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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十一

汉纪三

起屠维大渊献(公元前202年),尽重光赤奋若(公元前200年),凡三年。

太祖高皇帝中

五年(己亥,公元前202年)

冬十月,汉王追项羽至固陵 ,与齐王信、魏相国越期会击楚。信、越不至,楚击汉军,大破之。汉王复坚壁自守,谓张良曰:“诸侯不从,奈何?”对曰:“楚兵且破,二人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与共天下,可立致也。齐王信之立,非君王意,信亦不自坚;彭越本定梁地,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为相国,今豹死,越亦望王,而君王不早定。今能取睢阳以北至谷城皆以王彭越,从陈以东傅海与韩王信。信家在楚,其意欲复得故邑。能出捐此地以许两人,使各自为战,则楚易破也。”汉王从之。于是韩信、彭越皆引兵来。

十一月,刘贾南渡淮,围寿春,遣人诱楚大司马周殷。殷畔楚,以舒 屠六,举九江兵迎黥布,并行屠城父,随刘贾皆会。

太祖高皇帝中

五年(己亥,公元前202年)

冬季十月,汉王追击项羽到达固陵,与齐王韩信、魏国的相国彭越约好时间攻打楚军。但是韩信、彭越的军队没有到达,楚军攻击汉军,并大败汉军。汉王再次坚守壁垒加强防守,并对张良说:“诸侯不服从,怎么办?”张良回答说:“楚军就要被打败了,而韩信、彭越二人没有分到土地,他们不率军前来本来也是合乎情理的。君王如果能与他们共享天下,就可以马上召他们前来。齐王韩信的封立,并非君王您的意思,韩信自己也不坚定;彭越本来平定了梁地,当初君王您因魏豹的缘故而授任彭越为魏国相国,现在魏豹死了,彭越也想称王,但您却没有早点确定。现在您可以把从睢阳以北到谷城的土地都划给彭越,把从陈县以东到海边的土地都划给韩信。韩信的家乡在楚地,他的意思是想重新得到自己故乡的土地。您如果能拿出这两块土地许诺封给他们两人,让他们各自为自己的利益作战,那么楚国就很容易被打败了。”汉王听从了张良的建议。于是韩信、彭越都率军前来。

十一月,刘贾向南渡过淮河,围住了寿春,派人去诱降楚国的大司马周殷。周殷背叛了楚国,用舒地的军队屠灭了六地,并调派九江的兵力迎接黥布,跟黥布一起屠灭了城父,并随同刘贾等人会合。

十二月,项王至垓下 ,兵少,食尽,与汉战不胜,入壁;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项王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则夜起,饮帐中,悲歌慷慨,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于是项王乘其骏马名骓,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余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项王渡淮,骑能属者才百余人。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汉骑追者数千人,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溃围,斩将,刈旗,三胜之,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乡。汉军围之数重。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斩汉一将。是时,郎中骑杨喜追项王,项王瞋目而叱之,喜人马俱惊,辟易数里。项王与其骑会为三处,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乃谓其骑曰:“何如?”骑皆伏曰:“如大王言!”于是项王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 船待,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乃以所乘骓马赐亭长,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身亦被十余创。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马童面之,指示中郎骑王翳曰:“此项王也!”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乃自刎而死。王翳取其头,余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最其后,杨喜、吕马童及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五人共会其体,皆是,故分其户,封五人皆为列侯。

楚地悉定,独鲁不下;汉王引天下兵欲屠之。至其城下,犹闻弦诵之声,为其守礼义之国,为主死节,乃持项王头以示鲁父兄,鲁乃降。汉王以鲁公礼葬项王于谷城,亲为发哀,哭之而去。诸项氏枝属皆不诛,封项伯等四人皆为列侯,赐姓刘氏;诸民略在楚者皆归之。

十二月,项羽到了垓下,兵力减少,粮食也吃光了,与汉军交战不能取胜,便退入壁垒;汉军和诸侯的军队将项羽的军营包围了好几层。项羽在夜里听到汉军四面都在唱楚地的歌谣,非常吃惊地说:“汉军已经得到楚国全部的土地了吗?为什么楚人这么多呢?”他就在夜里起身,在帐中饮酒,慷慨地唱着悲歌,流下几行眼泪;左右的侍从也都哭泣,哭得都不能抬头观看。于是项羽骑上他的名叫骓的骏马,部下的壮士骑马追随他的有八百多人,当夜就冲出汉军包围,向南奔驰而去。天亮时,汉军才发觉,汉王命令骑将灌婴率领五千骑兵去追赶。项羽渡过淮河,跟随的骑兵里面能跟得上他的才一百多人。到了阴陵,项羽迷了路,就问一个农夫,农夫骗他说“向左”。项羽便向左走去,结果陷进了大沼泽中,因此汉军追上了他们。项羽于是又率军向东走,到达东城,相随的只有二十八个骑兵了。而追赶的汉军骑兵有好几千人,项羽自己估计不能脱身了,便对他的骑兵们说:“我从起兵抗秦到现在,已经八年了;身经七十多次作战,从来没有失败过,于是才称霸拥有了天下。然而今天终于被困在这里,这是上天要灭亡我,而不是我作战有什么过错!今天肯定是要决一死战,愿意为你们痛快地打一仗,一定要击溃包围,斩杀汉将、砍倒汉旗,接连三次战胜汉军,让你们知道是上天要灭亡我,而不是我作战的过错!”于是他把骑兵分为四队,向四个方向攻击汉军。但汉军已将他们包围了好几层。项羽对他的骑兵们说:“我为你们斩杀一员汉将!”随即命令四面的骑兵们飞驰而下,约定在山的东边分三个地方会合。接着项羽大声呼喊着飞驰而下,汉军都纷纷倒下了,项羽就斩杀了一员汉将。这时,郎中骑杨喜追赶项羽,项羽瞪大双眼厉声呵斥,杨喜本人和马都受到惊吓,退避了好几里。项羽跟他的骑兵们分为三个地方会合,汉军不知道项羽到底在哪里,于是把兵力分为三路,再次把他们包围了起来。项羽于是奔驰着攻击汉军,又斩杀了一名汉军的都尉,杀了一百来人。他再次聚集了他的骑兵,至此只损失了两名骑兵罢了。项羽就对他的骑兵们说:“怎么样?”骑士们都佩服地说:“就像大王您所说的一样!”于是项羽想要向东渡过乌江,乌江亭长把船停好了等着他上船,对项羽说:“江东虽然狭小,土地方圆不过千里,民众有几十万人,也足够让大王称王了。希望大王您立即渡江!现在只有我有船,汉军马上就到了,他们没有船渡江。”项羽笑着说:“上天要灭亡我,我为什么还要渡江!况且我与江东八千子弟一起渡江向西征战,现在没有一个人生还;纵使江东父老怜惜我而拥我为王,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啊!纵使他们什么都不说,我心中能不感到愧疚吗!”于是就把他所骑的骓马送给了亭长,命令他的骑兵们都下马步行,拿着短兵器与汉军交战。项羽一个人所杀死的汉军有几百人,他自己也受了十多处伤。项羽回头看见了汉军骑司马吕马童,说:“你不是我的老朋友吗?”吕马童面对着项羽,指着项羽对中郎骑王翳说:“这就是项王!”项羽便说:“我听说汉王悬赏要我的头颅,价值千金,并赏赐万户的封地,我就给你这些恩德吧!”说完就自刎而死。王翳取下项羽的头颅,其余的骑兵便相互践踏着争相抢夺项羽的身体,互相残杀的有几十人。到最后,杨喜、吕马童和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到项羽身体的一部分;五个人把项羽身体的五个部分会合到一起,都对得上,因此汉王便分给他们原来悬赏的万户封地,封五人都为列侯。

楚地全部平定了,只有鲁地没有攻下;汉王率领天下的兵力想要屠灭它。到达鲁地城下,仍能听到城中乐弦诵书的声音,汉军认为鲁是信守礼义之国,鲁人为自己的君主死守节义,汉军便拿出项羽的头颅给鲁的父老兄弟看,鲁这才投降。汉王用鲁公的礼节在谷城把项羽埋葬了,亲自为项羽发丧举哀,大哭之后才离去。项羽的宗族亲属都不诛杀,封项伯等四人都为列侯,赐他们刘姓;将那些被掳掠到楚国的百姓们都归他们统治。

张晏曰:“以故人难亲斫之,故背之也。”

太史公 曰:羽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悟而不自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扬子《法言》:或问:“楚败垓下,方死,曰‘天也!’谅乎?”曰:“汉屈群策,群策屈群力;楚憞群策而自屈其力。屈人者克,自屈者负,天曷故焉!”汉王还,至定陶,驰入齐王信壁,夺其军。

临江王共尉不降,遣卢绾、刘贾击虏之。

春正月,更立齐王信为楚王,王淮北,都下邳。封魏相国建城侯彭越为梁王,王魏故地,都定陶。

令曰:“兵不得休八年,万民与苦甚。今天下事毕,其赦天下殊死 以下。”

太史公司马迁说:项羽起事于田野民间,经过三年,率领着齐、赵、韩、魏、燕五个诸侯国消灭了秦,分割天下而封为王侯,政令都由项羽颁布;他的王位虽然没有坐到最终,但他也是近古以来未曾有过的!等到项羽背弃了关中而怀念楚国故土,放逐义帝而自立为王,还怨恨诸侯君王们背叛自己,就很难说通了!项羽还自己夸耀攻打讨伐之功,一味表现个人的智慧而不效法古人,认为霸王的功业,想要通过武力征战来治理天下就可以做到。经过五年的时间,就使自己的国家灭亡了,自己死在东城,尚且还不觉悟、不自责,反倒还说“上天要灭亡我,不是我作战的过错”,难道不荒谬吗!

