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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六

秦纪一

起柔兆敦牂(公元前255年),尽昭阳作噩(公元前228年),凡二十八年。

昭襄王

五十二年(丙午,公元前255年)

河东守王稽坐与诸侯通,弃市。应侯日以不怿。王临朝而叹,应侯请其故。王曰:“今武安君死,而郑安平、王稽等皆畔,内无良将而外多敌国,吾是以忧。”应侯惧,不知所出。燕客蔡泽闻之,西入秦,先使人宣言于应侯曰:“蔡泽,天下雄辩之士。彼见王,必困君而夺君之位。”应侯怒,使人召之。蔡泽见应侯,礼又倨。应侯不快,因让之曰:“子宣言欲代我相,请闻其说。”蔡泽曰:“吁,君何见之晚也!夫四时之序,成功者去 。君独不见夫秦之商君、楚之吴起、越之大夫种,何足愿与?”应侯谬曰:“何为不可!此三子者,义之至也,忠之尽也。君子有杀身以成名,死无所恨!”蔡泽曰:“夫人立功岂不期于成全邪?身名俱全者,上也;名可法而身死者,次也;名僇辱而身全者,下也。夫商君、吴起、大夫种,其为人臣尽忠致功,则可愿矣。闳夭、周公,岂不亦忠且圣乎!三子之可愿,孰与闳夭、周公哉?”应侯曰:“善。”蔡泽曰:“然则君之主惇厚旧故,不倍功臣,孰与孝公、楚王、越王?”曰:“未知何如。”蔡泽曰:“君之功能孰与三子?”曰:“不若。”蔡泽曰:“然则君身不退,患恐甚于三子矣。语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进退嬴缩,与时变化,圣人之道也。今君之怨已仇而德已报,意欲至矣而无变计,窃为君危之。”应侯遂延以为上客,因荐于王。王召与语,大悦,拜为客卿。应侯因谢病免。王新悦蔡泽计画 ,遂以为相国。泽为相数月,免。

昭襄王

五十二年(丙午,公元前255年)

河东郡郡守王稽因与诸侯各国私通,被斩杀于市,弃于市。应侯范雎日渐闷闷不乐。昭襄王上朝时不住发出长叹,应侯询问其原因。昭襄王说:“现在武安君已死,郑安平、王稽等又都背叛,国内没有良将,国外却有许多敌国,我因此忧虑!”应侯害怕,不知道有什么计策。燕国的客卿蔡泽听说了这件事情,向西进入秦国,先派人对应侯说:“蔡泽是天下能言善辩的志士。他要是见到秦王,一定会使您为难,夺去您的地位。”应侯大怒,派人召来蔡泽。蔡泽拜应侯,傲慢无礼。应侯不高兴,因此责怪他说:“你扬言要取代我做相国,希望让我听听你的说法。”蔡泽说:“唉,您看事情真是迟啊!四个季节各按其次序,完成自己的职责后转换成下一个。您难道没有看到秦国的商鞅、楚国的吴起、越国的文种的下场吗?有什么让你羡慕的呢?”应侯辩驳说:“为何不可以!这三个人的行为是信义的最高境界,忠诚的完美表现!君子可以牺牲性命来成名,死也没什么遗憾。”蔡泽说:“人们要建立功业,难道不期望着功成名就吗?性命与功名都能保全的,是上策;功名可以为后人效法而自身已经死亡的,是次等;声名蒙受耻辱而自身能够保全的,是最下一等。商鞅、吴起、文种,他们作为人臣都竭尽忠心立下功业,这是人们所敬仰的。闳夭、周公难道不也是既忠心又崇高吗!那三人虽然令人敬仰,可跟闳夭、周公比起来如何?”应侯说:“好。”蔡泽说:“既然这样,那您的国君在深念旧情、不背弃功臣这方面跟秦孝公、楚悼王、越王相比如何?”应侯说:“我不知道。”蔡泽说:“那么您的功绩与这三人相比如何?”应侯说:“我不如他们。”蔡泽说:“既然这样,如果您还不引退,将要遇到的祸患恐怕比这三个人更大。俗话说:‘太阳过了正午就要向西移动,月亮圆满了就会逐渐亏缺。’有进有退,有伸有缩,要随着时势变化,这是圣人的法则。现在您仇恨也报了,恩德也报了,所想的也得到了,但还不做变化的打算,我暗自为您担忧!”应侯因此宴请蔡泽为上宾,把他推荐给昭襄王。秦王召见蔡泽,与他谈话,非常高兴,便拜他为客卿。应侯称病辞职。昭襄王开始很赞赏蔡泽的计策,便任他为相国。蔡泽任了几个月的相国,被免职。

楚春申君以荀卿为兰陵令。荀卿者,赵人,名况,尝与临武君论兵于赵孝成王之前。王曰:“请问兵要。”临武君对曰:“上得天时,下得地利,观敌之变动,后之发,先之至,此用兵之要术也。”荀卿曰:“不然。臣所闻古之道,凡用兵攻战之本,在乎一民。弓矢不调,则羿不能以中;六马不和,则造父不能以致远;士民不亲附,则汤、武不能以必胜也。故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者也。故兵要在乎附民而已。”临武君曰:“不然。兵之所贵者势利也,所行者变诈也。善用兵者感忽悠暗,莫知所从出。孙、吾用之,无敌于天下,岂必待附民哉!”荀卿曰:“不然。臣之所道,仁人之兵,王者之志也。君之所贵,权谋势利也。仁人之兵,不可诈也。彼可诈者,怠慢者也,露袒 者也,君臣上下之间滑然有离德者也。故以桀诈桀,犹巧拙有幸焉。以桀诈尧,譬之以卵投石,以指桡沸,若赴水火,入焉焦没耳。故仁人之兵,上下一心,三军同力。臣之于君也,下之于上也,若子之事父,弟之事兄,若手臂之扞头目而覆胸腹也。诈而袭之,与先惊而后击之,一也。且仁人用十里之国则将有百里之听,用百里之国则将有千里之听,用千里之国则将有四海之听,必将聪明警戒,和傅而一。故仁人之兵,聚则成卒,散则成列,延则若莫邪之长刃,婴之者断;兑则若莫邪之利锋,当之者溃。圜居而方止,则若盘石然,触之者角摧而退耳。且夫暴国之君,将谁与至哉?彼其所与至者,必其民也。其民之亲我欢若父母,其好我芬若椒兰;彼反顾其上则若灼黥 ,若仇雠。人之情,虽桀、跖,岂有肯为其所恶,贼其所好者哉!是犹使人之子孙自贼其父母也。彼必将来告之,夫又何可诈也!故仁人用国日明,诸侯先顺者安,后顺者危,敌之者削,反之者亡。《诗》曰:‘武王载发,有虔秉钺,如火烈烈,则莫我敢遏’,此之谓也。”

楚国春申君黄歇任荀卿为兰陵令。荀卿,赵国人,名况,曾经与临武君在赵孝成王面前辩论用兵之道。孝成王说:“请问用兵的要领是什么?”临武君回答说:“上得天时,下得地利,观察敌人的变化行动,比敌人发兵晚,比敌人早到达,这是用兵的要领。”荀况说:“不是这样。我听说古时的用兵之道,凡是用兵攻战,根本在于统一百姓。如果弓与箭不协调,就是后羿也不能射中;六匹马不配合,造父也不能驾马车赶到远方;士人与百姓不亲近,那么商汤、周武王也不能必胜。因此,善于亲近百姓的人,是善于用兵的人。因此用兵的要领在于亲近百姓。”临武君说:“不是这样。用兵重视的是形势要有利,行动要变化诡诈。善于用兵的人,恍惚隐蔽,无人知道他会从哪里出来。孙武、吴起施用这种战术,在天下无敌,哪里一定要亲近百姓呢!”荀况说:“不对。我所说的,是仁者的用兵之道,要称王之人的志向。您所重视的是权力谋略、形势利害。仁者用的兵,不能使用诡诈之术。那些能够使用诡诈之术的,是那些怠慢的军队,疲惫衰弱的军队,君臣之间、上下属之间互相离心、没有仁德的军队。因此用夏桀的欺诈之术对付夏桀,还有巧有拙,有幸有不幸。而用夏桀的欺诈之术去对付尧,就像拿鸡蛋击石头,用手指头搅沸水,像赴到水火之中,进去就被烧焦淹没了。因此仁者的军队,上下一心,三军协力。臣下对君王,下位的对上位的,如同子事奉父,弟事奉兄,如同用手臂保护头、眼睛,挡住胸膛和腹部。用欺诈之术去袭击它,跟先惊扰了它而后再去袭击它,是一样的。况且仁者治理十里之国,百里之内将会遍布他的耳目,治理百里之国,千里之内将遍布他的耳目,治理千里之国,四海之内将会遍布他的耳目。这样,他必将会耳聪目明、警慎而有戒备,相和如一。因此仁者的军队,聚结起来就成了整齐的士卒,分散开就成了行列,延长开就好像莫邪的长剑,遇到的就被斩断;锐利好像莫邪长剑的利锋,抵挡的就被瓦解。安营扎寨就像磐石一样,碰触它的,棱角就遭摧折而退。况且暴虐国家的君主,谁会去归附呢?那些前去归附的,必定是他的百姓。而他的百姓亲近我就像亲近他的父母,喜欢我就像喜欢芬芳的椒兰;反之,看到他的君主就像畏惧烧灼黥刑,就像面对仇敌。人之常情,即使夏桀、盗跖,也不会为他所厌恶的人,去伤害他所喜爱的人!这就好像让人的子孙去伤害自己的父母。他们一定会前来告发,又何必使用诈术呢!所以,仁者治理国家,国家会日益光明强盛,诸侯各国先来归顺的会安定,后来归顺的会危险;为敌的会被削弱,反叛的会灭亡。《诗经》说:‘武王竖起旗帜,虔诚地握着斧钺,势如烈火,无人敢阻止我’,说的正是这种情况。”

