相国。
荀悦评论说:贯高谋反作乱,是弑君的贼子;虽然他舍身为赵王证明无罪,然而小的优点无法掩盖大逆不道的行为,个人的品行不能为法律上的罪过救赎。以《春秋》大义来看,最重要的是遵循正道,他的罪应该是不能赦免的。
臣司马光说:汉高祖由于骄横失去了臣下,贯高由于狠毒使他的主子失去原有的封国。令贯高谋反判逆的,是汉高祖的失误;而令张敖亡国的,是贯高的罪行。
高帝下诏说:“丙寅日以前犯罪的人,死罪以下,全部赦免。”
二月,高帝一行从洛阳返回长安。
起初,高帝下诏说:“赵王群臣和宾客有敢于随从张敖的人,全族抄斩。”然而郎中田叔、门客孟舒等都自行将头发剃掉,用铁圈束住颈部,作为赵王家奴跟随。等到张敖被赦免,高帝对田叔、孟舒等人很是称许。下令召见,同他们交谈,发现他们比朝廷里的大臣更有才干。高帝将两人任命为郡守、诸侯国相。
夏季六月晦日,发生了日食。
将丞相萧何改任为相国。
十年(甲辰,公元前197年)
夏五月,太上皇崩于栎阳宫。秋七月癸卯,葬太上皇于万年。楚王、梁王皆来送葬。赦栎阳囚。
定陶戚姬有宠于上,生赵王如意。上以太子仁弱,谓如意类己;虽封为赵王,常留之长安。上之关东,戚姬常从,日夜啼泣,欲立其子。吕后年长,常留守,益疏。上欲废太子而立赵王,大臣争之,皆莫能得。御史大夫周昌廷争之强,上问其说。昌为人吃 ,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上欣然而笑。吕后侧耳于东厢听,既罢,见昌,为跪谢,曰:“微 君,太子几废!”时赵王年十岁,上忧万岁之后不全也;符玺御史赵尧请为赵王置贵强相,及吕后、太子、群臣素所敬惮者。上曰:“谁可者?”尧曰:“御史大夫昌,其人也。”上乃以昌相赵,而以尧代昌为御史大夫。
十年(甲辰,公元前197年)
夏季五月,太上皇在栎阳宫驾崩。秋季七月癸卯日,在万年安葬太上皇。楚王、梁王都来送葬。高帝下令对栎阳囚徒进行特赦。
定陶女子戚夫人得到高帝宠爱,生下了赵王如意。高帝由于太子性格仁慈懦弱,经常说如意像自己;虽然将他封为赵王,却将他长期留在长安。高帝外出关东巡视,戚夫人也常常跟随,昼夜当着高帝的面哭泣,想把如意立为太子。吕后却由于年老,常在长安留守,与高帝越来越疏远。高帝打算废掉太子而将赵王立为继承人,大臣们都不赞同,却都没有说服他。御史大夫周昌在朝廷上强硬地争辩,高帝问他理由是什么。周昌说话口吃,又非常愤怒,急得只是说:“臣说不出话,但臣知道千万不可以这样做!陛下要将太子废掉,臣一定不奉命!”高帝欣然地笑了。吕后侧耳在东厢房听着,事情过后,她将周昌召来,对他跪谢说:“如果不是您,太子几乎就被废了。”当时赵王只有十岁,高帝担心自己死后他得不到保全;符玺御史赵尧便建议为赵王配备一个有地位而又强有力,并且平时能让吕后、太子和大臣们敬畏的相国。高帝问:“谁是合适的人呢?”赵尧说:“御史大夫周昌就很合适。”高帝于是将周昌任命为赵国的相国,而令赵尧接替周昌的御史大夫一职。
初,上以阳夏侯陈豨为相国,监赵、代边兵。豨过辞淮阴侯,淮阴侯挈其手,辟左右,与之步于庭,仰天叹曰:“子可与言乎?”豨曰:“唯将军令之!”淮阴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 ,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将。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陈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谨奉教!”豨常慕魏无忌 之养士,及为相守边,告归,过赵,宾客随之者千余乘,邯郸官舍皆满。赵相周昌求入见上,具言豨宾客甚盛,擅兵于外数岁,恐有变。上令人覆案豨客居代者诸不法事,多连引豨。豨恐,韩王信因使王黄、曼丘臣等说诱之。太上皇崩,上使人召豨,豨称病不至;九月,遂与王黄等反,自立为代王,劫略赵、代。上自东击之,至邯郸,喜曰:“豨不据邯郸而阻漳水,吾知其无能为矣。”
起初,高帝将阳夏侯陈豨任命为相国,对赵国、代国的边境军队加以监管。陈豨到淮阴侯韩信那里拜访并向他辞行,淮阴侯握着他的手,让左右随从退下,与他在庭院里散步,忽然仰面向天叹着气说:“有几句话,可以同你说吗?”陈豨说:“只要是将军的命令,我都服从!”韩信说:“你所任的职位,集中了全国的精兵;而你,又是受到陛下信任的大臣。要是有人说你反叛,陛下一定不会相信;然而如果再有人说,陛下心中就会起疑;说第三次,陛下一定会愤怒地亲自率领大军攻打你。请让我作为你的内应,那么就能谋取天下了。”陈豨对韩信的能力一向了解,很相信他,于是说:“听从你的指点!”陈豨常对从前魏国信陵君魏无忌养士的行为十分羡慕,等到他做相国到边境驻守,告假返回时,从赵国经过,跟随他的宾客乘坐的车就超过了一千辆,住满了邯郸城的官舍。赵国相国周昌看到这种情况后请求入京进见高帝,详细陈述陈豨门下宾客非常多,又在外专擅兵权好几年,恐怕会发生事变。高帝令人对陈豨宾客在代国时的种种不法之事进行审查,牵连到陈豨的有很多。陈豨得知后很是恐慌,韩王信借机派王黄、曼丘臣等人对他进行劝诱,与他联成一伙。太上皇驾崩的时候,高帝派人来召陈豨,陈豨以生病为由不去;九月,他便同王黄等人公开叛乱,封自己为代王,领兵劫掠赵国、代国。高帝率军从东面进击,到达邯郸,高兴地说:“陈豨没有占据邯郸却去扼守漳水,我知道他没多大本事了!”
王夫之曰:“陈豨之反,非常山之所能制而能早觉者也。”
周昌奏:“常山二十五城,亡其二十城,请诛守、尉。”上曰:“守、尉反乎?”对曰:“不。”上曰:“是力不足,亡罪。”上令周昌选赵壮士可令将者,白见四人。上嫚骂曰:“竖子能为将乎?”四人惭,皆伏地;上封各千户,以为将。左右谏曰:“从入蜀、汉,伐楚,赏未遍行;今封此,何功?”上曰:“非汝所知。陈豨反,赵、代地皆豨有。吾以羽檄 征天下兵,未有至者,今计唯独邯郸中兵耳。吾何爱四千户,不以慰赵子弟!”皆曰:“善!”又闻豨将皆故贾人,上曰:“吾知所以与之矣。”乃多以金购豨将,豨将多降。
周昌上奏报告说:“常山郡二十五城,失陷了二十城,请将郡守、郡尉处死。”高帝问:“郡守、郡尉是否参与了反叛?”周昌回答说:“没有。”高帝说:“这是由于他们没有足够的力量,并不是罪过。”高帝又令周昌在赵国壮士中挑选可以充当将领的人,周昌报告挑选出四个人,并让这四人进见。高帝假装骂他们道:“你们这样的小子能当将领吗?”四个人十分惭愧,都伏在地上;高帝却赏赐他们每人一千户的封邑,将他们任命为将领。身边的随从劝阻说:“跟随您入蜀、汉作战,征讨楚王的功臣都没有全部得到封赏;现在封他们,他们立过什么功劳?”高帝说:“这你们就不知道了。陈豨叛乱,赵国、代国等地都被他占有。我发出紧急军书征集全国的军队,却还都没有到来,如今估计可以调遣的只有邯郸城中这些士兵而已。我为什么要吝惜那四个千户封邑,不用来对赵国子弟加以抚慰呢!”属下都说:“好!”高帝又听说陈豨的部将中有很多人从前都是商人,就说:“我知道如何对付他们了。”于是下令多用黄金对陈豨部将加以收买,果然有很多人前来投降。
十一年(乙巳,公元前196年)
冬,上在邯郸。陈豨将侯敞将万余人游行,王黄将骑千余军曲逆,张春将卒万余人渡河攻聊城。汉将军郭蒙与齐将击,大破之。太尉周勃道 太原入定代地,至马邑,不下,攻残之。赵利守东垣,帝攻拔之,更命曰真定。帝购王黄、曼丘臣以千金,其麾下皆生致之,于是陈豨军遂败。
淮阴侯信称病,不从击豨,阴使人至豨所,与通谋。信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部署已定,待豨报。其舍人得罪于信,信囚,欲杀之。春正月,舍人弟上变,告信欲反状于吕后。吕后欲召,恐其傥 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相国绐 信曰:“虽疾,强入贺。”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彻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十一年(乙巳,公元前196年)
冬季,高帝在邯郸。陈豨的部将侯敞带领一万多人游动攻击,王黄率领一千多名骑兵屯军曲逆,张春率领一万多名士卒渡过黄河进攻聊城。汉朝将军郭蒙和齐国将军出击,大败陈军。太尉周勃路过太原去平定代地,到达马邑,攻打了很久没能攻下,于是在攻下后大行杀戮。赵利在东垣城守卫,高帝亲自领兵攻克,将地名改为真定。高帝又悬赏千金对王黄、曼丘臣加以捉拿,结果他们的部下活捉了他们并送来,于是陈豨的军队被打败。