扬雄《法言》说:有人问:“楚王在垓下兵败,将要死的时候,说:‘是上天灭亡我!’这种说法可以相信吗?”回答说:“汉王尽量采用众人的计策,众人的这些计策动用了众人的力量;楚王却讨厌采用众人的计策,而只想表现自己的力量。利用他人力量的人就会取得胜利,只表现自己力量的人就必定失败,这跟上天有什么关系啊!”

汉王回军,到达定陶县,奔驰进入齐王韩信的壁垒,夺取了他的军队。

临江王共尉不归降,汉王派卢绾、刘贾去攻打并俘虏了他。

春季正月,汉王改立齐王韩信为楚王,管辖淮河以北地区,定都下邳。封魏国的相国建城侯彭越为梁王,管辖魏国以前的土地,定都定陶。

汉王下令说:“士兵有八年得不到休息了,万民遭受的痛苦太多了。现在统一天下的大事已经完成,天下被判死刑以下的罪犯全都赦免。”

诸侯王皆上疏请尊汉王为皇帝。二月甲午,王即皇帝位于汜水之阳。更王后曰皇后,太子曰皇太子;追尊先媪 曰昭灵夫人。诏曰:“故衡山王吴芮,从百粤之兵,佐诸侯,诛暴秦,有大功;诸侯立以为王,项羽侵夺之地,谓之番君。其以芮为长沙王。”又曰:“故粤王无诸,世奉粤祀;秦侵夺其地,使其社稷不得血食。诸侯伐秦,无诸身率闽中兵以佐灭秦,项羽废而弗立。今以为闽粤王,王闽中地。”

帝西都洛阳。

夏五月,兵皆罢归家。

诏:“民前或相聚保山泽,不书名数。今天下已定,令各归其县,复故爵、田宅;吏以文法教训辨告,勿笞辱军吏卒;爵及七大夫以上,皆令食邑,非七大夫已下,皆复其身及户,勿事。”

诸侯王们都上疏请求尊汉王为皇帝。二月甲午日,汉王在汜水北面就皇帝位。改称王后为皇后,太子改称为皇太子;追尊去世的母亲为昭灵夫人。颁布诏书说:“原衡山王吴芮,率领百粤的兵士,辅佐诸侯军,诛灭残暴的秦王朝,建有很大的功劳;诸侯立他为王,但项羽却入侵夺去他的土地,称他为番君。现在就封吴芮为长沙王。”又说:“以前的粤王无诸,世世代代供奉粤的祖先;秦朝入侵夺去他们的土地,使粤的社稷不能得到祭祀。诸侯攻伐秦朝,无诸亲自率领闽中的兵力辅佐诸侯灭掉秦朝,项羽却将他的王位废了,没有封立。现在封无诸为闽粤王,管辖闽中的土地。”

高帝向西建都洛阳。

夏季五月,士兵都复员回到家中。

颁布诏书:“老百姓以前有为躲避战乱而聚集在深山水泽中的,没有登记入户籍。现在天下已经安定,命令他们各自回到自己所在的县,恢复他们原来的爵位和田地住宅;官吏要把法律条文、训诫都告诉老百姓,让百姓明白,不能鞭笞羞辱军中的官吏士卒;爵位达到七大夫以上的,都让教导他们享有封邑民户的赋税收入,不是七大夫爵位及其以下的,都免除他们个人以及一户之内的所有赋税徭役,不再征收。”

帝置酒 洛阳南宫,上曰:“彻侯、诸将毋敢隐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对曰:“陛下使人攻城略地,因以与之,与天下同其利;项羽不然,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此其所以失天下也。”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为我禽也。”群臣说服。

韩信至楚,召漂母,赐千金。召辱己少年令出跨下者,以为 中尉,告诸将相曰:“此壮士也。方辱我时,我宁不能杀之邪?杀之无名,故忍而就此。”

高帝在洛阳南宫设置酒宴,皇上说:“诸位列侯、将领们不要隐瞒朕,都来说说实情吧,我之所以能拥有天下的原因是什么?项羽之所以失去天下的原因又是什么?”高起、王陵回答说:“陛下派人攻取城池夺取土地,顺势就把夺取的城池和土地分封给他们,与天下的人共享利益;项羽却不这样,他对立功的人加以杀害,对贤能的人加以猜疑,这是他失去天下的原因。”皇上说:“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谈到在帷幄之中筹划计策,在千里之外决定胜负,我不如张良;安定国家,安抚百姓,供给粮饷,使运输粮食的通道不断绝,我不如萧何;统率百万大军,作战必定胜利,攻打必定攻克,我不如韩信。这三位都是人中豪杰,而我能够任用这三个人,这才是我之所以能取得天下的原因。项羽有一个范增,但他不能重用他,这是项羽之所以被我擒获的原因。”群臣都心服口服。

韩信到了楚地,召来当年给自己饭吃的那位漂洗丝绵的老妇,赐给她一千金。又召来当年羞辱自己、命令自己从他胯下爬过去的那位少年,任命他为中尉,并告诉他的将相们说:“这是位壮士啊。他羞辱我时,我难道不能杀了他吗?杀了他没有名义,因此忍住了,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彭越既受汉封,田横惧诛,与其徒属五百余人入海,居岛中。帝以田横兄弟本定齐地,齐贤者多附焉;今在海中,不取,后恐为乱。乃使使赦横罪,召之。横谢曰:“臣烹陛下之使郦生,今闻其弟商为汉将,臣恐惧,不敢奉诏,请为庶人,守海岛中。”使还报,帝乃诏卫尉郦商曰:“齐王田横即至,人马从者敢动摇者,致族夷!”乃复使使持节具告以诏商状,曰:“田横来,大者王,小者乃侯耳;不来,且举兵加诛焉!”横乃与其客二人乘传 诣洛阳。未至三十里,至尸乡厩置。横谢使者曰:“人臣见天子,当洗沐 。”因止留,谓其客曰:“横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乃为亡虏,北面事之,其耻固已甚矣。且吾烹人之兄,与其弟并肩而事主。纵彼畏天子之诏不敢动,我独不愧于心乎!且陛下所以欲见我者,不过欲一见吾面貌耳。今斩吾头,驰三十里间,形容尚未能败,犹可观也。”遂自刭,令客奉其头,从使者驰奏之。帝曰:“嗟乎!起自布衣,兄弟三人更王,岂不贤哉!”为之流涕。而拜其二客为都尉;发卒二千人,以王者礼葬之。既葬,二客穿其冢傍孔,皆自刭,下从之。帝闻之,大惊,以横客皆贤,余五百人尚在海中,使使召之。至,则闻田横死,亦皆自杀。

彭越已经接受汉王封他为梁王,田横害怕被杀,便和他的部下五百多人逃到大海中,居住在岛上。高帝认为田横兄弟本来平定了齐地,齐地的贤能之人大多都归附了他;现在逃到海岛中,如果不把他招抚了,以后恐怕他们会作乱。于是就派使者去把田横的罪赦免了,召他前来。田横辞谢说:“我曾烹煮了陛下的使臣郦食其,现在听说他的弟弟郦商是汉军的将领,我很害怕,不敢接受诏令,请求让我做个平民百姓,守在海岛中。”使者回去报告,高帝便下诏令给卫尉郦商说:“齐王田横就要到来,有谁敢动他的随从人马的,就灭他家族!”于是又派使者拿着符节把高帝诏令郦商的事情都详细地告诉了田横,说:“田横只要前来,大的话可以封王,最小也能封侯啊;如果不来,就要派兵加以诛杀。”田横于是和他的两个宾客乘坐驿站专门的传车来到洛阳。在离洛阳还有三十里的地方,到达尸乡驿站。田横对使者道歉说:“为臣的要觐见天子,应当先沐浴。”随即就停留住下来,对他的宾客说:“我当初与汉王一起面朝南称王,现在汉王做了天子,而田横我却是败亡的俘虏,面朝北称臣事奉他,这耻辱本来就够大的了。况且我还烹煮了人家的兄长,又要跟被烹煮的人的弟弟并肩事奉君主。纵使郦食其的弟弟害怕天子的诏令不敢杀害我,我自己的内心难道不感到惭愧吗!况且陛下之所以想要见我,不过是想看一看我的面容罢了。现在斩下我的头,奔驰三十里到达洛阳,形体面容尚且不会变坏,仍然可以辨认出我来。”于是就用刀割自己的脖子,命令宾客捧着他的头,跟从使者疾驰到洛阳奏报。高帝说:“唉!起家于平民百姓,兄弟三人相继更替为王,难道不贤能吗?”高帝为田横流下了眼泪。授任田横的两个宾客为都尉;派发士兵二千人,按葬侯王的礼节埋葬了田横。埋葬之后,那两位宾客在田横的坟墓旁挖了个洞,都自刎了,倒在坑里跟从田横而死。高帝听说了这件事,非常吃惊,认为田横的宾客都是贤能之人,其余五百人还都在海岛上,便派使者前去招抚他们。使者到达海岛,五百个宾客听说田横死了,也都自杀了。