孝成王、临武君曰:“善。请问王者之兵,设何道,何行而可?”荀卿曰:“凡君贤者其国治,君不能者其国乱;隆礼贵义者其国治,简礼贱义者其国乱。治者强,乱者弱,是强弱之本也。上足卬则下可用也,上不足卬则下不可用也。下可用则强,下不可用则弱,是强弱之常也。齐人隆技击,其技也,得一首者则赐赎锱金,无本赏矣。是事小敌毳,则偷可用也;事大敌坚,则涣焉离耳。若飞鸟然,倾侧反覆无日,是亡国之兵也,兵莫弱是矣,是其去赁市佣而战之几矣。魏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 之弩,负矢五十个,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中试则复其户,利其田宅。是其气力数年而衰,而复利未可夺也,改造则不易周也,是故地虽大,其税必寡,是危国之兵也。秦人,其生民也狭隘,其使民也酷烈,劫之以势,隐之以阨,忸之以庆赏,之以刑罚,使民所以要利于上者,非斗无由也。使以功赏相长,五甲首而隶五家,是最为众强长久之道。故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故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秦之锐士不可以当桓、文之节制,桓、文之节制不可以当汤、武之仁义,有遇之者,若以焦熬投石焉。兼是数国者,皆干赏蹈利之兵也,佣徒鬻卖之道也,未有贵上安制綦节 之理也。诸侯有能微妙之以节,则作而兼殆之耳。故招延募选,隆势诈,上功利,是渐之也。礼义教化,是齐之也。故以诈遇诈,犹有巧拙焉;以诈遇齐,譬之犹以锥刀堕泰山也。故汤、武之诛桀、纣也,拱挹指麾,而强暴之国莫不趋使,诛桀、纣若诛独夫。故《泰誓》曰:‘独夫纣’,此之谓也。故兵大齐则制天下,小齐则治邻敌。若夫招延募选,隆势诈,上功利之兵,则胜不胜无常,代翕代张,代存代亡,相为雌雄耳。夫是谓之盗兵,君子不由也。”

孝成王、临武君说:“很好。请问君王用兵,用什么战术、如何行动呢?”荀况说:“凡是君王贤明的,国家就安定,君王无能的,国家就混乱;重视礼教、尊重仁义的,国家就安定,简化礼教、轻视仁义的,国家就混乱。安定的国家便强大,混乱的国家便衰弱,这就是强盛与衰弱的根本。上位的足以让人敬仰,下位的才可以派用,上位的不足以让人敬仰,下位的就不能随便派用。百姓可以派用的,国家就强大,百姓不能派用的,国家就衰弱,这就是强与弱的常理。齐国人重视技击之术,施展技击之术,斩得一颗人头的,就赐给他八两金赎回,胜利但没有斩得人头的也一起受赏。如果敌人弱小,齐兵还可应付;一旦面对强大的敌人,齐兵就会涣然离散了。就像天上的飞鸟,穿行自如,往返无常,这是亡国之兵,没有比这种兵更衰弱的了,这跟雇佣一群市井小人去作战几乎一样啊。魏国的士兵,按照一定的标准录取。让兵士穿上全副铠甲,手拉十二石重的强弓,背上五十支利箭,手持戈,头上戴头盔,腰上佩带着剑,背着三天的食粮,一日之内疾走一百里。被录取的士卒,免除全家赋役,分给他们田地和住宅。这样,他们的气力虽然几年后开始衰退,但得到的利益却无法剥夺,即使更改选举的办法也不容易做得周全,因此,魏国的国土虽然广阔,但税收必定很少。这便是危害国家的军队。秦国,百姓生活困窘,国家刑罚非常严酷,君王借此威势逼迫百姓出战,让他们隐蔽在险恶的地势,战胜了给予奖赏,失败了就刑罚他们,这样的话,百姓要想从上面获得利益,如果不去战斗的话,就没有别的办法。功劳和赏赐同步增长,斩获五个甲士的头,就让他役使五户,这是使人民强大、国家长久稳固的方法。所以,秦国能够四代都胜利,这不是侥幸,而有其必然的道理。因此,齐国擅长技击术的军队不能抵抗魏国的士兵,魏国的士兵不能抵抗秦国精锐的士兵,而秦国精锐的士兵却不能抵挡齐桓公、晋文公很有节制的士兵,齐桓公、晋文公很有节制的士兵又不能抵挡商汤、周武王的仁义的军队,一旦遇到商汤、周武王的仁义的军队,就像用薄脆的东西去击打石头。况且这几个国家培养的都是争求封赏、寻求利益的士兵,他们就好像雇工靠出卖自己的力气挣钱一样,没有敬爱国君而愿意为国君拼死效力,安于制度约束,保持忠义的气节。诸侯各国中有哪国能够尽力于仁义,便能够起而兼并其他国家,使它们都处于危险之中。所以其他各国招募或选录士兵,重视威势和诡诈,崇尚功利,渐渐养成了习惯。但只有尊奉礼义教化,才能使全国齐心一致。所以用诡诈对抗诡诈,还有巧拙之分;用诡诈对抗齐心一致的国家,就像拿小刀去摧毁泰山。所以商汤、周武王诛杀夏桀、商纣王,拱手揖拜,指挥士兵,强暴的国家没有不臣服的,杀夏桀、商纣王,就像是杀一个平民一样。所以《尚书·泰誓》说:‘独夫纣’,就是这个意思。因此军队齐心一致,就可制服天下;军队团结合作,就可治服邻近敌国。而那些招纳、募选士兵,重视威势诡诈,崇尚功利的士兵,则胜败无常,有时收敛,有时扩张,有时生存,有时灭亡,互为胜负。如此可称为盗贼之兵,君子不会采用的。”

孝成王、临武君曰:“善。请问为将。”荀卿曰:“知莫大于弃疑,行莫大于无过,事莫大于无悔。事至无悔而止矣,不可必 也。故制号政令,欲严以威;庆赏刑罚,欲必以信;处舍收藏,欲周以固;徙举进退,欲安以重,欲疾以速;窥敌观变,欲潜以深,欲伍以参;遇敌决战,必行吾所明,无行吾所疑。夫是之谓六术。无欲将而恶废,无怠胜而忘败,无威内而轻外,无见其利而不顾其害,凡虑事欲熟而用财欲泰。夫是之谓五权。将所以不受命于主有三,可杀而不可使处不完,可杀而不可使击不胜,可杀而不可使欺百姓。夫是之谓三至。凡受命于主而行三军,三军既定,百官得序,群物皆正,则主不能喜,敌不能怒,夫是之谓至臣。虑必先事而申之以敬,慎终如始,始终如一,夫是之谓大吉。凡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其败也必在慢之。故敬胜怠则吉,怠胜敬则灭;计胜欲则从,欲胜计则凶。战如守,行如战,有功如幸。敬谋无旷 ,敬事无旷,敬吏无旷,敬众无旷,敬敌无旷,夫是之谓五无旷。慎行此六术、五权、三至,而处之以恭敬、无旷,夫是之谓天下之将,则通于神明矣。”

孝成王、临武君说:“很好。请问做将领的道理。”荀况说:“谋虑最重要的是不猜疑犹豫,行动最重要的是没有过失,做事最重要的是不后悔。事情做到不后悔就可以了,不必一定要取胜。所以制定号令规定,要严厉、有威严;赏功罚过,要遵守信用;建造营垒、收藏财物,要周密、牢固;移动、发起、前进、后退,要稳重,快速;窥测敌情、观察变化,要秘密,隐藏在敌人之中;遇到敌军要决一死战,一定要用熟悉的谋略,不用怀疑的谋略。这些就是所谓的‘六术’。不要用自己喜爱的将领而废弃所厌恶的将领,不要因急于胜利而忘记还有失败的可能性,不要对内威严而对外轻敌,不要见到利益而不顾害处,凡是考虑问题要仔细精熟,而使用钱财要宽裕大度。这些就是所谓的‘五权’。将领之所以不接受君主的命令有三个原因:可以杀他,但不可命令他处于不安全的地区;可以杀他,但不可命令他攻打不能取胜的敌人;可以杀他,但不可命令他欺凌百姓。这些就是所谓的‘三至’。凡是接受君主命令后就调动三军,三军定下后,百官井然,各项事务都在正确的轨道上,此时君主不能让他喜悦,敌人不能让他愤怒。这样的将领就是所谓的最善于治军的将领。行事前深思熟虑,加以慎重,自始至终都谨慎如一,这就是所谓的‘大吉’。任何一件事情如果成功,必定是由于慎重对待;如果失败,必定是由于怠慢。因此,慎重胜过怠慢,就会胜利,怠慢胜过慎重,便会灭亡;谋划胜过欲望,就顺心所愿,欲望胜过谋划,就会遭遇不幸。作战如同防守,行动如同作战,获得成功就像是侥幸取得。慎重制订谋略,不可废弃;慎重处理事务,不可废弃;慎重监督下属,不可废弃;慎重对待民众,不可废弃;慎重对待敌人,不可废弃,这些就是所谓的‘五无旷’。谨慎地行使以上‘六术’、‘五权’、‘三至’,并用恭敬慎重、不可废弃的原则来处理,这样的将领就是所谓的‘天下良将’,可与神明相通。”

临武君曰:“善。请问王者之军制。”荀卿曰:“将死鼓,御死辔,百吏死职,上大夫死行列。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顺命为上,有功次之。令不进而进,犹令不退而退也,其罪惟均。不杀老弱,不猎禾稼,服者不禽,格者不赦,奔命者不获。凡诛,非诛其百姓也,诛其乱百姓者也。百姓有捍其贼,则是亦贼也。以其顺刃者生,傃 刃者死,奔命者贡。微子开封于宋,曹触龙断于军,商之服民,所以养生之者无异周人,故近者歌讴而乐之,远者竭蹶 而趋之。无幽闲辟陋之国,莫不趋使而安乐之,四海之内若一家,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夫是之谓人师。《诗》曰:‘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王者有诛而无战,城守不攻,兵格不击,敌上下相喜则庆之,不屠城,不潜军,不留众,师不越时,故乱者乐其政,不安其上,欲其至也。”临武君曰:“善。”

陈嚣问荀卿曰:“先生议兵,常以仁义为本,仁者爱人,义者循理,然则又何以兵为?凡所为有兵者,为争夺也。”荀卿曰:“非汝所知也。彼仁者爱人,爱人,故恶人之害之也;义者循理,循理,故恶人之乱之也。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争夺也。”