淮阴侯韩信以生病为由,不跟随高帝前去攻打陈豨,却在暗中派人到陈豨那里,与他串通谋划。韩信打算在夜里与家臣用假的诏书将官府的有罪工匠和奴隶赦免,想要发动他们对吕后、太子进行袭击;已经部署完成,就等陈豨的消息了。韩信的门下有个舍人曾因得罪韩信遭到囚禁,准备杀掉。春季正月,舍人的弟弟上书告发事变,将韩信准备谋反的情况告知吕后。吕后打算召韩信前来,又担心他也许不服从,便同相国萧何商量,让人假装从高帝那里来,说陈豨已被捉拿并处死。列侯和众臣得知后都到朝中祝贺。萧何又欺骗韩信说:“虽然你生病了,也应该坚持着来道贺。”韩信来到朝廷,吕后便命令武士捆住他,把他斩首于长乐宫的钟室。韩信在将要被斩首时叹息说:“我真后悔没采用蒯彻的计谋,竟然被小孩子、妇人骗了,这难道不是上天的意思吗!”吕后随后下令连坐诛杀韩信三族。
臣光曰:世或以韩信首建大策,与高祖起汉中,定三秦,遂分兵以北,禽 魏,取代,仆 赵,胁燕,东击齐而有之,南灭楚垓下,汉之所以得天下者,大抵皆信之功也。观其距蒯彻之说,迎高祖于陈,岂有反心哉!良由失职怏怏,遂陷悖逆。夫以卢绾里闬 旧恩,犹南面王燕,信乃以列侯奉朝请,岂非高祖亦有负于信哉!臣以为高祖用诈谋禽信于陈,言负则有之;虽然,信亦有以取之也。始,汉与楚相距荥阳,信灭齐,不还报而自王;其后汉追楚至固陵,与信期共攻楚而信不至。当是之时,高祖固有取信之心矣,顾力不能耳。及天下已定,则信复何恃哉!夫乘时以徼利者,市井之志也;酬功而报德者,士君子之心也。信以市井之志利其身,而以士君子之心望于人,不亦难哉!是故太史公论之曰:“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于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不务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谋畔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
臣司马光说:世人中有的认为韩信替汉高祖首先建立开创功业的大计,与他一同起事于汉中,将三秦平定后,接着分兵向北,攻占魏国,占领代国,灭掉赵国,威胁燕国,然后向东攻占齐国,又向南在垓下灭掉楚国,汉能得到天下,大多都是韩信的功劳。再看他不接受蒯彻的建议,迎接高祖于陈地,怎么会有反叛的想法呢!实在是由于失去诸侯王的权位后郁闷不快,才陷入大逆不道的境地。卢绾只凭借与高祖里巷旧邻的交情,就受封燕王,而韩信却凭侯爵身份任事,高祖对韩信不也有亏待的地方吗!我觉得汉高祖用诈骗手段将韩信在陈地抓获,说他亏待是有的;但是,韩信也有咎由自取的地方。起初,汉与楚相持于荥阳时,韩信将齐国灭掉,不来向汉王奏报却自立为王;其后,汉王将楚王追赶到固陵,与韩信约定一起进攻楚王,然而韩信按兵不动。当时,高祖本已打算将韩信诛杀了,只是力量还不够这样做而已。等到天下已然平定,韩信还能够倚仗什么呢!抓住机会谋求利益,是市井小人的愿望;建立大功从而报答恩德,是有志向有学问的君子的心胸。韩信凭借市井小人的志向为自己谋求利益,而要求他人回报以君子的心胸,不也很难吗!所以,太史公司马迁是这样评论的:“如果让韩信学习谦恭礼让的品德,不对自己的功劳加以夸耀,不对自己的才能过于矜持,情形就会不同!他为汉家建立的功勋,可以媲美周公、召公、太公吕尚等人,也就能享受到后世的祭祀了!他不这么做,反而在天下归于一家得到安定的时候,产生了叛逆的图谋;宗族被斩灭,不是应得的吗!”
将军柴武斩韩王信于参合。
上还洛阳,闻淮阴侯之死,且喜且怜之。问吕后曰:“信死亦何言?”吕后曰:“信言恨不用蒯彻计。”上曰:“是齐辩士蒯彻也。”乃诏齐捕蒯彻。蒯彻至,上曰:“若教淮阴侯反乎?”对曰:“然,臣固教之。竖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 于此;如用臣之计,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烹之!”彻曰:“嗟乎!冤哉烹也!”上曰:“君教韩信反,何冤?”对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跖之狗吠尧,尧非不仁,狗固吠非其主。当是时,臣唯独知韩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锐精持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顾力不能耳,又可尽烹之邪?”上曰:“置之。”
立子恒为代王,都晋阳 。
大赦天下。
将军柴武将韩王信斩首于参合。
高帝返回洛阳,得知淮阴侯韩信被杀,既欣喜又有些怜惜。他向吕后问道:“韩信临死时说了什么?”吕后说:“韩信说对没用蒯彻的计谋一事感到后悔。”高帝道:“是齐国能言善辩的蒯彻呀!”于是下诏让齐国捉拿蒯彻。蒯彻被捉来后,高帝问:“是你教淮阴侯韩信反叛的吗?”回答说:“是,我确实曾经教他反叛。那家伙不采纳我的计谋,因此自取灭亡,得到现在的下场;若是采用我的计策,陛下如何能够将他杀掉呢!”高帝非常生气,下令:“将他煮死!”蒯彻大声说:“哎呀!煮我真的是太冤枉我了!”高帝问:“你教唆韩信叛乱,为什么还说冤枉?”蒯彻说:“秦朝失去天下,天下人一起争夺,才能高、行动快的人可以率先得到。古时跖的狗向尧吠叫,不是尧不仁,而是狗本来就应该向不是它主人的人吠叫。当时,我身为臣子知道的只有韩信,并不知有陛下啊!况且天下磨刀霍霍,想成就和陛下一样大业的人很多,不过是力量达不到罢了,您又能将他们都煮死吗?”高帝听后说:“把他放了吧。”
高帝将儿子刘恒立为代王,把晋阳作为都城。
大赦天下。
上之击陈豨也,征兵于梁;梁王称病,使将将兵诣邯郸。上怒,使人让 之。梁王恐,欲自往谢。其将扈辄曰:“王始不往,见让而往,往则为禽矣,不如遂发兵反。”梁王不听。梁太仆得罪,亡走汉,告梁王与扈辄谋反。于是上使使掩 梁王,梁王不觉,遂囚之洛阳。有司治:“反形已具,请论如法。”上赦以为庶人,传处蜀青衣。西至郑,逢吕后从长安来。彭王为吕后泣涕,自言无罪,愿处故昌邑。吕后许诺,与俱东。至洛阳,吕后白上曰:“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不如遂诛之。妾谨与俱来。”于是吕后乃令其舍人告彭越复谋反。廷尉王恬开奏请族之,上可其奏。三月,夷越三族。枭越首洛阳,下诏:“有收视者,辄捕之。”梁大夫栾布使于齐,还,奏事越头下,祠而哭之。吏捕以闻。上召布,骂,欲烹之。方提趋汤 ,布顾曰:“愿一言而死。”上曰:“何言?”布曰:“方上之困于彭城,败荥阳、成皋间,项王所以遂不能西者,徒以彭王居梁地,与汉合从 苦楚也。当是之时,王一顾,与楚则汉破,与汉则楚破。且垓下之会,微彭王,项氏不亡。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传之万世。今陛下一征兵于梁,彭王病不行,而陛下疑以为反;反形未具,以苛小案诛灭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就烹。”于是上乃释布罪,拜为都尉。
丙午,立皇子恢为梁王。丙寅,立皇子友为淮阳王。罢东郡,颇益梁;罢颍川郡,颇益淮阳。