初,楚人季布为项籍将,数窘辱帝。项籍灭,帝购求布千金;敢有舍匿,罪三族。布乃髡钳 为奴,自卖于鲁朱家。朱家心知其季布也,买置田舍。身之洛阳见藤公,说曰:“季布何罪!臣各为其主用,职耳!项氏臣岂可尽诛邪?今上始得天下,而以私怨求一人,何示不广也!且以季布之贤,汉求之急,此不北走胡,南走越耳!夫忌壮士以资敌国,此伍子胥所以鞭荆平 之墓也。君何不从容为上言之!”滕公待间言于上,如朱家指。上乃赦布,召拜郎中,朱家遂不复见之。布母弟丁公,亦为项羽将,逐窘帝彭城西。短兵接,帝急,顾谓丁公曰:“两贤岂相厄哉!”丁公引兵而还。及项王灭,丁公谒见。帝以丁公徇军中,曰:“丁公为项王臣不忠,使项王失天下者也。”遂斩之,曰:“使后为人臣无效丁公也!”

臣光曰:高祖起丰、沛以来,罔罗豪桀,招亡纳叛,亦已多矣。及即帝位,而丁公独以不忠受戮,何哉?夫进取之与守成,其势不同。当群雄角逐之际,民无定主,来者受之,固其宜也。及贵为天子,四海之内,无不为臣;苟不明礼义以示之,使为臣者,人怀二心以徼大利,则国家其能久安乎!是故断以大义,使天下晓然皆知为臣不忠者无所自容;而怀私结恩者,虽至于活己,犹以义不与也。戮一人而千万人惧,其虑事岂不深且远哉!子孙享有天禄四百余年,宜矣!

起初,楚人季布是项羽军中的将领,多次窘困并羞辱汉王。项羽灭亡后,高帝用千金悬赏捉拿季布;下令说谁敢把季布收留窝藏起来,按罪灭三族。季布于是把头发剃掉,用铁箍卡在脖子上当奴隶,把自己卖身到鲁地的朱家。朱家心里知道他是季布,就买下了他,把他安置在田庄里。随后朱家亲自到洛阳去进见滕公夏侯婴,劝说他道:“季布有什么罪!臣子都各为他的君主所任用,这是他们的职责;项羽的臣子难道可以全都诛杀吗?现在皇上刚得到天下,却因为私人的怨恨去捉拿一个人,为何要这样显示出自己胸襟的狭窄啊!况且以季布的贤能,汉王捉拿他这么急迫,这会让他不是向北逃到胡地,就是向南逃到越地去啊!忌恨壮士而让壮士逃到敌国,以此资助敌国,这是伍子胥之所以要挖掘坟墓鞭打楚平王尸体的原因啊。您为什么不从容地向皇上说明这些呢?”滕公于是就等到皇上有空隙时,按照朱家所说的向高帝进言。高帝于是赦免了季布,并召来授任他为郎中,朱家随后就不再见季布。季布的舅舅丁公,也是项羽军中的将领,曾经在彭城西面追逐窘困过高帝。双方短兵相接,高帝情况危急,便回头对丁公说:“我们两个贤士难道要相互迫害吗!”丁公于是率军撤回。等到项羽灭亡后,丁公来谒见高帝。高帝把丁公拉到军营中巡行示众,说:“丁公作为项王的臣子却不忠诚,是让项王失去天下的人啊!”于是斩了丁公,说:“让后世做人家臣子的不要效法丁公啊!”

臣司马光说:汉高祖自从在丰、沛起事以来,网罗豪杰,招纳逃亡反叛的人,也已经很多了。等到即帝位,唯独丁公因为不忠诚而被杀,为什么呢?是因为进攻夺取与守住功业,这两种形势不同的缘故。当群雄竞相角逐的时候,百姓没有确定的君主,来投奔的人都予以接受,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等到尊贵为天子时,四海之内没有不臣服的;如果不表明礼义以向众人展示,会使身为臣子的人,人人怀有二心以图谋大利,那么国家还能长久安定吗!因此根据大义明断,让天下的人都清楚地知道,作为臣子而不忠诚的人没有地方可以容纳他们;怀揣私人的想法而给人恩惠的人,虽然自己能活下来,依照礼义仍不能给予赏赐。杀一个人而使千万人害怕,他考虑事情难道不是深刻又远大吗!汉高帝的子孙享有四百多年的天子禄位,也是理所当然的啊!

齐人娄敬戍陇西,过洛阳,脱挽辂 ,衣羊裘,因齐人虞将军求见上。虞将军欲与之鲜衣,娄敬曰:“臣衣帛,衣帛见;衣褐,衣褐见,终不敢易衣。”于是虞将军入言上。上召见,问之。娄敬曰:“陛下都洛阳,岂欲与周室比隆哉?”上曰:“然。”娄敬曰:“陛下取天下与周异。周之先,自后稷封邰 ,积德累善,十有余世,至于太王、王季、文王、武王而诸侯自归之,遂灭殷为天子。及成王即位,周公相焉,乃营洛邑,以为此天下之中也,诸侯四方纳贡职,道里均矣。有德则易以王,无德则易以亡。故周之盛时,天下和洽,诸侯、四夷莫不宾服,效其贡职。及其衰也,天下莫朝,周不能制也;非唯其德薄也,形势弱也。今陛下起丰、沛,卷蜀、汉,定三秦,与项羽战荥阳、成皋之间,大战七十,小战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脑涂地,父子暴骨中野,不可胜数,哭泣之声未绝,伤夷者未起,而欲比隆于成、康之时,臣窃以为不侔也。且夫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立具也。因秦之故,资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者也。陛下入关而都之,山东虽乱,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夫与人斗,不扼其亢,拊其背,未能全其胜也。今陛下案秦之故地,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帝问群臣,群臣皆山东人,争言:“周王数百年,秦二世即亡。洛阳东有成皋,西有殽、渑,倍河,乡伊、洛,其固亦足恃也。”上问张良。良曰:“洛阳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关中左殽、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娄敬说是也。”上即日车驾西,都长安。拜娄敬为郎中,号曰奉春君,赐姓刘氏。

齐国人娄敬去陇西戍守,经过洛阳,解下绑在车前的横木,穿着羊皮袄,通过齐人虞将军求见皇上。虞将军想要给他华丽的衣服穿,娄敬说:“我如果穿着丝绸,就穿着丝绸去朝见;如果穿着粗布,就身着粗布去朝见,终究不敢换掉衣服。”于是虞将军进去向皇上禀告。皇上召见娄敬,并询问他。娄敬说:“陛下定都在洛阳,难道是想与周朝比较兴隆吗?”高帝说:“对。”娄敬说:“陛下夺取天下的情况与周朝不同。周朝的祖先,从后稷被封在邰开始,积累道德善行十几代,到太王、王季、文王、武王时期,诸侯都自己前来归附,于是灭掉殷商成为天子。等到成王即位,周公辅佐他,这才营建洛邑,认为这里是天下的中心,诸侯都从四方前来交纳贡品和赋税,他们所走的路程相等。有德行的君主就容易称王天下,没有德行的君主就容易亡国。所以当周朝兴盛的时候,天下和睦融洽,诸侯、四方的夷族没有不臣服、前来奉上贡品和赋税的。等到周王朝衰落时,天下没有前来朝拜的,周王朝也不能控制他们;这不只是因为它的德行微薄,而且是因为形势衰弱的缘故。现在陛下从丰、沛起兵,席卷蜀、汉中,平定了雍、塞、翟三秦,跟项羽在荥阳、成皋之间作战,其中大战有七十次,小战有四十次;使天下的百姓惨遭杀害,父子亲人的尸骨暴弃在荒野之中的,数也数不过来,哭泣的声音还没有断绝,受伤的人还没能起身行走,而陛下却想与周成王、周康王的时代比较兴隆,我私下认为这是不相称的。况且秦地被山河阻隔,四面都有关塞作为屏障,如果突然有紧急情况,百万的士卒可以立即备好。凭借秦地原有的形势,利用那里富饶肥沃的土地,这就是所谓的天府。陛下如果进入函谷关而在那里建都,崤山以东地区虽然战乱,秦国以前的土地也可以保全而据有啊。同别人争斗,不扼住他的咽喉,拍打他的后背,是不可能完全获胜的。现在陛下如果能占据秦国以前的土地,这也是扼住了天下的咽喉而又拍打它的后背啊。”高帝询问大臣们,大臣们都是崤山以东地区的人,他们争相说:“周朝统治了天下几百年,而秦朝历经两代就灭亡了。洛阳东面有成皋,西面有崤山、渑池,背靠黄河,南面有伊河、洛河,它的险固也足够凭恃了。”高帝问张良。张良说:“洛阳虽然有这样险固的地理形势,但它的中心地区狭小,不过几百里,田地贫瘠,四面都受到敌人夹击,这里不是用武作战的地方。而关中地区东面有崤山、函谷关,西面有陇山、蜀地,有千里肥沃的田野。南面有巴、蜀富饶的资源,北面有胡地草原的地利。依靠三面的险阻来防守,只用东方一面就可以控制诸侯。只要诸侯安定,就可以通过黄河、渭河的漕运运送天下的粮食,向西供给京都;如果诸侯有变故,那就顺流而下,足够用来转运粮食了。这就是所谓的‘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啊。娄敬的说法是对的。”高帝当天就起程向西进发,定都长安,授任娄敬为郎中,号称奉春君,赐姓刘。