燕孝王薨,子喜立。

周民东亡。秦人取其宝器,迁西周公于 狐之聚。

楚人迁鲁于莒而取其地。

临武君说:“很好。请问圣明君王的军制是怎样的。”荀况说:“将领至死也不弃鼓而逃,驾战车的御手至死也不放松缰绳而逃,百官至死也不放弃职责而逃,上大夫死于战阵行列之中。军队听到鼓声就前进,听到钲声就退后,服从命令是最重要的,建功还在其次。命令不准前进却前进,犹如命令不准退后却后退,罪过是一样的。不杀害老弱,不践踏庄稼,顺服的人不捉拿,顽抗的人不赦免,跑来归顺的人不俘获。凡是诛杀,诛杀的不是百姓,而是扰乱百姓的人。百姓中有捍卫敌人的,那么他也成为敌人了。所以,不战而退的人得生,顽抗的人死,跑来归顺的人被献给将领。微子启效忠纣王,后来归顺周王,因而被封为宋国国君,专门向纣王谄媚的曹触龙被斩首在军中,归附于周朝的商朝百姓的待遇与周朝百姓没什么不同,所以周朝附近的人都愉快地歌颂周天子,远方的人都踉踉跄跄地来归顺周天子。幽远僻陋的国家,周天子没有不去关照的,让百姓安居乐业,四海之内像是一家人,只要交通能到达的属国,没有不来归顺的,这样的君王就是所谓的‘人师’。《诗经》说:‘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说的就是这个情况。圣明的君王会施行惩处而不挑起战争,固守城池而不主动进攻,与敌对阵而不先行出击,敌人上下彼此欢喜,从而庆贺,不屠杀城池,不偷袭敌人,不长久地滞留将士们在外,出兵作战不超过计划的时间,因此,混乱国家的百姓都喜欢这种治政方式,不安心于在自己国君的统治之下,想要这种君王的军队到来。”临武君说:“很好。”

陈嚣问荀况说:“您议论用兵,总是以仁义为根本,而仁者爱人民,义者遵循常理,既然如此又用兵做什么?凡是用兵都是为了争夺啊。”荀况说:“不是像你所知道的那样。所谓仁者爱人,正因为爱人,所以憎恶别人害人;义者遵循常理,正因为遵循常理,所以憎恶别人反叛作乱。士兵,是用来禁止暴乱、去除祸害的,而不是用来争夺的。”

燕孝王去世,他的儿子姬喜即位。

周朝的百姓向东逃亡。秦国人夺取了周朝的宝物重器,把西周文公姬咎迁到狐之聚。

楚王把鲁国迁到莒,夺取鲁国土地。

五十三年(丁未,公元前254年)

摎伐魏,取吴城。韩王入朝。魏举国听令。

五十四年(戊申,公元前253年)

王郊见上帝于雍。

楚迁于钜阳。

五十五年(己酉,公元前252年)

卫怀君朝于魏,魏人执而杀之;更立其弟,是为元君。元君,魏婿也。

五十六年(庚戌,公元前251年)

秋,王薨,孝文王立。尊唐八子 为唐太后,以子楚为太子。赵人奉子楚妻子归之。韩王衰绖 入吊祠。

燕王喜使栗腹约欢于赵,以五百金为赵王酒。反而言于燕王曰:“赵壮者皆死长平,其孤未壮,可伐也。”王召昌国君乐闲问之,对曰:“赵四战之国,其民习兵,不可。”王曰:“吾以五而伐一。”对曰:“不可。”王怒。群臣皆以为可,乃发二千乘,栗腹将而攻鄗,卿秦攻代。将渠曰:“与人通关约交,以五百金饮人之王,使者报而攻之,不祥,师必无功。”王不听,自将偏军随之。将渠引王之绶,王以足蹴之。将渠泣曰:“臣非自为,为王也!”燕师至宋子,赵廉颇为将,逆击之,败栗腹于鄗,败卿秦、乐乘于代,追北五百余里,遂围燕。燕人请和。赵人曰:“必令将渠处和。”燕王以将渠为相而处和,赵师乃解去。

赵平原君卒。

五十三年(丁未,公元前254年)

秦国将领摎攻打魏国,攻取吴城。韩王朝见昭襄王。魏国全国听从秦国的命令。

五十四年(戊申,公元前253年)

昭襄王在雍举行祭天之礼。

楚国迁都到钜阳。

五十五年(己酉,公元前252年)

卫怀君到魏国朝见魏王,魏国人抓住他,把他杀了,改立他的弟弟为卫国国君,就是元君。元君是魏王的女婿。

五十六年(庚戌,公元前251年)

秋季,秦昭襄王去世,孝文王即位。尊奉唐八子为唐太后,立子嬴楚为太子。赵国人将嬴楚的妻子儿女送回秦国。韩王穿着丧服入祠堂吊唁祭奠昭襄王。

燕王姬喜派使臣栗腹与赵王订立盟约,用五百金为赵王设置酒宴。栗腹返回后对燕王说:“赵国的壮年男子都死在长平之战了,他们的孤幼还都没有成年,可以去攻打赵国。”燕王召见昌国君乐闲询问,乐闲回答说:“赵国的四面都是强敌,需要四面应战,所以赵国的百姓习惯战斗了,不能去攻打。”燕王说:“我可以用五个人去攻打他们的一个人。”乐闲回答说:“不可以。”燕王大怒。群臣都认为可以攻打赵国,燕王于是发动两千辆战车,栗腹率军攻打鄗,卿秦率军攻打代。将渠说:“刚与赵国订立盟约交好,并用五百金设置酒席请赵王饮酒,使臣回来报告后就发兵攻打,不会有好结果,出师必定不会成功。”燕王不听,亲自率领配合主力军队作战的士兵随大军出发。将渠拉住燕王系着印纽的带子,燕王用脚踢他,将渠哭泣着说:“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大王啊!”燕国的军队到达宋子,赵国廉颇为将领,率军迎击,在鄗打败栗腹,在代打败卿秦、乐乘,向北追击燕军五百多里,包围了燕国。燕国人向赵国请和。赵国人说:“必须让将渠前来议和。”燕王便任命将渠为国相前去议和,赵国才退兵。

赵国的平原君赵胜去世。

孝文王

元年(辛亥,公元前250年)

冬十月己亥,王即位。三日薨。子楚立,是为庄襄王。尊华阳夫人为华阳太后,夏姬为夏太后。

燕将攻齐聊城,拔之。或谮之燕王,燕将保聊城,不敢归。齐田单攻之,岁余不下。鲁仲连乃为书,约之矢以射城中,遗燕将,为陈利害曰:“为公计者,不归燕则归齐。今独守孤城,齐兵日益而燕救不至,将何为乎?”燕将见书,泣三日,犹豫不能自决。欲归燕,已有隙;欲降齐,所杀虏于齐甚众,恐已降而后见辱。喟然叹曰:“与人刃我,宁我自刃!”遂自杀。聊城乱,田单克聊城。归,言鲁仲连于齐王,欲爵之。仲连逃之海上,曰:“吾与 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

魏安釐王问天下之高士于子顺,子顺曰:“世无其人也,抑可以为次,其鲁仲连乎!”王曰:“鲁仲连强作之者,非体自然也。”子顺曰:“人皆作之。作之不止,乃成君子;作之不变,习与体成,则自然也。”

孝文王

元年(辛亥,公元前250年)

冬季十月己亥,孝文王即位。在位三天后去世。他的儿子嬴楚即位,就是秦庄襄王。庄襄王尊奉华阳夫人为华阳太后,尊奉生母夏姬为夏太后。

燕国将领率兵攻打齐国的聊城,攻下。有人对燕王说这个将领的坏话,因此这位将领据守聊城,不敢回到燕国。齐相田单率兵反攻聊城,一年多都不能攻下。齐人鲁仲连于是写信,把信捆在箭上射入城中,送给燕将,对他陈述利害说:“我为您打算,不回燕国的话就归附齐国。现在您独守孤城,齐军日益增多,燕国的援兵却没有来,您要怎么办呢?”燕将看见信后哭泣了三天,但仍犹豫不决。他想回到燕国,但与燕国有了矛盾;想投降齐国,但斩杀、俘获的齐国人太多,恐怕投降齐国后会受屈辱。于是长叹说:“与其别人来杀我,宁可我自杀!”便自杀身亡。聊城大乱,田单攻下聊城。回国后,田单向齐王述说鲁仲连,想授给他爵位。鲁仲连逃到海上,说:“我与其享受富贵而屈从于他人,宁可贫贱而看轻世事、随心所欲!”

魏安釐王魏圉问子顺谁是天下的高士。子顺说:“世上没有这样的人,如果说有,那退一步说,就是鲁仲连吧!”安釐王说:“鲁仲连是强求自己去做的,而不是他本性自然如此。”子顺说:“人都是强求自己去做一些事情。如果不停地做,就可以成为君子;如果不变地做,习惯与本性合一,就是自然的了。”

庄襄王

元年(壬子,公元前249年)

吕不韦为相国。

东周君为诸侯谋伐秦,王使相国帅师讨灭之,迁东周君于阳人聚。周既不祀。周比 亡,凡有七邑:河南、洛阳、穀城、平阴、偃师、巩、缑氏。

以河南洛阳十万户封相国不韦为文信侯。

蒙骜伐韩,取成皋、荥阳,初置三川郡。

楚灭鲁,迁鲁顷公于卞,为家人

二年(癸丑,公元前248年)

日有食之。

蒙骜伐赵,取榆次、狼孟等三十七城。

楚春申君言于楚王曰:“淮北地边于齐,其事急,请以为郡而封于江东。”楚王许之。春申君因城吴故墟以为都邑,宫室极盛。

庄襄王

元年(壬子,公元前249年)

吕不韦是秦国的相国。

东周国君与诸侯各国谋划攻打秦国,庄襄王派相国吕不韦率军讨伐,消灭了东周,把东周国君迁到阳人聚。周王朝到此完全灭亡,无人祭祀祖先了。周朝到亡国时共有七邑:河南、洛阳、穀城、平阴、偃师、巩、缑氏。

庄襄王把河南洛阳十万户封地封给相国吕不韦,封他为文信侯。

秦将蒙骜攻打韩国,攻取成皋、荥阳,开始设置三川郡。

楚国消灭鲁国,把鲁顷公迁到卞,贬为平民。

二年(癸丑,公元前248年)

