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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金灿灿的几尼

安西娅早上从一个十分真实的梦中醒来,在梦里,有一天下着倾盆大雨,她没有打伞就独自走进动物园里。动物们因为下雨而显得非常不高兴,都在沮丧地低吼发着牢骚。当她醒了以后,耳边还响着低吼声,雨也在继续下。低吼声来自妹妹简沉沉的有规律的呼吸声,她因为有点感冒,现在还没醒。雨水呢则来自弟弟罗伯特手里拿着的一条湿浴巾的一角,罗伯特此时解释说,为了弄醒她,他轻轻地挤着湿浴巾,让水一滴一滴慢慢地滴到她的脸上。

“快,把那个玩艺儿扔了!”安西娅相当生气地说;罗伯特听话地照办了。他不是一个野蛮的弟弟,尽管在某些方面很有创造才能,比如说弄得床上满是苹果馅饼、设个陷阱、用别出心裁的手段弄醒沉睡的家人,另外还有其它惹得全家开怀大笑的小把戏。

“这个梦真有意思,”安西娅开口说。

“我的也是,”简说,出人意料地突然醒过来。“我梦见我们在砂砾坑里找到了一个沙滩仙子,他说他是萨姆亚德,可以让我们每天许一个新的愿望,还有——”

“但那是我梦见的,”罗伯特说。“我刚想告诉你们——还有他刚说可以许愿我们就许了一个。而且我梦见你们这两个笨妞儿居然让他把我们都变得像天仙一样漂亮,我们真的变漂亮了,可那简直是非人的遭遇。”

“问题是不同的人能做相同的梦吗?”安西娅说,从被窝里坐起来。“因为除了刚才梦见公园和下雨以外,我也做了这个梦。我还梦见小宝宝认不出我们了,仆人们还把我们关在门外因为我们太漂亮了,完全像变了个人,还有——”

这时从楼梯间传来了老大的声音。

“快下来,罗伯特,”声音嚷道,“你又要错过早饭了——除非你又像星期二一样想躲过洗澡。”

“喂,你上来一下,”罗伯特回答。“我没有躲洗澡;我吃了早饭以后在爸爸更衣室里洗的,因为我们更衣室里的东西都被拿空了。”

西里尔出现在门口,衣服只穿了一半。

“听着,”安西娅说,“我们都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们都梦见找到了一个沙滩仙子。”

在西里尔轻蔑的目光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梦?”他说,“你们这帮小傻瓜,那是真的。告诉你们,这些事情都发生过了。所以我这么着急一大早就起床。早饭以后我们马上去那儿,再许一个愿。只是走之前我们要拿定主意,实实在在的,我们到底想要什么,而且没有得到其他人的同意之前,谁也不能许愿。拜托,这次可不要再许什么像天仙一样漂亮的愿了。只要我在就别想。”

其他三个孩子张着惊愕的嘴巴穿上了衣服。女孩儿们心里想着:如果关于沙滩仙子的梦都是真的,那么穿衣服这件事倒像是做梦。简觉得西里尔说的是实话,可安西娅不敢肯定,直到看见玛莎,听见她把昨天孩子们淘气的行为一字不差原原本本地又说了一遍。这下安西娅才相信了。“因为,”她说,“仆人们从来梦不到其它东西,只能梦见解梦的书里才有的东西,像蛇啊,牡蛎啊,还有去参加婚礼——实际上那意味着要去参加葬礼,蛇是指爱骗人的女朋友,牡蛎是指一大群小宝宝。”

“说到小宝宝,”西里尔说,“拉姆在哪?”