张良素多病,从上入关,即道引 ,不食谷,杜门不出,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振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 游耳。”

臣光曰:夫生之有死,譬犹夜旦之必然;自古及今,固未有超然而独存者也。以子房之明辨达理,足以知神仙之为虚诡矣;然其欲从赤松子游者,其智可知也。夫功名之际,人臣之所难处。如高帝所称者,三杰而已。淮阳诛夷,萧何系狱,非以履盛满而不止耶!故子房托于神仙,遗弃人间,等功名于外物,置荣利而不顾,所谓“明哲保身”者,子房有焉。

张良向来经常生病,跟从高帝进入函谷关,就进行道引养身,不吃粮食,闭门不出,说:“我家世代做韩国的宰相,等到韩国灭亡,我不惜花费万金资财,为了韩国而向强大的秦朝报仇,天下都为之震动了。现在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成为皇上的军师,被封为万户侯,这是一个平民所能达到的最高成就了,对我来说足够了。我希望抛弃人间的俗事,想要跟从仙人赤松子去云游了。”

程大昌曰:“长乐宫,本秦之兴乐宫,周回二十里,高祖改修而居之;在长安城东隅。”

臣司马光说:大凡有生命的就会有死亡,就像有黑夜就必定有白天;从古到今,本来就没有能超越自然而独自生存的事物。按张良的明辨是非通情达理来说,他是足够知道神仙是虚幻诡异的东西的;但他却想要跟从赤松子去云游,他的智慧是可以知道的了。在功勋和名声之间,作人臣子的难于把握自己。就像高帝所称道的人,不过是三个杰出的人罢了。淮阴侯韩信被诛杀,萧何被关到狱中,这不都是人已经达到最高峰却还不停下脚步的缘故吗!所以张良借神仙来推脱,抛弃人间俗事,把功名看作身外之物,把荣誉利益放在一边而不顾,所谓的“明哲保身”,张良就做到这点了。

六月壬辰,大赦天下。

秋七月,燕王臧荼反;上自将征之。

赵景王耳、长沙文王芮皆薨。

九月,虏藏荼。壬子,立太尉长安侯卢绾为燕王。绾家与上同里闬,绾生又与上同日,上宠幸绾,群臣莫敢望,故特王之。

项王故将利几反,上自击破之。

后九月,治长乐宫

项王将钟离昩,素与楚王信善。项王死后,亡归信。汉王怨昩,闻其在楚,诏楚捕昩。信初之国,行县邑,陈兵出入。

六月壬辰日,高帝大赦天下。

秋季七月,燕王臧茶反叛;高帝亲自领兵去征讨他。

赵景王张耳、长沙王吴芮都去世了。

九月,高帝俘虏了臧荼。壬子日,封太尉长安侯卢绾为燕王。卢绾家与皇上是同乡,卢绾又与皇上同一天出生,高帝宠幸卢绾,群臣没有敢奢望的,因此高帝特地封卢绾为王。

项羽以前的将领利几反叛,高帝亲自领兵打败了他。

闰九月,修治长乐宫。

项羽的将领钟离昩,向来跟楚王韩信关系好。项羽死后,他就逃亡前来归附韩信。汉王怨恨钟离昩,听说他在楚国,就下令楚王让他逮捕钟离昩。这个时候韩信刚到他的封国,在楚国所辖县邑内巡行,出入都有士兵列阵护卫。

六年(庚子,公元前201年)

冬十月,人有上书告楚王信反者。帝以问诸将,皆曰:“亟发兵,坑竖子耳!”帝默然。又问陈平。陈平曰:“人上书言信反,信知之乎?”曰:“不知。”陈平曰:“陛下精兵孰与楚?”上曰:“不能过。”平曰:“陛下诸将,用兵有能过韩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将不能及,举兵攻之,是趣之战也,窃为陛下危之。”上曰:“为之奈何?”平曰:“古者天子有巡狩 ,会诸侯。陛下第出,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陈,楚之西界,信闻天子以好出游,其势必无事而郊迎谒;谒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帝以为然,乃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南游云梦。”上因随以行。

楚王信闻之,自疑惧,不知所为。或说信曰:“斩钟离昩以谒上,上必喜,无患。”信从之。十二月,上会诸侯于陈,信持昩首谒上;上令武士缚信,载后车。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系信以归,因赦天下。

六年(庚子,公元前201年)

冬季十月,有人上书楚王,告韩信谋反。高帝询问众将领们该怎么办,将领们都说:“立即发兵,活埋了这小子!”高帝沉默不说话。高帝又询问陈平。陈平说:“有人上书说韩信谋反,韩信知道这件事情吗?”高帝说:“不知道。”陈平说:“陛下的精兵与楚王的相比,哪个更厉害?”高帝说:“比不上他的。”陈平说:“陛下的将领们,用兵打仗有能比得过韩信的吗?”高帝说:“没有比得上他的。”陈平说:“现在陛下的兵力不如楚国的精锐,而将领也比不上韩信,如果派兵攻打他,就是催促他率军作战啊,我私下为陛下感到危险!”高帝说:“那怎么办呢?”陈平说:“古时候天子会巡视诸侯管辖之地,会见诸侯。陛下出去,假装远游云梦,在陈地会见诸侯。陈地在楚国西部的边界,韩信听说天子因为心情好而出游,就形势来看必定是国中无事,他就会到郊外迎接谒见陛下;他谒见陛下时就趁机把他捉住,这是只用一个力士就能做到的事。”高帝认为这个建议很好,于是派出使者去通告诸侯在陈地会合,说“我将要向南游云梦”。皇上随后出发南行。

楚王韩信听说这个消息后,自己非常疑心害怕,不知该怎么办。有人劝说韩信道:“将钟离昩斩杀了,带去谒见皇上,皇上必定高兴,就不会有灾祸了。”韩信听从了他的建议。十二月,高帝在陈地会见诸侯,韩信拿着钟离昩的头颅去谒见高帝;高帝命令武士将韩信捆绑起来,把他放在皇帝出行车驾的副车上。韩信说:“果然像人们所说:‘狡猾的兔子死了,猎狗就被烹煮了;高飞的鸟儿被打尽了,好的弓箭就被收藏起来了;敌国被攻破,谋臣就要被杀了。’天下已经安定,我本来就要被烹煮了!”高帝说:“有人告你谋反。”于是用枷锁把韩信锁起来带回洛阳,接着大赦天下。

田肯贺上曰:“陛下得韩信,又治秦中。秦,形胜之国也,带河阻山,地势便利;其以下兵于诸侯,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夫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万,此东西秦也,非亲子弟,莫可使王齐者。”上曰:“善!”赐金五百斤。

上还,至洛阳,赦韩信,封为淮阴侯。信知汉王畏恶其能,多称病,不朝从;居常鞅鞅 ,羞与绛、灌等列。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上尝从容与信言诸将能将兵多少。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于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田肯前来祝贺高帝说:“陛下捉拿了韩信,又建都关中。秦地是地理形势险要、能够制胜的地方,有河、山的阻隔作为屏障,地势非常便利;从这里发兵攻打诸侯,就像在高的屋脊上面倾倒瓶中的水一样不可阻挡。齐地,东面有琅邪、即墨的富饶资源,南面有泰山的险固,西面有浊河的界限,北面有渤海的利益;土地方圆二千里,持戟的兵力有百万,这可以看作是东方的秦国了,所以不是陛下嫡亲的子弟,就不要派他去统治齐地。”高帝说:“好!”赏赐给田肯黄金五百斤。