发生了日食。

秦将蒙骜攻打赵国,攻取榆次、狼孟等三十七座城池。

楚国的春申君对楚王说:“淮北地区临近齐国,防务紧急,请求在那里设置郡县,而把我封到江东。”楚王准许了他。春申君便营建吴国的旧都,作为自己的都邑。他营建的宫室都非常华丽。

三年(甲寅,公元前247年)

王龁攻上党诸城,悉拔之,初置太原郡。

蒙骜帅师伐魏,取高都、汲。魏师数败,魏王患之,乃使人请信陵君于赵。信陵君畏得罪,不肯还,诫门下曰:“有敢为魏使通者死!”宾客莫敢谏。毛公、薛公见信陵君曰:“公子所以重于诸侯者,徒以有魏也。今魏急而公子不恤 ,一旦秦人克大梁,夷先王之宗庙,公子当何面目立天下乎!”语未卒,信陵君色变,趣驾还魏。魏王持信陵君而泣,以为上将军。信陵君使人求援于诸侯。诸侯闻信陵君复为魏将,皆遣兵救魏。信陵君率五国之师败蒙骜于河外,蒙骜遁走。信陵君追至函谷关,抑之而还。

三年(甲寅,公元前247年)

秦国大将王龁率军攻打上党各城,全部攻下,开始设置太原郡。

秦将蒙骜率军攻打魏国,攻取高都、汲。魏军屡战屡败,魏王非常担忧,便派人到赵国请信陵君回国。信陵君害怕遭到灾祸,不肯回去,告诫他的门客说:“有敢给魏国使者通报消息的处死!”门客们没有敢向他进言的。毛公、薛公拜见信陵君说:“公子之所以受到各国的尊重,只是因为魏国还在。现在魏国危急,而公子却不救济,一旦秦国人攻下国都大梁,铲平魏室先王的宗庙,公子以何面目立于天下人的面前啊!”话还未说完,信陵君脸色大变,催促驾车赶回魏国。魏王抱着信陵君哭泣,任他为上将军。信陵君派人向诸侯各国求救。各国听说信陵君又再次担任魏国的上将军,都派兵援救魏国。信陵君率领五国军队在黄河外打败蒙骜的军队,蒙骜逃遁而去。信陵君追到函谷关,将秦军抑制在关内后才还师。

安陵人缩高之子仕于秦,秦使之守管。信陵君攻之不下,使人谓安陵君曰:“君其遣缩高,吾将仕之以五大夫,使为执节尉。”安陵君曰:“安陵,小国也,不能必使其民,使者自往请之。”使吏导使者至缩高之所。使者致信陵君之命,缩高曰:“君之幸高也,将使高攻管也。夫父攻子守,人之笑也。见臣而下,是倍主也。父教子倍,亦非君之所喜。敢再拜辞!”使者以报信陵君。信陵君大怒,遣使之安陵君所曰:“安陵之地,亦犹魏也。今吾攻管而不下,则秦兵及我,社稷必危矣。愿君生束缩高而致之!若君弗致,无忌将发十万之师以造安陵之城下!”安陵君曰:“吾先君成侯受诏襄王以守此城也,手授太府之宪。宪之上篇曰:‘臣弑君,子弑父,有常不赦。国虽大赦,降城亡子不得与焉。’今缩高辞大位以全父子之义,而君曰‘必生致之’,是使我负襄王之诏而废太府之宪也,虽死,终不敢行!”缩高闻之曰:“信陵君为人,悍猛而自用,此辞必反为国祸。吾已全己,无违人臣之义矣,岂可使吾君有魏患乎!”乃之使者之舍,刎颈而死。信陵君闻之,缟素 辟舍,使使者谢安陵君曰:“无忌,小人也,困于思虑,失言于君,请再拜辞罪!”

安陵人缩高的儿子在秦国做官,秦人派他守卫管。信陵君率军攻打管,履攻不下,便派人去对安陵君说:“如果您能遣送缩高来我这里,我将让他做五大夫,让他担任执节尉。”安陵君说:“安陵,是个小国,不能强迫百姓听我的命令,您自己前去邀请他吧。”于是就派一个官吏引导魏国的使者到缩高的住处。使者表达了信陵君的意思,缩高听后说:“信陵君这么看重我,是让我去攻打管。父亲攻城,儿子守城,这是人人耻笑的。儿子如果见到我就弃城,那是背叛他的国君。父亲教儿子背叛,也不是信陵君所喜欢的事情。再次辞谢信陵君的好意。”使者把此事报告给信陵君。信陵君非常生气,又派使者到安陵君那里说:“安陵这个地方,也是魏国的领地。现在我攻打管却攻不下,那么秦军就要来攻打我,魏国必定就危险了。希望您能活捉缩高并送到我这里!如果您不这么做,我将发动十万大军来到安陵城下。”安陵君说:“我的先祖成侯奉魏襄王的诏令镇守此城,魏襄王亲手把太府中的宪章授给成侯。宪章上篇说:‘臣下杀君王,子女杀父亲,常法规定绝不赦免。即使国家大赦,举城投降和逃亡的人也都不能包括在内。’现在缩高辞谢高位来成全他们的父子之义,而您却说‘一定活捉缩高并送到我这里’,这样是要我违背襄王的诏令,并违背魏国的宪章啊,我即使死去,也不敢这样做!”缩高听说这件事后说:“信陵君为人凶悍勇猛,且刚愎自用,那些话必定会给安陵国招来灾祸。我已保全了自己,没有违背作为臣子的道义,怎能让安陵君遭到魏国的危害呀!”于是就前去使者的客舍,刎颈而死。信陵君听到此事后,身着白服住到厢房,并派使者向安陵君谢罪说:“我无忌真是个小人啊,为攻取管的思虑所困,对您说了不该说的话,请让我再拜向您道歉吧!”

王使人行万金于魏以间信陵君,求得晋鄙客,令说魏王曰:“公子亡在外十年矣,今复为将,诸侯皆属,天下徒闻信陵君而不闻魏王矣。”王又数使人贺信陵君:“得为魏王未也?”魏王日闻其毁,不能不信,乃使人代信陵君将兵。信陵君自知再以毁废,乃谢病不朝,日夜以酒色自娱,凡四岁而卒。韩王往吊,其子荣之,以告子顺。子顺曰:“必辞之以礼。‘邻国君吊,君为之主。’今君不命子,则子无所受韩君也。”其子辞 之。

五月丙午,王薨,太子政立。生十三年矣,国事皆决于文信侯,号称仲父。

晋阳反。

庄襄王派人携带万金到魏国以挑拨离间信陵君与魏王的关系,他们找到晋鄙的门客,让他去游说魏王说:“信陵君在国外流亡十年,现在重新担任上将军,诸侯各国都归向他,天下的人只听说有信陵君,而不知道魏王您了。”庄襄王又多次派人向信陵君庆贺说:“您做了魏王没有啊?”魏王天天都听到诽谤信陵君的话,不能不相信,于是就派人取代信陵君率领军队。信陵君知道自己再次因别人的诋毁而被废黜了,便称病不去朝见魏王,日夜以酒色作乐,过了四年就死去了。韩王前去吊丧。信陵君的儿子觉得很光荣,便告诉了子顺。子顺说:“你一定要按照礼制加以辞谢!礼制规定:‘邻国国君前去某国吊丧,国君主持吊丧活动。’现在魏王并没有命令你代他主持吊丧仪式,因此你就不能接受韩王来进行吊丧了。”信陵君的儿子便辞谢了韩王的吊丧。

五月丙午,庄襄王去世,太子嬴政即位。嬴政这时十三岁,国家大事都由文信侯吕不韦决定,号称“仲父”。

晋阳发生叛乱。

始皇帝上

元年(乙卯,公元前246年)

蒙骜击定之。

韩欲疲秦人,使无东伐,乃使水工郑国为间于秦,凿泾水自仲山为渠,并 北山,东注洛。中作而觉,秦人欲杀之。郑国曰:“臣为韩延数年之命,然渠成,亦秦万世之利也。”乃使卒为之。注填阏之水溉舄卤之地四万余顷,收皆亩一钟 ,关中由是益富饶。

二年(丙辰,公元前245年)

麃公将卒攻卷,斩首三万。

赵以廉颇为假相国,伐魏,取繁阳。赵孝成王薨,子悼襄王立,使武襄君乐乘代廉颇。廉颇怒,攻武襄君,武襄君走。廉颇出奔魏。久之,魏不能信用。赵师数困于秦,赵王思复得廉颇,廉颇亦思复用于赵。赵王使使者视廉颇尚可用否。廉颇之仇郭开多与使者金,令毁之。廉颇见使者,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可用。使者还报曰:“廉将军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赵王以为老,遂不召。楚人阴使迎之。廉颇一为楚将,无功,曰:“我思用赵人。”卒死于寿春。

始皇帝上

元年(乙卯,公元前246年)

蒙骜率军平定晋阳叛乱。

韩国想让秦人疲惫,使它不向东征伐,便派水利家郑国到秦国去做间谍,让秦国从仲山开凿一条引泾水,沿着北山向东注入洛河的河渠。在工程进行过程中,秦王发觉了韩国的意图,秦人想杀郑国。郑国说:“我虽然是为韩国延长了几年的寿命,但是这条河渠如果修成,也是秦国万世的利益啊。”秦王于是命他完成这项工程。这条水渠引有淤泥的水灌溉盐碱地四万多顷,一亩地可收获六斛四斗,关中一带因此更加富裕。

二年(丙辰,公元前245年)

秦国将领麃公率军攻打卷地,斩杀三万人。

赵国任廉颇为代理相国,率军攻打魏国,攻取繁阳。赵孝成王去世,他的儿子悼襄王即位,他派武襄君乐乘取代廉颇。廉颇大怒,攻打武襄君,武襄君逃走。廉颇逃到魏国。过了很久,魏国还是不信任他。赵国的军队多次被秦军围困,赵王想再用廉颇,廉颇也想再被赵王任用。赵王便派使者去察看廉颇是否还能任用。廉颇的仇人郭开给了使者很多黄金,让他在赵王面前诋毁廉颇。廉颇会见使者时,一顿饭吃了一斗米、十斤肉,然后身披铠甲,跳上战马,以此表示自己还能任用。使者回到赵国报告说:“廉将军虽然老了,饭量还好。但是跟我坐在一起时,不一会儿就去了三次厕所。”赵王于是认为廉颇老了,便不召他回国。楚王暗地里派使者去迎接廉颇。廉颇担任楚国的将领,没有立什么战功,他说:“我想为赵国所用啊。”他最终死在寿春。