“玛莎要带他去罗切斯特看望她的表亲戚。妈妈说她可以带上拉姆。她正在给他穿衣服呢。请把面包和黄油递给我。”

“她好像也很喜欢带上小宝宝,”罗伯特不解地说。

“仆人们的确喜欢带着小宝宝走亲戚,”西里尔说。“我以前就发现了——还专门穿上他们最好看的衣服。”

“我估计他们假装那是自己的小宝宝,而且自己也不是仆人,而是嫁给了哪位出身高贵的大公爵,还喊小宝宝小公爵或者小公爵夫人,”简猜测着说,一副沉浸在美梦中的表情,又往自己的盘子里添了一些橘子酱。“我估计玛莎对她的表亲戚就会这么说。她肯定会开心得要命。”

“带上我们的公爵小宝宝去罗切斯特,她才不会开心得要命呢,”罗伯特说,“如果她跟我一样,她就不会。”

“身上背着小宝宝走着去罗切斯特!哎呀,想着都可怕!”西里尔表示完全同意。

“她坐送货马车去,”简说,“我们送送她们吧,表示一下我们的礼貌和大度,这样今天一天肯定就见不到她们了。”

简的建议被采纳了。

玛莎身上是那件星期天做礼拜时才穿的裙子,由两种不同的紫颜色构成,胸口非常紧,勒得玛莎的背都弓起来了,头上是一顶镶有粉红色矢车菊带白丝带的帽子,装饰有黄色花边的衣领下面系了一个绿色的蝴蝶结。而小宝宝的行头真的也是那件最漂亮的奶油色丝绸外套和相同颜色的帽子。送货马车在十字路口拉上的就是这对漂亮组合。等到送货马车白色的顶蓬和红色的轮子在飞扬的尘土中慢慢消失在视野之外后,西里尔说,“现在去找萨姆亚德!”大家转身就走。

在去的路上,大家决定了这次该许什么愿。尽管每个人都迫不及待,但他们没有尝试从砂砾坑的边上直接跳下去,而是沿着坑边安全的通道慢慢下去,像手推车一样。在沙滩仙子消失的地方他们摆了一圈小石子作为记号,所以那个地方很容易就找到了。太阳火辣辣地照着,亮得刺眼,天空一片蔚蓝——一丝云彩也没有。沙子摸上去很烫手。

“唉,说不定这真是我们做的一场梦,”男孩儿们从沙堆中找出埋在那的铁锹开始挖土时,罗伯特说。

“说不定你是一个有头脑的家伙,”西里尔说;“这两个‘说不定’都有可能。”

“说不定你的舌头能吐出一句人话。”罗伯特飞快地还以颜色。

“说不定该轮到我们女孩儿挖了,”简笑着说,“你们男孩子好像有点发热了。”

“说不定你们不会拿个笨铁锹来到处乱铲,”罗伯特说,此时的确感到浑身直冒热气。

“我们不会的,”安西娅飞快地说,“亲爱的罗伯特,别这么爱生气嘛——我们一句话也不说了,由你来跟沙滩仙子说话,告诉它我们这次要许什么愿。你会比我们说得更好。”

“说不定你会丢掉溜须拍马那一套,”罗伯特说,但这次没生气。“小心点——好,现在用手挖。”

大家开始用手挖,不一会就挖出了蜘蛛体型、身披棕毛儿、手长脚长、蝙蝠耳朵、蜗牛眼睛的沙滩仙子。每个人都满意地深吸了一口气,很显然,现在他们不是在做梦。

萨姆亚德坐起来抖掉沾在毛里的沙子。

“你左边的胡子今天早上好些了吗?”安西娅很有礼貌的问。

“不是太好,”仙子说,“昨天一晚上它都没睡好。不过,谢谢你的关心。”

“我说,”罗伯特开口了,“你今天有力气实现愿望吗?因为除了今天的愿望以外,我们还想再要一个额外的愿望。这个愿望很小很小,”罗伯特解释了一句以打消仙子的疑虑。

“哼哼哼!”沙滩仙子说。(如果你在大声念这个故事,那就把这三个字一个一个的读出来,因为沙滩仙子就是这么说的。)“哼哼哼!知道吗,直到听见你们几个站在我的头顶上吵来吵去,还这么大的嗓门儿,我真以为是自己做梦梦见了你们呢。有时候我的梦的确很奇怪。”

“是吗?”简急忙答话,想避开吵架这个话题。“我希望,”她礼貌地接着说,“你愿意告诉我们你的梦吗——它们肯定非常有趣。”