高帝返回,到了洛阳,赦免了韩信,封他为淮阴侯。韩信知道汉王畏惧并厌恶他的才能,便多次借口生病,不去朝见和随从出行;在生活起居上总是怏怏不乐,羞于同绛侯周勃、将军灌婴等人地位相同。韩信曾去拜访将军樊哙,樊哙跪拜着恭送和迎接他,并对韩信口称臣子,说:“大王竟然肯光临我这里!”韩信出门后,笑着说:“我活着竟然要同樊哙等人为伍了!”高帝曾从容地与韩信谈论将领们能率领多少兵士。高帝问:“像我能率领多少呢?”韩信说:“陛下不过能率领十万。”高帝说:“对于你来说怎样呢?”韩信说:“我是越多越好啊。”高帝笑着说:“越多越好,为何会被我擒住呢?”韩信说:“陛下虽然不能率领军队,却善于率领将领,这就是我之所以被陛下擒住的原因。况且陛下就是所说的‘才能是上天赐予的,不是人力可以达到的’啊。”

甲申,始剖符 封诸功臣为彻侯。萧何封酂侯,所食邑独多。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坚执锐,多者百余战,小者数十合。今萧何未尝有汗马之劳,徒持文墨议论,顾反居臣等上,何也?”帝曰:“诸君知猎乎?夫猎,追杀兽兔者,狗也;而发纵 指示兽处者,人也。今诸君徒能得走兽耳,功狗也;至如萧何,发纵指示,功人也。”群臣皆不敢言。张良为谋臣,亦无战斗功;帝使自择齐三万户。良曰:“始,臣起下邳,与上会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计,幸而时中。臣愿封留足矣,不敢当三万户。”乃封张良为留侯。封陈平为户牖侯。平辞曰:“此非臣之功也。”上曰:“吾用先生谋,战胜克敌,非功而何?”平曰:“非魏无知,臣安得进?”上曰:“若子,可谓不背本矣!”乃复赏魏无知。帝以天下初定,子幼,昆弟少,惩秦孤立而亡,欲大封同姓以填抚天下。

萧何,选自《中国历代人物像传》。

杜佑曰:“秦马邑城,在朔州善阳县界。”

甲申日,高帝开始剖分符信,分成两半,高帝和诸侯各执一半,以此来分封功臣们为彻侯。萧何被封为酂候,所赏赐的食邑户数最多。功臣们都说:“我们身上披着坚硬的铠甲,手里拿着锐利的兵器,经历的战役多的有一百多次,少的也经历了几十个回合。现在萧何未曾立过汗马功劳,只不过舞文弄墨议论一下,封赏反而在我们之上,为什么啊?”高帝说:“你们知道打猎吗?打猎的时候,追杀野兽兔子的是猎狗,而放开猎狗指示野兽所在之处的是人。现在你们只不过是能捉到逃跑的野兽罢了,就像有功劳的猎狗一样;至于萧何,是放开猎狗指示野兽所在之处的人,就像有功劳的猎人一样。”群臣都不敢再说话了。张良身为谋臣,也没有战斗的功劳;高帝让他自己选择齐地三万户作为封地。张良说:“当初,我从下邳起兵,与皇上在留地会合,这是上天把我授给陛下。陛下采用我的计策,幸运的能在有些时候获得成功。我希望封在留地就足够了,不敢接受三万户的封地。”高帝于是封张良为留侯。封陈平为户牖侯。陈平辞谢说:“这不是我的功劳啊。”高帝说:“我采用您的计谋,能够在战争中获胜、攻克敌人,这不是功劳是什么?”陈平说:“如果不是魏无知推荐的话,我怎么能够进见?”高帝说:“像您这样,可以说是没有忘本了!”于是又赏赐了魏无知。高帝因为天下刚刚平定,自己的儿子又年幼,兄弟也少,介于秦朝因为孤立而导致灭亡的教训,所以高帝想大肆分封同姓宗族的人,以此来镇定安抚天下。

春正月丙午,分楚王信地为二国,以淮东五十三县立从兄将军贾为荆王,以薛郡、东海、彭城三十六县立弟文信君交为楚王。壬子,以云中、雁门、代郡五十三县立兄宜信侯喜为代王;以胶东、胶西、临淄、济北、博阳、城阳郡七十三县立微时外妇 之子肥为齐王,诸民能齐言者皆以与齐。

上以韩王信材武,所王北近巩、洛,南迫宛、叶,东有淮阳,皆天下劲兵处;乃以太原郡三十一县为韩国,徙韩王信王太原以北,备御胡,都晋阳。信上书曰:“国被边,匈奴数入寇,晋阳去塞远,请治马邑。”上许之。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余人,其余日夜争功不决,未得行封。上在洛阳南宫,从复道望见诸将,往往相与坐沙中语。上曰:“此何语?”留侯曰:“陛下不知乎?此谋反耳!”上曰:“天下属安定,何故反乎?”留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属取天下。今陛下为天子,而所封皆故人所亲爱,所诛皆生平所仇怨。今军吏计功,以天下不足遍封;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恐又见疑平生过失及诛,故即相聚谋反耳。”上乃忧曰:“为之奈何?”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谁最甚者?”上曰:“雍齿与我有故怨,数尝窘辱我;我欲杀之,为其功多,故不忍。”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齿,则群臣人人自坚矣。”于是上乃置酒,封雍齿为什方 侯,而急趋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罢酒,皆喜,曰:“雍齿尚为侯,我属无患矣!”

春季正月丙午日,高帝划分楚王韩信的土地为两个王国,把淮河以东五十三个县封给堂兄将军刘贾,封他为荆王,把薛郡、东海、彭城等三十六个县封给弟弟文信君刘交,封他为楚王。壬子日,把云中、雁门、代郡等五十三个县封给兄长宜信侯刘喜,封他为代王;把胶东、胶西、临淄、济北、博阳、城阳郡等七十三个县封给自己还是平民时与妇人所生的儿子刘肥,封他为齐王,凡是能讲齐国话的老百姓,都分给齐国统治。

高帝因为韩王信有才能并有武略,所以让他统辖的地区北面靠近巩、洛阳,南面靠近宛、叶,东面有淮阳,这几个地方都是天下重兵驻扎的地方;于是便把太原郡的三十一个县划为韩国,迁徙韩王信去统辖太原以北的土地,防备抵御胡人,建都晋阳。韩王信上书说:“韩国紧靠边界,匈奴多次来入侵,晋阳远离边塞,请求建都在马邑。”高帝允许了他的请求。

高帝已经封赏了功劳比较大的臣子二十多人,其他的人日夜都在争功,一时不能决定,所以没能给予封赏。高帝在洛阳南宫,从天桥上看见将领们常常坐在沙地上互相谈论。高帝说:“他们在说什么?”留侯张良说:“陛下不知道吗?他们是在谋划造反啊!”高帝说:“天下刚刚安定下来,为什么要谋反呢?”留侯说:“陛下出身于平民,依靠这些人夺取了天下。现在陛下成为天子,而所封赏的都是陛下所亲近的和喜爱的故人,所诛杀的都是陛下生平所仇视怨恨的人。现在军吏们在计算功劳,认为天下的土地是不足够封赏的;这些人害怕陛下不能全部封赏他们,又害怕被猜疑平时的过失而遭到诛杀,所以就相互聚到一起谋划造反。”高帝于是忧虑地说:“这要怎么办呢?”留侯说:“皇上平时最憎恨、群臣又都知道的人,是谁啊?”高帝说:“雍齿跟我有旧怨,他曾多次窘困并侮辱我;我想杀了他,但因为他功劳很多,所以不忍心。”留侯说:“现在赶快先封赏雍齿,这样群臣就会人人都坚信自己会得到封赏了。”于是高帝便置备酒宴,封雍齿为什方侯,并急着催促丞相、御史论定功劳封赏群臣。群臣饮宴结束后,都非常高兴,说:“雍齿尚且被封为侯,我们就没有什么可忧虑的了!”