三年(丁巳,公元前244年)

大饥

蒙骜伐韩,取十二城。

赵王以李牧为将,伐燕,取武遂、方城。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尝居代、雁门备匈奴。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输入莫府,为士卒费。日击数牛飨士,习骑射,谨烽火,多间谍,为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有敢捕虏者斩!”匈奴每入,烽火谨,辄入收保不战。如是数岁,亦不亡失。匈奴皆以为怯,虽赵边兵亦以为吾将怯。赵王让之,李牧如故。王怒,使他人代之。岁余,屡出战,不利,多失亡,边不得田畜。王复请李牧,李牧杜门 称病不出。王强起之,李牧曰:“必欲用臣,如前,乃敢奉令。”王许之。

三年(丁巳,公元前244年)

秦国发生大饥荒。

蒙骜率军攻打韩国,攻取十二座城池。

赵王任李牧为将领,攻打燕国,攻取武遂、方城。李牧是赵国防守北部边疆的良将,曾经驻守在代、雁门防备匈奴。他自行根据事情的权宜设置官吏,城市的税收也都缴到李牧的帐下,作为士兵的费用。每天宰杀几头牛给士兵们吃,并让士兵练习骑马和射箭,谨慎地守望烽火台,多让士兵打探敌国的情况,同时下令说:“如果匈奴入侵掠夺,我军应立即收好牛羊、物资等加以保护,有敢抓捕俘虏的,斩首!”匈奴兵每次入侵,李牧的军队都会严谨地用烽火报警,把牛羊、物资等收起来,不跟匈奴作战。这样过了好几年,也没有伤亡损失。匈奴人都认为李牧胆怯,就连赵国守卫边境的士兵也认为自己的将帅太胆小了。赵王责备李牧,但李牧依然像以前一样。赵王大怒,派别人取代了李牧。一年多的时间里,新上任的将领多次出战,都作战失利,损失很多,边境不能耕种和放牧。赵王再次请李牧出任,李牧称病而闭门不出。赵王强令他再次担任,李牧说:“如果一定要用我,必须允许我像以前一样去做,我才敢接受您的命令。”赵王答应了他。

李牧至边,如约。匈奴数岁无所得,终以为怯。边士日得赏赐而不用,皆愿一战。于是乃具选车得千三百乘,选骑得万三千匹,百金之士五万人,彀者 十万人,悉勒习战,大纵畜牧,人民满野。匈奴小入,佯北 不胜,以数十人委之。单于闻之,大率众来入。李牧多为奇陈,张左、右翼击之,大破之,杀匈奴十余万骑,灭襜褴,破东胡,降林胡。单于奔走,十余岁不敢近赵边。

先是,天下冠带之国七,而三国边于戎狄:秦自陇以西有绵诸、绲戎、翟、 之戎,岐、梁、泾、漆之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之戎,而赵北有林胡、楼烦之戎,燕北有东胡、山戎。各分散居溪谷,自有君长,往往而聚者百有余戎,然莫能相一。其后义渠筑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蚕食之,至惠王遂拔义渠二十五城。昭王之时,宣太后诱义渠王,杀诸甘泉,遂发兵伐义渠,灭之,始于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赵武灵王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而置云中、雁门、代郡。其后燕将秦开为质于胡,胡甚信之,归而袭破东胡,东胡却千余里。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郡以拒胡。及战国之末而匈奴始大。

李牧到达边境,像以前一样行事。匈奴人几年来都一无所获,终究认为李牧胆怯。守边士兵每天得到赏赐却不被任用去作战,所以都希望能跟匈奴人开战。李牧于是精选了战车一千三百辆,战马一万三千匹,曾获过百金赏赐的勇士五万人,擅长射箭的士兵十万人,把他们全部组织起来练习战斗,又组织任意放牧,使放牧人遍布郊外田野。匈奴人少量来入侵时,就假装失败,让数十人被匈奴擒获。单于听说后,率领大量军队来入侵。李牧设置许多奇阵,指挥部队从左右两翼进行夹击,大破匈奴,斩杀匈奴十多万人,消灭了胡族襜褴,攻破东胡,降服林胡。单于逃奔而去,此后十多年里不敢接近赵国边境。

在此之前,天下奉行礼仪教化的国家有七个,其中三国的边境与戎狄接壤:秦国自陇西有绵诸、绲戎、翟、 等戎族,岐、梁、泾、漆以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等戎族,赵国的北部有林胡、楼烦等戎族,燕国的北部有东胡、山戎等部族。他们各自分散居住在山谷之中,各有自己的君长,往往聚集在一起的有一百多个部族,却不能使其统一。后来,义渠部修筑城郭以求自守,而秦国则慢慢蚕食它,到惠王时,攻取了义渠二十五座城池。昭襄王时,宣太后引诱义渠王,将他杀死在甘泉,随后发兵攻打义渠,消灭了它,开始在陇西、北地、上郡修筑长城,来抗拒胡人。赵武灵王向北攻破林胡、楼烦,修筑长城,自代沿着阴山而下,到高阙,建立要塞,设置云中、雁门、代郡。此后,燕国的将领秦开到东胡做人质,东胡非常信任他,回燕国后他率军袭击并攻破东胡,使东胡退兵一千多里。燕国也修筑长城,从造阳到襄平,设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郡,来抗拒胡人。到战国末期,匈奴才开始强大起来。

四年(戊午,公元前243年)

春,蒙骜伐魏,取畼、有诡 。三月,军罢。

秦质子归自赵,赵太子出归国。

七月,蝗,疫。令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

魏安釐王薨,子景湣王立。

五年(己未,公元前242年)

蒙骜伐魏,取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等三十城;初置东郡

初,剧辛在赵与庞煖善,已而仕燕。燕王见赵数困于秦,廉颇去而庞煖为将,欲因其敝而攻之,问于剧辛,对曰:“庞煖易与耳。”燕王使剧辛将而伐赵。赵庞煖御之,杀剧辛,取燕师二万。

诸侯患秦攻伐无已时。

四年(戊午,公元前243年)

春季,蒙骜攻打魏国,夺取畼、有诡。三月,停止进军。

秦国做人质的公子从赵国归来,在秦国做人质的赵国太子也回到赵国。

七月,秦国发生蝗灾,流行瘟疫。国家下令凡缴纳粮食一千石的百姓,即授给爵位一级。

魏安釐王去世,他的儿子景湣王即位。

五年(己未,公元前242年)

蒙骜率军攻打魏国,攻取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等三十座城池;开始设置东郡。

起初,剧辛在赵国与庞煖很友好,不久,他到燕国做官。燕王见赵国的军队多次被秦军困住,廉颇离去而庞煖担任赵军将领,于是想乘赵国衰败之时攻打它,燕王向剧辛询问。剧辛回答说:“庞煖容易对付!”燕王便派剧辛带领军队攻打赵国。赵国的庞煖率军抵抗,杀了剧辛,俘获燕军两万人。

诸侯各国担心秦国的攻打侵略没有休止。

六年(庚申,公元前241年)

楚、赵、魏、韩、卫合从以伐秦。楚王为从长,春申君用事,取寿陵。至函谷,秦师出,五国之师皆败走。楚王以咎春申君,春申君以此益疏。观津人朱英谓春申君曰:“人皆以楚为强,君用之而弱。其于英不然。先君时,秦善楚,二十年而不攻楚,何也?秦逾黾阨之塞而攻楚,不便;假道于两周,背韩、魏而攻楚,不可。今则不然。魏旦暮亡,不能爱许、鄢陵,魏割以与秦,秦兵去陈百六十里。臣之所观者,见秦、楚之日斗也。”楚于是去陈,徙寿春,命曰郢。春申君就封于吴,行相事。

秦拔魏朝歌 ,及卫濮阳。卫元君率其支属徙居野王,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内。

七年(辛酉,公元前240年)

伐魏,取汲。

夏太后薨。

蒙骜卒。

八年(壬戌,公元前239年)

魏与赵邺

韩桓惠王薨,子安立。

六年(庚申,公元前241年)

楚、赵、魏、韩、卫五国合纵联盟来攻打秦国。楚国是合纵联盟之长,春申君执掌国政,攻取寿陵。到函谷关时,秦军出关迎战,五国的军队都失败逃走。楚王把失败归罪于春申君,春申君因此更加被楚王疏远。观津人朱英对春申君说:“人们都认为楚国原本是强国,您执掌国政后才衰弱下去。我不这样认为。先王在时,秦国对楚国友善,二十年间都不攻打楚国,为什么呢?是因为秦国要越过黾阨要塞攻打楚国,非常不方便;如果向西周与东周借道,背向韩国和魏国来攻打楚国,又不可行。但是现在不同了。魏国迟早被灭亡,不能再保住它的属地许、鄢陵,如果魏国将这两地割让给秦国,秦国军队距离陈就只有一百六十里了。我所看到的是,秦国和楚国要天天争斗了。”楚国的都城于是从陈迁到了寿春,命名为郢。春申君于是去了他的封国吴地,仍然执掌国政。

秦军攻取魏国的朝歌和卫国的濮阳。卫元君率领他的宗族迁到野王居住,倚仗高山的阻隔,魏国的河内得以保全。

七年(辛酉,公元前240年)

秦军攻打魏国,攻取汲。

夏太后去世。

蒙骜去世。

八年(壬戌,公元前239年)

魏国将邺送给赵国。

韩国桓惠王去世,他的儿子安即位。

九年(癸亥,公元前238年)

