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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十

汉纪二

起强圉作噩(公元前204年),尽著雍阉茂(公元前203年),凡二年。

太祖高皇帝上之下

三年(丁酉,公元前204年)

冬十月,韩信、张耳以兵数万东击赵。赵王及成安君陈馀闻之,聚兵井陉口,号二十万。

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韩信、张耳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臣闻:‘千里馈 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 ,师不宿饱。’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后。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从间路绝其辎重;足下深沟高垒勿与战。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野无所掠,不至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致于麾下;否则必为二子所禽矣。”成安君尝自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曰:“韩信兵少而疲,如此避而不击,则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矣。”

太祖高皇帝上之下

三年(丁酉,公元前204年)

冬季十月,韩信和张耳带领几万士兵向东攻打赵国。赵王歇和成安君陈馀听说后,便在井陉口聚集军队,号称二十万大军。

广武君李左车劝成安君说:“韩信、张耳乘着胜势离开本国,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交战,他们的锋芒不可阻挡。我听说:‘从千里之外运送军粮,士兵会面有饥色;士兵临时捡拾柴草来烧火做饭,军队会经常吃不饱。’现在井陉这条路,车辆无法并行,骑兵不能成列行走;行军队伍走几百里后,按照这个形势,随军的粮草必定落在队伍的后面。希望您借给我三万人作为突击队,从小路去断绝他们的粮草等物资;您挖深壕沟、高筑壁垒,不要与他们交战。这样的话,他们向前不能战斗,后退又无路可回,野外没有什么可以掠取的东西,不到十天,韩信、张耳的头颅就可以送到您的帐前了;不然的话我们一定会被他们二人俘虏。”成安君曾自称是正义的军队,不会使用诈谋诡计,他说:“韩信的兵力少而且疲惫不堪,像这种情况我们还躲避而不出击,各诸侯会认为我胆怯而轻易就来攻打我了。”

韩信使人间视,知其不用广武君策,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夜半,传发 ,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诫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令其裨将 传餐,曰:“今日破赵会食!”诸将皆莫信,佯应曰:“诺。”信曰:“赵已先据便地为壁,且彼未见吾大将旗鼓,未肯击前行,恐吾至阻险而还也。。”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陈。赵军望见而大笑。平旦,信建大将旗鼓,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于是信与张耳佯弃鼓旗,走水上军;水上军开入之,复疾战。赵果空壁争汉旗、鼓,逐信、耳。信、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信所出奇兵二千骑共候赵空壁逐利,则驰入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帜二千赵军已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壁皆汉赤帜,见而大惊,以为汉皆已得赵王将矣,兵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于是汉兵夹击,大破赵军,斩成安君汦水上,禽赵王歇。诸将效首虏,毕贺,因问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陈,曰破赵会食’,臣等不服,然竟以胜,此何术也?”信曰:“此在兵法,顾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今予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乎!”诸将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

韩信派人暗中刺探,得知成安君不采用广武君的计策,非常高兴,于是便敢率军前去攻打。军队在距离井陉口三十里的地方,停下来驻扎。半夜时,命令部队出发进攻,挑选轻骑兵两千人,每人手拿一面红色的军旗,从小路上了萆山,观望赵军的动向。韩信告诫他们说:“赵军看到我军败退逃走,一定会空出军营,让所有士兵来追赶我们;到那时你们就快速进入赵军营垒,拔掉赵军的旗帜,立起汉军的红旗。”又命他的副将送食物给将士,说:“今天打败赵军后再会餐!”众将领们都不相信,都假意回答说:“好。”韩信说:“赵军已经抢先占据了有利的地方建好壁垒,而且他们没有看见我们大将的军旗和战鼓,一定不肯攻击我们的先锋部队,他们害怕我们到了险阻的地方就撤回去。”韩信于是派一万人做先锋部队,出营寨后,背向河水摆开阵势。赵军望见后都大笑。天刚亮的时候,韩信打出大将的军旗和战鼓,敲打着鼓开出了井陉口;赵军打开营门迎击,双方交战了很长时间。于是韩信和张耳假装丢下军旗和战鼓,逃回河边的阵营中;河边的先锋部队打开营门让他们进去,又快速迎战赵军。赵军果然空出军营,全部来争抢汉军抛下的军旗和战鼓,追逐韩信和张耳。韩信、张耳进入河边的阵营后,所有士兵都拼死奋战,赵军不能将他们打败。韩信派出的二千名骑兵一起等到赵军空出军营去追逐战利品时,立刻冲进赵军营地,把所有赵军的旗帜都拔掉,立起两千面汉军的红旗。赵军已经不能抓到韩信等人,便想回到营地,但营地中都是汉军的红旗,赵军看见后大为吃惊,以为汉军已经捉到赵军的将领了,士兵们于是大乱,纷纷逃跑,赵军将领虽然斩杀逃兵,但也不能禁止。于是汉军前后夹击,大败赵军,在泜水边斩杀了成安君,活捉了赵王歇。将领们献上敌人的首级和俘虏,向韩信祝贺后,趁机问韩信说:“兵法说:‘布军列阵时右边和背后要靠着山川丘陵,前面和左边临近水泽。’而现在将军您却让我们背水排开阵势,还说‘打败赵军后再会餐’,我们当时都不信服,但竟然最后取胜了,这是什么战术?”韩信说:“这种战术也在兵法上,只是你们没有察觉罢了!兵法上不是说‘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吗?况且我率领的不是平时训练有素的将士,这正是所谓的‘驱赶着街市上的老百姓去作战’。这种情势必要把他们置于死地,使他们人人各自为生存而战。如果给他们留下逃生的机会,他们都会逃走,难道还可以用他们去作战吗!”将领们都非常佩服,说:“好!这不是我们所能做到的!”

信募生得广武君者予千金。有缚致麾下者,信解其缚,东乡坐,师事之。问曰:“仆欲北伐燕,东伐齐,何若而有功?”广武君辞谢曰:“臣败亡之虏,何足以权大事乎!”信曰:“仆闻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也。诚令成安君听足下计,若信者亦已为禽矣。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今仆委心归计,愿足下勿辞。”广武君曰:“今将军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东下井陉,不终朝而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名闻海内,威震天下,农夫莫不辍耕释耒,褕 衣甘食,倾耳以待命者,此将军之所长也。然而众劳卒罢,其实难用。今将军欲举倦敝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欲战不得,攻之不拔,情见势屈;旷日持久,粮食单竭。燕既不服,齐必距境以自强。燕、齐相持而不下,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此将军所短也。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韩信曰:“然则何由?”广武君对曰:“方今为将军计,莫如按甲休兵,镇抚赵民,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北首 燕路,而后遣辨士奉咫尺之书,暴其所长于燕,燕必不敢不听从。燕已从而东临齐,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如是,则天下事皆可图也。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此之谓也。”韩信曰:“善!”从其策,发使使燕,燕从风而靡;遣使报汉,且请以张耳王赵,汉王许之。楚数使奇兵渡河击赵,张耳、韩信往来救赵,因行定赵城邑,发兵诣汉。