高帝攻打陈豨时,从梁王彭越处征兵;彭越托辞生病,只派将军领兵前往邯郸。高帝非常生气,派人前去训斥。彭越害怕,打算亲自到朝中谢罪。他的部将扈辄说:“您当初不去,被训斥后才去,去了就会被捉住,不如就势起兵反叛吧。”彭越不听劝说。他的太仆由于获罪逃到长安,告发梁王彭越与扈辄谋划反叛。于是高帝下令突袭彭越,彭越事先并未觉察,于是被捉住囚禁到洛阳。相关衙门经过审讯得出的结论是:“已出现谋反的迹象,应依照法律处死。”高帝赦免了他,将他贬为平民,押送到蜀郡青衣而居。彭越向西来到郑地,与从长安来的吕后相遇。彭越对着吕后哭泣,声称自己无罪,希望可以前往故地昌邑居住。吕后口中答应,同他一起东行。来到洛阳,吕后对高帝说:“彭越是位壮士,现在流放他到蜀郡,这无疑是给自己留下后患,不如就此将他杀掉。我已与他一起回来。”吕后又指使彭越门下舍人告发彭越再次反叛。廷尉王恬上奏请求诛灭彭越三族,得到了高帝的批准。三月,彭越三族全部遭到斩首。彭越的首级还被割下在洛阳示众,同时颁布诏令:“有人敢收敛探望尸体的,一律捉拿。”梁王彭越的大夫栾布从齐国出使回来后,在彭越的头颅下奏报,祭祀后大哭了一场。官吏将他捉住,向高帝报告。高帝将栾布召来,痛骂一番,想把他煮死。侍从正将他提起要投到沸水里,栾布回头说:“请允许我说句话再死。”高帝就问他:“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栾布说:“当年皇上在彭城被困,在荥阳、成皋之间战败,而项羽不能向西进军的原因,是彭越将梁地守住,与汉联合从而令楚为难。当时,只要彭越稍微动一点念头,与项羽联合那么汉就会失败,与汉联合那么楚就会失败。况且垓下会战,如果缺少彭越,项羽就不会被消灭。现在天下已经平定,彭越接受符节受封王爵,也希望传给子孙后代。但如今陛下向梁国征兵一次,彭越由于生病不能前来,陛下就怀疑他反叛;反叛迹象未显现,便以苛细小事将他诛杀。我担心每个功臣都会自危。如今彭越已经被杀,我活着还比不上死了,请把我煮了吧!”高帝认为栾布的话有理,就将他的罪赦免,任命他为都尉。
丙午日,高帝将皇子刘恢立为梁王。丙寅日,将皇子刘友立为淮阳王。将东郡废除,使梁国得到了较大的扩充;将颍川郡废除,使淮阳得到了较大的扩充。
夏四月,行自洛阳至。
五月,诏立秦南海尉赵佗为南粤王,使陆贾即授玺绶,与剖符通使,使和集 百越,无为南边患害。
初,秦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且死。召龙川令赵佗,语曰:“秦为无道,天下苦之。闻陈胜等作乱,天下未知所安。南海僻远,吾恐盗兵侵地至此,欲兴兵绝新道自备,待诸侯变,会病甚。且番禺负山险,阻南海,东西数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国。郡中长吏,无足与言者,故召公告之。”即被佗书,行南海尉事。嚣死,佗即移檄告横浦、阳山、湟溪关曰:“盗兵且至,急绝道,聚兵自守!”因稍以法诛秦所置长吏,以其党为假守。秦已破灭,佗即击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陆生至,尉佗魋结箕倨 见陆生。陆生说佗曰:“足下中国人,亲戚、昆弟、坟墓在真定。今足下反天性,弃冠带,欲以区区之越与天子抗衡为敌国,祸且及身矣!且夫秦失其政,诸族、豪杰并起,唯汉王先入关,据咸阳。项羽倍约,自立为西楚霸王,诸侯皆属,可谓至强。然汉王起巴、蜀,鞭笞天下,遂诛项羽,灭之。五年之间,海内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子闻君王王南越,不助天下诛暴逆,将相欲移兵而诛王。天子怜百姓新劳苦,故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宜郊迎,北面称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强于此!汉诚闻之,掘烧王先人冢,夷灭宗族,使一偏将将十万众临越,则越杀王降汉如反覆手耳!”于是尉佗乃蹶然起坐,谢陆生曰:“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义!”因问陆生曰:“我孰与萧何、曹参、韩信贤?”陆生曰:“王似贤也。”复曰:“我孰与皇帝贤?”陆生曰:“皇帝继五帝、三皇之业,统理中国;中国之人以亿计,地方万里,万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今王众不过数十万,皆蛮夷,崎岖山海间,譬若汉一郡耳,何乃比于汉!”尉佗大笑曰:“吾不起中国,故王此;使我居中国,何遽不若汉!”乃留陆生与饮。数月,曰:“越中无足与语。至生来,令我日闻所不闻。”赐陆生橐 中装直 金。陆生卒拜尉佗为南越王,令称臣,奉汉约。归报,帝大悦,拜贾为太中大夫。
夏季四月,高帝一行自洛阳返回长安。
五月,高帝颁布诏令将原秦朝南海尉赵佗立为南粤王,让陆贾前去授予印信绶带,并颁发符节,相互派使者,让他对百越加以团结安抚,不要在南方边境成为祸害。
起初,秦二世的时候,南海尉任嚣病重即将去世。他将龙川令赵佗召来,对他说:“秦朝的政治残暴无道,天下所有人都非常怨愤。听说陈胜等人已起兵反叛,天下不知如何才可以安定。我们南海虽然在偏远的地方,我也对盗贼匪兵到这里来侵夺地盘十分担心,我打算发动士兵将秦朝修筑的通往内地的新道切断,从而自我防备,等待诸侯出现变化,恰在这时我的病却严重了。再说我们的番禺城后有险要的山势,前面被南海阻隔,东西有几千里长,有大量中原人进行辅佐治理;这也是一州之主,能够建立一个国家。我观察郡中的官员,没有谁足以能够委以重任,因此才召你前来,将我的嘱托告诉你。”任嚣说完后,就为赵佗写下了委任书,请他代为处理南海尉的事务。任嚣去世以后,赵佗立刻发出檄文告诉横浦、阳山、惶溪关说:“盗匪军队即将到来,各地立即将通道断绝,聚集兵力自守!”随后又逐渐地依法将秦朝所设官员诛杀,将他的同党任命为代理郡守。秦朝灭亡后,赵佗立即进兵攻打并吞并了桂林和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陆贾到达南越,赵佗在头上盘着南越族的头髻,将双脚伸开坐着接见他。陆贾对赵佗劝道:“您是中原人,亲戚、兄弟、祖先坟墓都在真定。如今您违背天性,将华夏冠带抛弃,想以南越弹丸之地抗衡汉朝天子,成为敌国,即将大祸临头了!而且秦朝不行德政,各地诸侯、豪强全都起兵反抗,只有汉王能率先进入关中,占据咸阳。项羽不遵守盟约,自立为西楚霸王,诸侯全部成为他的部属,他称得上极其强大了。但汉王从巴、蜀起兵后,便横扫天下,终于将项羽诛杀,将楚军全部消灭。五年之间,平定海内。这并非人力所为,而是上天的功绩啊!汉朝天子得知您称王于南越,却不协助天下将暴逆诛杀,文武将相都请求发兵将您剿灭。然而天子怜悯百姓刚刚经受战乱劳苦,因此暂时不予发兵,派我来这里授您君王印信,给您颁发符节,互相派遣使臣。您应该亲自前往郊外迎接,面向北方称臣才是;而您竟然以新近开辟尚未服从的南越为倚仗,这样倔强和不服从汉朝!汉朝如果知道了,会将您祖先的坟墓掘毁焚烧,将您的宗族杀光,再派一名偏将率领十万军队压境,那么南越人将您杀掉投降汉朝则是十分容易的事!”于是赵佗神色惊恐,立即从座位上离开,对着陆贾谢罪说:“我居住在蛮夷之邦已经很久,太不懂礼义了!”他向陆贾问道:“我与萧何、曹参、韩信比起来,谁更加高明?”陆贾答道:“看起来是您高明些。”赵佗又问:“那么我和汉朝皇帝相比,谁更高明?”陆贾说:“皇帝继承三皇、五帝的伟大事业,统一治理中国;中国的人口已经上亿,领土方圆万里,万物殷实繁多;皇帝能将政权集中在一家手里,这是从开天辟地到现在未曾出现的事。现在您的臣民只有几十万,而且都是蛮夷,在崎岖的崇山大海之间分散居住,就好像汉朝的一个郡而已,如何能够与汉朝相提并论!”赵佗大笑着说:“我没有兴起于中原,因此才在这里称王;要是我在中原,怎么就见得比不上汉朝!”说完便将陆贾留下与他畅饮。几个月后,赵佗说:“南越中找不到可说话的人。直到你到这里,才让我每天都能听到闻所未闻的事。”又将一袋珠宝赏赐给陆贾,价值千金,其他馈赠也有千金那么多。于是陆贾最后授任赵佗为南越王,令他称臣于汉朝,遵守与汉朝之间的约定。陆贾回到朝中报告,高帝非常高兴,将陆贾封为太中大夫。
陆生时时前说称《诗》《书》,帝骂之曰:“乃公 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陆生曰:“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吴王夫差、智伯、秦始皇,皆以极武而亡。乡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帝有惭色,曰:“试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败之国。”陆生乃粗述存亡之征,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岁。号其书曰《新语》。