伐魏,取垣、蒲。

夏四月,寒,民有冻死者。

王宿雍。

己酉,王冠,带剑。

杨端和伐魏,取衍氏。

初,王即位,年少,太后时时与文信侯私通。王益壮,文信侯恐事觉,祸及己,乃诈以舍人嫪毐为宦者,进于太后。太后幸之,生二子,封毐为长信侯,以太原为毐国,政事皆决于毐。客求为毐舍人者甚众。王左右有与毐争言者,告毐实非宦者。王下吏治毐。毐惧,矫王御玺发兵,欲攻蕲年宫为乱。王使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毐,战咸阳,斩首数百,毐败走,获之。秋,九月,夷毐三族,党与皆车裂灭宗,舍人罪轻者徙蜀,凡四千余家。迁太后于雍 阳宫,杀其二子。下令曰:“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断其四支,积于阙下!”死者二十七人。齐客茅焦上谒请谏。王使谓之曰:“若不见夫积阙下者邪?”对曰:“臣闻天有二十八宿,今死者二十七人,臣之来固欲满其数耳。臣非畏死者也!”使者走入白之。茅焦邑子同食者,尽负其衣物而逃。王大怒曰:“是人也,故来犯吾,趣召镬 烹之,是安得积阙下哉!”王按剑怒而坐,口正沫出,使者召之入。茅焦徐行至前,再拜谒起,称曰:“臣闻有生者不讳死,有国者不讳亡。讳死者不可以得生,讳亡者不可以得存。死生存亡,圣主所欲急闻也,陛下欲闻之乎?”王曰:“何谓也?”茅焦曰:“陛下有狂悖 之行,不自知邪?车裂假父,囊扑二弟,迁母于雍,残戮谏士,桀、纣之行不至于是矣。今天下闻之,尽瓦解,无向秦者。臣窃为陛下危之!臣言已矣!”乃解衣伏质。王下殿,手自接之曰:“先生起就衣,今愿受事!”乃爵之上卿。王自驾,虚左方,往迎太后,归于咸阳,复为母子如初。

九年(癸亥,公元前238年)

秦军攻打魏国,攻取垣、蒲。

夏季四月,气候突然酷寒,秦国百姓有冻死的。

秦王住在雍。

己酉日,秦王嬴政举行冠礼,佩带宝剑。

秦国将领杨端和率军攻打魏国,攻取衍氏。

当初,秦王嬴政即位时年龄还小,太后常常与文信侯私通。秦王渐渐长大,吕不韦害怕事情被发觉,祸患波及到自身,便诈称自己的舍人嫪毐是宦官,进献给太后。太后宠幸嫪毐,与他生了二子,封嫪毐为长信侯,把太原封为毐国,政事都由他决定。宾客中想成为嫪毐舍人的人很多。秦王身边有个人与嫪毐在言语上发生争执,他告发嫪毐实际上并不是宦官。秦王便下令将嫪毐交给有关的官吏治罪。嫪毐惧怕,便盗用秦王的御玺发兵,想攻打蕲年宫发动叛乱。秦王派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兵攻打嫪毐,在咸阳交战,斩杀数百人,嫪毐失败逃走,被秦王的军队抓获。秋季,九月,诛灭嫪毐三族,他的党羽都遭车裂,并消灭了这些人的宗族,舍人中因罪行较轻而被迁到蜀地的一共有四千多家。同时又把太后迁到雍城的 阳宫,杀了她的两个儿子。下令说:“谁敢为太后的事情对我进谏,一律斩首,砍断他的四肢,丢在宫阙之下!”因为这件事而死的有二十七人。从齐国来的客卿茅焦求见秦王,想要进谏。秦王派人对他说:“你没有看见那些堆积在宫阙之下的尸体吗?”茅焦回答说:“我听说天上有二十八星宿,现在死了二十七个人,我来原本就是想凑够那数字。我不是怕死的人!”使者回宫向秦王报告了茅焦的话。与茅焦住在一起、共同吃饭的人都背负着衣物逃去。秦王大怒,说:“这个人故意来冒犯我,快把大锅拿来把他煮了,看他的尸体怎样被丢弃在宫阙下!”秦王手按宝剑愤怒地坐着,唾沫从口中喷出来,使者召茅焦入见。茅焦慢慢走上前来,一拜再拜后起身,说:“我听说活着的人不忌讳谈死,有国家的人不忌讳谈亡。忌讳死的人不能活命,忌讳亡的人也不能生存。生死存亡,是圣明的君主急于想知道的,陛下想听我说说吗?”秦王说:“你想说什么?”茅焦说:“陛下有的行为狂妄背理,难道自己不知道吗?车裂假父嫪毐,把两个弟弟装进布囊中残杀,将母亲迁移到雍,残忍地杀害敢于进谏的臣子,即使是夏桀、商纣王的行为也不会到这个地步!如今天下的人听说了这些事情,人心全都瓦解,没有人向往秦国了。我暗地里替陛下担忧!我的话都说完了!”于是便脱下衣服伏在刑具上,等待受刑。秦王走下宫殿,亲自用手扶起说:“先生请起身,穿好衣服,我愿意接受您的劝告!”于是封给他上卿的爵位。秦王亲自驾车,空出左边的座位,前去迎接太后回到咸阳,母子再次和好如初。

楚考烈王无子,春申君患之,求妇人宜子者甚众,进之,卒无子。赵人李园持其妹欲进诸楚王,闻其不宜子,恐久无宠,乃求为春申君舍人。已而谒归,故失期而还。春申君问之,李园曰:“齐王使人求臣之妹,与其使者饮,故失期。”春申君曰:“聘入乎?”曰:“未也。”春申君遂纳之。既而有娠 。李园使其妹说春申君曰:“楚王贵幸君,虽兄弟不如也。今君相楚二十余年而王无子,即百岁后 将更立兄弟,彼亦各贵其故所亲,君又安得常保此宠乎!非徒然也,君贵,用事久,多失礼于王之兄弟,兄弟立,祸且及身矣。今妾有娠而人莫知,妾幸君未久,诚以君之重,进妾于王,王必幸之。妾赖天而有男,则是君之子为王也。楚国尽可得,孰与身临不测之祸哉!”春申君大然之,乃出李园妹,谨舍而言诸楚王。王召入,幸之,遂生男,立为太子。

楚考烈王没有儿子,春申君非常担忧,寻找了许多善生儿子的妇女进献给楚王,但最终还是没有儿子。赵国人李园带着他的妹妹想献给楚王,听说楚王不善生儿子,害怕时间长了,自己的妹妹会失宠,于是他请做春申君的舍人。不久,李园请假回赵国,故意晚于约定的时候才回来。春申君问他回来晚的原因,他说:“齐王派人求娶我的妹妹,因为与那位使者饮酒,所以回来晚了。”春申君说:“已经下聘礼了吗?”李园说:“还没有。”春申君于是纳李园的妹妹为妾。不久,李园的妹妹怀孕。李园让他的妹妹去对春申君说:“楚王非常宠信您,即使是亲兄弟也比不上。现在您担任楚国相国二十多年了,可是楚王没有儿子,等到他去世后将改立他的兄弟为国君,他们肯定会各自宠信他们的旧亲信,如果这样,您又怎能永保宠信呢!不只是如此,您被楚王宠幸,执掌国政很长时间了,对楚王的兄弟肯定有许多失礼之处,一旦他们即位,灾祸就要降临到您身上了。现在我有身孕,而别人都不知道,我被您宠幸的时间不长,以您受宠信的情况来看,如果将我进献给楚王,楚王一定会宠幸我。如果我依赖上天的帮助生下一个男孩,那么您的儿子就要即位为王了。楚国全部都可以得到,这与面临不可预测的灾祸相比,哪一个更好呢?”春申君非常赞同,便将李园的妹妹送出府,另筑馆舍让她居住,派人谨慎地防卫,而后才向楚王推荐了她。楚王把她召入宫中,很宠爱她。不久,李园的妹妹生了个儿子,被立为太子。

李园妹为王后,李园亦贵用事,而恐春申君泄其语,阴养死士,欲杀春申君以灭口。国人颇有知之者。楚王病,朱英谓春申君曰:“世有无望 之福,亦有无望之祸。今君处无望之世,事无望之主,安可以无无望之人乎!”春申君曰:“何谓无望之福?”曰:“君相楚二十余年矣,虽名相国,其实王也。王今病,旦暮薨,薨而君相幼主,因而当国,王长而反政,不即遂南面称孤,此所谓无望之福也。”“何谓无望之祸?”曰:“李园不治国而君之仇也。不为兵而养死士之日久矣。王薨,李园必先入,据权而杀君以灭口,此所谓无望之祸也。”“何谓无望之人?”曰:“君置臣郎中,王薨,李园先入,臣为君杀之,此所谓无望之人也。”春申君曰:“足下置之。李园,弱人也,仆又善之,且何至此!”朱英知言不用,惧而亡去。后十七日,楚王薨,李园果先入,伏死士于棘门之内。春申君入,死士侠刺之,投其首于棘门之外。于是使吏尽捕诛春申君之家。太子立,是为幽王。

扬子《法言》曰:“或问信陵、平原、孟尝、春申益乎?”曰:“上失其政,奸臣窃国命,何其益乎!”

王以文信侯奉先王功大,不忍诛。

李园的妹妹成为王后,李园也被宠幸执掌政事,但是他害怕春申君泄露秘密,便暗中收养不怕死的武士,想杀春申君来灭口。楚国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少。后来楚王生病,朱英对春申君说:“世上有料想不到的洪福,也有料想不到的灾祸。现在您处于反复无常之世,事奉喜怒无常的君王,怎么能没有您没预料到却忽然来帮助你的人呢?”春申君说:“什么是料想不到的洪福呢?”朱英说:“您任楚国相国二十多年了,虽然名为相国,但实际上是国君。如今楚王病重,早晚都会去世,一旦去世,您就可以辅佐幼主,从而掌握国家大权,等到幼主长大后再把大权还给他,或者就南面称王,这便是所谓的料想不到的洪福。”春申君又问:“什么是料想不到的灾祸呢?”朱英说:“李园不能治理国事,却是您的仇人。他不治兵事,却长期收养不怕死的武士。楚王一去世,李园必定会抢先进宫,掌握大权,杀您灭口,这即是所谓料想不到的灾祸。”春申君又问:“什么是没预料到却忽然来帮助你的人呢?”朱英说:“您安置我为郎中,等楚王一去世,李园抢先入宫,我替您杀了他,这就是所谓没预料到却忽然来帮助你的人。”春申君说:“您不要问这些事了。李园是个软弱无能的人,我又对他友善,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朱英知道自己的建议不会被春申君采用,害怕遭祸而逃亡国外。十七天后,楚王去世,李园果然抢先入宫,把不怕死的武士埋伏在棘门里面。春申君一进来,武士们两面夹击刺杀了他,把他的头颅扔到棘门外面。接着,李园又派官吏把春申君的家人全部抓住斩杀。太子即位,为幽王。

扬雄《法言》说:“有人问,信陵君、平原君、孟尝君、春申君对国家有益吗?”我说:“国君失去政权,奸臣窃取国家权力,他们对国家有何益处啊!”