韩信用千金招募能活捉广武君李左车的人。有人把李左车绑送到韩信帐前,韩信亲自为他松绑,让他朝东坐着,并把他当作老师来事奉。他问李左车说:“我想要向北攻打燕国,向东攻伐齐国,怎样做才会成功呢?”广武君推辞说:“我不过是一个被打败的俘虏,怎么有资格来谋划大事啊!”韩信道:“我听说:百里奚在虞国而虞国灭亡,在秦国而秦国称霸天下,这并不是因为他在虞国时愚蠢,而在秦国时聪明,只是在于国君用不用他,听信不听信罢了。如果果真让成安君陈馀听从了您的计策,像我韩信这样的人也早已经被俘虏了。只是因为他没有采用您的意见,所以我才能够事奉您啊。现在我非常诚心地想听从您的计策,希望您不要推辞。”广武君说:“如今将军您渡过西河,俘虏了魏王,生擒夏说;向东攻下井陉口,一个早上都不到就打败了赵军二十万人,诛杀了成安君;名声闻名海内,声威震动天下,使农民们没有不放下农具停止耕种,只顾着想穿好的吃好的,侧耳等着您进军的命令,这是将军您的长处。但是百姓已经非常劳苦,士兵们也已经非常疲劳,实际很难再用他们去作战了。现在将军您想要调动疲倦困乏的士兵去驻扎到燕国坚固的城池下面,想打打不了,想攻却又攻不下,军情被敌人发现,形势就处于下风了;如此时间一长,粮食就会耗尽。燕国都不能屈服,齐国必定会加强自身的武力在边境抵抗您。这样的话,与燕、齐两国互相对峙而攻不下,那么刘邦和项羽胜负的趋势就不分明了,这是将军您的短处。善于用兵的人,不是用自己的短处去攻击他人的长处,而是用自己的长处去攻击他人的短处。”韩信说:“那我该怎么办呢?”李左车回答说:“现在为将军您打算,不如按兵不动,让士兵们休息,镇守赵地并安抚赵国的百姓,那么方圆百里之内,每天都会有人送来牛肉和美酒,来犒劳众将士;然后面向北方通往燕的道路摆出要进攻的架势,并派能言善辩的人拿着一封信去向燕国展示自己的长处,燕国必定不敢不听从。燕国顺服之后,就向东靠近齐国,这时候即使有聪明的人,也不知道该怎样为齐国出计策了。这样的话,天下大事就可以图谋了。用兵之法本来就有先虚张声势而后才付诸实际行动的,我所说的就是这个道理。”韩信说:“好!”便听从了李左车的计策,派使者到燕国去,燕国听到风声就立即投降了;韩信又派使者去回报汉王,并请求让张耳做赵王,汉王答应了。楚国多次派遣突击队渡过黄河攻击赵国,张耳、韩信前来救援赵国,乘机在奔波中平定了赵国的城邑,然后发兵去增援汉王。

甲戌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癸卯晦,日有食之。

随何至九江,九江太宰 主之,三日不得见。随何说太宰曰:“王之不见何,必以楚为强,以汉为弱也。此臣之所以为使。使何得见,言之而是,大王所欲闻也;言之而非,使何等二十人伏斧质九江市,足以明王倍汉而与楚也。”太宰乃言之王。王见之。随何曰:“汉王使臣敬进书大王御者,窃怪大王与楚何亲也?”九江王曰:“寡人北乡而臣事之。”随何曰:“大王与项王俱列为诸侯,北乡而臣事之者,必以楚为强,可以托国也。项王伐齐,身负版筑,为士卒先。大王宜悉九江之众,身自将之,为楚前锋;今乃发四千人以助楚。夫北面而臣事人者,固若是乎?汉王入彭城,项王未出齐也,大王宜悉九江之兵渡淮,日夜会战彭城下;大王乃抚万人之众,无一人渡淮者,垂拱 而观其孰胜。夫托国于人者,固若是乎?大王提空名以乡楚而欲厚自托,臣窃为大王不取也!然而大王不背楚者,以汉为弱也。夫楚兵虽强,天下负之以不义之名,以其背盟约而杀义帝也。汉王收诸侯,还守成皋、荥阳,下蜀、汉之粟,深沟壁垒,分卒守徼乘塞。楚人深入敌国八九百里,老弱转粮千里之外。汉坚守而不动,楚进则不得攻,退则不能解,故曰楚兵不足恃也。使楚胜汉,则诸侯自危惧而相救。夫楚之强,适足以致天下之兵耳。故楚不如汉,其势易见也。今大王不与万全之汉而自托于危亡之楚,臣窃为大王惑之!臣非以九江之兵足以亡楚也,大王发兵而倍楚,项王必留;留数月,汉之取天下可以万全。臣请与大王提剑而归汉,汉王必裂地而封大王,又况九江必大王有也。”九江王曰:“请奉命。”阴许畔楚与汉,未敢泄也。

甲戌晦日,发生了日食。

十一月癸卯晦日,发生了日食。

汉军谒者随何来到九江,九江的太宰招待他,过了三天也没有见到九江王黥布。随何劝太宰说:“九江王之所以不肯接见我,必定是他认为楚国强大,汉国弱小的缘故。这正是我出使来这里的原因。假如我能见到九江王,如果我说的是对的,就是大王想要听到的;如果我说的是错的,就让我们这二十人在九江的街市上被斩首,这样就足够表明九江王背叛汉王而与楚交好了。”太宰于是把随何的话报告给了九江王。九江王召见随何。随何说:“汉王派我恭敬呈上书信给大王,是因为我们私下里很奇怪大王您和楚王怎么那么亲近?”九江王说:“我是面朝北而以臣子之礼事奉他。”随何说:“大王您与项王同列为诸侯,而您面朝北以臣子之礼事奉他,必定是认为楚国强大,可以依靠了。项王攻打齐国,自己背负修筑营墙的墙版和筑材,在士卒前面去冲杀。大王您应该出动九江国的全部兵力,亲自率领,做楚军的前锋;现在您却只发动四千人去援助楚军。面朝北而事奉他人的臣子,本来应该这样做吗?汉王攻入彭城时,项王还没有离开齐地,您应该率领九江的全部兵力渡过淮河,日夜不停地赶往彭城与汉军会战;可您拥有万人的兵力,却没有一个人渡过淮河,只是袖手旁观哪一方胜利。那些把国家托付给别人的人,本来应该这样做吗?大王您借依附楚国之名而想要把国家牢固握在自己手中,我私下里认为这是不可取的!然而您还不背弃楚国,是因为汉弱小。但是,楚国的军队虽然强大,天下却认为它背上了不义的恶名,这是因为它违背了盟约而又杀了义帝。而汉王收降诸侯后,回军守住成皋、荥阳,运来蜀、汉的粮食,挖深沟,建营垒,分派士兵把守边防要塞。楚军却深入敌国梁八九百里,老弱残兵要从千里之外把粮食运来。汉军坚守不出战,这样的话,楚军进军就不能攻取,退兵又不能脱身,所以说楚军是不值得依靠的。假如楚军战胜了汉军,各诸侯就会人人自危而互相救援。这样楚军的强大,正好可以招致天下的军队都来跟它抗衡。所以楚军不如汉军,这个形势是显而易见的。现在大王您不与万无一失的汉国交好,而把自身托付给即将灭亡的楚国,我私下对您感到困惑!我并不是认为九江的兵力足以让楚军灭亡,而是认为您要是起兵背叛楚国,项王一定会留下来;只要留住项王几个月,汉王夺取天下就可以万无一失了。我请求跟您一起提剑归附汉王,汉王必定会分割土地而封您为大王,又何况九江必定仍然是属于大王您所有啊。”九江王听后说:“那就遵命吧。”于是暗中答应随何背叛楚而归附汉,但一时还不敢泄漏消息。

楚使者在九江,舍 传舍,方急责布发兵。随何直入,坐楚使者上,曰:“九江王已归汉,楚何以得发兵?”布愕然。楚使者起。何因说布曰:“事已构,可遂杀楚使者,无使归,而疾走汉并力。”布曰:“如使者教。”于是杀楚使者,因起兵而攻楚。

楚使项声、龙且攻九江,数月,龙且破九江军。布欲引兵走汉,恐楚兵杀之,乃间行与何俱归汉。十二月,九江王至汉。汉王方踞床洗足,召布入见。布大怒,悔来,欲自杀;及出就舍,帐御、饮食、从官皆如汉王居,布又大喜过望,于是乃使人入九江。楚已使项伯收九江兵,尽杀布妻子。布使者颇得故人、幸臣,将众数千人归汉。汉益九江王兵,与俱屯成皋。

楚国的使者在九江,住在馆舍中,正急着催促黥布发兵援楚。随何径直进入馆舍,坐到楚国使者的上座,说:“九江王已经归顺汉,楚国怎么来让他发兵?”黥布听了大吃一惊。楚国使者起身。随何趁机劝黥布说:“事情已经这样了,可以杀掉楚国使者,不要让使者回去,而您要快速到汉军去跟汉王联合作战。”黥布说:“就按您的教导办吧。”于是杀掉楚国使者,趁机起兵攻打楚国。