“这是今天的愿望吗?”沙滩仙子打着大呵欠说。

西里尔嘴里嘟囔了一句“女孩子就是女孩子,”其他人则默不作声。如果他们回答“是”,那么今天他们决定许的其它愿望就只能泡汤了。如果他们回答“不是”,那会非常不礼貌,况且大人们已经教过他们什么是礼貌,而他们也学会了一点儿,只不过他们学会的和大人教的完全是两码事。每个人都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当沙滩仙子开口说:

“如果告诉你们我都做了什么梦,那我会累得没力气实现第二个愿望;甚至没力气给你们一个好的涵养、一点儿常识、一些风度仪表还有其他礼貌小节的东西。”

“我们一点都不想让你在这些事情上费神,我们自己能处理得很好,”西里尔迫不及待地接话;其他人则心虚地面面相觑,希望仙子不会喋喋不休地给他们唠叨什么是好的涵养,如果它愿意,只要痛痛快快地训斥他们一顿,然后就此结束这个话题。

“好吧”萨姆亚德说,突然伸出它长长的蜗牛眼睛,其中一只差点儿戳进罗伯特圆圆的眼窝里,“我们先来试试那个很小的愿望。”

“我们不想让仆人们看到你送给我们的礼物。”

“你好心地送给我们的,”安西娅小声说。

“我是说,你好心地送给我们的,”罗伯特说。

仙子把身体胀大了一点点,吐了口气,然后说,“好了,我办到了——这很简单。再说,人们也不太注意身边的事情。下一个愿望是什么?”

“我们想要,”罗伯特一字一顿地说,“比任何人做梦能梦到的还要多得多的钱。”

“贪心,”简说。

“好吧,”仙子出乎意料地说。“但是,这对你没什么好处,至少这一点让人放心,”它自己嘀咕说。“不过——你看,我可不知道比梦到的钱还要多得多是多少!你们到你要多少,是要金子还是要纸币?”

“金子,如果不麻烦——成百万的金子。”

“装满这个砂砾坑那么多吗?”仙子就地取材地打了个比方。

“哦,是的!”

“那么都出去,我好开始,不然你们会被活埋在里面的。”

它把枯瘦如柴的胳膊伸得老长,可怕地挥来舞去,孩子们沿着坑边手推车的通道一路狂奔向上面的大路跑去。只有安西娅能够边跑边镇定地回头胆怯地喊一句“再见,希望明天你的胡子会好受一些”。

跑到路上,他们转身向后看,觉得眼睛不得不闭上,只能慢慢睁开,一点点睁大,因为眼前的东西亮得刺眼,根本没法看,就像仲夏的正午仰面看日头一样。整整一个砂砾坑都装上了闪闪发亮的崭新的金币,满得几乎从坑边溢出来,连所有崖沙燕鸟巢的小前门都被埋得看不见了。供手推车推行的蜿蜒通道上也堆满了成堆的金子,像堆在路边的石头;高高的坑壁之间躺着像堤岸一样平坦坦亮闪闪的金子,正在往下滑落。一堆堆发光耀眼的都是铸好的金币。在这些数不清的金币面上,金币棱上,正午的太阳时而照耀,时而闪动,忽明忽暗直到整个砂砾坑像一个冶炼炉张开的大嘴,或者日落时天空中有时出现的神仙宫殿。

孩子们张着大嘴呆在原地,没有一句话。

最后,还是罗伯特回过神来,走到手推车通道旁的一个金币堆边上,捡起一枚很小的金币看了看。两面都看了看。随后用好像不是他自己的声音小声说,“这不是沙弗林 。”

“反正是金的,”西里尔说。随即,大家都开始说话。他们用两只手抓起大把大把的金币,让金币像流水一样从指缝间滑落,金币落地时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像音乐一样动听。开头几分钟,他们几乎忘了考虑该怎样花这些钱,因为光是拿在手上玩感觉就很不错。简坐在两堆金币中间,罗伯特开始往她身上倒金子,想把她埋起来,就像在海边你想把脸上蒙着报纸在沙滩上酣然入睡的爸爸埋在沙堆中一样。但还没埋到一半,简就大叫起来,“哦,快停下,金子太重了!压疼我了!”