秦王因文信侯事奉先王功劳很大,不忍杀他。

十年(甲子,公元前237年)

冬十月,文信侯免相,出就国。

宗室大臣议曰:“诸侯人来仕者,皆为其主游间耳,请一切 逐之。”于是大索,逐客。客卿楚人李斯亦在逐中,行,且上书曰:“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于宛,迎蹇叔于宋,求丕豹、公孙支于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诸侯亲服,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散六国之从,使之事秦。昭王得范雎,强公室,杜私门。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夫色、乐、珠、玉不产于秦而王服御者众,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臣闻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 者也。”王乃召李斯,复其官,除逐客之令。李斯至骊邑而还。王卒用李斯之谋,阴遣辩士赍金玉游说诸侯。诸侯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不肯者利剑刺之。离其君臣之计,然后使良将随其后。数年之中,卒兼天下。

十年(甲子,公元前237年)

冬季十月,吕不韦被罢免相国之位,离开都城,到其封国。

宗室大臣们商议说:“诸侯各国到秦国来做官的人,都是为自己的君主来游说,以离间我们君臣,请将他们全部驱逐出境。”于是全国进行大搜索,驱逐外来人。客卿楚国人李斯也在被逐的人之中,临离开前,他上书秦王说:“以前穆公招纳贤士,向西在戎地选得由余,向东在宛城选到百里奚,到宋国迎回蹇叔,在晋国寻到丕豹和公孙支,如此,秦国才兼并二十多个国家,称霸西戎。孝公采用商鞅实行变法,使诸侯各国都亲近臣服,以至现在都大治富强。惠王采用张仪的计策,拆散六国的合纵联盟,使他们事奉秦国。昭王得到范雎,加强了王室的权力,遏制了权贵的势力。这四位君王都是因为客卿的辅佐而建功立业。从这里来看,客卿如何辜负了秦国呢!美色、音乐、珠宝、美玉都不产于秦国,可君王使用的却很多,但选取人却不是这样,不问可用与否,不论是非曲直,不是秦国人就让他离开,凡是客卿就驱逐。这样看来,好像只看重美色、音乐、珠宝、美玉,而轻视的是人才了。我听说泰山不拒绝土壤,所以能成就其高达;河海不挑拣细流,所以能成就其深广;君王不抛弃百姓,所以能彰明他的贤德。这便是五帝、三王所以能天下无敌的原因。现在君王抛弃别国的平民百姓来帮助敌国,辞退外国的宾客,使他们去为诸侯各国效力,这就是所谓的把士兵借给贼寇,把粮食送给强盗了。”秦王于是召见李斯,恢复他的官职,去除了逐客令。李斯走到骊邑,然后又返回来。秦王采用李斯的计谋,暗地里派能言善辩之士携带黄金宝玉去游说诸侯。对诸侯各国有名望的人,可以用钱财贿赂的,就给他们重金,与他们结交,不肯接受贿赂的,就用利剑刺杀他们。用计谋离间各国国君与臣下,然后派良将率兵攻打。几年之内,秦国就兼并了天下。

十一年(乙丑,公元前236年)

赵人伐燕,取狸阳 。兵未罢,将军王翦、桓 、杨端和伐赵,攻邺,取九城。王翦攻阏與、 阳,桓 取邺、安阳。

赵悼襄王薨,子幽缪王迁立。其母,倡也,嬖于悼襄王。悼襄王废嫡子嘉而立之。迁素以无行闻于国。

文信侯就国岁余,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请之。王恐其为变,乃赐文信侯书曰:“君何功于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何亲于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文信侯自知稍侵,恐诛。

十二年(丙寅,公元前235年)

文信侯饮鸩 死,窃葬。其舍人临者,皆逐迁之。且曰:“自今以来,操国事不道如嫪毐、不韦者,籍其门,视此!”

扬子《法言》曰:或问:“吕不韦其智矣乎?以人易货。”曰:“谁谓不韦智者欤?以国易宗。吕不韦之盗,穿窬之雄乎!穿窬也者,吾见担石矣,未见洛阳也。”

自六月不雨,至于八月。

发四郡兵助魏伐楚。

十三年(丁卯,公元前234年)

伐赵,败赵将扈辄于平阳 ,斩首十万,杀扈辄。赵王以李牧为大将军,复战于宜安、肥下,秦师败绩,桓 奔还。赵封李牧为武安君。

十一年(乙丑,公元前236年)

赵国人攻打燕国,攻取狸阳。战争还没有结束,秦国的将领王翦、桓 、杨端和率军攻打赵国,进攻邺,攻取了九个城邑。王翦率军攻打阏與、 阳,桓 率军攻取邺、安阳。

赵悼襄王去世,他的儿子赵迁即位,是为幽缪王。幽缪王的母亲原是妓女,深得悼襄王宠爱。悼襄王废黜嫡子赵嘉,立赵迁为太子。赵迁平素以品行恶劣闻名全国。

文信侯到封国一年多了,诸侯各国的宾客、使者在道上前后相望,都去邀请他。秦王害怕文信侯叛变,便赐给他一封信说:“您对秦国有什么功劳?封您在河南,享用十万户封地的俸禄?您跟秦国有什么亲情,却号称‘仲父’?您还是跟家属迁到蜀地去吧!”文信侯自知逐渐受到侵害,害怕被诛杀。

十二年(丙寅,公元前235年)

文信侯饮毒酒自杀身亡,家人偷偷地将他埋葬了。文信侯的舍人凡去吊丧的,都被驱逐迁出。并说:“从今以后,操持国家政事而不合乎正道像嫪毐、吕不韦一样的,没收其家族的所有财产,收归国有,按此照办!”

扬雄《法言》说:有人问:“吕不韦聪明吗?用人来换货物。”我说:“谁说吕不韦是聪明人呢!用封国换宗族灭亡。吕不韦这个盗贼是穿墙行窃的奸雄啊!穿墙行窃的人,我见过窃取微小的盛物容器的,没见过窃取洛阳的。”

从六月到八月,没有下雨。

秦国发动四个郡的兵力援助魏国攻打楚国。

十三年(丁卯,公元前234年)

率军攻打赵国,在平阳打败赵将扈辄的军队,斩杀十万人,杀死扈辄。赵王任李牧为大将军,在宜安、肥下率军与秦军再次相战,秦军大败,桓 逃奔回到秦国。赵国封李牧为武安君。

十四年(戊辰,公元前233年)

伐赵,取宜安、平阳、武城。

韩王纳地效玺,请为藩臣,使韩非来聘。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善刑名法术之学。见韩之削弱,数以书干韩王,王不能用。于是韩非疾治国不务求人任贤,反举浮淫之蠹而加之功实之上,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 ,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悲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五十六篇,十余万言。

王闻其贤,欲见之。非为韩使于秦,因上书说王曰:“今秦地方数千里,师名百万,号令赏罚,天下不如。臣昧死愿望见大王,言所以破天下从之计。大王诚听臣说,一举而天下之从不破,赵不举,韩不亡,荆、魏不臣,齐、燕不亲,霸王之名不成,四邻诸侯不朝,大王斩臣以徇国,以戒为王谋不忠者也。”王悦之,未任用。李斯嫉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情也。今王不用,又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法诛之。”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非药,令早自杀。韩非欲自陈,不得见。王后悔,使赦之,非已死矣。

十四年(戊辰,公元前233年)

率军攻打赵国,攻取宜安、平阳、武城。

韩王割让土地、献出玉玺,请求做秦国的藩臣,派韩非去秦国拜谒。韩非是韩国的公子之一,擅长刑名法术之学。他见韩国国力削弱,多次上书给韩王提建议,但一直没有被任用。于是,韩非深深厌恶韩国治国不访求人才、任用贤能,反而任用浮泛、淫乱的蠹虫,把他们安置在与实际功劳不相称的官职之上,政治宽松时就宠信徒有虚名的人,国家危急时就任用披盔戴甲的勇士,培养的人不是能用的人,能用的人又不是培养的人。为廉洁正直的人被邪恶的小人不容而悲伤。他考察以往历史的得失变化,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等五十六篇文章,大约十几万字。

秦王听说韩非贤明,想要见他。韩非作为韩国的使者来到秦国,于是上书游说秦王说:“现在秦国的土地方圆几千里,军队号称百万,发号施令,赏罚公平,天下没有一个国家能与之相比。我冒死求见大王,是想说一说如何破除各国合纵联盟的计策。大王要是能听从我的话,如果一举出兵而天下的合纵联盟不能攻破,不能攻下赵国,不灭亡韩国,楚国、魏国不来臣服,齐国、燕国不来亲近,霸主的名声不能确立,四周邻国不来朝拜,就请大王杀了我殉国,来警戒那些为君主谋划不忠心的人。”嬴政很高兴,但没有任用他。李斯很忌妒韩非,说:“韩非是韩国的公子。现在您想吞并诸侯各国,韩非最终还是会为韩国而不是秦国打算,这是人之常情。现在您不任用他,长期留下他再让他回去,这是自留后患啊。不如依法杀了他。”秦王认为李斯说得对,便让司法官吏治韩非的罪。李斯派人送给韩非毒药,让他尽早自杀。韩非想自己去向秦王陈述,却不能见到秦王。后来秦王后悔了,派人去赦免韩非,韩非已经死了。

扬子《法言》曰:或问:“韩非作《说难》之书而卒死乎说难,敢问何反也?”曰:“《说难》盖其所以死乎!”曰:“何也?”“君子以礼动,以义止,合则进,否则退。确乎不忧其不合也。夫说人而忧其不合,则亦无所不至矣。”或曰:“非忧说之不合,非邪?”曰:“说不由道,忧也。由道而不合,非忧也。”

臣光曰:臣闻君子亲其亲以及人之亲,爱其国以及人之国,是以功大名美而享有百福也。今非为秦画谋,而首欲覆其宗国,以售其言,罪固不容于死矣,乌足愍 哉!