楚国派项声、龙且攻打九江,经过几个月,龙且打败了九江的军队。黥布想率军逃奔到汉国,害怕楚军杀他,就与随何一起从小路逃到了汉国。十二月,九江王黥布到达汉国。汉王刘邦正坐在床边洗脚,即召黥布进来见他。黥布大怒,后悔来到这里,想自杀;等到出来后进入馆舍,看到帐幔陈设、饮食、侍从官员都与汉王的住所一样,黥布便又非常高兴,于是便派人到九江去联络。楚王已经派项伯接收了九江的军队,并杀了黥布的妻子儿女。黥布的使者找到很多黥布的旧友和宠臣,带领着几千人归附汉王。汉王又增派兵力给九江王,与九江王一起屯驻在成皋。

楚数 侵夺汉甬道,汉军乏食。汉王与郦食其谋桡 楚权。食其曰:“昔汤伐桀,封其后于 ;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灭其社稷,使无立锥之地,陛下诚能复立六国之后,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向风慕义,愿为臣妾。德义已行,陛下南向称霸,楚必敛衽而朝。”汉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食其未行,张良从外来谒。汉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为我计桡楚权者。”具以郦生语告良,曰:“何如?”良曰:“谁为陛下画此计者?陛下事去矣!”汉王曰:“何哉?”对曰:“臣请借前箸,为大王筹之。昔汤、武封桀、纣之后者,度能制其死生之命也。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其不可一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二也。发钜桥之粟,散鹿台之钱,以赐贫穷。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三也。殷事已毕,偃革为轩,倒载干戈,示天下不复用兵。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也。休马华山之阳,示以无为。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也。放牛桃林之阴,以示不复输积。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也。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复立六国之后,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谁与取天下乎?其不可七也。且夫楚唯无强,六国立者复桡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其不可八也。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而公事!”令趣销印。

楚军多次侵袭抢夺汉军运粮的通道,使汉军粮食缺乏。汉王与郦食其谋划要削弱楚国的实力。郦食其说:“以前商汤讨伐夏桀,把夏桀的后裔封在杞国;周武王讨伐商纣,把商纣的后代封在宋国。现在秦朝失去了道德、抛弃了仁义,侵伐各诸侯国,灭掉了各国,使诸侯们没有立锥之地。陛下如果真能重新扶立六国的后裔,那么六国的君臣、百姓必定会对陛下感恩戴德,没有不仰慕陛下的风范和仁义的,都愿意做陛下的臣民。陛下的德义已经施行,便可以面朝南称霸天下,楚王也必定会收敛衣冠,恭恭敬敬地前来朝拜您了。”汉王说:“好!快去刻制印玺,您就带上它去出使六国,给六国的后裔佩上印玺吧。”郦食其还没有动身,张良从外面回来谒见汉王。汉王正在吃饭,说:“子房,你上前来!宾客中有人为我谋划了削弱楚国实力的办法。”于是他把郦食其的话都告诉了张良,说:“你看怎么样?”张良说:“是谁为陛下谋划了这个计策?如果听从这个计策的话,陛下统一天下的大事要完了!”汉王说:“为什么呢?”张良回答说:“我请求借用您面前的筷子,为大王分析一下利害。以前商汤、周武王封立夏桀、商纣王的后裔,是因为估计自己可以控制他们的生死。而现在陛下能够控制项羽灭亡的命运吗?这是不可以封立六国后裔的第一个原因。周武王进入殷商,在里门表彰商容的德行,释放了被囚禁的箕子,修整比干的坟墓。现在陛下能够这样做吗?这是不可以封立六国后裔的第二个原因。周武王发放了商纣王钜桥仓库的粮食,散发鹿台府库的钱财,把这些都赐给贫穷的百姓。现在陛下能够这样做吗?这是不可以封立六国后裔的第三个原因。殷商灭亡后,周武王把战车改为乘坐的车,把兵器倒置,向天下人表示不再用兵打仗了。现在陛下能够这样做吗?这是不可以封立六国后裔的第四个原因。武王把战马放到华山的南面,表示不会再用兵打仗。现在陛下能够这么做吗?这是不可以封立六国后代的第五个原因。武王把牛放牧到桃林的北边,表示不再运输、囤积粮草军需。现在陛下能够这样做吗?这是不可以封立六国后裔的第六个原因。天下的游士,远离自己的亲戚,抛弃祖先的坟墓,离开自己的老友,跟随陛下四处奔波,只是想早晚能得到一小块封地;现在如果重新封立六国的后裔,天下的游士各自回去事奉他们的主人,伴随他们的亲戚,重新返回他们老友、祖先坟墓所在的地方,这样还有谁能跟陛下一起去夺取天下呢?这是不可以封立六国后裔的第七个原因。况且当今楚国是最强大的,如果复立的六国后裔又再次屈从楚国,陛下还怎么能够让他们臣服呢?这是不可以封立六国后裔的第八个原因。如果真的采用了那位宾客的计谋,陛下统一天下的大事就完了!”汉王听后停止了吃饭,吐出口中的食物,大骂道:“这个书呆子几乎把我的大事败坏了!”下令立即销毁印玺。

荀悦论曰:夫立策决胜之术,其要有三:一曰形,二曰势,三曰情。形者,言其大体得失之数也;势者,言其临时之宜、进退之机也;情者,言其心志可否之实也。故策同、事等而功殊者,三术不同也。

初,张耳、陈馀说 陈涉以复六国,自为树党;郦生亦说汉王。所以说者同而得失异者,陈涉之起,天下皆欲亡秦;而楚、汉之分未有所定,今天下未必欲亡项也。故立六国,于陈涉,所谓多己之党而益秦之敌也;且陈涉未能专天下之地也,所谓取非其有以与于人,行虚惠而获实福也。立六国,于汉王,所谓割己之有而以资敌,设虚名而受实祸也。此同事而异形者也。

及宋义待秦、赵之毙,与昔卞庄刺虎同说者也。施之战国之时,邻国相攻,无临时之急,则可也。战国之立,其日久矣,一战胜败,未必以存亡也;其势非能急于亡敌国也;进乘利,退自保,故累力待时,承敌之毙,其势然也。今楚、赵所起,其与秦势不并立,安危之机,呼吸成变,进则定功,退则受祸。此同事而异势者也。

荀悦评论说:要确立决定胜负策略的方法,要点有三个:一是形,二是势,三是情。所谓形,是指要看得与失大体上的成数;所谓势,是指对临时情况制宜的措施和对进与退随机应变的情势;所谓情,是指心志坚定还是懈怠的实际情况。所以采用的策略相同,所做的事情相同,而功效却不一样,就是因为这三个方法不同性质的缘故。

当初,张耳、陈馀劝说陈胜复立六国,来树立自己的党羽;郦食其也这样劝说汉王刘邦。之所以劝说的事情相同,得与失却不一样,是因为陈胜起事时,天下的人都想灭掉秦朝;而楚、汉的胜负还没有确定,现在天下的人未必都想灭掉项羽。所以复立六国的后裔,对陈胜来说,是为自己增加党羽而为秦朝增添敌人;况且陈胜并没有能独占天下的土地,这就是所谓的取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东西送给别人,行施恩惠是虚名,而获得的却是实际的利益。复立六国后裔,对汉王来说,就是所谓的分割自己拥有的东西去帮助敌人,徒有虚名而实际上遭受了祸害。这就是所做的事情相同,但得与失大体上的成数却不同的例子。

谈到宋义劝说项羽,要等待秦、赵两国相斗疲惫之时,楚国再出兵攻秦,这与卞庄子刺杀老虎时的情形,其说法是相同的。这施用在战国时代,邻国相互攻伐,没有临时危急的情况发生,还是可以的。因为战国时代的确立,时间已经很久了,一次战争的胜败,未必能决定一个国家的存亡;那时的形势决定了一个国家不能够急于使敌国灭亡;凭借有利条件趁机可以进攻,后退可以自保,所以可以积累力量,等待时机,趁着敌人疲惫之时再去进攻,这是对临时情况采取制宜措施、随机应变的形势所造成的。但现在楚、赵起兵抗秦,楚、赵与秦势不两立,安全与危亡的时机,在呼吸的一瞬间就会有变化,因此进攻就会成功,后退就会遭受祸害。这就是事情相同,而灵活制宜和随机应变的情势却不同的例子。