罗伯特说,“胡说!”然后接着埋。

“让我出来,你听见没有,”简哭了起来,被挖了出来,脸色苍白,还有些发抖。

“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她说;“就像身上压了石头——或是绑了锁链。”

“大家听着,”西里尔说,“如果想让这些钱带给我们什么好处,光站在这对它发呆是没用的。我们把口袋装满然后去买东西。不要忘了,日落以后,它们就消失了。真希望刚才想到问问萨姆亚德为什么东西不变石头了。也许这次会的。告诉你们,村子里有一辆小马车。”

“你想买下它吗?”简问。

“不是,傻瓜,我们要雇它。这样我们就可以去罗切斯特 买很多很多东西。好吧,我们每个人尽可能的装吧。只可惜不是沙弗林。这些金币一面是一个男人头像另一面是一个像黑桃A的东西。我说,装满你们的口袋然后我们开路。你们可以边走边说——如果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西里尔一屁股坐下开始往衣服口袋里装。

“我让爸爸给我的诺福克外套 上缝9个口袋时你还笑话我,”他说,“现在你看,派上用场了吧!”

的确如此。当西里尔用完了9个口袋,一个手绢,肚皮和衬衣之间也塞满了金币之后,他不得不站了起来。但他踉跄了一下,又不得不赶快坐下。

“把货扔下去一点,”罗伯特说,“你会把船压沉的,老兄。这就是9个口袋的下场。”

西里尔不得不扔一点下去。

然后他们出发朝村子走去。村子在一里开外的地方,一路尘土飞扬,太阳好像越来越晒,口袋里的金币也越来越沉。

终于,简说,“我不知道我们怎么花得完这么多钱。我们几个身上的钱不下几千万镑。我要把我的钱拿出来一点藏在这个树墩后面的丛林里。一到村子里,我们就买点饼干吃吧;我想午饭时间早过了。”她掏出一两把金币藏在一棵老角树的树洞里。“它们看上去圆圆的,金灿灿的,”她说,“真希望它们是姜汁饼上的果仁,可以让我们一口吃下去?”

“好了,它们不是,我们也不会吃,”西里尔说。“走吧!”

但是他们越走越累,脚步越来越沉。还没走到村子,丛林里已经不止一个树墩后面藏了一小堆一小堆的财宝。即使如此,到达村子时,他们的口袋里还有大约一万两千枚几尼。尽管衣服里面藏了一大笔钱,这些孩子从外表上看没什么特别,光看他们的样子,没有人会认为他们每个人身上的钱会超过半个克朗 。空气中蒸腾的热气,树林里冒出的屡屡青烟,在村子里红色的屋瓦上形成了一层朦胧的薄雾。四个孩子在眼睛看到的第一根长凳上一屁股坐下——长凳碰巧就在“蓝波尔酒馆”的外面。

大家决定让西里尔到酒馆里面要一些姜汁啤酒,因为,用安西娅的话说,“大人到酒馆里去不是犯罪,只要是为了孩子。而且和我们相比,西里尔几乎是个大人了,因为他年级最大。”所以西里尔去了。其他人则坐在太阳地里等着。

“哦,我的老天,今天真热!”罗伯特说。“狗热的时候就把舌头伸出来;不知道我们把舌头伸出来是不是会凉快一点儿?”

“我们可以试试,”简说;接着他们都把舌头尽量往外伸,喉咙被扯得生疼,却觉得比刚才更口渴,还惹得过路人怒目相向。所以他们又都把舌头伸回嘴里,正巧这时西里尔拿着姜汁啤酒回来了。

“不过,我可是拿自己要买兔子的两先令七便士付的钱,”他说。“他们不要金币。我掏出一把给他们,那个人只是笑个不停,还说那是扑克牌的筹码。我还买了几块放在柜台上玻璃罐里的松糕。还有一些香菜饼干。”

松糕又软又干,饼干也很干,却十分软,不像平时的饼干。但是姜汁啤酒弥补了所有的不足。

“现在该轮到我花钱买点东西了,”安西娅说,“我是老二。小马车在哪里?”