陆贾时常在高帝面前称赞《诗经》《尚书》,高帝对他斥骂道:“老子我是在马上得到的天下,哪里需要《诗经》《尚书》!”陆贾反驳说:“在马上得到天下,难道能够在马上治理天下吗?何况商汤、周武王都是逆上造反得到天下而顺势守住天下;文武兼用,才是长久统治的方法。从前吴王夫差、智伯瑶和秦始皇,也都是因为穷兵黩武而导致灭亡。如果秦国吞并天下后,施行仁义,效仿先圣,陛下如今怎么可能拥有天下!”高帝显露出惭愧的神色,说:“请你试着为我写出秦国之所以失去天下、我之所以得到天下的原因及古时国家成功失败的道理。”陆贾于是对国家存亡的要旨进行了大略的阐述,一共写出十二篇。每将一篇上奏,高帝全都称赞叫好,身边随从也齐呼万岁。这部书被称为《新语》。
帝有疾,恶见人,卧禁中,诏户者无得入群臣,群臣绛、灌等莫敢入。十余日,舞阳侯樊哙排闼 直入,大臣随之。上独枕一宦者卧。哙等见上,流涕曰:“始陛下与臣等起丰、沛,定天下,何其壮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惫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见臣等计事,顾独与一宦者绝乎?且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帝笑而起。
秋七月,淮南王布反。
初,淮阴侯死,布已心恐。及彭越诛,醢其肉以赐诸侯。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方猎,见醢,因大恐,阴令人部聚兵,候伺旁郡警急。布所幸姬病就医,医家与中大夫贲赫对门。赫乃厚馈遗,从姬饮医家;王疑其与乱,欲捕赫。赫乘传 诣长安上变,言:“布谋反有端,可先未发诛也。”上读其书,语萧相国,相国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诬之。请系赫,使人微验淮南王。”淮南王见赫以罪亡上变,固已疑其言国阴事;汉使又来,颇有所验;遂族赫家,发兵反。反书闻,上乃赦贲赫,以为将军。
高帝生病,不喜欢见人,在宫中躺着,对守宫门官员下令不准大臣们进入,周勃、灌婴等大臣都不敢进入。如此过了十几天,舞阳侯樊哙闯开宫门直接冲了进去,众臣此时也随后跟着进去。高帝正把一个宦官当成枕头独自在那里躺着。樊哙等人见了高帝,流着泪说:“想当年,陛下和我们一起起事于丰、沛,平定天下,是多么雄壮!如今天下已经安定,却又如此疲惫不堪!而且,陛下得了重病,众臣都感到震惊慌恐;陛下不让我们进见商议国家大事,就只与一个宦官一直待到死吗?再说陛下难道对赵高篡权的事不清楚吗?”高帝于是笑着起了身。
秋季七月,淮南王黥布发动叛乱。
起初,淮阳侯韩信被处死,黥布已经觉得很害怕。等到彭越也被杀了,高帝又将他的肉制成肉酱分赐给各地的诸侯。使者来到淮南时,淮南王黥布当时在打猎,看到肉酱后,十分惊恐,于是偷偷让人部署军队,观望相邻的郡有没有报警告急。黥布有一个宠姬,生病就医,医生与中大夫贲赫是对门的邻居。贲赫于是准备了厚礼,陪同宠姬在医生家中喝酒;黥布却疑心贲赫和宠姬有私情,想把贲赫抓住治罪。贲赫有所发现,乘传车跑到长安城上书给高帝告发事变,说:“黥布谋划叛乱,已显现出迹象,应当在他尚未行动时先行诛杀。”高帝看了他的举报信,告诉了萧何,萧何说:“黥布不至于做这样的事,恐怕是仇人对他妄行诬告。可以先抓住贲赫,暗中派人对黥布进行观察。”黥布见贲赫畏罪逃到高帝那里控告,本来就疑心他会将自己的阴谋说出;汉朝又派使者前来,大加查验;黥布便将贲赫全家杀光,起兵叛乱。与黥布造反相关的报告传到长安,高帝于是将贲赫赦免,任命他为将军。
上召诸将问计,皆曰:“发兵击之,坑竖子耳,何能为乎!”汝阴侯滕公召故楚令尹薛公问之。令尹曰:“是固当反。”滕公曰:“上裂地而封之,疏爵而王之,其反何也?”令尹曰:“往年杀彭越,前年杀韩信;此三人者,同功一体之人也,自疑祸及身,故反耳。”滕公言之上,上乃召见,问薛公,薛公对曰:“布反不足怪也。使布出于上计,山东 非汉之有也;出于中计,胜败之数未可知也;出于下计,陛下安枕而卧矣。”上曰:“何谓上计?”对曰:“东取吴,西取楚,并齐,取鲁,传檄燕、赵,固守其所,山东非汉之有也。”“何谓中计?”“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口,胜败之数未可知也。”“何谓下计?”“东取吴,西取下蔡,归重于越,身归长沙,陛下安枕而卧,汉无事矣。”上曰:“是计将安出?”对曰:“出下计。”上曰:“何谓废上、中计而出下计?”对曰:“布,故丽山之徒也,自致万乘之主,此皆为身,不顾后、为百姓万世虑者也。故曰出下计。”上曰:“善!”封薛公千户。乃立皇子长为淮南王。
高帝将众将召集起来征询对策,大家都说:“发兵讨伐,把这家伙埋了,他有什么本事!”汝阴侯滕公夏侯婴将原楚国的令尹薛公召来,征求他的意见。薛公说:“黥布必定会反。”夏侯婴问:“皇上用土地封他,又赐他王爵,他还有什么道理反叛?”薛公回答说:“皇上不久以前杀了彭越,再早的时候还杀了韩信;他们三个人,是功劳一样的人,他自己疑心将遭到大祸,因此便要造反了。”夏侯婴将这些话讲给高帝听,高帝于是将薛公传来,问他,薛公答道:“黥布造反一点也不奇怪。不过,要是他采用上策,殽山之东便不再属于汉朝了;要是他采用中策,双方之间的胜负还不易预料;要是他采用下策,陛下便可以高枕无忧了。”高帝问:“他的上策是什么?”回答说:“向东攻占吴地,向西夺取楚地,将齐地吞并,占据鲁地,给燕、赵传令,让他们在本土固守,那么殽以东就不再属于汉朝了。”“他的中策是什么?”“向东攻取占地,向西夺取楚地,将韩地吞并,占据魏地,控制敖仓的储粮,使成皋通道阻塞,那么双方的胜负就不容易预料了。”“他的下策是什么?”“向东攻占吴地,向西夺取下蔡,然后将辎重送回越地,自己返回长沙,陛下便可以高枕无忧,汉朝就什么事都没有了。”高帝再问:“他将会采用哪种计策呢?”薛公说:“一定用下策。”高帝问:“他为何会舍弃上、中策却采用下策呢?”薛公答道:“黥布,原是骊山的一个刑徒,自己努力爬到王爵的高位上,这些都令他只顾及自身,不顾及以后,更不可能替百姓做长远打算。因此说他必然采用下策。”高帝说:“好!”下令将一千户的封地封给薛公。于是将皇子刘长立为淮南王。
是时,上有疾,欲使太子往击黥布。太子客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说建成侯吕释之曰:“太子将兵,有功则位不益,无功则从此受祸矣。君何不急请吕后,承间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将也,善用兵。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将此属,无异使羊将狼,莫肯为用;且使布闻之,则鼓行而西耳。上虽病,强载辎车 ,卧而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上虽苦,为妻子自强!’”于是吕释之立夜见吕后。吕后承间为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竖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于是上自将兵而东,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留侯病,自强起,至曲邮,见上曰:“臣宜从,病甚。楚人剽疾,愿上无与争锋!”因说上令太子为将军,监关中兵。上曰:“子房虽病,强卧而傅太子。”是时,叔孙通为太傅,留侯行少傅事。发上郡、北地、陇西车骑,巴蜀材官及中尉卒三万人为皇太子卫,军霸上。布之初反,谓其将曰:“上老矣,厌兵,必不能来。使诸将,诸将独患淮阴、彭越,今皆已死,余不足畏也。”故遂反。果如薛公之言,东击荆,荆王贾走死富陵。尽劫其兵,渡淮击楚。楚发兵与战徐、僮间,为三军,欲以相救为奇。或说楚将曰:“布善用兵,民素畏之。且兵法:‘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今别为三,彼败吾一军,余皆走,安能相救!”不听。布果破其一军,其二军散走;布遂引兵而西。