伐赵之役,韩信军于泜水之上而赵不能败。彭城之难,汉王战于睢水之上,士卒皆赴入睢水而楚兵大胜。何则?赵兵出国迎战,见可而进,知难而退,怀内顾之心,无出死之计;韩信军孤在水上,士卒必死,无有二心,此信之所以胜也。汉王深入敌国,置酒高会,士卒逸豫,战心不固;楚以强大之威而丧其国都,士卒皆有愤激之气,救败赴亡之急,以决一旦 之命,此汉之所以败也。且韩信选精兵以守,而赵以内顾之士攻之;项羽选精兵以攻,而汉以怠惰之卒应之。此同事而异情者也。

故曰:权不可豫设,变不可先图。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设策之机也。

汉军攻伐赵国的战役,韩信的军队驻扎在泜水边上,但赵军却不能把韩信打败。彭城遭遇战败的灾难,汉王也在睢水边上作战,但汉兵却都被赶入睢水,而楚军大获全胜。为什么呢?赵军出国迎战汉军,看到可以打赢才进攻,知道很难取胜就后退,怀有关顾自身安危的心理,没有拼死的决心;而韩信的军队孤立无援地在水边,士兵背水作战,知道无处逃生,所以将士们都不怀二心,拼死作战,这是韩信之所以能获胜的原因。汉王深入敌国,设置酒宴,大会宾朋,士兵们都安逸享乐,求战的心理不坚定;而楚军因它强大的威势而丧失了自己的国都,士兵们都有义愤填膺的士气,急于挽救失败的局面,对奔向死亡毫无畏惧,以求在极短的时间内决出胜败,这就是汉军之所以失败的原因。况且韩信挑选精兵坚守在泜水边上,而赵军却用关顾自身安危的士兵去攻打;项羽挑选精兵来进攻,而汉军却用懈怠惰散的士兵去应战。这就是所做的事情相同,而心志坚定还是懈怠所不同的例子。

所以说:应事的权谋不能够预先设计,事情的变化不能够事先筹划。随着时机的变化而改变策略,顺应事物的变化而变化,才是确立策略的关键。

汉王谓陈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陈平曰:“项王骨鲠之臣 ,亚父、钟离昩、龙且、周殷之属,不过数人耳。大王诚能捐数万斤金,行反间,间其君臣,以疑其心。项王为人,意忌信谗,必内相诛,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汉王曰:“善!”乃出黄金四万斤与平,恣所为,不问其出入。平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宣言:“诸将钟离昩等为项王将,功多矣,然而终不得裂地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项王果意不信钟离昩等。

夏四月,楚围汉王于荥阳,急;汉王请和,割荥阳以西者为汉。亚父劝羽急攻荥阳,汉王患之。项羽使使至汉,陈平使为大牢具。举进,见楚使,即佯惊曰:“吾以为亚父使,乃项王使!”复持去,更以恶草具 进楚使。楚使归,具以报项王,项王果大疑亚父。亚父欲急攻下荥阳城,项王不信,不肯听。亚父闻项王疑之,乃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骸骨归!”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

汉王刘邦对陈平说:“天下纷扰杂乱,什么时候才能安定呢?”陈平说:“项王身边正直不阿的大臣,如亚父范增、钟离昧、龙且、周殷等人,不过几个人罢了。大王您如果真能拿出几万斤黄金,施用反间计,离间楚王君臣之间的关系,使君臣的内心互相猜疑。项羽为人善猜忌,容易相信谗言,这样做的话,他们内部必定会自相残杀,我们就可以乘机发兵去攻打他们,一定可以打败楚军。”汉王说:“好!”于是取出黄金四万斤给陈平,任凭他自己去做,不过问黄金出入使用的情况。陈平用重金到楚军中去施行反间计,散布谣言说:“诸位将领如钟离昧等人作为项王的将领,建功很多,但是终究不能得到一块土地而称王,所以他们想与汉军联合,以灭掉项氏而瓜分项王的土地,并称王。”项羽果然猜忌,不再相信钟离昧等人。

夏季四月,楚军在荥阳包围了汉王,形势危急;汉王请求与项羽议和,割荥阳西面的土地为汉国。亚父范增却劝项羽尽快攻打荥阳,汉王为此非常担忧。项羽派使者来到汉国,陈平派人置办了丰盛的酒宴。命人端进去给楚国的使者,见到楚国使者,就假装很惊奇地说:“我还以为是亚父的使者,原来是项王的使者!”然后把酒菜又端了出去,改为粗劣的饭菜端给楚国使者。楚国使者回去后,就把这些情况全部报告给项羽,项羽果然非常猜疑范增。范增想要急于攻下荥阳城,项羽不相信他,不肯听从他的意见。范增听说项羽怀疑他,大怒,说:“天下的事情大致已有定局了,君王您好自为之,请求赐给我这把老骨头让我带着回家!”范增回去的途中,还没有到达彭城,就因背上的毒疮发作而死了。

五月,将军纪信言于汉王曰:“事急矣!臣请诳楚,王可以间出。”于是陈平夜出女子东门二千余人,楚因四面击之。纪信乃乘王车,黄屋 左纛 ,曰:“食尽,汉王降。”楚皆呼万岁,之城东观。以故汉王得与数十骑出西门遁去,令韩王信与周苛、魏豹、枞公守荥阳。羽见纪信,问:“汉王安在?”曰:“已出去矣。”羽烧杀信。周苛、枞公相谓曰:“反国之王,难与守城!”因杀魏豹。

汉王出荥阳,至成皋,入关,收兵欲复东。辕生说汉王曰:“汉与楚相距荥阳数岁,汉常困。愿君王出武关,项王必引兵南走。王深壁勿战,令荥阳、成皋间且得休息,使韩信等得安辑河北赵地,连燕、齐,君王乃复走荥阳。如此,则楚所备者多,力分;汉得休息,复与之战,破之必矣!”汉王从其计,出军宛、叶间,与黥布行收兵。羽闻汉王在宛,果引兵南;汉王坚壁不与战。

五月,将军纪信对汉王说:“事情紧急!我请求出去诈骗一下楚军,大王您就可以悄悄地出去了。”于是陈平趁着夜晚让二千多名女子从荥阳城东门出去,楚军立即从四面攻击这群女子。纪信于是乘坐着汉王的车,车子有黄绸车盖,车衡左边是用纛装饰的,纪信说:“粮食已经吃光了,汉王要向楚投降。”楚军高呼万岁,都到城东观望。汉王因此能够与几十骑人马从西门逃出去,命令韩王信与周苛、魏豹、枞公据守荥阳。项羽见到纪信后,问他:“汉王在哪里?”纪信说:“已经出城了。”项羽把纪信烧死了。周苛、枞公相互商议说:“魏豹是背叛汉国的君王,很难和他一起守城!”于是杀了魏豹。

汉王出了荥阳,到达成皋,进入函谷关,收集兵力,想要再次向东进军。辕生劝汉王说:“汉军与楚军在荥阳相持了好几年了,汉军经常陷入困境。希望大王从武关出兵,项羽必定会率军向南迎战。大王您修建深沟壁垒,坚守不战,使荥阳、成皋间的汉军得到休息,然后派韩信等人去安抚黄河以北赵地的百姓,联合燕、齐两国,这时候您再率军去荥阳。这样一来,楚军需要防备的地方很多,兵力就会分散;汉军得到了休息,再与楚军交战,必定可以打败楚军!”汉王听从了辕生的计策,出兵到宛、叶之间,与黥布一路上收集兵马。项羽听说汉王在宛,果然率军南下;汉王坚守壁垒,不与他交战。