它在切克尔客栈。安西娅从后门走到院子里,因为她知道小女孩儿不应该到客栈的酒吧里去。不久她出来了,用她自己的话说,“很满意但是并没有得意洋洋。”

“车夫说马上就来,”她说,“只要付一个沙弗林——或者随便什么钱——他就愿意送我们去罗切斯特然后再送我们回来,还愿意在那里等着直到我们买完东西。我想我处理得很好。”

“我敢说,你肯定认为自己聪明绝顶,”西里尔不快地说。“你是怎么做的?”

“我还没聪明到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金币,好像它们根本不值钱似的,”她反驳道。“我只是找了一个小伙子,他正拿着海绵蹲在水桶边往马腿上抹什么东西。我拿了一个沙弗林给他看,问他,‘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说,‘不知道,’然后就喊他的爸爸过来。他的爸爸就过来了,他说这是黑桃几尼;还问是不是我自己的钱可以随便花,我就说‘是’;然后我就问了小马车的事,我说如果他愿意驾车送我们去罗切斯特,他就可以留着这枚几尼。他的名字叫斯·克里斯平。他说‘马上就好’。”

让一辆漂亮的小马车拉着自己走在美丽的乡间小路上是一个从没有过的经历,而且非常美好(从没有过的经历并非总是如此),与此同时,每个孩子还在高兴地计划怎样花掉自己的钱,当然,是静悄悄地在心里盘算,因为他们觉得让上了年纪的客栈老板听到自己如何计划挥霍这笔钱不太合适。应他们的要求,老人在桥边让他们下了车。

“如果你想买一辆马车还有几匹马,你会去哪里?”西里尔问,好像只是为了找个话题随便聊聊。

“我会找比利·皮斯马什,萨拉森黑德旅店的老板,”老人很快回答说。“尽管说到马,没人愿意听我的建议,就像如果我要买马,谁的建议我也不会听一样。不过,如果你们的爸爸想买一辆马车还有其它装备,不管好的差的,那么在罗切斯特没有一个比利更可靠更客气的人了,虽然这话是我说的。”

“谢谢,”西里尔说。“萨拉森黑德旅店。”

现在孩子们开始看到自然法则中的一条被完全倒了个个儿,像杂技演员一样头朝下倒立着。任何一个大人都会告诉你花钱容易挣钱难。但是仙子给的钱却是来的容易花起来难,不仅是难,简直是不可能。对一个要买东西的人来说,罗切斯特的买卖人好像都对仙子闪闪发亮的金币望而生畏。(大部分人只是把它叫做‘外国钱币’)。首先是安西娅,她想买顶新帽子,因为早上一不小心坐在了帽子上把它压坏了。她选了一顶非常漂亮的帽子,帽檐儿上镶有玫瑰花和孔雀胸前的蓝色羽毛。它摆在橱窗里,上面标着‘巴黎款式,3个几尼’的字样。

“我太高兴了,”她说,“因为,如果上面写着是几尼,那肯定是几尼,不是沙弗林,我们可没有沙弗林。”

但当她把三枚黑桃几尼放到手心上时,因为早上去砂砾坑前忘了带手套所以此时她的手看上去脏兮兮的,穿着黑色丝绸衣服的年轻女店员盯着她看了半天,然后走过去跟一个年纪更大,长得更丑的女士嘀咕了几句,然后她们把钱还给她并说这钱已经过时了。

“这些钱可以用,”安西娅说,“而且是我自己的。”

“我相信,”那位女士说,“但是这不是现在使用的那种钱,而且我们不愿意要它。”

“我想她们认为这钱是偷来的,”安西娅对等在马路上的其他孩子说;“如果我们记得戴手套,她们就不会认为我们是不诚实的孩子。肯定是我这双脏手让她们起了疑心。”