扬雄《法言》说:有人问:“韩非作《说难》一书而他最终却又死于说难,我冒昧地问,他的行动与言论为何相反呢?”我说:“《说难》就是使他死去的原因啊!”那人问:“为什么呢?”我说:“君子依礼制行动,依道义停止,合乎礼义就前进,不合乎礼义就后退。确实不用忧虑自己的主张跟别人有不合的地方。去游说别人而又忧虑自己的意见跟别人的想法不合,那么也就各种手段无所不用了。”有人问:“韩非就是忧虑自己的主张与对方的想法不合,不是吗?”我说:“去游说不按照礼义这条正道,是值得忧虑的事。按照礼义这条正道去游说,却跟他人的想法不合,这就不是值得忧虑的事。”

臣司马光说:我听说君子先亲近自己的亲人,而后推及到亲近别人的亲人,先爱自己的国家,而后推及到爱别人的国家,因此才功勋卓著,名声美好,从而享有百福。如今韩非为秦国献策,首先要以灭亡他的国家来证明他的主张,犯下此类罪过,本来死有余辜,哪里还值得怜悯啊!

十五年(己巳,公元前232年)

王大兴师伐赵,一军抵邺,一军抵太原,取狼孟、番吾,遇李牧而还。

初,燕太子丹尝质于赵,与王善。王即位,丹为质于秦,王不礼焉。丹怒,亡归。

十六年(庚午,公元前231年)

韩献南阳地。九月,发卒受地于韩。

魏人献地。

代地震,自乐徐以西,北至平阴,台屋墙垣太半坏,地坼 东西百三十步。

十五年(己巳,公元前232年)

秦王出兵攻打赵国,一路军队到达邺,一路军队到达太原,攻取狼孟、番吾,遇到李牧的军队才撤回。

当初,燕国太子姬丹曾经在赵国做人质,与秦王友善。等到秦王即位,姬丹到秦国做人质,秦王对他不以礼相待。丹大怒,逃回了燕国。

十六年(庚午,公元前231年)

韩国进献南阳土地给秦国。九月,秦国派军队到韩国接收。

魏国人进献土地给秦国。

代发生地震,从乐徐以西,向北到平阴,高台房屋墙垣一半以上都塌毁,地面裂开一条从东到西宽一百三十步的巨缝。

十七年(辛未,公元前230年)

内史 胜灭韩,虏韩王安,以其地置颍川郡。

华阳太后薨。

赵大饥。

卫元君薨,子角立。

十八年(壬申,公元前229年)

王翦将上地兵下井陉,端和将河内兵共伐赵。赵李牧、司马尚御之。秦人多与赵王嬖臣郭开金,使毁牧及尚,言其欲反。赵王使赵葱及齐将颜聚代之。李牧不受命,赵人捕而杀之,废司马尚。

十七年(辛未,公元前230年)

内史胜率军消灭了韩国,俘虏了韩王安,在韩国的土地上设置颍川郡。

华阳太后去世。

赵国发生大饥荒。

卫元君去世,他的儿子卫角即位。

十八年(壬申,公元前229年)

王翦率领驻扎在上地的军队攻取井陉,杨端和率领河内的军队一同攻打赵国。赵国的李牧、司马尚率军抵抗秦军。秦国人给了赵王的宠臣郭开很多黄金,让他毁谤李牧和司马尚,说他们想反叛赵国。赵王派赵葱及齐国的将领颜聚取代他们。李牧不接受命令,赵国人便把他抓住并杀了他,废除了司马尚。

十九年(癸酉,公元前228年)

王翦击赵军,大破之,杀赵葱,颜聚亡,遂克邯郸,虏赵王迁。王如邯郸,故与母家有仇怨者皆杀之。还,从太原、上郡归。

太后薨。

王翦屯中山以临燕。赵公子嘉帅其宗数百人奔代,自立为代王。赵之亡,大夫稍稍归之,与燕合兵,军上谷。

楚幽王薨,国人立其弟郝。三月,郝庶兄负刍杀之,自立。

魏景湣王薨,子假立。

燕太子丹怨王,欲报之,以问其傅鞠武。鞠武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媾 匈奴以图秦。太子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令人心惽然,恐不能须也。”顷之,将军樊於期得罪,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鞠武谏曰:“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于燕,足为寒心,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也。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太子曰:“樊将军穷困于天下,归身于丹,是固丹命卒之时也,愿更虑之!”鞠武曰:“夫行危以求安,造祸以为福,计浅而怨深,乃连结一人之后交,不顾国家之大害,所谓资怨而助祸矣!”太子不听。

十九年(癸酉,公元前228年)

王翦率军攻打赵军,大败赵兵,杀死赵葱,颜聚逃亡,于是攻取邯郸,俘虏了赵王赵迁。秦王到了邯郸,把过去与他母亲家有仇怨的人都杀了。然后返回,从太原、上郡归来。

太后去世。

王翦率军驻扎在中山来威慑燕国。赵国的公子赵嘉率领他的宗族几百人逃奔到代,自立为代王。赵国灭亡后,有些官员渐渐地归附代王,跟燕兵会合,驻扎在上谷。

楚幽王去世,国人立他的弟弟芈郝为王。三月,芈郝的庶兄负刍杀了他,自立为王。

魏景湣王去世,他的儿子魏假即位。

燕国太子姬丹怨恨秦王,想要报复,便去询问太傅鞠武。鞠武建议他向西约定韩、赵、魏,向南联合齐、楚,向北与匈奴媾和,以此共同图谋秦国。太子丹说:“太傅的计策,要花费很多时间,这令人烦躁,恐怕不能再等待了。”不久,秦国将领樊於期获罪,逃到燕国。太子丹接纳了他,并让他住在馆舍中。鞠武劝谏太子丹说:“凭着秦王的残暴以及对燕国积存的愤恨,就足以令人寒心,何况又听到樊将军在燕国呢!这就等于把肉放在饿虎经过的小道上。希望太子尽快把樊将军送到匈奴!”太子丹说:“樊将军在诸侯各国都走投无路,投奔于我,这本来就是我舍命来保护他的时候,希望您再想想其他的办法吧!”鞠武说:“做危险的事情来求得安全,制造灾祸作为福气,计策浅薄而怨恨加深,为结交一人,而不顾国家将遭受大的祸害,这就是所谓的积累怨恨并助长祸患了!”太子丹不听。

太子闻卫人荆轲之贤,卑辞厚礼而请见之。谓轲曰:“今秦已虏韩王,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赵不能支秦,则祸必至于燕。燕小弱,数困于兵,何足以当秦!诸侯服秦,莫敢合从。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彼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得合从,其破秦必矣。唯荆卿留意焉!”荆轲许之。于是舍荆卿于上舍,太子日造门下,所以奉养荆轲,无所不至。及王翦灭赵,太子闻之惧,欲遣荆轲行。荆轲曰:“今行而无信,则秦未可亲也。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奉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臣乃有以报。”太子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也!”荆轲乃私见樊於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没!今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於期太息流涕曰:“计将安出?”荆卿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胸,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樊於期曰:“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遂自刎。太子闻之,奔往伏哭,然已无奈何,遂以函 盛其首。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使工以药淬之,以试人,血濡 缕,人无不立死者。乃装为遣荆轲,以燕勇士秦舞阳为之副,使入秦。

太子丹听说卫国人荆轲贤能,便言辞谦卑,带着厚礼请求拜见。太子丹对荆轲说:“现在秦国已俘虏了韩王,又出兵向南攻打楚国,向北威胁赵国。赵国无力抵抗秦国,那么灾祸必将降临到燕国。燕国既小又弱,多次被围困,如何能够抵挡秦国!诸侯各国都屈服秦国,没有敢合纵抗秦的了。依照我的愚见,如果真能得到天下的勇士前往秦国,劫迫秦王,使他把侵略的土地全部归还给诸侯各国,就像曹沫逼迫齐桓公归还鲁国的土地一样,这样就太好了。如果不可以,就乘机刺杀秦王。秦国的大将在外率领军队,而国内发生动乱,那么君臣之间相互猜疑,利用这个时机,诸侯各国可以合纵抗秦,就一定可以攻取秦国。希望您留意啊。”荆轲答应了他。太子丹于是安排荆轲住在上等馆舍,每天都到舍中探望,凡是进送奉养荆轲的东西,没有不送到的。等到王翦灭亡了赵国,太子丹听说后非常惧怕,便想送荆轲前往秦国。荆轲说:“我现在前往秦国,但没有使秦王相信我的理由,无法接近秦王。如果能得到樊将军的头颅和燕国督亢的地图献给秦王,秦王必定会很高兴地召见我,那我才能刺杀他以对您有所报答。”太子丹说:“樊将军走投无路来投奔我,我不忍心杀他!”荆轲于是私下里会见樊於期说:“秦国对待将军,可说是太过分了,您的父母、宗族都被杀或没收为官奴!现在听说秦国用千斤黄金、万户封地来悬赏您的头,您看怎么办呢?”樊於期流着泪说:“那么还有什么办法呢?”荆轲说:“希望能得到您的头献给秦王,秦王必定会高兴地召见我,那时我左手扯住他的袖子,右手把匕首刺入他的胸膛,那么将军的大仇可以报,而燕国遭受欺凌的羞辱也可以消除了!”樊於期说:“这正是我日夜切齿痛心而不能实现的事情啊!”于是拔剑自刎。太子丹听说后急奔过来,伏尸痛哭,然而已经无可奈何了,于是就用匣子装起樊於期的头颅。太子丹已事先求到天下最锋利的匕首,让工匠把匕首烧红后用毒药浸泡,又用人试验,只需刺破一丝血,人没有不立即死去的。于是便准备行装遣送荆轲,让燕国的勇士秦舞阳做他的助手,二人作为使者出使秦国。 RTDOvHVyzCFXDhUMCYzZvCRYUy80W3V738KXnPBBJBVyleKM7G5ieoH/leItQUJ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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