汉王之败彭城,解而西 也,彭越皆亡其所下城,独将其兵北居河上,常往来为汉游兵击楚,绝其后粮。是月,彭越渡睢,与项声、薛公战下邳,破,杀薛公。羽乃使终公守成皋,而自东击彭越。汉王引兵北,击破终公,复军成皋。

六月,羽已破走彭越,闻汉复军成皋,乃引兵西拔荥阳城,生得周苛。羽谓苛:“为我将,以公为上将军,封三万户。”周苛骂曰:“若不趋降汉,今为虏矣;若非汉王敌也!”羽烹周苛,并杀枞公而虏韩王信,遂围成皋。汉王逃,独与滕公共车出成皋玉门,北渡河,宿小修武传舍。晨,自称汉使,驰入赵壁。张耳、韩信未起,即其卧内,夺其印符以麾召诸将,易置之。信、耳起,乃知汉王来,大惊。汉王既夺两人军,即令张耳循行,备守赵地。拜韩信为相国,收赵兵未发者击齐。诸将稍稍得出成皋从汉王。楚遂拔成皋,欲西;汉使兵距之巩,令其不得西。

秋七月,有星孛于大角

临江王敖薨,子尉嗣

汉王在彭城被打败后,军队溃散而向西撤退,彭越也失去了他所攻下的所有城池,便独自率领他的兵力向北驻扎在黄河边,经常来来往往的、作为汉军的游击部队攻击楚军,断绝楚军后方的粮草。这个月,彭越渡过睢水,与项声、薛公在下邳交战,打败了楚国的军队,杀了薛公。项羽于是派终公守住成皋,而自己率军向东去攻击彭越。汉王率军向北进军,击败了终公的军队,再次驻扎在成皋。

六月,项羽攻破了彭越后,听闻汉军再次驻军成皋,于是率军向西攻下荥阳城,活捉了周苛。项羽对周苛说:“你如果为我做事,我将任命你为上将军,并赏你三万户的封地。”周苛斥骂说:“你如果不尽快投降汉王,现在就要成为俘虏了;你不是汉王的对手!”项羽便烹煮了周苛,并杀了枞公,俘虏了韩王信,随即围住了成皋。汉王逃走,独自与滕公夏侯婴共同乘一辆车子出成皋城的玉门,向北渡过黄河,投宿在小修武的客舍。次日清晨,汉王自称是汉的使者,骑马飞快进入赵军壁垒。张耳、韩信还没起床,汉王进入他们的卧室,夺了他们的印信兵符来召集众将领们,调换了众将领的职位。韩信、张耳起床后,才知道汉王来了,非常吃惊。汉王夺了两人的军队,就命令张耳去巡行,防守赵地。授任韩信为相国,让他集合还没有派发的士兵去攻打齐国。众将领们逐渐从成皋逃出来追随汉王。楚军于是攻下成皋,想要向西进军;汉王派兵在巩县抵抗楚军,使他们不能向西行进。

秋季七月,有异星在大角星旁边出现。

临江王共敖去世,他的儿子尉即位。

汉王得韩信军,复大振。八月,引兵临河 ,南乡,军小修武,欲复与楚战。郎中郑忠说止汉王,使高垒深堑勿与战。汉王听其计,使将军刘贾、卢绾将卒二万人,骑数百,渡白马津,入楚地,佐彭越,烧楚积聚,以破其业,无以给项王军食而已。楚兵击刘贾,贾辄坚壁不肯与战,而与彭越相保。

彭越攻徇梁地,下睢阳、外黄等十七城。九月,项王谓大司马曹咎曰:“谨守成皋。即汉王欲挑战,慎勿与战,勿令得东而已。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复从将军。”羽引兵东行,击陈留、外黄、睢阳等城,皆下 之。

汉王得到韩信的军队后,兵力再次大振。八月,率军临近黄河边,向南驻扎在小修武,想与楚军再次交战。郎中郑忠劝阻汉王,让汉王高筑壁垒,挖深壕沟,不要与楚军交战。汉王听从了他的计策,派将军刘贾、卢绾率领士卒两万人、骑兵几百人,渡过白马津,进入楚地,辅佐彭越,烧毁楚军积聚的粮草,以破坏楚军的后备基础,使它无法再给项羽的军队供给粮食。楚军攻击刘贾,刘贾坚守壁垒,不肯与楚军交战,而与彭越相互保护救援。

彭越攻占以前梁国的土地,攻下了睢阳、外黄等十七座城池。九月,项羽对大司马曹咎说:“谨慎地守住成皋。即使汉王想要挑战,也要小心不要与他交战,只要让他不向东进军就行了。我十五天之内必定平定梁地,再回来与将军一起会合。”项羽率军向东出发,攻击陈留、外黄、睢阳等城,全部攻下了。

汉王欲捐成皋以东,屯巩、洛以距楚。郦生曰:“臣闻‘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夫敖仓,天下转输久矣,臣闻其下乃有藏粟甚多。楚人拔荥阳,不坚守敖仓,乃引而东,令适卒分守成皋,此乃天所以资汉也。方今楚易取而汉反却,自夺其便,臣窃以为过矣。且两雄不俱立,楚、汉久相持不决,海内摇荡,农夫释耒,工女下机,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愿足下急复进兵,收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太行之道,距蜚狐之口 ,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王从之,乃复谋取敖仓。食其又说王曰:“方今燕、赵已定,唯齐未下。诸田宗强,负海、岱 ,阻河、济,南近于楚,人多变诈;足下虽遣数万师,未可以岁月破也。臣请得奉明诏说齐王,使为汉而称东藩。”上曰:“善!”乃使郦生说齐王曰:“王知天下之所归乎?”王曰:“不知也。天下何所归?”郦生曰:“归汉。”曰:“先生何以言之?”曰:“汉王先入咸阳,项王负约,王之汉中。项王迁杀义帝,汉王闻之,起蜀、汉之兵击三秦,出关而责义帝之处。收天下之兵,立诸侯之后;降城即以侯其将,得赂即以分其士;与天下同其利,豪英贤才皆乐为之用。项王有倍约之名,杀义帝之负;于人之功无所记,于人之罪无所忘;战胜而不得其赏,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项氏莫得用事;天下畔之,贤才怨之,而莫为之用。故天下之事归于汉王,可坐而策也!夫汉王发蜀、汉,定三秦;涉西河,破北魏;出井陉,诛成安君。此非人之力也,天之福也!今已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守白马之津,杜太行之阪,距蜚狐之口。天下后服者先亡矣。王疾先下汉王,齐国可得而保也;不然,危亡可立而待也!”先是,齐闻韩信且东兵,使华无伤、田解将重兵屯历下军以距汉。及纳郦生之言,遣使与汉平,乃罢历下守战备,与郦生日纵酒为乐。韩信引兵东,未度平原,闻郦食其已说下齐,欲止。辨士蒯彻说信曰:“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宁有诏止将军乎?何以得毋行也?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之舌,下齐七十余城,将军以数万众,岁余乃下赵五十余城。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于是信然之,遂渡河。