所以他们挑了一家普通点儿的商店,女孩子们买了棉质手套,六便士三法新 的那种。但当她们拿出几尼付钱时,女店主戴上眼镜看了看,然后说她没法找零钱;结果只好用西里尔准备买兔子的两先令七便士来付手套的钱,同时女孩们儿们还买了一个九个半便士的绿色仿鳄鱼皮钱包,也是用西里尔的钱结的帐。他们又试了几家商店,既有卖玩具、香水的,也有卖丝绸手帕、小人书、各种样式新奇的文具盒和附近风景名胜的图片的。但是这一天,罗切斯特好像没有一个人愿意收一枚几尼。孩子们走了一家店又一家店,嘴里越来越渴,头发越来越乱,简还滑了一跤一屁股坐在洒水车刚刚洒过水的马路上。同时,他们觉得饥饿难耐,但没有愿意要他们的几尼把吃的卖给他们。徒劳地试了两家糕饼点以后,饥饿变得如此强烈,也许是从店里香喷喷的蛋糕味中得到了启发,日后西里尔是这么说的,孩子们小声拟定了一个战略方案,孤注一掷地将它付诸实施。他们排成一队大步走进第三家糕饼店——店名叫比尔——柜台后面的人还没来及阻拦,每个孩子就已经抓起三个新出炉的小圆面包,死死地捏在两只小脏手之间,对着这个三层厚的三明治就是狠狠的一口。然后他们严阵以待,手上是十二个小圆面包,嘴里也塞得满满的。惊愕至极的糕饼店老板跳着就从柜台的一角冲了出来。

“给你,”西里尔尽最大可能清楚地吐出这两个字,把手伸给了他,是一枚进到店里之前就准备好的几尼金币,“用它来付钱吧。”

比尔先生一把抓起金币,用牙咬了咬,然后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快滚,”他说,像儿歌里的那个男人一样简洁严酷。

“还要找钱呢!”安西娅说,她有节俭的好习惯。

“找钱!”那个人说,“你想找揍!快滚出去!我没有叫警察来查查你们从哪儿弄来的这些钱就是你们几个的运气了。”

在城堡花园里,百万富翁们吃完了他们的面包。尽管葡萄味的面包软软的非常美味,像有魔力一样顿时让大家的情绪好了很多,但即使是他们中最坚强的一个一想到还要去萨拉森黑德找比利·皮斯马什谈一谈买马和马车的问题就不寒而栗。男孩们本想打消这个念头,但简总是一个满怀希望的孩子,而安西娅则一贯犟如毛驴,所以她们的坚持奏效了。

因此一大队人马,此时此刻几乎已经蓬头垢面,踏上了前往萨拉森黑德旅店的征途。在切克尔客栈的院子里成功上演的一幕攻击战在这里重新开场。皮斯马什先生正在院子里,罗伯特以下面的话开始了他的买卖——

“有人告诉我你有很多马和马车可以卖。”大家一致决定由罗伯特来当代言人,因为在小说里,买马的总是绅士,而西里尔已经在蓝波尔酒馆时充当了一回绅士。

“他们说的没错,年轻人,”皮斯马什先生说。他看起来又高又瘦,眼睛非常蓝,嘴巴紧绷,嘴唇很薄。

“如果可以,我们想买一些,”罗伯特礼貌地说。

“我相信你会的。”

“你能让我们看看吗?我们好挑选。”

“你们是谁家的孩子?”皮斯马什先生问。“是家里人让你们来的吗?”

“我告诉你了,”罗伯特说,“是我们想买几匹马和几辆马车。一个人告诉我们你是一个诚实可靠,说话客气的人,但我想他可能弄错了。”

“绝对没错!”皮斯马什先生说。“要我把全马厩的马都拉出来溜溜以便阁下您能看个仔细吗?还是要我去主教大人那里看看他有没有一两匹小矮马可供您挑选?”

“好吧,”罗伯特说,“如果不太麻烦的话。你真是太好了。”

皮斯马什先生把手插进口袋里开始大笑,孩子们不喜欢看到他这副样子。突然,他大叫一声“威廉!”

马厩门口出现了一个驼背的马夫。

“过来,威廉,来看看这个年轻的公爵大人!想把整个马厩的马都买下,一匹不留,全部买光。可兜里连一个大子儿都没有,我敢肯定!”