臣光曰:张良为高帝谋臣,委以心腹,宜其知无不言,安有闻诸将谋反,必待高帝目见偶语,然后乃言之邪?盖以高帝初得天下,数用爱憎行诛赏,或时害至公,群臣往往有觖望 自危之心。故良因事纳忠以变移帝意,使上无阿私之失,下无猜惧之谋,国家无虞,利及后世。若良者,可谓善谏矣。

列侯毕已受封,诏定元功 十八人位次。皆曰:“平阳侯曹参,身被七十创,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谒者、关内侯鄂千秋进曰:“群臣议皆误。夫曹参虽有野战略地之功,此特一时之事耳。上与楚相距五岁,失军亡众,跳身遁者数矣。然萧何常从关中遣军补其处,非上所诏令召,而数万众会。上之乏绝者数矣,又军无见粮,萧何转漕关中,给食不乏。陛下虽数亡山东,萧何常全关中以待陛下。此万世之功也。今虽无曹参等百数,何缺于汉;汉得之,不必待以全。奈何欲以一旦之功而加万世之功哉!萧何第一,曹参次之。”上曰:“善!”于是乃赐萧何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上曰:“吾闻‘进贤受上赏’。萧何功虽高,得鄂君乃益明。”于是因鄂千秋故所食邑,封为安平侯。是日,悉封何父子兄弟十余人,皆有食邑;益封何二千户。

上归栎阳。

臣司马光说:张良是高帝的谋臣,被委任为心腹,他知道的事情应该都向高帝报告,怎么会已经听说诸侯将要谋反,却一定要等到高帝亲眼见到诸侯们在议论,然后才向高帝说这件事呢?大概是因为高帝刚刚得到天下,多次根据自己的爱恨憎恶来诛杀行赏,有时候就会损害公平,群臣因此往往会有抱怨和自己感到有危险的心理。所以张良借着这件事表达自己的衷心,来改变高帝的意向,使高帝没有偏袒私情的过失,群臣没有猜疑恐惧的想法,国家没有忧患,好处延及后世。像张良这样的人,可以说是善于进谏的了。

列侯全部都受到封赏后,高帝就诏令确定立下首功的十八个人的位次。群臣都说:“平阳侯曹参,身上遭受了七十处创伤,攻取城池,占据土地,立功最多,应当是第一位。”谒者、关内侯鄂千秋进言说:“群臣们议论的都错了。曹参虽然有野外作战、攻取土地的功劳,却只不过是一时的事情罢了。陛下与楚军对抗了五年的时间,丧失了军队和部众,自己只身逃跑就有好几次。然而萧何经常从关中派遣士兵补充汉军的缺额,这些都不是皇上下诏令召来的,但却有好几万士兵在皇上危急的时刻会合。皇上有好几次都有缺乏粮食的情况,军中又没有现成的粮食,萧何从关中水陆装运粮食,使军中的粮食供给从不缺乏。陛下虽然多次失去崤山以东的土地,萧何却常常能保全关中等待陛下归来。这些都是万世不朽的功劳啊。现在即使没有上百个曹参这样的人,对汉也不会有什么缺失;汉得到他们,也不一定就能靠他们得以保全。怎么能让一时的功劳加在万世不朽的功劳之前呀!萧何应该第一,曹参第二。”高帝说:“好!”于是就赐萧何可以带剑、穿靴上殿,进入朝廷时可以不用小步快走。高帝说:“我听说‘推荐贤能的人应该受到上等的赏赐’。萧何的功劳虽然很大,但得到鄂君的推荐才更加明确。”因此就根据鄂千秋原有的封地,加封他为安平侯。这天,萧何父子兄弟十多人全部得到封地;又加封给萧何两千户的封地。

高帝返回栎阳。

王夫之曰:“中国夷狄之祸,自冒顿始。冒顿之阑入句注、保太原,自韩王信之叛降始。”

夏五月丙午,尊太公为太上皇。

初,匈奴畏秦,北徙十余年。及秦灭,匈奴复稍南渡河。单于头曼有太子曰冒顿 。后有所爱阏氏 ,生少子,头曼欲立之。是时,东胡强而月氏盛,乃使冒顿质于月氏。既而头曼急击月氏,月氏欲杀冒顿。冒顿盗其善马骑之,亡归;头曼以为壮,令将万骑。冒顿乃作鸣镝,习勒其骑射。令曰:“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冒顿乃以鸣镝自射其善马,既又射其爱妻,左右或不敢射者,皆斩之。最后以鸣镝射单于善马,左右皆射之。于是冒顿知其可用。从头曼猎,以鸣镝射头曼,其左右亦皆随鸣镝而射。遂杀头曼,尽诛其后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冒顿自立为单于。东胡闻冒顿立,乃使使谓冒顿:“欲得头曼时千里马。”冒顿问群臣,群臣皆曰:“此匈奴宝马也,勿与!”冒顿曰:“奈何与人邻国而爱一马乎!”遂与之。居顷之,东胡又使使谓冒顿:“欲得单于一阏氏。”冒顿复问左右,左右皆怒曰:“东胡无道,乃求阏氏!请击之!”冒顿曰:“奈何与人邻国爱一女子乎!”遂取所爱阏氏予东胡。东胡王愈益骄。东胡与匈奴中间有弃地莫居,千余里,各居其边,为瓯脱。东胡使使谓冒顿:“此弃地,欲有之。”冒顿问群臣,群臣或曰:“此弃地,予之亦可,勿与亦可。”于是冒顿大怒曰:“地者,国之本也,奈何予之!”诸言予之者,皆斩之。冒顿上马,令:“国中有后出者斩!”遂袭击东胡。东胡初轻冒顿,不为备,冒顿遂灭东胡。既归,又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遂侵燕、代,悉复收蒙恬所夺匈奴故地与汉关故河南塞至朝那、肤施。是时,汉兵方与项羽相距,中国罢于兵革,以故冒顿得自强,控弦之士三十余万,威服诸国。

夏季五月丙午日,尊称父亲太公为太上皇。

起初,匈奴害怕秦朝,向北迁徙了有十多年。等到秦朝灭亡,匈奴再次逐渐往南渡过黄河。单于头曼有个太子名叫冒顿。后来,头曼又有宠爱的阏氏,生了一个小儿子,头曼想立这个小儿子为太子。这时,东胡部族强盛,而西域的月氏也很强盛。头曼于是派冒顿到月氏去做人质。不久,头曼急速攻击月氏,月氏就想把冒顿杀掉。冒顿偷了月氏人的好马,骑着逃了回来;头曼认为冒顿很强壮勇敢,就让他率领万名骑兵。冒顿于是制作了一种会响的箭,训练手下的骑兵练习骑射。他下令说:“我的响箭射出后而不全部跟着发箭的人,斩首!”冒顿于是用响箭射他的好马,接着又射他的爱妻,左右有不敢跟着发射的骑兵,都被斩首了。最后冒顿又用响箭射头曼单于的好马,左右的骑兵也都跟着射过去。于是冒顿知道这些骑兵可以利用了。他跟从头曼去打猎时,用响箭射头曼,他左右的骑兵也跟着响箭射向头曼。于是杀了头曼,并诛杀了他的后母和弟弟以及大臣中不听从他的人。冒顿自立为单于。东胡听说冒顿自立为单于,便派使者去对冒顿说:“想得到头曼在位时乘坐的千里马。”冒顿询问群臣,群臣们都说:“这是匈奴的宝马,不能给他!”冒顿说:“跟人家是邻国,怎么能吝惜一匹马呢!”随即把宝马给了东胡。过了不久,东胡又派使者对冒顿说:“想得到单于的一位阏氏。”冒顿又询问左右近侍,左右近侍都大怒,说:“东胡这般不讲道理,竟然索要阏氏!请发兵攻击它们!”冒顿说:“跟人家是邻国,怎么能吝惜一个女子呢!”于是就把自己所宠爱的阏氏送给了东胡。东胡王更加骄横。东胡与匈奴之间,有被抛弃的土地没有人居住,有一千多里,东胡和匈奴都各自住在一边,建造了屯戍守望的哨所。东胡又派使者对冒顿说:“这些抛弃的土地,我想得到它。”冒顿又询问群臣,群臣中有人说:“这是块抛弃的土地,给他们也可以,不给也可以。”冒顿勃然大怒说:“土地,是国家的根本,怎么能给他们!”那些说可以把土地给东胡的臣子都被杀了。冒顿骑上马,下令说:“国中有后出发的人,斩首!”于是率军去袭击东胡。东胡开始的时候轻视冒顿,没有防备,冒顿于是就灭掉了东胡。冒顿回来后,又向西攻击并赶走了月氏,向南吞并了黄河以南的娄烦、白羊二王的土地,随即侵占了燕、代,把秦时被蒙恬夺走的匈奴土地全部收复,以及把汉朝边关原来设置的河套以南的要塞一直到朝那县、肤施县的土地也全部收复。这时,汉军正在与项羽对抗,中原地区被战争弄得疲惫不堪,所以冒顿得以强大起来,拥有三十多万操弓射箭的士兵,声威镇服了各个国家。

秋,匈奴围韩王信于马邑。信数使使胡,求和解。汉发兵救之,疑信数间使,有二心,使人责让信。信恐诛,九月,以马邑降匈奴。匈奴冒顿因引兵南逾句注 ,攻太原,至晋阳。

帝悉去秦苛仪,法为简易。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帝益厌之。叔孙通说上曰:“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臣愿征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帝曰:“得无难乎?”叔孙通曰:“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礼者,因时世、人情为之节文者也。臣愿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上曰:“可试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者为之。”于是叔孙通使征鲁诸生三十余人。鲁有两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谀以得亲贵。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礼、乐所由起,积德百年而后可兴也。吾不忍为公所为。公去矣,无污我!”叔孙通笑曰:“若真鄙儒也,不知时变。”遂与所征三十人西,及上左右为学者与其弟子百余人,为绵蕞 ,野外习之。月余,言于上曰:“可试观矣。”上使行礼,曰:“吾能为此。”乃令群臣习肄。