汉王想放弃成皋以东的土地,屯驻到巩县、洛阳来抵抗楚军。郦食其说:“我听说‘懂得民以食为天的人,帝王的事业便可以成就’,帝王把老百姓当作天,而老百姓却把粮食当作天。敖仓,很长时间以来都是天下转运粮食的地方,我听说那里贮存的粮食非常多。楚军攻下荥阳,却不坚守敖仓,而是率军向东进军,只是命令因有罪被谪为充军的士兵把守成皋,这是上天对汉军的资助啊。现在楚军轻易就可以攻取,而汉军反而退却,自己丧失了有利战机,我私下里认为这样做是错误的。况且两雄不能并存,楚、汉很长时间以来就相持不下,四海之内动荡不定,农夫放下农具不再耕种,织女离开织机不再织布,天下的民心不能安定下来。因此希望您赶快再次出兵,攻取荥阳,占据敖仓的粮食,阻塞成皋的险要,断绝太行山的通道,在飞狐口设防,守住白马津,向诸侯显示汉军已经占据有利地形、能够制约敌人的形势,那么天下的人就知道该归附谁了。”汉王听从了郦食其的建议,于是再次谋划攻取敖仓。郦食其又劝汉王说:“现在燕和赵已经平定,只有齐还没有攻下。齐的田氏宗族势力强大,背靠东海、泰山,以黄河、济水为屏障,它的南面接近楚,那里的人多善变狡诈;您即使派遣几万人的军队去攻打,也不能在一年或几个月内攻下。我请求能够奉您的诏令前去游说齐王田广,让他归顺汉国而作为汉国东边的藩属。”汉王说:“好!”于是汉王派郦食其前去游说齐王道:“大王知道天下人心的归向吗?”齐王说:“不知道啊。天下人心都归向哪里?”郦食其说:“归向汉国!”齐王说:“您为什么这么说?”郦食其说:“汉王率先攻入咸阳,项羽违背了盟约,让汉王到汉中去做王。项羽又迁徙并杀了义帝,汉王听说后,就调动蜀、汉的兵力去攻打三秦,出函谷关向项王责问义帝在哪里。征收天下的士兵,拥立诸侯的后裔;降服了城池,就把有功的将领封为这个城池的侯王,得到了财物,就把它们分给他的士兵;与天下人共享利益,所以豪杰英雄和贤人才士都愿意为他效命。而项羽有违背盟约的恶名和杀害义帝的负义行为;对于别人的功劳不记得,对于别人的罪过却不会忘记;将士取胜了却得不到奖赏,攻下城池却得不到封赐,不是项姓的人就不会得到重用;天下的人都背叛他,贤人才士都怨恨他,都不愿意为他效力。所以统一天下的大事将归属汉王,这是坐着就可以推测的!汉王发动蜀、汉的兵力,平定三秦;渡过西河,攻下北魏;出兵井陉,杀了成安君。这些不是靠人的力量可以做到的,而是上天赐的洪福啊!现在汉军已经占据了敖仓的粮食,阻塞了成皋的险要,守住了白马津,断绝了太行山的路,在蜚狐口设防。按照这个形势,天下诸侯晚来臣服的会先灭亡了。大王您要赶快抢先臣服汉王,齐国就可以得到保全了;不然的话,齐国的危亡很快就会到来!”在此之前,齐国听说韩信将要率军向东进军,便派华无伤、田解率重兵屯驻在历下,以抵抗汉军。等到齐王采纳了郦食其的建议,便派使者与汉王请和,并废除了历下城的防守战备,与郦食其天天饮酒作乐。韩信率军东进,还没有从平原渡口渡过黄河,听说郦食其已经说服而取下齐国,便想停兵不进。辩士蒯彻劝韩信说:“您受汉王的诏命攻打齐国,而汉王只不过是派郦食其去游说而取下齐国,难道又有诏令要将军停止进攻吗?您怎么能不继续前进呢?况且郦食其只不过是一个书生,他伏在车前的横木上去拨弄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就取下齐国七十多个城池,而将军您统率着几万人的军队,经过一年多才攻下赵国五十多座城池。您做了几年将军,反而不如一个书生的功劳大吗!”韩信接受了蒯彻的劝说,于是率军渡过黄河。

四年(戊戌,公元前203年)

冬十月,信袭破齐历下军,遂至临淄。齐王以郦生为卖己,乃烹之。引兵东走高密,使使之楚请救。田横走博阳 ,守相田光走城阳,将军田既军于胶东。

楚大司马咎守成皋,汉数挑战,楚军不出。使人辱之,数日,咎怒,渡兵汜水。士卒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尽得楚国金玉、货赂。咎及司马欣皆自刭汜水上。汉王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军广武,就敖仓食。

四年(戊戌,公元前203年)

冬季十月,韩信打败了齐国历下的军队,随后到达临淄。齐王以为郦食其出卖了自己,就烹煮了他。然后率军向东逃到高密,派使者到楚国去请求救兵。田横逃到博阳,守相田光逃到城阳,将军田既驻扎在胶东。

楚国大司马曹咎镇守成皋,汉军多次来挑战,楚军没有出兵迎战。汉军又派人来辱骂曹咎,几天后,曹咎大怒,率军渡过汜水。士兵刚渡过一半,汉军就攻击他们,结果大败楚军,得到了楚国全部的金银玉器和财货。曹咎和司马欣都在汜水边自杀。汉王随即率军渡过黄河,再次攻取成皋,驻扎在广武,取用敖仓的粮食。

项羽下梁地十余城,闻成皋破,乃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昩于荥阳东,闻羽至,尽走险阻。羽亦军广武,与汉相守。数月,楚军食少。项王患之,乃为俎 ,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羽俱北面受命怀王,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羹!”项王怒,欲杀之。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只益祸耳!”项王从之。项王谓汉王曰:“天下匈匈 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项王三令壮士出挑战,汉有善骑射者楼烦辄射杀之。项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战。楼烦欲射之,项王瞋 目叱之,楼烦目不敢视,手不敢发,遂走还入壁,不敢复出。汉王使人间问之,乃项王也,汉王大惊。于是项王乃即汉王,相与临广武间而语。羽欲与汉王独身挑战。汉王数羽曰:“羽负约,王我于蜀、汉,罪一;矫杀卿子冠军,罪二;救赵不还报,而擅劫诸侯兵入关,罪三;烧秦宫室,掘始皇帝冢,收私其财,罪四;杀秦降王子婴,罪五;诈坑秦子弟新安二十万,罪六;王诸将善地而徙逐故王,罪七;出逐义帝彭城,自都之,夺韩王地,并王梁、楚,多自与,罪八;使人阴杀义帝江南,罪九;为政不平,主约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罪十也。吾以义兵从诸侯诛残贼,使刑余罪人击公,何苦乃与公挑战!”羽大怒,伏弩射中汉王。汉王伤胸,乃扪足曰:“虏中吾指!”汉王病创卧,张良强请汉王起行劳军,以安士卒,毋令楚乘胜。汉王出行军,疾甚,因驰入成皋。韩信已定临淄,遂东追齐王。项王使龙且将兵,号二十万,以救齐,与齐王合军高密。客或说龙且曰:“汉兵远斗穷战,其锋不可当。齐、楚自居其地,兵易败散。不如深壁,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闻王在,楚来救,必反汉。汉兵二千里客居齐地,齐城皆反之,其势无所得食,可无战而降也。”龙且曰:“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寄食于漂母,无资身之策;受辱于袴下,无兼人之勇,不足畏也。且夫救齐,不战而降之,吾何功!今战而胜之,齐之半可得也。”