威廉的眼睛朝着主人的拇指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脸的轻蔑和好奇。

“他像个有钱的样儿吗?”他说。

但罗伯特开口了,尽管两个女孩此时都拉着他的夹克恳求他‘回去吧’。他不仅说话了,而且还相当愤怒;他说:

“我不是年轻的公爵大人,我也从来没假装自己是。至于大子儿嘛——睁眼看看这是什么?”其他人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已经掏出两大把闪闪发光的几尼,伸到皮斯马什先生眼前让他看个清楚。他的确看了。他抓起一个夹在拇指和食指之间。他咬了一下,简以为他会说,“我马厩里最好的马归你了。”但其他人的预期更理智一些。尽管如此,皮斯马什先生的反应还是像一记拳头打在头上,即使对最沮丧的人,因为他立刻便说:

“威廉,锁上院子门,”威廉咧开嘴笑着跑去锁上了门。

“再见,”罗伯特匆忙说道;“我们现在一匹马也不想买了,不管你说什么,希望你会吸取这次的教训。”他看见一扇小偏门开着,于是边说边朝那里移动。但皮斯马什横在了门前面。

“别这么着急,你这个逃跑的小老鼠!”他说,“威廉,去叫警察。”

威廉去了。孩子们像受惊的小羊挤成一团儿,而皮斯马什先生则站在他们面前不停的说直到警察赶到。他说了很多话。其中有:

“你们这帮家伙可真不简单,啊?拿着你们的金币跑来骗诚实的人!”

“那的确是我们的金币,”西里尔勇敢地说。

“哦,我们当然不知道金币到底哪来的。想都想不到——不错——当然想不到。还把小姑娘也拉进来。嗯——如果你们老老实实地跟我去见警察,我就放了这些小姑娘。”

“我们不走,”简一脸大无畏地说;“要走就跟男孩儿们一起走。这些钱是他们的,也是我们的,你这个臭老头。”

“那钱是哪来的?”皮斯马什先生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男孩们没有料到简的一句粗话居然会产生这种效果。

简不安地瞄了其他孩子一眼。

“说不出来了吧,嗯?骂人倒是挺快的。快说,说话!钱是哪来的?”

“在砂砾坑里拿的,”简实事求是地说。

“再编,”皮斯马什先生说。

“我说的是真的,”简说。“那儿有一个沙滩仙子——浑身长着棕色的毛——耳朵像蝙蝠,眼睛像蜗牛,而且你可以每天许一个愿,它会帮你实现它们。”

“脑袋有问题,嗯?”皮斯马什先生小声说,“你们这些男孩儿更可恶,居然把一个疯疯傻傻的小姑娘拉来干偷盗的勾当。”

“她不是疯子;她说的是真的,”安西娅说,“真有一个仙子。如果我再看见它,我就会给你许个愿;要是报复不算邪恶的事的话,至少我会报复的——你听清楚了!”

“我的老天爷,”比利·皮斯马什说,“又是一个疯子!”

这时威廉回来了,脸上带着狞笑,身后是一名警察,皮斯马什先生用嘶哑的声音和他严肃地嘀咕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想你是对的,”警察最后说。“不管这么多,我要先起诉这群孩子犯非法所得罪,等待裁决。治安官会处理这个案子的。很可能疯的几个会送到疯人院,男孩子会送到少年管教所。现在,跟我走吧,年轻人!喊叫也没有用了。皮斯马什先生,你把女孩带上,我来看着这些男孩。”

气愤地哑口无言又惊恐万分,四个孩子被推搡着走在罗切斯特的马路上。愤怒和羞愧的泪水迷糊了双眼,结果罗伯特一头撞上一个过路人,他没认出这人是谁直到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天呐,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哦,罗伯特少爷,你这是在干嘛?”与此同时,另一个也十分熟悉的声音说,“潘瑟,我要跟我的潘瑟走!”

他们撞上了玛莎和小宝宝。

玛莎的表现非常让人佩服。不管是警察的话,还是皮斯马什先生的话,她一句都不相信,甚至当罗伯特在一个拱廊内翻出口袋内的金币时,她还是不信。

“我什么也没看见,”她说。“疯子,你们这两个疯子!哪里有金币——只是孩子可怜的小手,到处沾的都是黑灰,和烟囱一样黑。哦,这下我要忙得两眼发黑了!”