当时,高帝正在病中,想派太子前去征讨黥布。太子的宾客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对建成侯吕释之劝说道:“太子统率军队,获得功劳地位也已无法再提高,没有功劳就会从此受祸。你何不快些去请求吕后,寻找机会当着皇上的面哭求说:‘黥布是闻名天下的猛将,很会用兵。而我方的将领们又都是从前和陛下平起平坐的旧人,如果让太子统率这些人,与让羊去驱使狼没有区别,无人听从他的命令;况且如果黥布知道,就会击鼓向西进发,长驱直入。皇上您虽然生病了,也要勉强登上帘车,躺着护持前去,将领们就没有敢不尽力的。皇上虽然辛劳,为了妻子儿女还是应当振作!’”于是吕释之马上连夜求见吕后。吕后趁机在高帝面前流泪哀求,依照四位宾客的建议说了。高帝说:“我就知道这小子不配派遣,还是我亲自前往!”于是高帝亲自统率大军向东进发,君臣在朝中留守,都送行到霸上。留侯张良正在病中,也强撑着来到曲邮,向高帝谒见时说:“我本应跟着您出征,但实在病得太重。黥布那些楚国人凶悍勇猛,希望皇上不要和他硬拼!”又建议高帝将太子任命为将军,监督关中的军队。高帝说:“张先生虽然正在病中,请勉强躺着协助太子。”当时,太子的太傅是叔孙通,少傅之事由张良管理。高帝又下令向上郡、北地、陇西征发车骑兵,向巴蜀两地征发材官及京师中尉的军队,总共三万人,充当皇太子的警卫部队,在霸上驻扎。黥布刚造反的时候,和他的将领们说:“皇上老了,厌恶兵事,必然不能来。如果派各大将,其中我怕的只是韩信和彭越,但他们如今也都被杀,其他人就没必要担心了。”因此决心反叛。他果然如薛公所说,向东对吴地的荆王刘贾发起攻击,刘贾战败死于富陵。黥布胁迫刘贾所有的兵士,渡过淮河进攻楚王刘交。刘交派兵在徐县、僮县等地迎战,他把军队分成三支,想用互相救援的方法出奇制胜。有人对楚将劝说道:“黥布很会用兵,人们平时对他就很害怕。何况兵法上说:‘诸侯在自己的领土上作战,士兵非常容易逃散’,如今楚军分成三支,敌军只要将一支打败,其他的就会逃走,怎么会互相援救呢!”楚王并不听从。结果被黥布将一支攻破后,另两支果然就逃散了。黥布便率兵向西进发。
十二年(丙午,公元前195年)
冬十月,上与布军遇于蕲西。布兵精甚,上壁庸城。望布军置陈 如项籍军,上恶之。与布相望见,遥谓布曰:“何苦而反?”布曰:“欲为帝耳!”上怒骂之,遂大战。布军败走,渡淮,数止战,不利。与百余人走江南,上令别将追之。
上还,过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诸母、子弟佐酒,道旧故为笑乐。酒酣,上自为歌,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谓沛父兄曰:“游子悲故乡。朕自沛公以诛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为朕汤沐邑,复其民,世世无有所与。”乐饮十余日,乃去。
汉别将击英布军洮水南、北,皆大破之。布故与番君婚,以故长沙成王臣使人诱布,伪欲与亡走越。布信而随之,番阳人杀布兹乡民田舍。
周勃悉定代郡、雁门、云中地,斩陈豨于当城。
上以荆王贾无后,更以荆为吴国。辛丑,立兄仲之子濞为吴王,王三郡、五十三城。
十一月,上过鲁,以太牢 祠孔子。
十二年(丙午,公元前195年)
冬季十月,高帝与黥布的军队对阵于蕲西。黥布的军队非常精锐,高帝于是在庸城坚壁守卫。向远处望去,黥布军队的布阵与当年项籍的军队很像,高帝心中十分厌恶。他和黥布望见对方,远远地向黥布质问道:“你造反是何苦呢?”黥布答道:“只是想当皇帝!”高帝怒声对他大加斥骂,双方于是大战。黥布的兵众败退逃走,渡过淮河,虽然几次将阵脚停住再战,仍无法取胜。他只好和一百余人逃到长江南岸,高帝于是另派一员将领追击。
高帝得胜而还,从沛县路过,停下,在沛宫安排酒宴。将所有的旧友、父老、女长辈、家族子弟召来陪同饮酒,一起叙旧时情谊,十分欢乐。酒喝到畅快的时候,高帝亲自作歌起舞,唱到慷慨伤怀的地方,流下几行热泪,高帝告诉沛县的父老兄弟:“游子悲故乡。我以沛公的名义起事将秦朝暴逆诛灭,才得到天下;如今将沛县当作我的汤沐邑,将县中百姓的赋役免除,世世代代不加以征收。”高帝在沛县畅饮十多天后,才离开。
汉朝将领在洮水的南、北追赶攻击黥布残军,都获得了极大的胜利。黥布曾经同番君吴芮有婚姻方面的约定,因此长沙成王吴臣便派人诱骗黥布,诈称希望和他一起向南越逃亡。黥布果然上当,跟着他走,结果被番阳人在兹乡农民田舍杀死。
周勃将代郡、雁门、云中等地全部平定,在当城斩首了陈豨。
高帝因为荆王刘贾并无后代,便将荆国改为吴国。辛丑日,将兄长刘仲之子刘濞立为吴王,治理三个郡、五十三座城。
十一月,高帝从鲁地经过,用牛、羊、猪齐备的太牢之礼祭祀孔子。
上从破黥布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张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叔孙通谏曰:“昔者晋献公以骊姬之故,废太子,立奚齐,晋国乱者数十年,为天下笑。秦以不蚤 定扶苏,令赵高得以诈立胡亥,自使灭祀,此陛下所亲见。今太子仁孝,天下皆闻之。吕后与陛下攻苦食啖,其可背哉!陛下必欲废適 而立少,臣愿先伏诛,以颈血污地!”帝曰:“公罢矣,吾直戏耳!”叔孙通曰:“太子,天下本,本一摇,天下振动;奈何以天下为戏乎!”时大臣固争者多,上知群臣心皆不附赵王,乃止不立。
相国何以长安地狭,上林中多空地,弃;愿令民得入田,毋收稿 ,为禽兽食。上大怒曰:“相国多受贾人财物,乃为请吾苑!”下相国廷尉,械系之。数日,王卫尉侍,前问曰:“相国何大罪,陛下系之暴也?”上曰:“吾闻李斯相秦皇帝,有善归主,有恶自与。今相国多受贾竖金,而为之请吾苑以自媚于民,故系治之。”王卫尉曰:“夫职事苟有便于民而请之,真宰相事,陛下奈何乃疑相国受贾人钱乎?且陛下距楚数岁,陈豨、黥布反,陛下自将而往;当是时,相国守关中,关中摇足,则关以西非陛下有也!相国不以此时为利,今乃利贾人之金乎?且秦以不闻其过亡天下,李斯之分过,又何足法哉!陛下何疑宰相之浅也!”帝不怿 。是日,使使持节赦出相国。相国年老,素恭谨,入,徒跣 谢。帝曰:“相国休矣!相国为民请苑,吾不许,我不过为桀、纣主,而相国为贤相。吾故系相国,欲令百姓闻吾过也。”
高帝自从将黥布击败归来,病情越来越重,更加想更换太子。张良劝止却不被接受,只好托病不过问政务。叔孙通进谏劝说道:“从前晋献公因为宠爱骊姬,将太子废黜,另立奚齐,结果导致晋国内乱了几十年,遭到天下人的耻笑。秦国也因为不早将扶苏定为太子,使赵高能够用奸诈的手段让胡亥成为皇帝,自己使宗庙灭绝,这些是陛下亲自看见的。现在太子仁义孝顺,全国都知道。吕后又同陛下一起艰苦创业,共同经历过粗茶淡饭的患难时期,怎么可以背弃!陛下一定要将嫡长子废掉而立小儿子,我愿率先被诛杀,以脖颈的血涂地!”高帝不得不说:“你不要如此,我只是开玩笑罢了!”叔孙通接着说:“太子,对国家来说是根本,根本如果动摇,就会让天下为之震动;怎么可以用天下来开玩笑呢!”当时大臣中有许多人坚决反对,高帝知道众臣的心都不在赵王一边,便没有立赵王。
相国萧何由于长安地方狭窄,而皇家上林苑空地颇多,又荒弃不用;便希望能让老百姓进入里面耕种,将禾杆留下不割,为苑中的鸟兽提供饲料。高帝听后勃然大怒说:“相国你一定接受了商人的许多财物,才为他们连我的上林苑都算计!”于是将萧何交付廷尉,用刑具锁铐。几天后,一个姓王的卫尉在高帝身边事奉,上前探问:“相国犯了何等大罪,陛下为什么这么狠地拘禁他?”高帝说:“我听说李斯担任秦始皇丞相的时候,有善行就说是君主的功劳,有过失就归咎于自己。如今相国萧何收下了商人的大批财物,为他们向我要上林苑用来讨好下民,所以拘禁他治罪。”王卫尉于是劝说:“份内的事只要有利于百姓就向皇帝建议,这样的行为是真正符合宰相身份的,陛下为什么竟然怀疑相国接受了商人的钱财呢?况且,陛下与楚霸王交战几年,陈豨、黥布反叛,您亲自领兵出征;当时,相国独自在关中守卫,只要关中被动摇,函谷关以西就不再属于陛下了!相国不在那时借机为自己谋求私利,反而在此时贪图商人的金钱吗?另外,秦朝就是由于不知道自己的过失从而失去天下,李斯替秦始皇承担过失的做法,又哪里值得效法呢!陛下为什么这样轻易地怀疑相国呢!”高帝听了很不高兴。当天,派人持符节将萧何赦免释放。萧何已经年老,平时对高帝十分恭谨,来到宫中后光着脚前去谢恩。高帝说:“相国您不要如此!相国替民众讨要上林苑,我不答应,我不过是和夏桀、商纣一样的昏君,相国您却是贤相。我故意把相国抓起来,是想让百姓知道我的过失啊!”