项羽攻下了梁地十几座城池,听说成皋被攻破了,于是率军返回。这时汉军正在荥阳东面包围了钟离昩,听说项羽到了,就全部撤退到险要的地方。项羽也驻扎在广武,与汉军相持对峙。过了几个月,楚军粮食减少。项羽很担忧,便做了一个切肉的木板,把刘邦的父亲放到上面,告诉汉王说:“现在不赶快投降,我就烹煮了太公!”汉王说:“我和你一起面朝北作为臣子接受楚怀王的命令,相约结为兄弟,所以我的父亲就像是你的父亲;如果你一定要烹煮你的父亲,希望你也分给我一杯羹!”项羽大怒,想要杀掉太公。项伯说:“天下的大事还不可预料。况且争夺天下的人是顾不上家的,即使杀了太公,也没什么好处,只是增加祸患罢了!”项羽听从了他的话。项羽对汉王说:“天下闹腾不安好几年了,只是因为我们两个人罢了。我愿意向你挑战,一决雌雄,不要再让天下的老百姓受苦了!”汉王笑着辞谢说:“我宁肯斗智,不能斗力!”项羽三次命令楚军的壮士出阵挑战,汉军中有个善于骑射的楼烦,把楚军的壮士都射杀了。项羽大怒,于是亲自披上盔甲拿着戟出阵挑战。楼烦想要射杀项羽,项羽瞪着眼睛厉声呵斥,楼烦不敢直视项羽,手里的箭不敢发出,于是奔回壁垒,不敢再出去了。汉王派人暗中去探问,才知道竟然是项羽,汉王非常吃惊。于是项羽便靠近汉王,相互隔着广武涧对话。项羽想要独自挑战汉王。汉王多次数落项羽说:“你项羽违背了盟约,封我到蜀、汉称王,这是第一项罪状;假托怀王的命令,杀了卿子冠军宋义,这是第二项罪状;救赵后却不回报楚怀王,却擅自劫持诸侯的军队入关,这是第三项罪状;焚烧秦朝宫室,挖掘秦始皇坟墓,私自收取财物,这是第四项罪状;诛杀已经投降的秦王子婴,这是第五项罪状;用欺诈的手段,在新安活埋了秦朝已经投降的士兵二十万人,这是第六项罪状;把好的地方封给众将领,却迁徙放逐原来的诸侯王,这是第七项罪状;将义帝逐出彭城,自己在彭城建都,夺取韩王的土地,并在梁、楚两地称王,竭力使自己的地盘得以扩充,这是第八项罪状;派人暗地里到江南杀了义帝,这是第九项罪状;治理政事不公平,主持盟约却不守信义,为天下人所不容,实在是大逆不道,这是第十项罪状。现在我率正义之师跟随诸侯一起诛杀你这残虐的逆贼,只要让那些受过刑罚的罪人来攻击你就可以了,何苦要跟你单独挑战呢!”项羽大怒,让暗伏的弓箭手射中了汉王。汉王伤了胸部,却握着着脚说:“这逆贼射中了我的脚趾!”汉王因受伤而卧床休息,张良硬要请汉王起身去巡行慰劳将士,以安定军心,不要让楚军乘机取胜。汉王出去巡行军队,但因伤势更加严重,所以就奔向成皋养伤。韩信平定临淄后,随即向东追赶齐王田广。项羽派龙且率领军队,号称二十万大军,前去援救齐国,与齐王的军队在高密会合。有宾客劝龙且说:“汉军远离本土拼死作战,它的锋芒不可阻挡。而齐、楚两军在本土作战,士兵容易溃败逃散。不如深挖壕沟高建壁垒,让齐王派遣他宠信的大臣去招抚已经丧失的城邑。已经丧失的城邑听说自己的君王还在,楚军来救援时,他们必定会反叛汉军。汉军远到二千里外的齐地,如果齐国的城邑都起来反抗它,汉军势必没有地方可以得到粮食,这样可以不用作战就让他们投降了。”龙且说:“我向来了解韩信的为人,他很容易对付!他曾依赖漂洗丝绵的妇人给他饭吃,没有自己谋生的办法;他还曾从别人胯下爬过去而受到侮辱,没有胜人的勇力,他不值得害怕。况且要援救齐国,不作战便使汉军投降,我还有什么功劳啊!现在如果交战而战胜了汉军,齐国的一半就可以归我了。”

十一月,齐、楚与汉夹潍水而陈。韩信夜令人为万余囊,满盛沙,壅水上流;引军半渡击龙且,佯不胜,还走。龙且果喜曰:“固知信怯也!”遂追信。信使人决壅囊,水大至,龙且军太半不得渡。即急击杀龙且,水东军散走,齐王广亡去。信遂追北至城阳,虏齐王广。汉将灌婴追得齐守相田光,进至博阳。田横闻齐王死,自立为齐王,还击婴,婴败横军于嬴下。田横亡走梁,归彭越。婴进击齐将田吸于千乘,曹参击田既于胶东,皆杀之,尽定齐地。

立张耳为赵王。

汉王疾愈,西入关。至栎阳,枭 故塞王欣头栎阳市。留四日,复如军,军广武。

韩信使人言汉王曰:“齐伪诈多变,反覆之国也;南边楚。请为假王以镇之。”汉王发书,大怒,骂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张良、陈平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而立之,善遇,使自为守。不然,变生。”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春二月,遣张良操印立韩信为齐王,征其兵击楚。

十一月,齐、楚军队与汉军隔着潍水布置阵势。韩信在夜里命令人做了一万多个袋子,里面装满沙土,堵住潍水的上游;然后率领一半的兵力渡河攻打龙且,假装战败,往回逃走。龙且果然高兴地说:“我本来就知道韩信胆小!”于是便去追击韩信。韩信派人打开堵塞在潍水上游的袋子,大水奔涌而下,龙且的军队大多半没能渡过河去。韩信迅速攻击,杀了龙且,在潍水东岸的楚军四散逃走,齐王田广也逃走了。韩信于是向北追逐到城阳,俘虏了齐王田广。汉军将领灌婴追击抓到了齐国守相田光,进军到达博阳。田横听说齐王已经死了,就自立为齐王,回头攻击灌婴的军队,灌婴在嬴下打败了田横的军队。田横逃到梁地,归附了彭越。灌婴进一步在千乘攻打齐将田吸,曹参在胶东攻打田既,他们把田吸、田既都杀了,齐地全部被平定。

汉王立张耳为赵王。

汉王伤愈后,向西进入函谷关。到达栎阳,杀了原塞王司马欣,把他的投悬挂在栎阳街市中。在栎阳停留四天后,汉王又回到汉军,驻扎在广武。

韩信派人向汉王呈上书信说:“齐国虚伪、狡诈、多变,是个反复无常的国家;它的南边与楚国临界。请求让我做齐国的假王来镇抚齐国。”汉王打开书信,看后非常生气,骂道:“我被困在这里,早晚都在盼望你来援助我,你却想要自立为王!”张良、陈平暗中踩汉王的脚,凑到他的耳边说:“现在汉军正处在不利的情况,难道能禁止韩信自立为王吗!倒不如顺着他的请求封他为王,好好地对待他,让他自行守住齐国。不然的话,可能会发生变故。”汉王这时也醒悟过来,便顺势又改口骂道:“大丈夫平定诸侯,就是真王了,何必要做假王!”春季二月,汉王派张良带着印信到齐国立韩信为齐王,并征调他的军队去攻打楚军。

项王闻龙且死,大惧,使盱台人武涉往说齐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与戮力击秦。秦已破,计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今汉王复兴兵而东,侵人之分,夺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关,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且汉王不可必,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项王怜而活之;然得脱,辄倍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今足下 虽自以汉王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必终为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尚存也。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今释此时而自必于汉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乎?”韩信谢曰:“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于此。夫人深亲信我,我倍之不祥;虽死不易!幸为信谢项王!”

项羽听说龙且死了,非常害怕,便派遣盱台人武涉前去游说齐王韩信说:“天下的人苦于秦朝的暴政已经很久了,因此我们才同心协力攻打秦朝。秦王朝被消灭后,众将领们按照功劳的大小分割土地,各自封王,使士兵们都能够休息。现在汉王再次兴兵东进,侵犯别人的名分,夺取他人的封地;攻破三秦后,率军出函谷关,收聚诸侯的军队向东去攻打楚国,他的意图是不吞尽天下的土地誓不罢休,他的贪心不知足竟到了这样过分的地步!况且汉王是靠不住的,他有好多次落在项王的手中,项王可怜他而放他一条活路;但是他一脱身,就背弃盟约,再次攻打项王,他的不可亲近和信任竟到了这种地步。现在您虽然自以为与汉王有深厚的交情,替他尽力用兵打仗,但是最终必定会被他擒住的。您之所以能暂时保全性命到现在,是因为项王还活着的缘故。现在楚、汉二王的成败生死之事,关键就在您了。您要是向西投靠汉王,汉王就会获胜;向东投靠项王,项王就会获胜。如果项王今日被灭亡,那么接着就轮到您了。您和项王本来就有交情,为什么不反叛汉国而与楚国联合,一起三家瓜分天下而称王呢!现在放过了这个机会而必定要投靠汉王来攻打楚国,作为智者原本就应该像这个样子吗?”韩信辞谢说:“我事奉项王时,职位不过是郎中,地位不过是手持戟的卫士;我说的话项王不听,我的计策项王不采用,所以我才背弃楚国而归顺汉国。汉王授给我上将军的印信,给我几万军士,脱下他的衣服让我穿,把他的食物推给我吃,我的建议和计策都被听取和采用,所以我才能有今天这样的地位。人家如此深深地亲近、信任我,我如果背叛他,是不吉利的;我跟随汉王的决心,即使死了也不会改变!希望您替我辞谢项王。”