秋季,匈奴在马邑包围了韩王信。韩王信多次派使者去匈奴,要求和解。汉派兵去营救,但又怀疑韩王信多次暗中派使者去匈奴是对汉朝怀有二心,便派人去责备韩王信。韩王信害怕被诛杀,九月,便举马邑全城向匈奴投降了。匈奴冒顿顺势率军向南越过句注山,攻打太原,一直攻到晋阳。

沈约曰:“辇车,周礼王后五路之卑者也。后从容宫中,所乘非王车也。”

高帝把秦朝苛刻烦琐的礼仪全部废除,力求简单易行。群臣们在喝酒的时候争功,都喝醉了,有的人狂妄呼喊,拔剑乱砍柱子,高帝渐渐厌烦了这种情况。叔孙通劝说高帝:“那些儒生,虽然很难跟他们一起进军攻打天下,但可以与他们一起守住成业。我愿意去鲁地征召儒生,同我的弟子共同制定臣子朝见君主的礼仪。”高帝说:“不会有困难吧?”叔孙通说:“五帝时候的乐制不一样,三王时候的礼制不相同。礼,是随着时代、人情的变化而确定出人们言行的节制规范。我愿意采用很多古代的礼制,与秦朝的仪法杂糅在一起而制定出礼仪。”高帝说:“可以试着做做看,要使礼仪容易让人了解,而且要估计我所能做得到的,然后去制定它。”于是叔孙通出使鲁地,征召了三十几个鲁地的儒生。鲁地有两个儒生不肯前来,说:“您所事奉的君主将近有十个了,都是当面阿谀奉承来得到亲近尊贵的。现在天下刚刚平定,死亡的人还没有安葬,受伤的人还不能起身行动,又想要制礼作乐。而礼乐产生的根源,是积累德行百年之后才形成的。我不忍心做您所要做的事情。您去吧,不要使我受到玷污!”叔孙通笑着说:“你们真是见识浅薄的儒生啊,不懂得追随时势的变化。”于是与他所征召的三十个儒生向西行进,又跟高帝左右近臣中有学问的人和自己的弟子共一百多人,用绵搓成绳索划出演习地段,用茅草排定尊卑位次,在野外演习礼仪。过了一个多月,叔孙通对高帝说:“可以试看了。”高帝让他们演练礼仪,看了之后说:“我能做到这些。”于是命令群臣练习。

七年(辛丑,公元前200年)

冬十月,长乐宫成,诸侯群臣皆朝贺。先平明,谒者治礼,以次引入殿门,陈东、西乡。卫官侠陛及罗立廷中,皆执兵,张旗帜。于是皇帝传警 ,辇出房;引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贺,莫不振恐肃敬。至礼毕,复置法酒 。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寿。觞九行,谒者言“置酒”。御史执法举不如仪者,辄引去。竟朝置酒,无敢 哗失礼者。于是帝曰:“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乃拜叔孙通为太常,赐金五百斤。

初,秦有天下,悉内六国礼仪,采择其尊君、抑臣者存之。及通制礼,颇有所增损,大抵皆袭秦故,自天子称号下至佐僚及宫室、官名,少所变改。其书,后与律、令同录,藏于理官。法家又复不传,民臣莫有言者焉。

七年(辛丑,公元前200年)

冬季十月,长乐宫建成,诸侯和群臣都来参加朝贺仪式。在天亮之前,谒者主持臣子朝见君主的典礼,按尊卑次序引导所有人员进入大殿门,排列在东、西两边。侍卫官员有的沿着殿下台阶两旁站立,有的排列站在廷中,他们都手持兵器,张开旗帜。这时皇帝传呼警戒,乘坐辇车出房;官吏们引导诸侯王以下一直到六百石级的官吏按照次序上前朝拜皇帝,没有人不惊恐恭敬。到典礼仪式结束,又置备酒宴。陪坐在殿上的侍臣官员,都跪着,低着头,按官位的高低次序起身向皇上敬酒祝寿。要接连敬酒九次,谒者说“结束酒宴”。御史依法执行礼仪规则,如果有人不遵照仪式规则做,就把他领出去。从朝贺典礼仪式和酒宴开始直到结束,没有人敢大声喧哗、违背礼节。于是高帝说:“我今天才知道做皇帝的尊贵啊!”于是授任叔孙通为太常,赏赐他五百斤黄金。

起初,秦朝据有天下,接纳了六国的全部礼仪,选择出其中尊崇君主、抑制臣子的礼仪保存下来。等到叔孙通制定礼仪规则,增加、删减了一些规则,大体上还是沿袭秦朝的礼仪,从天子称号一直到辅佐官吏及宫室、官名,变更改动的不多。记载礼仪的书,后来和津、令一起收录下来,收藏在司法官那里。法家又不再传授这方面的内容,所以百姓和臣子就没有再谈论它的了。

臣光曰:礼之为物大矣!用之于身,则动静有法而百行备焉;用之于家,则内外有别而九族睦焉;用之于乡,则长幼有伦而俗化美焉。用之于国,则君臣有叙而政治成焉;用之于天下,则诸侯顺服而纪纲正焉。岂直几席之上、户庭之间得之而不乱哉!夫以高祖之明达,闻陆贾之言而称善,睹叔孙通之仪而叹息,然所以不能肩于三代之王者,病于不学而已。当是之时,得大儒而佐之,与之以礼为天下,其功烈岂若是而止哉!惜夫,叔孙生之器小也!徒窃礼之糠秕,以依世、谐俗、取宠而已,遂使先王之礼沦没而不振,以迄于今,岂不痛甚矣哉!是以扬子讥之曰:“昔者鲁有大臣,史失其名,曰:‘何如其大也?’曰:‘叔孙通欲制君臣之仪,召先生于鲁,所不能致者二人。’曰:‘若是,则仲尼之开迹诸侯也非邪?’曰:‘仲尼开迹,将以自用也。如委己而从人,虽有规矩、准绳,焉得而用之!’”善乎扬子之言也!夫大儒者,恶肯毁其规矩、准绳以趋一时之功哉!

上自将击韩王信,破其军于铜鞮 ,斩其将王喜。信亡走匈奴,白土人曼丘臣、王黄等立赵苗裔赵利为王,复收信败散兵,与信及匈奴谋攻汉。匈奴使左、右贤王将万余骑,与王黄等屯广武 以南,至晋阳,汉兵击之,匈奴辄败走,已复屯聚,汉兵乘胜追之。会天大寒,雨雪,士卒堕指者什二三。

臣司马光说:礼制作为事物的准则是最高的了!用到个人身上,则动与静就有了准则,所有的行为就可以很完备;用到家事上,内与外就有所区别,九族之间会和睦相处;用到乡里上,长幼之间就有了伦理,风俗教化就会很美好;用到国家上,君主与臣子就有了尊卑次序,政令统治就会很成功;用到天下,诸侯就会恭顺服从,纪律纲常就会整肃端正。难道只是用在宴席仪式之上、门户庭院之间才让这些秩序不混乱吗!以高祖的贤明通达,听到陆贾关于以文治巩固政权的言论就称好,看到叔孙通礼仪的演练就称赞,但是他之所以不能同夏、商、周三代的圣明君王并列,就错在他不向三代君王学习啊。在那个时候,如果能得到大儒辅佐他,与大儒一起用礼治理天下,他的功绩怎么会就此止步呢!可惜啊,叔孙通的器度太小了!他只不过是窃用了礼制中像糠秕这样的无用的东西,借此来依附时世、迎合风俗、谋取宠幸罢了,这样使得先代君王的礼仪沉沦埋没,不能振兴,一直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难道不痛惜吗!所以扬雄讥笑他说:“从前鲁地有个大儒,史书中没有记载他的名字,有人问:‘为何说他们是大儒呀?’回答说:‘叔孙通想制定君臣的礼仪,到鲁地去征召儒生,不能请来的那两个。’有人问:‘如果按照这样的话,那么孔子应聘的足迹遍布诸侯国也不对了?’回答说:‘孔子在列国周游,是为了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如果委屈自己来顺从他人,那么即便是确定了规矩、准则,又怎么能够采用呢!’”扬雄的评论太对了啊!大儒,是不肯毁坏自己的规矩、准则去追求短暂的功利的!