陈豨之反也,燕王绾发兵击其东北。当是时,陈豨使王黄求救匈奴;燕王绾亦使其臣张胜于匈奴,言豨等军破。张胜至胡,故燕王臧荼子衍出亡在胡,见张胜曰:“公所以重于燕者,以习胡事也;燕所以久存者,以诸侯数反,兵连不决也。今公为燕,欲急灭豨等;豨等已尽,次亦至燕,公等亦且为虏矣。公何不令燕且缓陈豨,而与胡和!事宽,得长王燕;即有汉急,可以安国。”张胜以为然,乃私令匈奴助豨等击燕。燕王绾疑张胜与胡反,上书请族张胜。胜还,具道所以为者;燕王乃诈论他人,脱胜家属,使得为匈奴间。而阴 使范齐之陈豨所,欲令久亡,连兵勿决。
汉击黥布,豨常将兵居代;汉击斩豨,其裨将降,言燕王绾使范齐通计谋于豨所。帝使使召卢绾,绾称病;上又使辟阳侯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往迎燕王,因验问 左右。绾愈恐,闭匿,谓其幸臣曰:“非刘氏而王,独我与长沙耳。往年春,汉族淮阴,夏,诛彭越,皆吕氏计。令上病,属任吕后;吕后妇人,专欲以事诛异姓王者及大功臣。”乃遂称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语颇泄,辟阳侯闻之,归,具报上,上益怒。又得匈奴降者,言张胜亡在匈奴为燕使。于是上曰:“卢绾果反矣!”春二月,使樊哙以相国将兵击绾,立皇子建为燕王。
陈豨反叛时,燕王卢绾进兵攻打他的东北面。当时,陈豨派王黄求救于匈奴;燕王卢绾也派使臣张胜前往匈奴,声称已将陈豨的军队打败。张胜到达匈奴部落,以前的燕王臧茶之子臧衍正逃亡住在那里,与张胜相见后便说:“先生您在燕国被重用的原因,就是对匈奴的事务熟悉;燕国能长期存在的原因,就是内地各诸侯多次反叛,战事不息,久而不决。如今您替燕国打算,希望尽快将陈豨等人灭掉;陈豨等人被消灭后,接下来就会轮到燕国,你们也就会变成阶下囚了。您为什么不让燕王对陈豨的进攻暂缓,而结交匈奴呢!情况得到缓和,就能够长期在燕称王;就算汉朝出现急变,也可以借助外援使本国得到保全。”张胜觉得他说得很对,于是暗中让匈奴帮助陈豨等人对燕军发起攻击。燕王卢绾怀疑张胜与匈奴勾结反叛,上书朝廷请求斩首张胜全家。张胜返回,将这样行事的原因进行了详细的说明;燕王于是用诈术将罪过推到他人身上,开脱了张胜家属,派他前往匈奴做密使。同时暗地里派范齐潜去陈豨那里,希望让他长期在外逃亡,双方相持,不进行决战。
汉朝攻打黥布的时候,陈豨时常率兵在代郡驻扎;汉朝进攻并将陈豨杀掉后,他的偏将归降,将燕王卢绾曾派范齐到陈豨那里互通计谋的事情说出。高帝于是派出使者去将卢绾召回朝中,卢绾以生病为由不来;高帝又命令辟阳侯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前去迎接燕王,顺便对他身边的随从查验盘问。燕王卢绾越发恐惧,躲了起来,他对心腹的大臣说:“在称王的人中不是刘氏家的,只剩下我和长沙王。去年春季,汉廷将韩信全家杀掉,夏季又将彭越处死,这都是吕后的谋划。现在皇上病重,吕后受托掌权;吕后这个妇人,一心想找事将异姓王和大功臣都杀掉。”于是以生病为由不动身,卢绾身边的心腹也都藏了起来。卢绾的这些话有一部分泄露到外面,审食其听到后,回到朝中详细地向高帝报告,高帝越发愤怒。又得到从匈奴来投降的人,把张胜逃亡在匈奴做燕王使臣的事情说出。于是高帝说:“卢绾确实反叛了!”春季二月,派樊哙以相国名义进兵攻打卢绾,另将皇子刘建立为燕王。
诏曰:“南武侯织,亦粤之世也,立以为南海王。”
上击布时,为流矢所中,行道,疾甚。吕后迎良医,医入见,曰:“疾可治。”上嫚骂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遂不使治疾,赐黄金五十斤,罢之。吕后问曰:“陛下百岁后,萧相国既死,谁令代之?”上曰:“曹参可。”问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戆 ,陈平可以助之。陈平知有余,然难独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吕后复问其次,上曰:“此后亦非乃所知也。”夏四月甲辰,帝崩于长乐宫。丁未,发丧,大赦天下。
卢绾与数千人居塞下候伺,幸上疾愈,自入谢。闻帝崩,遂亡入匈奴。
五月丙寅,葬高帝于长陵。初,高祖不修文学,而性明达,好谋,能听,自监门、戍卒,见之如旧。初顺民心作三章之约,天下既定,命萧何次 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定章程,叔孙通制礼仪;又与功臣剖符作誓,丹书、铁契,金匮、石室,藏之宗庙。虽日不暇给,规摹弘远矣。
高帝下诏说:“南武侯织,在南越也是世家,将他立为南海王。”
高帝攻打黥布的时候,曾被流箭射伤,在行军的路上,病情更加严重。吕后请了一位良医来,医生入内经过诊视后说:“病能治。”然而高帝破口大骂道:“我凭借一个老百姓的身份手提三尺剑夺取江山,这难道不是天命吗!我的生死取决于天,就算扁鹊再生又能起什么作用!”于是不许医生诊治,赏给医生五十斤黄金,就让他回去了。吕后向高帝问道:“陛下百年之后,相国萧何去世,谁能接替他呢?”高帝说:“曹参可以。”吕后又问曹参之后谁可以接替,高帝说:“王陵可以,不过他略显憨厚,陈平能够帮助他。陈平智谋有余,只是难以独自担当重任。周勃是个厚道且不善言词的人,但将来一定是让刘氏天下安定的人,可以让他担任太尉。”吕后继续追问其后,高帝只说:“这以后的事情就并非你能操心的了。”夏季四月甲辰日,高帝刘邦在长乐宫驾崩。丁未日,朝廷发丧,大赦天下。
卢绾带领数千人住在边塞等待机会,希望高帝的病能痊愈,然后亲自到朝中谢罪。当他得知高帝驾崩后,便逃到匈奴。
五月丙寅日,在长陵安葬高帝刘邦。起初,高帝刘邦不研习学术,然而生来聪明通达,喜爱谋略,能采纳别人的意见,从守门官到戍卒,见面时也像熟人一样。当初他顺应民意约法三章,等到天下平定,又下令让萧何对律法、条令加以整理,让韩信对军法进行申明,让张苍把历法及度量衡章程制订出来,让叔孙通制定礼仪;又同功臣剖分符节,共同盟誓,写成红色的字,用铁制成,放在国家收存重要文书的金柜石室中,藏在宗庙里。高帝虽然忙于政事,每日都不得空闲,规划却很长远。
己巳,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后曰皇太后。
初,高帝病甚,人有恶樊哙,云:“党于吕氏,即一日上晏驾 ,欲以兵诛赵王如意之属。”帝大怒,用陈平谋,召绛侯周勃受诏床下,曰:“陈平亟驰传载勃代哙将;平至军中,即斩哙头!”二人既受诏,驰传,未至军,行计之曰:“樊哙,帝之故人也,功多,且又吕后弟 吕媭之夫,有亲且贵。帝以忿怒故欲斩之,则恐后悔;宁囚而致上,自诛之。”未至军,为坛,以节召樊哙。哙受诏,即反接,载槛车传诣长安;而令绛侯勃代将,将兵定燕反县。平行,闻帝崩,畏吕媭谗之于太后,乃驰传先去。逢使者,诏平与灌婴屯荥阳。平受诏,立复驰至宫,哭殊悲,因固请得宿卫中。太后乃以为郎中令,使傅教惠帝。是后吕媭谗乃不得行。樊哙至,则赦,复爵邑。
太后令永巷囚戚夫人,髡钳,衣赭衣,令舂。遣使召赵王如意。使者三反 ,赵相周昌谓使者曰:“高帝属臣赵王,王年少,窃闻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赵王并诛之,臣不敢遣王。王且亦病,不能奉诏。”太后怒,先使人召昌。昌至长安,乃使人复召赵王。王来,未到,帝知太后怒,自迎赵王霸上,与入宫,自挟与起居饮食。太后欲杀之,不得间。
己巳日,太子即皇帝位,将吕后尊为皇太后。
起初,高帝病情严重时,有人对樊哙大加诬陷,说:“与吕姓结党,皇上一旦某一天过世,就要兴兵将赵王如意及其从属诛杀。”高帝十分生气,采用陈平的计策,将绛侯周勃召至床前接受诏令:“陈平马上乘驿车载着周勃,让周勃接替樊哙担任将军;陈平到军中后,立即将樊哙的头砍下!”二人接受了诏令,乘驿车前往,还没有到军中,就在路上商量说:“樊哙是皇上的旧人,立过大功,况且他还是吕后妹妹吕媭的丈夫,有皇亲的身份又非常尊贵。皇上由于一时动怒才打算杀他,恐怕以后会反悔;我们不如抓住他送交皇上,让皇上亲自动手。”他们还没到达军中,就筑起将坛,用符节将樊哙召来。樊哙接受了诏令,马上将手放到背后让人将他反绑起来,用木栏囚车押送前往长安;而让绛侯周勃代替他担任将军,率军讨伐燕国谋反的各个县。陈平等人行至中途,得到高帝驾崩的消息,陈平担心吕太后的妹妹媭在吕太后面前说对他不利的话,就驱驿车率先回到都城。路上他又与朝廷使者相遇,诏命陈平与灌婴在荥阳屯守。陈平接受了诏书,马上又疾驰来到宫中,哭得十分伤心,又坚决要求亲自在内宫守卫。吕太后于是将他任命为掌管宫殿门户的郎中令,还让他对汉惠帝刘盈进行辅导。此后,吕媭就没办法说陈平的坏话。樊哙到了长安后就被赦免,原有的爵位和封地也全都恢复。