武涉已去,蒯彻知天下权在信,乃以相人之术说信曰:“仆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韩信曰:“何谓也?”蒯彻曰:“天下初发难也,忧在亡秦而已。今楚、汉分争,使天下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胜数。楚人起彭城,转斗逐北 ,乘利席卷,威震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于此矣。汉王将十万之众,距巩、洛,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百姓罢极怨望,无所归倚。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两主之命,悬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 之众,据强齐,从赵、燕,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割大弱强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于齐。案齐之故,有胶、泗之地,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下熟虑之!”韩信曰:“汉王遇我甚厚,吾岂可乡利而倍义乎!”蒯生曰:“始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后争张黡、陈泽之事,常山王杀成安君泜水之南,头足异处。此二人相与,天下至欢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于汉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于张黡、陈泽者,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亦误矣!大夫种存亡越,霸句践 ,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兽尽而猎狗烹。夫以交友言之,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则不过大夫种之于句践也。此二者足以观矣!愿足下深虑之。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韩信谢曰:“先生且休矣,吾将念之。”后数日,蒯彻复说曰:“夫听者,事之候也;计者,事之机也;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鲜矣!故知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害也。审豪厘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智诚知之,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乎时,不再来!”韩信犹豫,不忍倍汉;又自以功多,汉终不夺我齐,遂谢蒯彻。因去,佯狂为巫。

武涉离开后,蒯彻知道决定天下胜负大势的关键在于韩信,便用看相之人的话来劝说韩信道:“我相您的面,不过是封侯,而且又危险不安定;相您的背,却是高贵得不可言表。”韩信说:“这是什么意思呢?”蒯彻说:“天下刚开始兴兵抗秦时,所担忧的只是把秦消灭罢了。现在楚、汉争夺天下,使天下的老百姓遍地惨死,父子老少的尸骸暴露在荒郊野外,数都数不过来。楚国人在彭城起兵,辗转作战,追逐败北的汉军,乘着胜利席卷土地,声威震动天下。但是军队困在京县、索城一带,被阻在成皋西面的山区,不能前进,已经有三年了。汉王率领十万大军,在巩县、洛阳抵抗楚军,凭借山河的险要,一天之内打了几次仗,却没有得到一点点的功绩,多次失败,难以自救。这就是所谓的智者勇者都受困窘了。百姓都精疲力尽,怨恨战争,民心无所归倚。依我的猜测,这种形势如果不是天下贤能圣德的人出面,天下的祸乱是不能平息的。目前楚、汉二王的命运都掌握在您的手中,您要是为汉王效力,汉王就会获胜;您要是帮助楚王,楚王就会获胜。您如果真能听从我的计策,那就不如让楚、汉都得利,让他们并存下去,您与他们三分天下,像三足鼎立一样存在,在这种形势下,就没有谁敢先行动了。凭着您的贤能圣德,以及拥有众多的甲兵,占据强大的齐国,使赵、燕两国顺从,出击刘、项兵力不足的地区来牵制他们的后方,顺着老百姓的意愿,向西去为百姓请求保全性命,那么天下百姓就会闻风响应您,还有谁敢不听从呢!分割大国、削弱强国来封立诸侯,诸侯被扶立后,天下的人都会归顺服从,并把功德归给齐国。您据有齐国原有的土地,包括胶河、泗水流域,您恭敬谦让地对待各诸侯国的君王们,那他们就会相继前来朝拜齐国了。我听说‘上天赐给你的如果你不接受,反而会受到上天的惩罚;时机到了如果不行动,反而会遭受灾祸’。因此,希望您仔细考虑这件事!”韩信说:“汉王待我特别恩厚,我怎么能为追逐利益而忘恩负义啊!”蒯生说:“当初常山王张耳和成安君陈馀还是平民的时候,互相结为生死之交;后来为了张黡、陈泽的事发生争执,常山王在泜水南面把成安君杀死了,使成安君身首分家。这二人相互交好时,其交情是天下最深厚的,然而最终却互相追捕残杀,为什么呢?是由于祸患产生于太多的欲望,而这欲望使得人心难测啊。现在您要用忠诚和信义之道与汉王交往,但你们这种关系必定不会比常山王、成安君二人的交情更牢固,而且你们之间的事情又比张黡、陈泽的事情大,所以我认为您坚信汉王不会危害您,也是错误的!大夫文种保住了几乎要灭亡的越国,让句践称霸于诸侯国,他建立了功业、成就了名声,最后却被杀害了,就像野兽捕尽了,猎狗被烹煮一样。从结交朋友来说,您与汉王的交情不如张耳和成安君的交情深;从忠诚信义来说,您对汉王的忠信比不上文种对句践的忠信。这两件事情都足够您观察思考的了!希望您能仔细考虑。况且我听说‘勇力和谋略使君主为之震动的人,自身就会危险;功劳盖过天下的人,就不会得到赏赐’。现在您有震撼君主的威势,挟有无法赏赐的功劳,去归附楚国,楚国人不会信任您;去归附汉国,汉国人会震惊恐惧。那么您想要持有这样的威势和功劳去归附谁呢?”韩信辞谢说:“您别说了,我会考虑一下这件事。”过了几天,蒯彻又劝说韩信道:“善于听的人,会预见事物成败的征兆;善于计谋的人,能掌握事情成败的关键;听取过失的意见、筹划错误的计策而能长久安全的人,天下少有!所以聪慧的人,决择事情就会果断;疑心的人,处理事情就会招致祸害。只观察极其微小的事情,遗漏掉那些天下的大事,智慧足以预知事情应该怎么处理,作出决定却又不敢去施行,是一切事情失败的祸根。功业很难成就却容易失败;时机很难把握却容易失去。时机啊时机,不会再回来了!”韩信仍然犹豫,不忍心背叛汉王;又自认为建立的功劳多,汉王最终不会夺走自己手中的齐国,于是就辞谢了蒯彻。蒯彻于是离去,假装疯狂,做了巫师。

秋七月,立黥布为淮南王。

八月,北貉燕人来致枭 骑助汉。

汉王下令:军士不幸死者,吏为衣衾 棺敛,转送其家。四方归心焉。

是岁,以中尉周昌为御史大夫。昌,苛从弟也。

项羽自知少助;食尽,韩信又进兵击楚,羽患之。汉遣侯公说羽请太公。羽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洪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九月,楚归太公、吕后,引兵解而东归。汉王欲西归,张良、陈平说曰:“汉有天下太半,而诸侯皆附;楚兵疲食尽,此天亡之时也。今释弗击,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汉王从之。

秋季七月,汉王立黥布为淮南王。

八月,北方的貉族人前来献上勇猛的骑兵以援助汉军。

汉王下令:在战争中不幸死亡的军士,官吏要为他们置办衣服和被子,殓尸入棺,并转送回死者家中。这个命令让四方的军士都来归顺汉王了。

这一年,汉王任命中尉周昌为御史大夫。周昌是周苛的堂弟。

项羽知道自己的援助力量很少;军粮也已经吃完,韩信又发兵攻打楚军,项羽非常忧虑。汉王派侯公前来劝说项羽,请求他把汉王的父亲太公放回去。项羽于是就同汉王约定:二人平分天下,鸿沟以西的土地划归汉王,洪沟以东的土地划归楚王。九月,楚国将太公、吕后送回汉国,项羽随即率军解阵回到东方。汉王想回到西方,张良、陈平便劝说他道:“汉国已经得到天下的一多半了,而且诸侯也都来归附;楚军却疲惫不堪,粮食用尽,这正是上天要灭亡楚国的时机啊。现在如果放走楚军,不去追击,这正是所谓的‘养虎给自己留下祸患’呀。”汉王听从了他们的意见。 8VsS6ERHKnJCQYDa1/NwjNGAP2OL2BWCeAunS4XB8hayh9A+ZpjnqMCiXSRkncZ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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