高帝亲自率军去攻打韩王信,在铜鞮打败了韩王信的军队,斩杀了他手下的将领王喜。韩王信逃到匈奴,他手下的将领白土县人曼丘臣、王黄等人拥立赵王的后代赵利为王,重新聚拢韩王信手下离散的士兵,与韩王信及匈奴一起谋划攻打汉军。匈奴派左、右贤王统率骑兵一万多人,与王黄等驻扎在广武南面,到达晋阳,汉军攻击他们,匈奴兵立即失败逃走了,然后又聚集起来,汉军乘胜追击他们。这时恰巧天气酷寒,天降大雪,汉军士兵有十分之二三冻掉了手指。

上居晋阳,闻冒顿居代谷,欲击之。使人觇 匈奴,冒顿匿其壮士、肥牛马,但见老弱及羸畜。使者十辈来,皆言匈奴可击。上复使刘敬往使匈奴,未还,汉悉兵三十二万北逐之,逾句注。刘敬还,报曰:“两国相击,此宜夸矜,见所长。今臣往,徒见羸瘠、老弱,此必欲见短,伏奇兵以争利。愚以为匈奴不可击也。”是时,汉兵已业行,上怒,骂刘敬曰:“齐虏以口舌得官,今乃妄言沮吾军!”械系敬广武。帝先至平城,兵未尽到;冒顿纵精兵四十万骑,围帝于白登七日,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帝用陈平秘计,使使间厚遗阏氏。阏氏谓冒顿曰:“两主不相困。今得汉地,而单于终非能居之也。且汉主亦有神灵,单于察之!”冒顿与王黄、赵利期,而黄、利兵不来,疑其与汉有谋,乃解围之一角。会天大雾,汉使人往来,匈奴不觉。陈平请令强弩傅两矢,外乡,从解角直出。帝出围,欲驱,太仆滕公固徐行。至平城,汉大军亦到,胡骑遂解去。汉亦罢兵归,令樊哙止定代地。上至广武,赦刘敬,曰:“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吾皆已斩前使十辈矣。”乃封敬二千户为关内侯,号为建信侯。帝南过曲逆,曰:“壮哉县!吾行天下,独见洛阳与是耳。”乃更封陈平为曲逆 侯,尽食之。平从帝征伐,凡六出奇计,辄益封邑焉。

高帝居住在晋阳,听说单于冒顿住在代谷,想去攻打他。他派人去窥探匈奴。冒顿把他们精壮的士兵、肥壮的牛马都藏了起来,只让人看见年老衰弱的士兵和瘦弱的牲畜。汉军派去了十批使者,这些人都说可以攻打匈奴。高帝又派刘敬出使匈奴,还没有返回,汉军就出动了全部的三十二万兵力向北追逐匈奴,越过句注山。刘敬回来后报告说:“两国相互攻打,应该夸耀自己的优势,表现自己的长处。但我现在前去,只看见瘦弱的牲畜和年老衰弱的士兵,这必定是想显露自己的短处,埋伏了奇兵以争取胜利。我认为匈奴不能攻打。”这时候,汉军已经出发,高帝大怒,骂刘敬说:“你这个齐国的俘虏,不过是靠着口舌得到了这个官职,现在竟敢胡言乱语使我的军队沮丧!”便用刑具把刘敬拘留在广武。高帝先到达平城,军队还没有全部到达;冒顿派出四十万精兵,在白登山围困了高帝长达七天,汉军内外不能相互救援。高帝采用了陈平的秘谋,派使者暗中给冒顿的阏氏送了厚重的礼物。阏氏便对冒顿说:“两个君主不应该相互围困。即使现在得到了汉朝的土地,单于您终究不能居住在那里。况且汉朝的君主也有神灵保佑,希望您明察!”冒顿与王黄、赵利约定好时间会合,但王黄、赵利的军队没有如期前来,冒顿怀疑他们与汉军有阴谋,这才解开包围圈的一个角落。这时天空正好有大雾,汉军派人在白登山与平城之间来来去去,匈奴没有察觉。陈平请求高帝下令在强弩上搭上两支箭,箭朝向外,从解围的一个角落直冲出去。高帝逃脱了包围,想要疾驰离开,太仆滕公夏侯婴却坚持慢慢走。到平城时,汉的大军也到了,匈奴的骑兵这才解围离去。汉军也退兵返回,命令樊哙留下来平定代地。高帝到了广武,赦免了刘敬,说:“我没有采用您的意见,所以被围困在平城;我已经斩杀了先前十批的使者!”随即封给刘敬二千民户,封他为关内侯,名号是建信侯。高帝向南经过曲逆县,说:“多么壮观的县啊!我行遍天下,只见过洛阳跟这里一样罢了。”于是改封陈平为曲逆侯,全县民户的赋税收入都可以享用。陈平跟从高帝出征攻伐,共进献了六次奇计,每次都获封更多的封邑。

十二月,上还,过赵。赵王敖执子婿礼甚卑,上箕倨慢骂之。赵相贯高、赵午等皆怒,曰:“吾王,孱 王也!”乃说王曰:“天下豪杰并起,能者先立。今王事帝甚恭,而帝无礼,请为王杀之!”张敖啮其指出血,曰:“君何言之误!先人亡国,赖帝得复国,德流子孙,秋豪皆帝力也。愿君无复出口!”贯高、赵午等皆相谓曰:“乃吾等非也。吾王长者,不倍德;且吾等义不辱。今帝辱我王,故欲杀之,何洿王为!事成归王,事败独身坐耳!”

匈奴攻代。代王喜弃国自归。赦为郃阳侯。辛卯,立皇子如意为代王。

春二月,上至长安。萧何治未央宫,上见其壮丽,甚怒,谓何曰:“天下匈匈,劳苦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宫室。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上说。

臣光曰:王者以仁义为丽,道德为威,未闻其以宫室填服天下也。天下未定,当克己节用以趋民之急;而顾以宫室为先,岂可谓之知所务哉!昔禹卑宫室而桀为倾宫。创业垂统之君,躬行节俭以示子孙,其末流犹入于淫靡,况示之以侈乎!乃云“无令后世有以加”,岂不谬哉!至于孝武,卒以宫室罢敝天下,未必不由酂侯启之也!

上自栎阳徙都长安。

初置宗正官 ,以序九族。

夏四月,帝行如洛阳。

十二月,高帝返回长安,路过赵国。赵王张敖用女婿的礼节朝见高帝,非常谦卑,但高帝却叉开两腿坐着,态度倨傲地责骂张敖。赵国的相国贯高、赵午等人都很生气,说:“我们的君王,是个懦弱的王啊!”于是劝说赵王:“天下豪杰同时兴起,有能力的人先称王。现在君王您事奉皇帝非常恭谨,而皇帝却非常无礼,我们请求替您杀了他!”张敖用牙齿把手指咬得流出血来,说:“你们怎么说这种错误的话!我的祖先亡国后,依赖皇帝才能够复国,皇帝的恩德流传给子孙,赵国的一丝一毫都是皇帝的恩泽啊。希望你们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贯高、赵午等人都相互商量道:“是我们几个人错了。我们的君王是长者,不会背弃恩德;况且我们的原则是不受到侮辱。现在皇帝侮辱了我们君王,所以我们想要杀掉他,又何必牵连我们君王呢!如果事情成功了,功劳就归我们君王,如果事情失败了,我们独自承担后果罢了!”

匈奴攻打代国。代王刘喜放弃了代国,自己逃回洛阳。高帝赦免了他,改封他为郃阳侯。辛卯日,封皇子如意为代王。

春季二月,高帝到达长安。萧何修建未央宫,高帝看到未央宫壮美华丽,非常生气,对萧何说:“天下纷乱不定,人民饱受战事劳苦好几年了,成败还不确定,为什么要这样过分奢华地修筑宫室呢!”萧何说:“正是因为天下还没有安定,所以才趁机建造宫室。况且天子以四海为家,宫殿不壮丽就不能加重天子的威严,而且也让后世建造的宫室不能超过它呀。”高帝听后非常高兴。

司马光说:君王以仁义为美丽,以道德为威严,未曾听说过有借着宫室的壮美华丽来镇服天下的。天下还没有安定,应当克制自己、节俭用度来解救百姓的危急;现在反而把修建宫室作为首先做的事情,这怎么能说知道自己的职责呢!从前大禹的宫室简陋而夏桀却修建了奢华的倾宫。开创基业把王位传给后代的君王,亲自力行于节俭来做给子孙看,而他们的后代还是走入淫逸糜烂之中,何况是向后代子孙表现奢侈呢!萧何竟然说“让后世建造的宫室不能超过它”,这难道不荒谬吗!等到汉武帝时,终于因为修建宫室而使天下百姓疲惫不堪,未必不是酂侯萧何开启的先河啊!

高帝从栎阳迁徙都城到长安。

开始设置宗正官,来管理皇族宗室的尊卑位次。

夏季四月,高帝出行到洛阳。

王夫之曰:“国无贵人,民不足以兴;国无富人,民不足以殖。任子贵于国,而国愈偷;贾人富于国,而国愈贫。任子不能使之弗贵,而制其贵之擅;贾人不能使之弗富,而夺其富之骄。高帝初定天下,禁贾人衣锦绮、操兵、乘马,可谓知政本矣。” Y+3+EF8gpkrLvwF7YTS1ULIcQcAGvnNKMCnTyVRoSEqrW5pg3z2c2KiR0VzLDzd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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