吕太后让人把戚夫人关在宫中永巷里,把她的头发剃掉,给她带上刑具,穿上土红色的囚服,让她做苦活舂米。她又派使者到赵国去召赵王如意,使者往返三次,赵国相国周昌告诉使者:“高帝生前托我照顾赵王,赵王年纪小,我听说吕太后对戚夫人很是怨恨,想召赵王前去一起杀掉,我不敢让赵王去。况且赵王也确实病了,无法接受诏命。”吕太后听到这样的回报,非常愤怒,就先派人去将周昌召来。等周昌来到长安,才又派人去把赵王召来。赵王前来,尚未到达时,汉惠帝得知吕太后生赵王的气,便亲自到霸上迎接赵王,和他一同入宫,自己带着他一起吃饭睡觉。吕太后想将赵王杀掉,却找不到机会。
元年(丁未,公元前194年)
冬十二月,帝晨出射。赵王年少,不能蚤起;太后使人持鸩饮之。犁明 ,帝还,赵王已死。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辉耳 ,饮喑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居数日,乃召帝观人彘。帝见,问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余不能起。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帝以此日饮为淫乐,不听政。
臣光曰:为人子者,父母有过则谏;谏而不听,则号泣而随之。安有守高祖之业,为天下之主,不忍母之残酷,遂弃国家而不恤,纵酒色以伤生!若孝惠者,可谓笃于小仁而未知大谊也。
徙淮阳王友为赵王。
春正月,始作长安城西北方。
元年(丁未,公元前194年)
冬季十二月,惠帝在凌晨外出打猎。赵王由于年纪小,不能早起一同前往;吕太后就派人拿着毒酒给赵王喝。黎明,惠帝返回宫中,赵王已被毒死。吕太后又下令让人将戚夫人的手脚砍断,将眼珠挖去,把耳朵熏聋,灌下哑药,把她放到厕所里,以“人彘”称呼她。几天后,吕太后便将惠帝召来看“人彘”。惠帝看到后,经询问得知这就是戚夫人,于是大哭,从此生病,一年多无法起身。他派人对吕太后说:“这不是人做的事。我身为太后您的儿子,终究还是不能治理天下。”惠帝于是每天饮酒作乐,不处理政务。
王夫之曰:“曹参因萧何之法而治,非必其治也,唯其时之不得不因也。”
臣司马光说:身为儿子,见到父母的过失就应加以劝谏;劝谏不被接受,就应哭泣哀求。哪里有继承了汉高祖的伟业,身为全国的君主,由于对母亲的残酷不能忍受,便将国家抛弃,纵情酒色伤害自己身体的道理!如汉惠帝这样,可以说是在小的仁爱上固执,而不通晓大义啊!
朝廷将淮阳王刘友调为赵王。
春季正月,开始进行长安西北面城墙的修筑工程。
二年(戊申,公元前193年)
冬十月,齐悼惠王来朝,饮于太后前。帝以齐王,兄也,置之上坐。太后怒,酌鸩酒置前,赐齐王为寿 。齐王起,帝亦起取卮;太后恐,自起泛 帝卮。齐王怪之,因不敢饮,佯醉去;问知其鸩,大恐。齐内史士说王,使献城阳郡为鲁元公主汤沐邑。太后喜,乃罢归齐王。
春正月癸酉,有两龙见兰陵家人井中。
陇西地震。
夏,旱。
郃阳侯仲薨。
酂文终侯萧何病,上亲自临视,因问曰:“君即百岁后,谁可代君者?”对曰:“知臣莫如主。”帝曰:“曹参何如?”何顿首曰:“帝得之矣,臣死不恨!”
秋七月辛未,何薨。何置田宅,必居穷僻处;为家,不治垣屋。曰:“后世贤,师吾俭;不贤,毋为势家所夺。”
二年(戊申,公元前193年)
冬季十月,齐悼惠王刘肥入朝进见惠帝,在吕太后面前设酒饮宴。惠帝因齐王是自己的兄长,于是请他坐上座。吕太后大怒,让人倒了一杯有毒的酒放在面前,赐予齐王,向他祝寿。齐王刚要起身接过,惠帝也站起来取酒杯;太后见到后大惊,自己起身将惠帝手中的酒泼掉。齐王心中感到奇怪,不敢再喝了,假装喝醉了离开;经探听知道那杯酒有毒,十分惊恐。齐国的内史士建议齐王,让他把城阳郡献出来给吕太后的女儿鲁元公主做汤沐邑。太后为此很高兴,便将齐王放走。
春季正月癸酉日,兰陵一户平民家的井里出现了两条龙。
陇西有地震发生。
夏季,发生旱灾。
郃阳侯刘仲去世。
酂文终侯萧何病得很重,惠帝亲自去探视他,向他问道:“您百年之后,什么人可以接替您?”萧何答道:“对臣下最了解的还是皇上。”惠帝又问:“曹参如何?”萧何马上叩头说:“皇上已找到了适合的人选,我死了也不会有遗憾了!”
秋季七月辛未日,萧何去世。他活着的时候购置田地房宅,一定会选穷乡僻壤之地;他管理家政,也从不修筑高墙大屋。他说:“我的后代如果贤能,就像我一样俭朴;后代如果不贤,这些劣房差地也不会遭到权势大族的抢夺。”
癸巳,以曹参为相国。参闻何薨,告舍人:“趣 治行!吾将入相。”居无何,使者果召参。始,参微时,与萧何善;及为将相,有隙;至何且死,所推贤惟参。参代何为相,举事无所变更,一遵何约束 。择郡国吏木讷于文辞、重厚长者,即召除为丞相史;吏之言文刻深、欲务声名者,辄斥去之。日夜饮醇酒。卿、大夫以下吏及宾客见参不事事,来者皆欲有言,参辄饮以醇酒;间欲有所言,复饮之,醉而后去,终莫得开说,以为常。见人有细过,专掩匿覆盖之,府中无事。
参子窋为中大夫,帝怪相国不治事,以为“岂少朕与?”使窋归,以其私问参。参怒,笞窋二百,曰:“趣入侍!天下事非若所当言也!”至朝时,帝让参曰:“乃者我使谏君也。”参免冠谢曰:“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帝?”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又曰:“陛下观臣能孰与萧何贤?”上曰:“君似不及也。”参曰:“陛下言之是也。高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 ,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帝曰:“善!”
参为相国,出入三年,百姓歌之曰:“萧何为法,较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净,民以宁一。”
癸巳日,朝廷将曹参任命为相国。曹参刚得知萧何去世时,就告诉门下舍人:“快把行装准备好!我要进京担任相国了。”不久之后,果然有使者到来召曹参入朝。起初,曹参职位较低时,与萧何的交情非常好;等到做了将相,两人有了隔阂;到萧何将死的时候,所推举接替自己的贤能之人只有曹参。曹参接替萧何担任相国后,一切条令都不加以变更,全部遵照萧何从前的规定。他从各郡国中挑选那些性格质朴、拘谨,不善言辞且敦厚的长者,将他们召来担任丞相的属官;对那些言谈行文苛刻、一心追求名声的官员,都加以斥退。然后曹参只顾日夜饮香醇的老酒。卿、大夫以下的官员和宾客看到他不处理政事,来看望的时候都想加以规劝,然而曹参总是劝他们喝酒;喝酒的间空再想说话,曹参就劝他们再喝,直到喝醉了离开,始终找不到开口说话的机会。这种情况经常发生。曹参发现别人犯了小错误,也只管包庇掩饰,相国府中一直无事。
曹参的儿子曹窋担任中大夫的职务,惠帝对他埋怨曹参不处理政事,认为“难道是我年纪轻的原因吗”?让曹窋返回家中,用私亲的身份向曹参探问。曹参十分生气,对曹窋鞭笞二百下,训斥说:“快回宫里侍候!国家大事并非你该说的!”等到上朝的时候,惠帝对曹参责备道:“那天是我派曹窋劝你的。”曹参即刻将帽子脱下谢罪,说:“陛下认为自己的圣明威武和高帝相比如何?”惠帝说:“朕怎敢与高帝相比!”曹参又问:“陛下再看我的才能与萧何相比谁强?”惠帝说:“你好像比不上他。”于是曹参说:“陛下说得非常正确。高帝与萧何平定天下,已经使法令明确。现在陛下垂手治国,我们这些大臣恭谨守职,大家对旧法令认真遵守不去违反,不已经足够了吗?”惠帝说:“对!”