孩子们认为玛莎的这番话非常伟大,尽管是在睁眼说瞎话,直到他们记起来仙子曾经答应永远不让仆人们看见它的礼物。所以,玛莎当然看不见金币,因此她说的都是实话,这样做当然是对的,不过伟大的程度就大打折扣了。

他们到达警察局时暮色已经降临。警察把他所知道的事情经过告诉了巡官。巡官坐在一间空荡荡的大屋子里,屋子一头是一个笨重的类似婴儿房里的防护栏的东西用来关押犯人。罗伯特不敢确定那是监狱还是被告席。

“拿出金币,警官,”巡官发话了。

“把你的口袋翻出来,”警官说。

西里尔绝望地将手插进口袋里,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开始大笑——让人非常不舒服的那种怪异的笑声,听上去更像是哭。他的口袋里什么也没有。其他孩子的口袋也是。因为太阳下山的时候,仙子的金币当然就消失不见了。

“把你的口袋翻出来,别再怪叫了,”巡官说。

西里尔把口袋翻了出来,他的诺福克短外套上众多的口袋被一个一个地翻了出来。每一个都是空的。

“怎么回事?”巡官说。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干的——这帮滑头的小乞丐!一路上他们都走在我的前面,这样我的眼睛能一直盯着他们,而且不引来人群的围观或是妨碍交通。”

“真是不简单,”巡官皱着眉头说。

“如果你们吓够了这群可怜的孩子,”玛莎说,“我就雇一辆私人马车把我们送回他们爸爸的庄园了。我再说一遍,年轻人!——你假装看见他们可怜的小手上有金币时,我就告诉过你他们没有。一个当班的警察居然一大早就不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至于另一个人,还是少说为妙。他是萨拉森黑德的老板,他最清楚自己家的酒是什么滋味儿。”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把这些孩子带走,”巡官不耐烦地说。当他们刚要走出警局大门的时候,突然听见巡官对着警察和皮斯马什先生说“该你们两个了!”说话的语气比对刚才玛莎的态度还要恶劣二十倍。

玛莎说话算话。她雇了一辆非常豪华的马车把他们带回了家,因为送货马车已经走了。尽管在警察面前玛莎表现的非常了不起,竭力维护孩子们,一等到周围没人,她立刻便发火了,指责孩子们不该‘自己随随便便就跑到罗切斯特来’,她的怒火大得惊人,孩子们被吓得没有一个敢开口告诉她村子里的小马车还有它的主人现在还在罗切斯特等着送他们回去。因此,腰缠万贯的一天结束以后,孩子们发现自己非常丢人地被赶到卧室去睡觉,唯一增加的财富只有两副棉质手套,还因为被戴在很脏的手上连里子也弄污了,一个仿鳄鱼皮的钱包,还有早在胃里消化得一干二净的十二个小圆面包。

最让他们忐忑不安的是客栈老板爷爷的金币会在日落时像其他金币一样消失不见了,于是第二天他们又去了村子里,一是为害它在罗切斯特傻等表示歉意,二是看看金币是否还在。他们发现老人很友好。金币居然没有消失,而且他还在上面穿了一个洞挂在胸前的表链上。至于糕饼店老板的那枚金币,孩子们觉得消失与否与他们无关,也许这不是诚实之举,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并非不近人情。但后来,这个疑虑渐渐变成了安西娅的一块心病,终于,她悄悄地寄出了一封夹有十二枚邮票的信,收信人是“罗切斯特的糕饼师——比尔先生”。在信里,她写道,‘这是买小圆面包的钱’。我希望这枚金币的确消失了,因为那个糕饼师并非一个好心人,况且,在所有真正诚信的糕饼店里,小圆面包只要六便士就可以买七个。 KVyhKjtNX3suNc6TUc1FignHyO5nVDK6pF4Ky6/IaPJSRhmvDrgXdCw3KG6Vx4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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