曹参任相国,前后三年,百姓对他称颂道:“萧何订法,整齐划一;曹参接任,遵守不失;管理清净,百姓安宁。”
三年(己酉,公元前192年)
春,发长安六百里内男女十四万六千人城长安,三十日罢。
以宗室女为公主,嫁匈奴冒顿单于。是时,冒顿方强,为书,使使遗高后,辞极亵嫚。高后大怒,召将相大臣,议斩其使者,发兵击之。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中郎将季布曰:“哙可斩也!前匈奴围高帝于平城,汉兵三十二万,哙为上将军,不能解围。今歌吟之声未绝,伤夷者甫起,而哙欲摇动天下,妄言以十万众横行,是面谩也!且夷狄譬如禽兽,得其善言不足喜,恶言不足怒也。”高后曰:“善!”令大谒者张释报书,深自谦 以谢之,并遗以车二乘,马二驷。冒顿复使使来谢,曰:“未尝闻中国礼义,陛下幸而赦之。”因献马,遂和亲。
夏五月,立闽越君摇为东海王。摇与无诸,皆越王句践之后也,从诸侯灭秦,功多,其民便附,故立之。都东瓯,世号东瓯王。
六月,发诸侯王、列侯徒隶二万人城长安。
秋七月,都厩灾。
是岁,蜀湔氐反,击平之。
三年(己酉,公元前192年)
春季,朝廷在长安周围六百里内征发十四万六千名男女民工修筑长安城,三十天完工。
惠帝把宗室女子作为公主,送到匈奴嫁给冒顿单于。当时,正是冒顿强大的时期,派人送信给吕太后,措词十分污亵傲慢。吕太后非常愤怒,将将相大臣召集起来,商议要将匈奴使者杀掉,派兵进攻匈奴。樊哙说:“我愿率领十万人马去横扫匈奴!”但是中郎将季布说:“真该杀了樊哙!昔日匈奴在平城将高帝围困,当时汉兵有三十二万,樊哙作为上将军,却无法解围。现在四方百姓哀苦的声音还未断绝,受伤的兵士刚刚能够起身,而樊哙却想把天下搞乱,妄言用十万兵众横扫匈奴,这是当面欺骗!况且,匈奴有如禽兽一般,听到他的好话不足以高兴,听到他的谩骂也不需要生气。”吕太后说:“对!”于是派大谒者张释将回信送去,非常谦逊地表达歉意,并给匈奴送去二乘车、八匹马。冒顿收到信后又派使臣来汉朝道歉,说:“我们对中原的礼义从不了解,对陛下的宽恕表示感谢。”于是进献马匹,与汉朝和亲修好。
夏季五月,朝廷将闽越君摇立为东海王。摇和无诸,都是越王句践的后人,曾经跟随诸侯将秦朝推翻,有很大的功劳,当地百姓归附,于是立他为王。在东瓯建都,世人以东瓯王称之。
六月,朝廷从诸国王、列侯那里征发二万名刑徒奴隶修筑长安城。
秋季七月,太仆寺的马厩发生大火。
这一年,蜀郡湔氐部族叛乱,朝廷派军队平定了叛乱。
四年(庚戌,公元前191年)
冬十月,立皇后张氏。后,帝姊鲁元公主女也,太后欲为重亲 ,故以配帝。
春正月,举民孝、弟、力田 者,复其身。
三月甲子,皇帝冠,赦天下。
省法令妨吏民者;除挟书律。
帝以朝太后于长乐宫及间往,数跸 烦民,乃筑复道于武库南。奉常叔孙通谏曰:“此高帝月出游衣冠之道也,子孙奈何乘宗庙道上行哉!”帝惧曰:“急坏之!”通曰:“人主无过举。今已作,百姓皆知之矣。愿陛下为原庙渭北,月出游之,益广宗庙,大孝之本。”上乃诏有司立原庙。
臣光曰:过者,人之所必不免也,惟圣贤为能知而改之。古之圣王,患其有过而不自知也,故设诽谤之木,置敢谏之鼓,岂畏百姓之闻其过哉!是以仲虺美成汤曰:“改过不吝。”傅说戒高宗曰:“无耻过作非。”由是观之,则为人君者,固不以无过为贤,而以改过为美也。今叔孙通谏孝惠,乃云“人主无过举”,是教人君以文过遂非 也,岂不缪哉!
长乐宫鸿台灾。
秋七月乙亥,未央宫凌室灾;丙子,织室灾。
四年(庚戌,公元前191年)
冬季十月,惠帝将张氏册封为皇后。张后是惠帝姐姐鲁元公主之女。吕太后希望亲上加亲,于是把她嫁给惠帝。
春季正月,朝廷下令推荐民间对父母孝顺、与兄长和睦、耕作时努力的人,将他们的赋役免除。
三月甲子日,举行皇帝成年加冠礼,大赦天下。
对法令中妨害官民的条文进行检查;将秦律中禁止携带、收藏书籍的“挟书律”废除。
惠帝觉得到长乐宫朝见太后及平时前往时,常常要道路戒严,对百姓有所惊扰,就在武库的南面又修了一条天桥。奉常叔孙通劝说阻止道:“那条道路是高帝每月举行衣冠出巡仪式时走的啊!子孙后代怎么可以行走于宗庙道路的上空呢!”惠帝畏惧地说:“赶快拆掉!”叔孙通又说:“天子的举动不能有错误;如今道路已经修好,百姓也都知道了。希望陛下在渭河北面再修座原庙,每月到那里举行高帝衣冠出巡仪式,这样也使宗庙得到了扩大,是大孝的根本。”惠帝于是下令相关部门修建原庙。
臣司马光说:错误,是每个人都不能避免的,但能知而改正的只有圣贤。古代圣明的君主,担心自己有过错不知道,因此安放批评君主的谤木和劝阻君主的谏鼓,怎么会担心百姓知道自己的过失呢!因此仲虺对商汤赞美说:“改正错误决不吝惜。”傅说对商王武丁告诫说:“不要因为担心别人耻笑便不将过失改正。”由此可以看到,身为君王,本来就不是把不犯错误当成贤明的标准,而是把改正错误当成美德。而叔孙通劝谏汉惠帝时却说“天子的举动不能有错误”,正是在教做君主的对过错加以掩饰,难道不是太荒谬了吗!
长乐宫中鸿台起火。
秋季七月乙亥日,未央宫的藏冰室起火;丙子日,织造室起火。
五年(辛亥,公元前190年)
冬,雷,桃李华 ,枣实。
春正月,复发长安六百里内男女十四万五千人城长安,三十日罢。
夏,大旱,江河水少,溪谷水绝。
秋八月,平阳懿侯曹参薨。
六年(壬子,公元前189年)
冬十月,以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
齐悼惠王肥薨。
夏,留文成侯张良薨。
以周勃为太尉。
七年(癸丑,公元前188年)
冬,发车骑、材官诣荥阳,太尉灌婴将。
春正月辛丑朔,日有食之。
夏五月丁卯,日有食之,既 。
秋八月戊寅,帝崩于未央宫。大赦天下。九月辛丑,葬安陵。
初,吕太后命张皇后取他人子养之,而杀其母,以为太子。既葬,太子即皇帝位,年幼,太后临朝称制。
五年(辛亥,公元前190年)
冬季,响起雷声,桃树、李树开花,枣树结出果实。
春季正月,再次从长安周围六百里内征发十四万五千名男女民工修筑长安城,三十天后完工。
夏季,发生旱灾,长江、黄河的水都很少,溪谷无水。
秋季八月,平阳懿侯曹参去世。
六年(壬子,公元前189年)
冬季十月,将王陵任命为右丞相,将陈平任命为左丞相。
齐悼惠王刘肥去世。
夏季,留文成侯张良去世。
朝廷将周勃任命为太尉。
七年(癸丑,公元前188年)
冬季,征发车辆马匹、材官前去荥阳,以太尉灌婴统领。
春季正月辛丑朔日,发生了日食。
夏季五月丁卯日,发生了日全食。
秋季八月戊寅日,汉惠帝刘盈驾崩于未央宫。大赦天下。九月辛丑日,将惠帝安葬于安陵。
起初,吕太后让张皇后从别人那里找个孩子来抚养,将那孩子的母亲杀死,让他当太子。安葬了惠帝后,太子即位为皇帝,因为年幼,吕太后在朝廷上代替天子执掌国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